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将纸放一边,换一张空白的纸写。
这回写的是——轻轻。
下笔也跟着轻了许多,仿佛是怕戳破一个梦。
商晋拓这次没有只写一遍,而是写了很多遍,密密麻麻地将整张宣纸填满,让人有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那些字一眨眼就变成绳索勒住陈子轻脖颈,变成大网捆住他全身,他在幻想中屏住呼吸。
纸上写不下了,商晋拓还在写,一层层地覆盖,笔墨穿透纸张印在书桌上,留下斑驳印记,他持笔的手在不对劲地颤抖,兴奋或痴迷,整个人隐隐有几分癫狂的魔怔。
陈子轻拉他衣袖,他眉头不抬:“我在写你的小名。”
“我知道。”陈子轻看商晋拓手背浮起的青筋,小声说,“你怎么写了这么多?”
毛笔的笔尖顿在湿烂的纸上,商晋拓缓慢地动了动眼睑,他若无其事地放下笔,抿着的唇一弯:“你不说,我都没注意。”
随后就问:“喜欢哪个?”
陈子轻嘴唇蠕动:“都看不清了……”
“那下次再写。”商晋拓将书桌上的纸折起来,拉开抽屉放进去,他这一套动作坐下来十分自然。
即便纸上的字乱七八糟,纸也破了烂了,没有收起来的必要,它的归处应该是垃圾篓。
书房莫名的压抑。
商晋拓低头整理桌上的笔墨纸砚:“你要不要写?”
“我不写。”陈子轻摇头,视线追寻着他的一举一动,“你怎么不叫我小名?”
商晋拓眼底掠过森冷的嘲弄:“我以前不知道,你给我的,都是假的。”
陈子轻“啊”了声,问他说什么,他却反问,“怎么到书房来了?”
“对了,我想问你来着,”陈子轻的思路被带跑,欲言又止地试探,“你不上班啊?”
商晋拓挑挑眉:“上班?”
陈子轻跟他你看我我看你:“对啊,不上班吗?”
商晋拓一副“上班是什么东西”的姿态,从一个工作狂加入了摆烂
的大军。这段时间他最多是在家里开视频会议,不想去公司,更不想出差,应酬等等。
陈子轻跟个老学究似的来回走动:“不上班怎么行。”
商晋拓端起冰咖啡喝:“钱用不完,为什么不行。”
陈子轻走到他面前,很善意地提醒他说:“你很多财产都分给我了,你自己没多少的,你忘了啊?”
说完一怔。
一周目的时候,商晋拓叫郑秘书拿来很多文件给他签,都是财产有关的,二周目也有这一出呢。
陈子轻仰着头看他,认真道:“所以我建议你还是让自己忙起来。”
商晋拓不为所动:“我忙了大半辈子,累了。”
“大半辈子?”陈子轻趴到他椅背上,歪着头,呼吸喷在他耳朵边,“你不是还没到四十岁吗?”
商晋拓逗小猫一样捻他瘦而不尖的下巴:“马上就四十了。”
陈子轻捉住商晋拓的手指,不合时宜地想到他每次抠||挖|的深度和力度,难为情地狠狠咬||住|他指尖:“到了四十,人生最多不也才过半,怎么能叫大半辈子!”
指尖被温|热|潮|湿|包||裹,商晋拓心猿意马:“不说这个了。”
陈子轻吐出他指尖:“那上班去吧,你是我老板,我做助理的,理应有这份职责。”
商晋拓撑着头笑。
陈子轻从他后面绕到他前面,捧起他的脸和他鼻尖相抵:“你越来越爱笑了。”
商晋拓唇边弧度一收,冷冰冰道:“是吗。”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想笑就笑,坦诚做自己才是真道理。”
“有劳商太太的教诲。”商晋拓将自己那节指尖重新放进眼前人嘴里,看起来一本正经,“我一定铭记于心。”
陈子轻|咬||着指尖,含糊地问他:“那明天就开始上班?”
商晋拓周身气息沉下去。
陈子轻不在乎商晋拓把已经辉煌的事业拓展到什么地步,他主要是想商晋拓有个事做,而生意场是商晋拓游刃有余的领域。
再者说,他搞不懂这周目的商晋拓怎么一下子无心事业了,原来可不这样。
“好,明天开始上班。”
商晋拓的声音让陈子轻回神,他正要说话就被男人抢先一步。
“反正你会陪我。”商晋拓是这么说。
.
