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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0-55(第2页/共2页)

nbsp;   “隼跖大哥,我听说西离不许将马儿交易给外人,而且我不懂驯马技法。”

    “丘墟,我外祖父之家,谁人敢说什么。马有灵性,它亲近你,会听你的话。”隼跖与青露交谈时,一名驯马人正牵着一匹骏马回马棚,他朝隼跖行礼。

    朝那人点下头,隼跖将缰绳交到青露手中,说道:“我们日后大概不会再相见,路途遥远,自己保重。”

    丘墟有支旅队要前往套河城,路上会经过大鹰城,领队能说几句地中语,而他携带的器物也十分珍贵,是西离的白玉。

    西离玉白洁似雪,细腻如油脂,是天底下最纯净,最通透的玉料,小小一块玉料,在地中便能换来珍贵的象牙器与丝袍。

    天刚蒙蒙亮,丘墟的旅队便就出发,青南与青露随同他们翻越一道山梁,回望曾经居住过的聚落方向,那聚落已经不见,被绵延起伏的丘陵阻挡住视线。

    “隼跖说觋鹭是大鹰城的尊客,身上有鹰金嗣子的带钩,能不能给我看看?”领队说的地中语口音很重,他态度很恭敬。

    青南出示鹰金的带钩,说道:“此物过往的旅队都识得,路途若是遭遇劫匪,可以凭借它向其他旅队求助。”

    见到带钩,仔细辨认,领队很高兴,说道:“我这支旅队这么多人,可不怕劫匪。它的用途很多,你们难道从没向高地的城主出示过这件物品吗?”

    “西旌的各贞认识沿途的城主,它未派上用场。”

    听见青南的话,丘墟领队说:“不只高地,就是拿着它去江皋族人的土地,大皋君见到它,也得设宴款待你。”

    收起带钩,青南将它放回随身携带的布袋中,就在这时,青露睨见布袋中有一件金色的物品,闪着亮眼的光,他意识到那是一面青铜镜。

    隼跖赠予觋鹭的青铜镜。

    这东西太贵重,却不知觋鹭回赠他什么?

    那个黄昏,隼跖进入青南房间,他递上青铜镜做为离别赠礼,并拒收青南回赠的象牙饰,他提了个要求。

    青南最终答应了他。

    将面具往上推至额头,青南挡住额上的神徽。

    隼跖的瞳孔放大,又缓缓收缩,他还想仔细端详那张昳丽的脸庞,而青南已经将面具戴回去。

    隼跖问:“玄旸见过吗?”

    青南答:“见过。”

    “南方人都长得这般俊秀吗?”

    听见隼跖的话,青南淡语:“有美有丑,各地都一样。”

    “觋鹭,做为朋友,我有句话想劝你。”

    “请说。”

    “天下广阔,你我屹立天地,历阅山河,窥视星辰,日后大有作为,你不该淹滞于南土,一生与沼泽禽鸟为伴。他日若有机会,希望还能再与你相见,无论是在地中,还是在高地。”

    青南回忆隼跖最后说的这句话,当时他并未答复。

    漫长的旅途总是有终点,青南的终点是南方连绵不断的森林与山地,是雨雾蒙蒙的湖泊与沼泽,那是他的故乡。

    青南抚摸马背上的行囊,行囊里边有觋鹳记载旅居收获的木板与自己记载一路见闻的布帛,还有青露于各地收集的奇异物品。

    长路漫漫,终归故里。

    第53章

    秋季到来, 秋风给大地更换颜色,绿色越来越少,黄色日益增多, 高地一片苍黄, 气温骤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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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是遭到寒风的追击,丘墟的旅队一刻不停地赶路, 抵达大鹰城时,秋意正浓, 晨风吹拂大地,大鹰城的居民缩头缩脑到户外取水, 喂牲畜。

    大鹰君嗣子鹰金的居所相当温暖, 青露为保暖衣物穿得特别厚实,进室内后热得他将羊毛斗篷脱下, 搭在手臂上,他侍立一旁,听觋鹭与鹰金交谈,等待嗣子的仆人将一箱觋鹭于初春寄存的物品取来。

    青露见觋鹭将一罐药粉与一盒药材交给鹰金,两人用地中语交谈, 有一部分内容青露能听懂, 即便听不懂, 他也知道是治疗“西离疫”——热病的药。

    这是大鹰城嗣子想要的东西。

    “觋鹭, 你所说的‘东甸死疫’,可曾在别处出现?”

