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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章 荣辱(第2页/共2页)

的绝笔信,京里有了血脉相连的亲人,再看信就不致太伤痛。现在如果让花姐知道了这个,花姐不至于将于妙妙的死算到亲娘头上,但一定会非常难过的,不上京也说不定。

    于妙妙显然是希望花姐未来能过得好的。

    照祝缨自己的想法,直接去找花姐,让花姐自己决定!但是,读完于妙妙的信之后,她心底难得有了一点犹豫,希望于妙妙终究能有一件事可以希望成真。如此一来,又对花姐不起,也不太合她自己一贯行事的心情。

    张仙姑收拾完了东西,把羊皮袍子单拿出来,预备祝缨再赶骡车的时候可以穿,这个比祝缨自己的冬衣暖和多了。于妙妙以前是富户,做的东西更舍得下本钱,祝缨自己置办的冬衣不能说吝啬,习惯使然还是有些抠搜。

    祝缨犹豫了一下,说:“大娘子走了。”

    “我知道啊,咱们还送她呢,花姐追着车跑的哟……”张仙姑脸色一变,手上的袍子落到了地上,赶紧低头拣起来拍灰,“什么?哪个走了?死……”

    祝缨点点头。

    张仙姑道:“胡说,死人给你寄信呐?!”说着自己都害怕了起来,嗖一下把手上的袍子扔到了铺上。

    祝缨道:“是遗书,写完了交给黄先生,她回家就要……”

    “害!”张仙姑脸上又恢复了一点血色,“那就是没准信儿!我跟你说啊,人要是寻死,不是立时就断气的,多半会反悔!哎哟,你就会吓我!”

    祝缨心道,那就不是干娘了。却又不由燃起了一簇希望的火苗。

    她问张仙姑:“干娘也给花姐捎东西了,不知道那一包里是不是也有信,更不知道花姐看没看到。我要不要去找她,告诉她这事儿?”

    张仙姑道:“去啊!凭什么不去?这是花姐的事儿,等你干娘回过神来,跟花姐一对嘴,你中间儿拦着,不好。退一万步,你干娘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不叫她知道,她会恨的。你这样,要是觉得不好,就交给她舅舅,他们自家的事自家关起门来商量,这总怨不到你了吧?”

    祝缨道:“行,我去找花姐。”

    张仙姑道:“早点儿回来,你今天没看多少书呢!”

    “哎!”

    祝缨出门儿顶头撞上了祝大回来,祝大近来伤势恢复了不少,走路仍然一瘸一拐的。祝缨道:“还没好透呢。”祝大道:“徐道士可怜,我还有妻有子照看着,他那些个徒弟都不顶用!打坏的打坏,逃走的逃走,也没个人跟着他。我能走动了就去看看他。”

    祝缨道:“案子还没结,他还是犯人,钟钦差还看着呢。”

    提到钟宜,祝大心里紧张,面上仍然不在乎地说:“怕他怎的?又不归他管。你干嘛去?”

    “交功课。”

    “好生应付上官!”祝大用力叮嘱。

    “嗯。”

    祝缨揣着信,往花姐那里走,遇到她的仆人招呼一声“祝郎君”之后,开始交头接耳,都在猜他怎么又来了!

    在花姐的门外,祝缨被拦了下来,她看着小丫环,说:“有劳姐姐通报一声,我想见见大姐。干娘之前的包袱里……”

    一语未毕,便听到里面一声惊呼:“小娘子!”

    祝缨与丫环同时一惊,都奔去屋子里。屋里,只有花姐和一个小丫环,花姐双目紧闭,竟是昏死过去了!

    陈大娘子得到消息也匆匆过来,看到这场面,惊疑地看着祝缨,问道:“怎么回事?”

    回答的人是小丫环:“刚才大娘子回房了,小娘子就看乡下送来的包袱,里头有封信,小娘子看完就这样了!”

    陈大娘子指挥着两个丫环:“快,扶到床上。”又问信在哪里。

    找了一圈,发现祝缨手里捏着一叠信纸正在一看。

    陈大娘子道:“祝家三郎,这儿不太方便,还请移步。”又伸手示意祝缨把信纸给她。

    祝缨捏着信纸往外走,纸的边缘都捏皱了!

    字是于妙妙的字,信写得全不像给她的那么厚,拢共三四页,写的不过是些提示花姐以后要好好陪伴亲娘、与祝缨好好过活,不要怀念过往。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封信的最后一页,只有四个字,四个字占满了整页信纸――

    莫要回头!

    祝缨将信一折,攥在了手里,陈大娘子直接命人:“快,把大郎请过来!”

    陈萌离得并不远,听到这边声音不对,不等人请就自己来了。陈大娘子如此这般一讲,陈萌道:“三郎。”伸手向祝缨要信。

    祝缨道:“这是大姐的东西。”

    “你都看完了!”

