十年,要重新耕耘的。我找人帮咱们一块儿耕种,姐姐把人给赶跑了。”
“佃户多的是,可自家人永远是最亲的,咱们都是一块儿经过风浪走过来的。没有人从中作梗,你妹妹、妹夫也快能回来了。你外甥也回来了。别急,咱们不缺这一个半个不知道成不成器的。”沈老夫人道。
沈瑛欲言又止,说:“我去休息了。”
沈老夫人让儿媳妇不用在自己面前侍侯,赶紧回去照顾儿子。
沈娘子跟着走了,回房就又嘤嘤地哭。沈瑛道:“你怎么又开始了?”
沈娘子道:“郎君,你连外甥女婿都肯再给一次机会,就不肯帮一帮自己的岳父家吗?”
“这个事儿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再提了。”
“你这么心狠的么?我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可曾求过你什么?如今求的,不过是我爹娘兄弟能够回家!”
沈瑛道:“你爹是犯了案子流放的!”
“你都回来了,不能帮他也回来么?”
沈瑛道:“我家是冤案,你爹是吗?他是真凭实据的贪墨渎职!”
“他纵贪墨,也是我的父亲,也是他养育的我呀!贪墨渎职的多了,不过是拿这个当个由头罢了。”
这两位也是门当户对,沈瑛虽在流放也要娶个差不多知书达理的妻子,就在同是流放的官员家求娶了一门亲事。现在一个回京了,另一个还在流放受苦。
沈娘子道:“婚姻是结两姓之好,我嫁你,也不得救我娘家,外甥婿娶了冠群,也不得不挨打。”
“住口!”
沈娘子又幽幽地哭了起来。
沈瑛提脚就走,去书房睡了一宿,次日起床,出门前就派人去找祝缨。祝缨中间搬过两次家,先找了客栈,掌柜的告知了祝缨赁的房子的地址。结果人不在家,问了邻居说好几个月没别回来了。
沈府仆人又去了京兆府的大牢里打听,从狱卒口中得知了:“哎哟,你们是亲戚?怎么现在来找来呀?他早去了金大娘子家了!”
仆人这回终于找对了地方,叩响了金宅的门环。
此时,祝缨已经和金良从郑府里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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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和金良一大早就到了郑府,郑熹刚用了早饭还没有出门,金良恭恭敬敬站在一边,祝缨和甘泽两个人交换个眼色问好。
郑熹道:“你们都吃过了吗?”
金良道:“吃过了。”
郑熹也放下筷子,问道:“家里怎么样了?”
祝缨道:“大嫂已经给请过郎中看了,皮肉受了些苦。”
郑熹道:“冯夫人这脾性越发的不可亲近了,离了婚也不是件坏事。妻贤夫少祸,岳母就更加难缠了。”
“哎。”
金良帮祝缨说:“我说他在家陪陪爹娘,他就坐不住,要来请示您,书怎么读、试怎么考。”
郑熹再次向祝缨确认:“真的不考明经、进士科?”
祝缨早已想明白了,说:“不考!”
郑熹也有点无奈,说:“好吧。把那书箧拿给他。”
甘泽出去,唤了一个小厮,两个人抬了一只竹编的箱子来放在地下。郑熹道:“你要的都在这里了。国家虽重法度,明法科之类却是不如明经、进士的,真的想好了?”
祝缨道:“赶远路,得有双好鞋子,备好了车马才能走得更远,路上顶好有个驿站还有食水。”
郑熹一笑,点头。
祝缨道:“这些我都没有。您说能供我,我也不怕欠人情,不过这两科要更难考些。天下才智之士都冲那个去了,一个字掰出八百个意思来,叫我把心思都用在那个上头,不如叫我干点儿实事,能看得见的正事。不是您,我爹得冤死在府城的大狱里,不是王京兆,我得冤死在京兆狱里。就这个吧!我跟明法科有缘份。”
“明经、进士才能走得更远,”郑熹说,“你真有此心,更应当听我的,以后高官得做,才能平更多的冤狱。”
祝缨道:“不是还有您吗?我就干点儿零碎的得了。”
郑熹叹了一口气,说:“好吧。去读书吧,今年明法科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是。还有两三个月。”
明法科不跟明经、进士挤一块儿,要等正经读书人的热闹过了,才轮到它与明算之类的一起再考一轮,比明经科要晚上一到两个月。明法科与明算等科的考生加起来也没明经科的考生多,凑合凑合用人家考完的屋子桌椅边角料就够安置他们的考场了。
祝缨本来也不大够格考个明法科的,她无处上书三代,所以王云鹤惋惜嗟叹。在郑熹这样“不拘小节”的人这儿就不算个事儿,他就能给安排了。
郑熹见她心意已决,道:“七十五天,去吧去吧。”
祝缨要搬这书箧,试着有点沉、不大好搬,顺手打开了盖子一看,里面也没有卷轴,是一本一本的书、一叠一叠的字纸。
甘泽低声道:“昨天你们一走,七郎叫人去又多搜罗了些来!”