    “西离人说他们祖辈曾见过类似的大疫, 并认为与荒年有关系, 饥荒到来, 死疫跟随其后。”

    “饥荒。”

    鹰金轻笑一声,他道:“近年高地荒年常见, 从未有过死疫,如此看来‘死疫’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西离疫’。”

    两人交谈时,已有名仆人抱来一口箱子,青露上前打开箱子,察看里边的帛书与皮卷。

    自然是保存完好,无一遗失。

    “觋鹭,你想要什么奖赏?”鹰金将木案上的药粉与药材递予身边的侍从,他转过身来看视眼前人,他向来慷慨。

    西离之行使觋鹭的身形消瘦,想来很艰苦,身上的长袍也有几处破损的地方,他没来得及更换新衣物,便前来见鹰金。

    “我已经得到嗣子的奖赏。”青南指的是鹰金赠予他的青铜带钩。

    青露将木箱抱在胸前,抱得很紧,仿佛抱的不是写有符号文字的布帛和皮卷,而是美玉与象牙。

    “我有一事想问嗣子。”

    “说吧。”

    “大皋城来的旅队是否已经离去,我前往西离前,见他们驻扎在冶炼作坊那儿。”

    “你说的是皋规的旅队,那支旅队已经离开,前日去往小鹰城,我遣人送你们去小鹰城,或许还能追上。”

    “多谢。”

    青南行礼,辞别。

    “觋鹭。”

    听见唤声,青南回过头,鹰金问:“你们羽人族的故乡是怎样地方?”

    你们。

    他透过我看见了另一个身影,觋鹳。

    大鹰金的嗣子对两代青宫之觋生出了敬意,对那缥缈的南方亦有些许想象。

    青南悠悠道:“在大地的最南端,那里草木常绿,春暖花开。”

    青南和青露在小鹰城追上皋规的旅队,他们在小鹰城听到文邑的更多消息,将所有消息汇总,即是:春时,文邑王平定裕人之乱,诛杀反叛的裕伯,并宽恕裕伯之子裕启与族人,未赶尽杀绝。

    遭裕伯俘虏的文邑王之子——文曜(帝子)活着返回文邑,他没遭到杀害。

    北地陷入动乱,北边的靳人果然如玄旸意料大批南下,文邑军队与靳人作战,最终击溃靳人,守住北边要隘。

    文邑王的征伐没有就此停止,鹞城人进据河东,在鸱鸺氏的故地筑城,文邑王出于自身安危的考虑,出兵河东。

    地中到处都是战火,人们早习以为常,文邑王将战争挡在都邑外头,文邑居民的生活应该未受到太多影响。

    “如果文邑事了,秋天我在盘城渡口等你。”

    玄旸离开时,说过这么一句话。

    如今,文邑的事未了。

    盘城应该不会有等待之人。

    玄旸,你可安好?

    南下之路越走越冷,冬天的步伐临近。

    皋规是旅队的领队,亦是位经验老道的旅人,凭借丰富的阅历与及多年建立的人脉,他率领的旅队能在冬日前进,而不必找处聚落过冬,等待明春到来。

    抵达盘城时,天气特别晴好,旅队成员被冷风刮得发僵的脸终于有了笑意。

    青南身披一件青色大氅,手执巫杖,他身姿如同风崖上的松木,他站在盘城的城门外,冰冷面具下是微微勾起的嘴角,青露裹着厚实的羊毛斗篷,蓬松得像只羊,他个头高挑,有双大长脚,下巴仰起,眉宇间的秀美不知于何时消失,生出了几分英气。

    漫长的旅程深刻地改变了他。

    盘城位于大江北岸,与南岸的大皋城遥遥相望,它是座江皋人建的城,但城中有大半居民是地中族人。

    两族混居,关系和睦。

    盘城的繁荣不同于其它地方,不是因为手工业,也不是因为人们田种得好,它是一处渡口,是通行南北的要道。

    南北的物品在这里流通,人们在这里交易,在这里互通有无。

    初冬的渡口寂静,鲜少有船只靠岸,冬季偶发的大风曾掀翻船只,扬起的大浪吞噬船上人员,在渡口边上生活的渔夫还会讲述一些离奇又惊险的故事,譬如江中有像房子一样大的鼉,有比船还长的鱼。