    “对啊!”祝缨说得理直气壮。她说的时候没想什么,纯是因为她就是看过了,并且不想给陈萌。

    陈萌想的是:毕竟是妹妹的丈夫。想祝缨真是有些可恶的执拗,认定了不给就不会轻松松手。一时踌躇,等到想强行夺取的时候,又错过了时机――沈瑛出手,将两人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

    这是祝缨第一次进沈瑛的地盘。沈瑛这房子一连三间,中间是正式会客的地方两溜椅子,左边是卧房、右边摆着张小榻,又闲放两张椅子配高几。沈瑛进了右边的房间,往榻上一坐:“都坐。”

    陈萌和祝缨都在椅子上坐了,祝缨不等沈瑛发问就说了:“干娘的包袱里有信,上面写的她已有死志。”

    陈萌惊呼:“什么?怎么偏偏这个时候?难道有人刻薄她么?”

    沈瑛点点头:“是啊。究竟怎么一回事?明明给她安排得好好的,家业也回来了,嗣子也有了,连当地官衙都打点好了,怎么就死了?!难道我们是会逼迫人的人家吗?”

    祝缨道:“不知道能不能请您派人去问一下?”

    沈瑛道:“这是应该的,大郎,你现在就去办。”

    “呃,是。”陈萌看看舅舅,出门去吩咐随从办事了。

    沈瑛又问祝缨:“三郎有何见教?”

    祝缨站了起来,说:“您这话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您有什么吩咐?”

    沈瑛轻叹一声:“我的家人都在等着孩子回家呀,路上不能耽搁。设若消息传来,那位娘子安然无恙,她却奔波累坏了,我回去也是不能向她母亲交待的,我的姐姐只剩这一个亲生骨肉了。人有亲疏远近,我自然更向着自己的亲人。万一那一位有了不测,她回京之后静居守孝不是更好?”

    祝缨嘴里发苦:“你们以后有一辈子与她相处,就不能宽限她几天吗?就当为了了却心愿。”

    “我有皇命在身呀!”沈瑛叹息,“你是个心思通透的孩子,我也不妨对你讲,我要是狠起心肠让她在那儿侍奉那一位,奔波这一趟累死了,又或者将你乱棍逐走、叫她为了死去的丈夫守节一生,还能叫人夸一个好家风、养出个顺媳烈女来,是可以邀名的!我是亲舅舅,不能这样做。”

    祝缨自己也要上京,也没有立场,只得说:“我……我能见见大姐么?把信还给她。”

    沈瑛道:“去吧。”

    祝缨没有马上起身,掏出那封信,将最后一页给沈瑛看了。

    沈瑛嘴里也苦了起来,心道:没有这四个字还罢了,有了这四个字,傻孩子心里怕是要一直记着这位婆婆了。

    祝缨收了信,去看花姐。

    花姐已然被救醒,倚在床头,看到祝缨来了,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三郎!娘她……”

    祝缨走到床前,将信纸还给了她,说:“你想怎么样?”

    花姐道:“我、我不知道,我想娘……”

    “你娘也想你!”沈瑛匆匆冲了进来,接了这一句,虽然祝缨知道花姐现在嘴里的“娘”还是于妙妙。

    花姐挣扎着起来:“舅舅。”

    沈瑛道:“快躺下!果然是母女连心,京里刚才的消息,你娘病倒了!就想见你!你就是她续命的药啊!”

    祝缨木木地将信纸递给了花姐,心道:沈瑛,你是真的厉害!

    沈瑛拍拍他的肩膀,说:“让她嫂子陪陪她,她们女人家好说话。”

    祝缨深吸一口气:“好。”

    这一天之后,祝缨越发的沉默了。启程之后早晚跟着金良习武,白天赶路、夜里读半夜的书。行进的时间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休息的时候也默默地向金良要求一间最偏僻的屋子。她真是太让人省心了,这样日复一日的竟不觉得有一丝辛苦,队伍里的人年纪几乎都比他大,提起他的时候很有一些人夸奖他:“年纪小,人十分聪明,偏偏不勤快得紧,很是好学上进。”

    张仙姑和祝大听了,心里得意,嘴上却说:“她还小,别夸她,给夸得翘尾巴了。哪里就很好了?她也还差得远呢!”

    祝缨也不管这些,别人当面夸她,她也不得意默默地听着。一切都显得很和谐。

    因为之前耽误了行程,后半段赶路很急,周游再没有功夫来找祝缨的麻烦,让祝缨清净了一些,张仙姑一颗心也放回了肚里――这些贵人,就是一时兴起罢了,错眼不见就撂开了。

    但是祝缨却让周游难过得紧,因为祝缨前前后后算是露了回小脸,钟宜都知道了,说了周游几句:“你看看,他出身卑微仍然努力向上,你呢?”

    恨得周游背地里骂她:“我就说这小子不是个好人!身上一股郑熹的臭味儿!”

    数日之后,京城在望,去核实消息的人也回来了――于妙妙确实是死了。朱丁旺一个全村都认为孤僻的人,披麻戴孝,端的是做足了孝子的礼仪,按照于妙妙的遗嘱,将她葬在了离丈夫、儿子颇远但是可以看到丈夫儿子的地方。

    祝缨在驿站央人买了些纸钱,跑到大路中央烧了,花姐翻了翻包袱,找了件花纹少的衣裳穿了,又剪了朵小小的白花戴在了鬓边。

    祝缨以为,此事至此也就算有了个定论,大家分道扬镳,等她安顿了下来,官司了结,只剩给郑熹还债的时候,就可以再与花姐联络了。

    不料离京还有一天路程的时候,突然杀出一队人马来――沈瑛的三姐,那位冯夫人,派人来接女儿女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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