郑熹道:“明法考律、令,律书你已经看过了,令是会随时颁布,越积越多的。此外,为防万一,你最好把一些常用的格、式也都看一看,虽不考,多少要知晓一些。”
祝缨舔了一下唇,这临时加码是她没有想到了,她说:“好!”她粗粗估了一下,律书那些她都看过了也都记下了,这是考试的大头。如果其他的书籍也与律书难易差不多的话,两个月她倒是能把剩下的都通读一遍。
考试只要考律、令,其余的且不着急,所以她还有十五天的时候再细背律、令。
行!就这样!
甘泽道:“七郎,得动身了。”
郑熹道:“你好好考,考过了我还有事要你做呢!”
祝缨高兴地答应了,金良上前,将书箧扛在自己的肩上,显得很轻松地说:“七郎,我们也回去了。”
祝缨认认真真给郑熹作了个揖,郑熹道:“去吧。”
甘泽凑在他身边,小声说:“三郎这样儿,能考得过吗?”就七十五天,虽然路上也习了一些律书,甘泽还是为这个小朋友担心。
郑熹不在意地说:“考不过?正好可以沉下心来读经史,老老实实走正途。我又不是养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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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不知道,一个周到的东家已经做好她考试不过的安排了。金良扛着书箧,她就顺手从街边买了两个胡饼,塞了一个到金良的嘴里,自己也咬着一个吃。
两人嘴边带着胡饼渣子回家,遇到沈家的仆人被来福送出巷口。
来福跑上来接过金良肩上的书箧,道:“这是沈大人家的人……”
金良眼睛一瞪:“他们来做什么?”
沈家仆人尴尬地道:“误会,都是误会。将军慢走,我们回去复命。”他们与祝大、张仙姑并不相识,来福开了门,祝大两口子探头探脑看了两眼就缩回屋子里了,金大娘子接待的他们。
金大娘子也没好话,将祝大两口子挨了三顿打的事说了,沈家仆人听得全没了主意——不是说只是冯家打了一顿退婚了吗?怎么我们家还打了他们两顿?
六神无主地辞了出来。
金良道:“三郎,咱们回家去!”
留下沈家仆人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所措,过了一阵儿,猛地拔退就跑回家报信!
沈瑛回到家里,得到了一个比前一天更糟糕的消息,将门上仆人拿来拷问,估摸着日子——祝缨在牢里的时候,祝家夫妇来登门求助,被打走了!
沈瑛肠子好险没悔青!全家人都在看着他,他不能失了场面,说:“来人,去陈府,请大郎过来说话。”他要让陈萌做个说客,去探探祝缨的口风,亲事是很难再继续了,可也不要再结仇了!
在府城的时候,他看不上祝缨,到了京城还想拿捏一下,如今祝缨显见是要跟着郑熹了,以祝缨的机灵,混不上心腹也得是个干将,就不能让他有怨气在郑熹那里给自己上眼药。
陈萌听了原委,也是无语,半晌方道:“事情怎么都凑到一块儿了?好,我去!”
他第二天就到了金良家,金良不跟着郑熹出差的时候生活十分规律,他十天里有一天休沐,其他时候都住在城郊大营里。他的假期也快结束了,正在家里收拾带去营里的包袱。
他将自己的一副弓箭留给了祝缨:“喏,说要带你去选弓箭的,又耽误了,这张弓不错,你别总坐着看书,头疼了。功夫还没忘吧?”