    盘城的南门通往渡口,南门外的居民从事农业劳动,他们种粟也种稻,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猪与狗。

    狗吠声成片时,往往意味着有一支旅队新抵达盘城,并且正在出城前往渡口,这是件稀罕事。

    旅队一般都住在城中,受到城主招待,何况冬日里城郊直面江边呼呼响的大风,又没有墙城挡风,住在城郊可不得冻得打哆嗦。

    有居民出门探看,果然见到一支江皋人的旅队,领队还相当眼熟,是老熟人皋规,队伍中有一位南方巫祝,他身穿巫袍,戴着羽冠,他的随从牵着一只异兽,是那异兽使得家家户户的狗子狂吠。

    只见那巫祝伸出手触碰吠叫的狗子,手掌还未贴上狗头,那只狗子已经后脚蹲地,像似在畏惧,又似在讨好般呜呜叫着。

    狗的嗅觉灵敏,定是闻到令它害怕的气息。

    “把狗都看好,别吓着马!”皋规朝居民叫囔,语气严厉。

    马若是受惊争脱缰绳,踩踏人群,那将是相当危险的事。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哪来的呀?”

    “它会咬人吗?”

    居民很好奇,但也感到不安,他们生活在盘城,经常能看到北方的新奇事物,但还是头一遭看见这类四条腿长脖子,叫声响亮又难听的异兽。

    盘城很小,城中住着权贵与手工业从业人员,他们往往见多识广,对北方来的任何稀奇古怪的事物都不会有太大反应,城外居民则不同。

    人们远远观看,不敢挨近,不论是那位南方巫祝,还是那只异兽都使他们选择保持距离。

    皋规在江对岸的大皋城有座豪宅,他是大皋君的亲信,春时他率领旅队出使北方的大鹰城,秋冬时返回,这样的旅程他已经走过许多趟。

    他有一艘船,就停在渡口,渡口还有专门看护船只的人,与及供人员居住的屋舍。

    有仆人打扫,宽敞漂亮的屋舍,温暖舒适的寝室,与其在城内向城主借宿,皋规和他的旅队更喜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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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城外,自在又快活。

    马的出现使城郊的居民震动,他们跟随在旅队后面,直到将旅队送到渡口,送进一座大院里,才在皋规的劝说下散去。

    青露将马牵到院子里,把马缰拴在一棵树上,他不慌不忙喂马,时而将目光落在正在交谈的青南与皋规身上。

    在旁听了一会儿,青露上前,对皋规说道:“人能上船,马肯定也可以,我有办法。”

    见青露信誓旦旦,皋规同意看看青露的方法。

    经验丰富的船员能够凭借大自然的各种事物预测天气变化,巫祝也能,在盘城,大概只有皋规的旅队敢在冬日渡江。

    马被蒙上眼睛,由青露牵上木板,木板搭在船身上,船身摇摆,木板晃动,马儿惊恐下四蹄乱蹬,跃落水中。

    如是再三,反复失败,反复尝试,青露想尽办法,终于还是将马“骗”上了船。这大概是第一匹渡过大江,前往南方的马,它来自遥远的西离,一个绝大多数人闻所未闻的地方。

    旅途上青露与这匹马形影不离,旅队成员见多不怪,又因青南是大鹰城的贵客,手持嗣子鹰金的信物,他们只得在旁用力协助。

    一条大江横穿南北,渡江之后,便是南方。

    青南站在船尾,回望盘城,江风强劲,将他的衣袍吹动,身上的配饰哗哗作响,项饰由诸多玉片与绿松石珠子组成,项坠却是一件小巧的木骨制品,这件木骨制品,正是玄旸亲手制作的岱夷护身符。

    抵达盘城时,青南见了盘城城主,向他打听玄旸的消息,即便在盘城,人们也知道玄夷城的武士玄旸,名声很响。

    玄旸不在盘城。

    自从大鹰城一别,至此大半年,青南未能获知玄旸的近况。

    青南从西离安然返回,跟随江皋族的旅队南下的消息,玄旸也许能知晓,文邑与大鹰城有使者往来,而他消息一向灵通。

    “别让我找不到你。”