要上班了,作为助理的陈子轻感觉自己新手上路,天快亮才眯了一会,他跟着生物钟起床洗漱,去衣帽间找衣服,里面是清一色的正装。
陈子轻拿下一套配好的衣裤换上,他站在宽而明亮的穿衣镜前,看镜子里的自己。
在他印象里,他上次穿西装还是在他跟商晋拓的婚宴上。
他捞着脖子上的领带,系了半天都没满意,总感觉奇奇怪怪,少先队红领巾既视感。
“商晋拓,你进来帮我打领带!”陈子轻冲外面喊。
脚步声从外面进来,
薄荷的清凉把他拢住,清理好胡渣的商晋拓和他面对面,气息里是他喜欢的味道。
陈子轻配合地抬着下巴看天花板,在他脖子周围移动的手指原本沾了层水汽,微微凉,很快就被他不断攀升的体温感染,也热起来,渐渐盖过他的体温,有些滚烫。
他咽了口唾沫,余光瞥向长时间盯着他嘴唇的男人:“你给我系个领带,怎么感觉好|色||情,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我摁在镜子前弄,还让我浑身上下只有个领带。”
商晋拓狭长的眼里欲||念|翻滚。
如今的他不掩饰自己的欲||望,他会直白地告诉他老婆,只要他看到床,就想做。
商晋拓撩他脖颈后面的细碎发丝:“不如今天别上班了,明天再去。”
陈子轻装作没发现他西裤勒出的一大片深色,义正言辞道:“不成,必须去,说好了的。”
商晋拓一言不发。
陈子轻屁||股|疼,他不假思索地冒出一句:“真想反悔啊,你是不是要说话算数?”
商晋拓愣了一瞬:“嗯,我说话算数,永远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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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做助理的第一炮正式打响,每天的工作流程比他想象的要简单,助理团其他人也都以他为主,包括郑秘书。
星期三晚上,陈子轻陪商晋拓出席饭局,他途中离开包房到外头喘口气,刷刷手机。
走廊那头传来脚步声伴随说笑,一伙富二代往这边来,他们是各家族的继承人,个个年轻英俊。
为首的谢家独子身高腿长,五官十分精致,嘴唇绯红皮肤白得发光,他听身边朋友说什么,一双眼含着亮晶晶的笑意,像是个多认真的倾听者。
后方有几人停在那等发小,沈家少爷姗姗来迟,好看的眉眼间拢着出身优越的目中无人,一边唇轻佻地挑着,尽显放荡不羁。
陈子轻把手机揣进口袋,垂眼理了理身上的西装,二周目的徐家只有徐呈一个孩子,没有徐敛之这个人,那他和谢伽月上学时期的那些相处自然就不存在,他也不认识沈不渝。
在朴城上流圈的人眼里,他只是商董的小助理。
却也不止是助理。
圈内多的是人精,不仅是眼光毒辣的老总们,有些年轻一辈也会在家人的提点下,给他几分薄面。
那群公子哥走近,其中一人客气地打招呼:“陈助理。”
陈子轻没抬头地摆了下手,转身回了包房,桌上人都知道他跟商晋拓的关系,便不惊讶他一个助理也有座,还在商晋拓旁边。
商晋拓牵过他的手握在掌中:“不是说要到门外活动活动身体?”
“活动完了。”
陈子轻用另一只手拿筷子夹菜吃,那三个背景板像是套用的数据框架,其中包括记忆,情感和人生,全是模板,而原先的他们有自主意识。
会有这可能吗?NPC产生自主意识,成精啦?
陈子轻没找小助手打听,反正他走完那三个的任务
进度了,只剩……
他看了看身旁的男人,他们相爱的时间过一天少一天。
.
饭局没结束,商晋拓就离场了。
朴城的夏夜满天繁星,城市灯火辉煌,有着和白天不同的繁华喧闹。
今晚出席饭局的都是朋友,大家默契的不在包房吸烟,他们也不实行酒桌文化,小酌怡情,主要是闲聊叙旧。
但商晋拓还是醉了。
车里弥漫着酒气,有点熏人,陈子轻扶着他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就不能少喝点。”
商晋拓闭着眼,很难受的样子。
陈子轻的脖子被他的头发蹭得发痒,忍着没往旁边躲:“跟你说话呢!”