祝缨笑着接了。
“我明天到府里辞行就得走了,府里的路你也认得了,门上的人也认得你了,有什么事儿就去那里求救。”
“好。”
两人有说有笑的时候,陈萌登门。
金良很慌张,说:“我去见他,你别……”
祝缨道:“他是来见我的!你拦着,他反而要多想,疑你从中作梗。还是我去吧,总要把话说明白的。我不杀他。”
陈萌也是个斯文公子的模样,祝缨再见他时,又与初到京城的那个下雪天不同了,陈萌显得深沉了不少。
两下见过礼,陈萌就说:“三郎,惭愧惭愧,我才知道你与姨母生出了些误会。”
祝缨道:“昨天,家父家母在令舅令姨那儿各吃了一顿棍棒,令姨命家父签了退婚书,两下各执一份。白纸黑字,哪有什么误会?”
“误会误会,舅舅使我登门,向三郎致歉来了。”他又带了仆人,携了不少礼物。
祝缨道:“令舅慷慨,七、八天前还多赏了一顿棍棒,免得我们再打秋风。”
这事儿陈萌都知道,太阳穴上一抽一抽的疼,说:“都是这起子小人!狗眼看人低!”
他想起了自己幼年时家中的势力眼仆人,越骂越狠。金良道:“大公子,你跑我家来骂谁呢?”
陈萌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说:“见笑了。实在是来道歉的。我要知道了,断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的。舅舅要是知道,也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的。”
祝缨心道:我听你鬼扯!周游挨罚的事儿,你们在朝里会不知道?他为什么挨的罚,你们能不知道?我下狱的事儿,你们必然知道却只字不提,可见心地坏透了。
她也能猜到了陈萌的来意,但是不肯马上松口,说:“你们让不让,这事儿都已经发生了,如今你我再无瓜葛。您也不必再来。那话怎么说的来着?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三郎!”
祝缨道:“大公子,你是圣人门徒,亲生父母被人殴打了,子女可以原谅这个人吗?”
陈萌哑然,道:“你这又是何必。”
祝缨道:“大公子,请吧。”
金良咳嗽了一声,道:“你们两个还是把话说明白。”他拼命要给祝缨使眼色,因为陈萌不止是沈瑛的外甥,他还是丞相的儿子,祝缨顶好不要现在就开罪陈萌。
祝缨道:“好,那就说明白。东西带走,从此两家不上门。我们小门小户,高攀不上你们高门大户,还请高抬贵手。”
金良道:“大公子,话说到这样也该差不多了吧?姓冯的事儿,你们姓陈的、姓沈的掺和什么呢?”
陈萌面色微变,拱手道:“看来,我这说客做得并不好,竟觉得你们两边说的都有道理了。”
祝缨做了个“请”的手势,陈萌也是好涵养,回了一礼,带着人走了。
金良对祝缨道:“这些礼物呢?”
“还回去吧,一个子儿都不要他的。”祝缨说。
金良就让来福雇个车,将东西送回了相府。祝缨道:“这事儿不必告诉我爹娘了。”
“行。”
陈萌来了这一回并没有影响到祝缨和金良,祝缨还是去读书练字,金良还是收拾行李。
第二天,金良去郑府辞行,向郑熹提到了陈萌。
郑熹道:“他?他自家的家务事还没弄明白,就帮着舅舅惹事生非去了?你回营吧,明天我见着了沈瑛,说他一句就是了。”
“哎!”
金良回家带上行李,得意地对祝缨道:“七郎答应给你和冯家的事儿收尾啦!”
祝缨道:“你可真是……”
金良道:“知道你机灵,有些事儿不是机灵就能办的。你就在我这里住下,你大嫂有什么事儿你帮着些。”
“好。”
从此,祝缨就在金宅足不出户,一心读书备考。一家三口的生活都是金大娘子在照应,张仙姑十分过意不去,跟祝缨商议了一下,取了钱交给金大娘子当做一家的开销,两个女人实在无聊,为这事儿推让了一整天,金大娘子勉强收了两贯钱。
此事一毕,又闲了下来,金大娘子开始数日子,数着金良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数到金良回家的日子,这天五更,祝缨睡得正香,忽然听到外面一声尖叫:“走水了!”
祝缨披衣而起,推开门,翻身跃上屋顶四下一看,竟是金宅的后院堆放柴禾木炭的地方失火了!丫环厨子早起烧热水等着金大娘子起身时好用,一见失火就叫嚷起来。来福也醒了、金大娘子也醒了,抱着金彪指挥:“快!拿盆来,敲一敲!”
铜盆一响,就有早起或将醒的邻居也被惊动了,又有人敲锣,又有人说:“开门,来救火!”