    青南想起那夜在大鹰城两人分离,玄旸抱紧他说的一句话。

    当你获知我渡江的消息,大概我已经抵达羽邑了。

    玄旸,我没有消失在遥远而荒凉的西北之地,埋入风沙,你知道到哪里找我。

    冬日结束,大地回春。

    几名委麓人前往羽邑走亲戚,讲述他们刚刚在林中见到一只异兽与及两个奇怪的人。那只异兽比鹿高,四条腿,有长长的脖子,叫声像雷那般响亮,那两个人,其中一人宛如鬼神,他身穿羽人族巫祝长袍,白袍皑皑,披一件青色的大氅,衣物崭新且华美,身上的配饰前所未见,胸前与腰间的挂饰都在闪闪发光,十分怪异,多半不是人。

    这样的异事传至青宫巫鹤耳中,她急匆匆从草药房里出来,登上城墙眺望,那两人一马已经来到羽邑宫城门外,羽邑居民倾巢而出。

    起初人们是为了围观异兽与鬼神,随后,他们认出青露,与及戴着鹭鸟面具,装束与离开时很不相同的觋鹭。

    一切宛如幻梦,在初春的午后,觋鹭与青露归来,结束长达三年的旅程。

    羽邑居民都以为他们不会回来了,离开得太久,外面的天地又十分危险,犹如出行的觋鹳那般,无法南归,最终成为记忆。

    “觋鹭?”

    巫鹤激动唤叫,她飞奔下城楼,脚步大力踩踏石阶,做出让人惊讶的举动,唯一一次在众人面前表露出激烈的情感,那是无法抑制的喜悦之情。

    “巫鹤,我们回来了!”青露牵着马,笑得满面春风。

    有一大群孩子从人堆里挤出来,他们兴奋地奔向青露,无论是青露牵的异兽,还是青露身上那堆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引起他们浓烈的兴趣。

    大人没有拦住好奇又胆大的孩子,他们信任觋鹭,熟识青露,为他们携带来的前所未见,琳琅满目的物品感到惊诧。

    青南环视众人,里边有一张张熟悉的脸庞,羽邑的居民大多还在,意味着他最担心的事未发生,离开羽邑三年,羽邑没有重大变故。

    他仰起头,羽冠上白色的翎羽在风中摆动,青南望向阳光下的羽邑,熟悉的故乡,他嘴角扬起,那是一个很好看,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微笑。

    细雨纷纷,广场中央的大树下围簇着一大群人,青露正在向羽邑居民展示一台织布机,他教导众人如何制作并使用织布机。

    羽人族用腰机织布,效率较低,而且织出的布幅很窄,地中与岱夷的织布机不仅构造简单,而且好用,织布能事半功倍。

    青南与青宫大觋一同出现在游廊上,他们时而交谈,时而看向广场,那边人声鼎沸。

    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这棵大树下时常聚集人群,人们簇拥在青露身边,因为他总能变戏法般掏出各种新奇且有用的物品,向众人展示,教导如何使用。

    “我听闻觋鸬人在簇地?”青南提及一个名字,这是他回羽邑后,再没见过的人。

    “他素来与青宫巫女不和,去年便前往簇地,迄今未归。觋鸬在簇地的母家颇有些资财,想来是过不惯青宫的日子。”青宫大觋的声音含糊不清,他衰老得十分明显,身形佝偻,瘦得皮包骨头,宛如一颗失水的桃子。

    青宫比三年前更加破败,这三年间羽邑的水位明显上升,在宫城边沿生活的居民纷纷将屋舍迁到更高处,水患始终是个无法解决且急迫的问题,羽邑的居民日子还过得去,但过得不好,能供养青宫的物资也日益减少。

    即便是这样,觋鸬的离去显然另有隐情,他身为青宫之主的继承者,不会主动放弃利益。

    青南心里有推测,没再向青宫大觋询问。

    “青露已经到了成为神使的年纪,我尚有口气在,能传授他青宫之觋的知识,只是两位老巫在今年相继去世,能铭刻额上徽记的人只有我与觋鸬。”