耳朵好像捕捉到了压抑的哽声,陈子轻迟疑地扭头看去。
商晋拓在哭。
陈子轻呆了呆:“你哭什么啊?”
商晋拓偏头,眼尾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你对我不好。”
陈子轻:“……”
“我哪里对你不好啦?”他冤枉极了。
商晋拓眼眸低垂,睫毛密密地该下来,显出少有的脆弱:“你不喜欢我。”
陈子轻被他的酒话给整笑了:“我还不喜欢你啊?”
商晋拓神情恹恹地,喉头抽动着溢出一句:“你喜欢四肢健全的人,我是个残废。”
陈子轻惊住了,怎么回事,二周目的商晋拓不是残废啊,难道数据有遗漏,他收到的不是完整的?
不会,他进来有段时间了,商晋拓有没有残疾的地方,他能不知道?
陈子轻舒口气,耐心地哄着醉醺醺的爱人:“别乱说,你好好的,怎么是残废了,你不是。”就算你是残废我也喜欢啊,我又不歧视残疾人。
男人眉间深深拢起阴影,面庞轮廓痛苦神经地皱着,从他身体里渗出疑似自卑阴郁的东西:“我没有腿。”
陈子轻看他被西裤包裹的两条大长腿,拍了拍,羡慕地摸了一把:“你这不是吗?”
商晋拓口中呢喃着什么字音,陈子轻细细听,发现他一遍遍地说自己“没有腿”。
陈子轻唉声叹气,看看,都醉成什么样了。
到了家,商晋拓靠着椅背没反应,陈子轻一个人没办法把他搬下来,只好叫郑秘书搭把手。
哪知商晋拓发酒疯,不准别人碰他,别说郑秘书,连算是看他长大的管家都不行。
商晋拓只给他碰。
陈子轻被折腾得出了一身汗,坐在车里给商晋拓喂醒酒汤。
喂一口,洒出来一口,一点都喂不进去。
陈子轻默了默,叫守在车门口的管家回去,管家也是个脑袋灵活的人,一点就通。
管家走后,陈子轻喝了口醒酒汤,沾着汤水的唇对着商晋拓的唇,指尖在他突起的喉结上一划。
商晋拓嘴唇微张,陈子轻迅速把醒酒汤渡进他口中。
陈子轻正要喂第二口,发觉他不知何时
睁开眼眸,眼神迷离有着平日没见过的迟钝,心头一下就软了:“酒醒啦?”()
商晋拓嗓音浑哑:“你喂我喝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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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故作严肃:“毒药。”
商晋拓复述:“毒药。”
他阖起眼,心如死灰般,冷冷笑道:“你果然不喜欢我。”
陈子轻:“…………”
真服了,怎么商晋拓醉了以后,非要在这件压根就不可能的事上这么偏执。
以前也没这样啊。
一周目的商晋拓出长差阶段和他发短信开视频的时候,让他感觉商晋拓的性情,气质,心态,情感呈现都在变化,并且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大,就像是在经历一场奇妙的返老还童。
这感觉竟然延申到了二周目。
如今的商晋拓变得又老成又年少,分裂了似的。
陈子轻打趣:“要是让别人看到我们高高在上的商董醉酒,形象就毁了。”
见商晋拓眼睑更红,眼角湿润,一滴一滴的眼泪滚出来,淌在死气沉沉的脸孔上面,他看得心脏都抽紧:“好了好了,我逗你的,你就是喝醉了站到车上撒尿,形象都不会受到影响,别哭了。”
商晋拓古怪地自嘲:“我哭,是想你哄我。”
陈子轻擦他脸上的泪:“哄着呢,一直在哄。”
商晋拓嗤笑:“假的,不是真实的。”
陈子轻不乐意了:“真人真话,哪假了?”
商晋拓躺到他腿上,一瞬不瞬地仰望他片刻,剥开他衬衫扣子,手放上去抓着:“老婆,我想喝毒药,你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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