邻居家也有有水井的,正在打水,提着桶往这里跑。
祝缨看祝大和张仙姑也起来观看,跳下屋顶,说:“你们跟紧我,不要落单,这事儿不对!”
张仙姑问道:“怎么?”
祝缨道:“火着得不对!”放火,她才是熟手,柴房本就是个禁烟火的地方,金大娘子管家清爽,柴房不可能有明火!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上次见到柴房着火,还是知府家,没人比她更清楚那次的火是怎么起的了。
一家三口到了后院,拍开了门,金大娘子脸色苍白:“三郎!大哥、大嫂!”
祝缨道:“大嫂,你带孩子到人少的空旷地方去,不要被踩踏了!钱财不要管了!”她扫了一眼,金宅仆人一个没少。再看来福开了后门,邻居们倒也规矩,都提着水桶、脸盆来。
祝缨抢先冲到柴房里,眯着眼睛扫了一下屋里,抽了抽鼻子:她闻到了油的味道!
着火必有起火点,以祝缨的经验,越易燃的就越好,否则就要添些引火助燃的东西。油、轻纱布料、干草、枯枝是最好的。
邻居们齐来灭火,祝缨也不搭把手,她抽了几根干柴,挥灭了上头的火,提着干柴走了出来。
张仙姑在外面急得要命,几次要进去都被金大娘子和祝大拽住了。看到女儿出来,张仙姑急得哭了:“这么多人,你逞的什么能?”
祝缨摇摇头:“这事儿不对,你们闻闻。”
祝大道:“有油味儿。”
张仙姑第一个说:“有人放火?”
金大娘子道:“我们与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祝缨护着他们往空地去,低声说:“先灭火,总能查到痕迹的。”
火势很快被控制住了,金大娘子先谢了邻居,邻居们都说:“以后小心些。”、“受惊了吧?快查点财物有无损失。”
突然有一个人说:“哎哟,这是什么?!谁丢的东西么?”
此时晨光初现,他挪开了脚,邻居们勉强看到和着泥水的地上出现一个半个巴掌大的物事,硌到他的脚了!
在场的都说不是他们的,递到金大娘子手上,金大娘子说:“怕是哪家的对牌吧。”
祝缨心中一动,说:“先留下来,等会儿点一点财物有无损失。”
金大娘子道:“好。”
邻居们都说:“哎,派人给你当家的送信,叫他来看看吧。”
金大娘子也答应了。
邻居们才要散去,又有了新发现,一个邻居在墙根底下发现了一把短刀,拣了起来问道:“还有人掉东西了吗?”
依旧是无人认领,所有人都觉得奇怪,今天怎么回事?
金大娘子接过了短刀,拂去上面的泥水,将它递给了祝缨:“三郎,你看看,这是什么字儿?”
短刀上镌了一行小字:后学罗登敬献大公子。
祝缨道:“劳烦诸位街坊再看一看,地上还有没有丢失无主的东西?”
最后竟又找到了一根踩弯了的金簪子,事情太蹊跷了,邻居们都不急着回家了。
祝缨提着一根干柴,在地上走了一圈,在人们看不太懂的几个地方画了些圈儿,又借了邻居一架梯子,攀上墙头看了一圈。接着出了后门,又在街上画了几个圈,圈子间隔开始有些乱,后来就很均匀地向外延伸,直到消失在大街边的排水渠里。有的圈子里有脚印,有的圈子里乱糟糟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祝缨道:“有贼,请诸位街坊不要踩到我画的圈儿。大嫂,报官吧。”
邻居们都看得很新奇,也想继续看下文,都说:“不必大娘子自己去,我们去!”
祝缨道:“大嫂,咱们叫人去给金大哥报信,检查门窗,清点财物,好应付官司。”
不多会儿,万年县的差役就到了,邻居们又有自告奋勇帮忙看家的,也有要帮忙看着祝缨画的圈儿的,也有要帮忙找人写状子的。十分热闹。
祝缨也被拥簇着一同到了万年县。
万年县近来被王云鹤逼得很紧,很快接了状子,又看了证物,道:“罗登?”
罗登是个官员,万年县知道他,派人请他过来协助,罗登派了个仆人拿着他的帖子过来应付官司。万年县问道:“你可认得此物?”
仆人倒也痛快:“我家官人孝敬陈相家大公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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