    青宫大觋举起自己的手放在额头的位置,他的手在不停地抖动,衰老使他口吃不清,肢体失去协调,这样一双手显然无法执住骨针,在青露的额头上刺青。

    “不用……将他唤回来。”

    青宫大觋喘着气,他情绪有些激动,他抬起头,用一双幽幽的眼睛看着青南,一字一句道:“有些传统不必再继承。”

    他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说什么,只是用瘦骨嶙峋的手抚摸着一只青玉鸟,那是青南从遥远西离带回来的,曾经缝缀在觋鹳巫袍上的玉饰。

    觋鹳的遗物。

    青宫大觋陷入哀伤之中,那哀伤或许是为觋鹳的死亡,或许是为自身与青宫那不可逆的衰亡而叹息。

    身为青宫之主,他从觋鹭与青露的回归中,预见了变革的到来。

    第54章

    羽邑曾经是郭城的部分百年来尽化为沼泽地, 而今初夏的一场洪水又将沼泽地淹没,植被没入滚滚洪水中,唯有郭城几处残破的城墙露出来, 远远望去宛如一片海。

    青宫北区的林子也成为水泽, 溪水漫溢,玄旸曾经建过营地的地方如今处于水位之下。

    青南偶尔还是会朝那边眺望, 偶尔会回想往昔。

    自从回到羽邑,从春至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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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始终没有玄旸的消息,大地四通八达, 羽邑却宛如孤地, 与江皋、地中、岱夷都没有联系,不通使者。

    以玄旸的武力与机敏, 他不大可能在战斗中遭人杀害,那家伙显然是为某些事情所困,难以离开。

    习惯性地,青南摸了下项饰上的岱夷护身符,然后便将思念的情绪拂去。

    广场上忽然响起一阵喧哗声, 青南走至游廊, 往下方观看, 就见青露牵着一匹马朝青宫的方向走来, 他后面跟着携带弓箭的乌狶,马背上驮着物品。

    羽邑的居民也是看不腻, 将一匹马从春日看到夏日, 仍感到很稀奇呢。

    “我还在想他几时能从委麓回来, 想来东西都办齐了。”巫鹤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她走路一向悄无声息。

    “若是再迟些时日, 恐怕就来不及了。”她发出叹息,颇为感伤。

    这句来不及,指的是青宫大觋,他年老体衰,疾病缠身,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羽邑已经多年没有巫觋被青宫之主任命为神使,神使的任命仪式需要准备众多物品,部分物品青宫库房里缺失,譬如祭祀神明的象牙、染巫袍的颜料,需去委麓进行交易。

    青露身穿青色长袍,腰系彩带,腰间佩着文邑的白玉饰,脖子挂着玉珠与绿松石串成的项饰,他还未成为神使,装束已颇为尊贵。

    他前往委麓为仪式筹备物品,亲力亲为。

    特殊时期,青宫没有多余的人手去为他筹备。

    洪水来袭总是携带疫病,羽邑居民中不少人生病,巫鹤采药煎药,为居民治病,青南代理青宫大觋之职,从仍属羽邑管辖的几处小聚落中调来人力与物资支援羽邑,又需安置被洪水摧毁屋舍的尾埠人,让他们有遮风避雨的地方,老弱有口吃的。

    洪水消退之后,又过了段时日,那些被淤泥吞噬的土道、木桥才得以清理出来,潮湿的室外,散发霉味的屋舍在太阳的照耀下逐渐干燥,就连卧病的人,看着窗外阳光,心情也爽朗许多。

    帝君祭日临近,人们在一个清早见到一支队伍,以为是簇地派来的使者,直到队伍靠近,才发现是委麓的旅队,领队朱岗走在队伍最前方,他身后是两位个头高大,身穿岱夷斗篷的男子——岱夷勇士。

    这事很反常,以往委麓人只会在秋季来羽邑做交易,而且委麓人的队伍中为何有两名岱夷人呢?

    在青宫门口,青南见到这两名岱夷勇士,其中一人他认识,是麂子。

    两名岱夷勇士都来自玄夷城,声称他们受玄夷君差遣,要将一件物品亲自交到青南手中。

    那是一只五彩漆盒,斑斓华美,世所罕见。

    麂子将漆盒恭敬上呈,青南未接,内心已经做过一番推测,试探:“麂子,可是老玄夷君遣你过来?”

    “老国君于去年秋时病逝,是新国君遣我来。”

    麂子笑着行了一个岱夷礼,他再次将五彩漆盒上呈,说道:“我一路揣着它翻山渡河,总担心将它遗落,如今亲自把它送到觋鹭手中,今夜终于能睡个好觉。”

    他的话语中没有任何夸张成分,疲惫与倦乏都呈现在脸上。

    “麂子,我有些话要问你,我们晚些时候再谈。青露,你为他们安排一处舒适的屋舍,吩咐厨房,将食物备上。”青南收下漆盒,他的言语平静,内心却在翻腾。

    “可以,我先填饱肚子,再与觋鹭仔细细说来。”麂子笑答。

    此时,他仿佛还是当年在五溪城遇见的那个爱笑又鲁莽的少年。

    两个又累又饿的旅人随青露离去,他们需要好好休息,才能消除长路迢迢积累在身上的疲惫。

    青南执着漆盒返回青宫,在青宫门外聚集的羽邑居民仍没有离去,人们议论纷纷,他们不清楚这两个岱夷人为何来羽邑,更听不懂他们说的岱夷话。

    “喂,朱岗,你跟那两个岱夷人认识,能听懂他们说的话吧?他们来羽邑是要做什么?”仲溪家离青宫近,也凑过来看热闹。

    领队朱岗漫不经心道:“我在鱼埠遇到他们,以前跟他们可不认识。鱼埠就住着不少岱夷人,我能听点岱夷话,这两人找上我,说他们听说我去过羽邑,让我带路,答应给酬劳。他们是玄夷城人,受玄夷国君差遣,过来给觋鹭送东西。”

    “我还从没见那么华美的漆盒。”仲溪惊叹不已。

    “我也没见过。”朱岗的反应平淡许多。

    毕竟是为他们国君递送物品,远道而来,送的东西肯定不一般。

    红、黑、绿、白、蓝,五种颜色制作的漆盒,颜料来自矿石,绿与蓝颜料很难获取,极为珍贵。

    由五种颜色绘制的漆盒,色彩绮丽,线条流畅,它显然出自玄夷城最好的髤漆匠之手,即便在国君手中亦是件珍宝。

    无法想象漆盒中装的到底是怎样的珍奇。

    老玄夷君的嗣子是玄邴,玄邴不可能遣人千里迢迢抵达羽邑,赠予青南这般贵重的物品,他们之间不存在如此深厚的情谊。

    轻轻掀开盒盖,盒中用丝绸包裹着什么物品,青南取出一看,是两件玉器,一件是极具羽邑风格的玉梳,一件是造型别致,巧夺天工的岱夷玉簪。

    在漆盒底部还有枚木简,上面写了一行字,是地中文。

    青南将木简拿起,逐字释读:“青青……南土,思之……念之。”

    青青南土,思之念之。

    双手攒紧竹简,青南激动之下险些将它掰断。

    这一定是玄旸的字!

    玄旸幼年在文邑宫城住过三年,与王族子弟一同接受教育,他能读写文邑文字并不令人意外。

    他思念的哪是什么南方,而是一位南方之人。

    是青南。

    为何去年秋时,玄旸没有来盘城赴约,困住他的也许不是文邑的战事,而是玄夷城突发的变故。

    显然,玄旸就是新任的玄夷君。

    人们相信巫祝有预见的能力,青南不知道自己是否真得具有,但他对玄旸会成为玄夷君这件事竟丝毫不感到意外。

    玄旸确实有王者之气象。

    五彩漆盒中装的两件玉器,一件是三年前青南委托玄夷城老玉匠制作的玉梳,另一件玉簪才是玄旸给青南的礼物。

    青南在玄夷城时,曾委托玉匠将一块都山玉玉料制作成玉梳,暗自打算青露成为神使那天做为贺礼。

    麂子来得真及时,羽邑即将举行帝君祭祀,青露会在这天被青宫大觋任命为神使。

    玄旸赠送青南的那件玉簪,从玉料的质地看竟是块稀罕的西离白玉,白玉无暇,细腻如油脂,材料极难获取,而它的琢玉工艺更是精美绝伦,竹节造型的碧玉簪挺,嵌入西离白玉制作的扇形簪首,簪首镂空,簪面两端各缀上一枚打磨圆润的绿松石片,造型优雅又肃穆。

    这样的器物,往往需要最精湛的玉匠花费数年时间才能制成,无论从材质还是工艺看,它都是一件玄夷城不可多得的珍宝,唯有国君及其配偶才能拥有的玉饰。

    指腹轻轻摩挲玉簪,青南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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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思绪之中。

    麂子在一栋舒适的屋舍里美美睡了一觉,第二日清早才去见青南,青南领他登上郭城城墙,一睹羽邑的全貌。麂子对羽人族的风土与习俗十分好奇,对这样一座宏大且处处呈现出颓败的古城亦表露出惊诧、惋惜之情。

    两人登下城楼,沿着荒凉的北区行进,进入莲花怒放的池苑废墟,在一处垮塌的墙体上坐下,借树影庇荫,麂子开始讲述去年夏天发生的事情。

    “那会老国君的身体实在不行了,但凡玄夷城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只要老国君去世,玄夷城就得出大事,人们私下议论,心里恐慌不安。

    为什么这么说呢?

    觋鹭应该听说过玄邴有位异母兄长吧,他叫玄谷,那恶徒母亲是个霁夷人,出身低微。老国君将玄邴立为嗣子,可是玄谷就不是什么善人,他为立嗣的事心里怨恨,暗中与霁夷人勾结。

    老国君的身体一直不好,玄邴又贪恋杯中酒,对管理城中事务不上心,渐渐人们就对他生出不满来,尤其他的亲信都是大皋城人,这些大皋城人终日与玄邴饮酒寻乐,平时又十分骄横,都不知道误了多少事,得罪了多少人。

    国人就有了想法,觉得玄邴偏心外人,对他更加不满。

    玄谷趁机拉拢不少人,想要夺取玄邴的嗣子之位,也是从这时开始,有一伙霁夷人来到玄夷城,被玄谷养在身边,都是些凶狠好斗的恶人。

    玄邴也知道国人渐渐厌恶他,他也日益消沉,对什么事都不管不顾。

    要是玄旸在,玄邴向来听玄旸的话,还能劝告他几句,可惜我们派人去文邑找玄旸,没找着,只听说文邑王派玄旸出使大鹰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麂子摇了摇头,叹息:“那时要是能将玄旸找回来就好了,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青南在一旁静静倾听,没有打断麂子的讲述。

    “我记得那日玄邴去探看病重的老国君,出来对我跟几位一起长大的伙伴说,他说:‘老家伙一点也不遵守自己发过的誓言,我不能昧着良心,日后叫我的子孙受人讥笑,你们快去将旸哥找回来,玄夷君本来就该他来当!’

    玄邴是这样的人,他清楚自己的才能远不如玄旸,也感念玄旸的恩情,一直都不想当嗣子,感到愧疚,可是老国君与国君夫人又硬是逼迫他。

    他心里很痛苦,才一直饮酒消愁。

    我曾听老巫祝说,当年玄旸的父亲将国君之位让出,我们老国君在祠庙发誓,说日后他将立贤不立亲。

    如果兄弟之中有贤能的儿子,而自己的儿子又比不上,他会立兄弟的儿子做嗣子。

    按誓言,老国君应该立玄旸做嗣子,国人也都这么认为。

    所以玄邴才说老国君违背誓言,又说自己的子孙要受人讥笑。

    玄邴遣人去文邑找玄旸,我也想将玄旸找回来,就动身赶往地中。”

    麂子稍作停顿,他坐在残垣断壁中,见到勃勃生机,成片怒放的莲花,似乎因这样奇景而走神,或者只是单纯的说累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他的讲述。

    “我知道老国君撑不了几天,玄夷城又有传闻说只要老国君一死,霁夷君的军队就将渡过霁水,出兵协助玄谷成为新的玄夷君。

    我知道玄邴在玄夷城中失了民心,可也不想看到玄谷当我们的国君,玄谷从小到大就没干过一件好事,在家把他那些妻妾像牲畜一样打骂,对下人更是残酷。

    我去文邑的路上就听说文邑出了大事,文邑北境的裕伯叛变,将文邑王的嗣子掠走,后面又听说文邑的军队在北裕与靳人作战,心想这可麻烦了,玄旸肯定不在文邑,还得去北裕找他。

    等我到达文邑,又听说文邑王已经杀死裕伯,文邑嗣子也给救回来了,那些靳人挺能打,可也不是玄旸的对手。

    正是玄旸亲自率领文邑士兵,将靳人赶出北裕。

    我还是来迟了,玄旸不在文邑,也不在北裕,文邑的祁珍跟我说玄旸前些天刚离开,说是要去盘城。

    我嘛,没别的本事,就是腿跑得特别快。

    我在白湖追上玄旸,告诉他老国君快不行了,是玄邴派我来请他回去,他不肯。”

    麂子叹声气,把两条大长腿换个位置摆放,他一只手臂搭在膝盖上,垂着眼,喃喃道:“我就说啊,我说为什么别的地方有难你都帮,你帮高坪人守城,你帮文邑王击败靳人,就对自己人你不管不顾。

    我那时特别着急,话说得狠了。”

    “玄旸叫我别急,让我将玄夷城的事仔仔细细说给他听,我就把我们的担忧与及城中的传言都说了。

    当日玄旸就同我回去,我们不停赶路,赶到玄夷城时,老国君已经死去,葬礼还没办,城中家家户户关紧门,人人都很害怕,甚至有人说霁夷的军队已经渡过霁水,随时会攻进玄夷城。

    我急着要去宫城见玄邴,被一群人拦在外头,这些人中既有宫城护卫也有霁夷人,他们与玄谷是一伙的,宫城已经沦陷。

    玄旸组织一些人攻打宫城,那场战斗很激烈,我被人打伤,如今额头这儿还有伤疤。

    我和玄旸找到玄邴时,玄邴刚跟人发生过打斗,他浑身是血,像傻了那样抱着皋姬夫人,皋姬夫人被玄谷的手下刺伤,差点没命。

    有忠心玄邴的护卫抱着小玄虞逃出宫城,觋鹭还记得小玄虞吧,他是玄邴和皋姬夫人唯一的儿子。有人看见玄谷亲自带人进林子追捕护卫与小玄虞,玄谷不仅要杀掉玄邴,还要杀死他的子嗣。

    玄旸率领九名岱夷勇士进入林子,他们抓获玄谷与他那帮恶毒的亲信,还把小玄虞救回来。

    如果不是玄旸,那孩子救不回来,当时玄谷已经将他倒提起来,把头按在水中,想要溺死他。玄旸一连射杀数人,又从高崖上纵身跃入水潭,将小玄虞从水中捞出来。”

    青南一直保持沉默,唯独听到这里,他的手握起,猛地抬起头,问道:“玄旸可曾受伤?”

    麂子点了点头,却因为粗心大意,没留意倾听人特别在意这件事,而是继续往下讲述:“城里的动乱是解决了,可是还有已经渡过霁水,在北岸驻扎的霁夷敌军,他们随时可能攻击玄夷城。玄旸仓促之中还是组织出一支八百人的军队,率领他们去跟霁夷君谈判。我不知道谈判的过程,我当时在养伤没有跟随,只听回来的人说,玄旸跟霁夷君进了帐篷,没多久霁夷君就下令撤兵。

    玄旸对霁夷君说了什么?没人知道,总之霁夷君当天就撤退了。

    伤势太重,玄邴一直在养伤,玄旸主持葬礼,埋葬了老国君。

    我记得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城里的人全都堵在宫城门口,城郊的人全挤在城门外,不知道是谁传言玄旸要回去文邑,玄夷人不想让他离开,担心他一离开,城中又得乱,霁夷大军会又折返回来。

    玄邴拖着条伤脚,带头堵在玄旸居所外头,那场面,乌泱泱都是人头,我感觉有上千人,好像全城的人都挤在那儿。

    大家都特别激动,尤其是玉石作坊的那些玉匠,他们向玄旸哭诉玄谷的暴行。那日玄谷带手下闯入宫城,将宫城控制,又派亲信率人去玉石作坊索要玉器,老国君有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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