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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4-20(第2页/共2页)

br />     他还是那句回复:“本来也没几个钱挣。”

    黎也脚提挪开箱子,让开条道走近他,笑问:“那你又哪来的钱花?”

    他先走在前面,甩了句语焉不详的:“你猜呗。”-

    一条西街道就撑起整个城镇的热闹,天色一暗,五彩灯散落,露天排档夸夸其谈,餐饮店氤氲缭绕,街头的车响到街尾。摩托开进街里,一个大拐稳当停在家土菜馆门口,插进逼狭车道。

    黎也先下车,自己摸索着摘头盔,他两脚落地,跟后跨下来,见她费劲,上前想怎么给她戴的怎么给她摘,啪嗒下,开了,扔回他怀里。

    “你脸比我还小?”黎也抚着捂得有点烫的下颌,打量起他。

    他把头盔挂回车头,“怎么?”

    “我戴着紧。”

    “正常。”

    “?”

    靳邵叉着腰,一边看附近餐饮店铺,笑回她:“我给你缩紧了点。”

    黎也黑脸,“为什么?”

    “怕你死了。”

    “……”

    西街是个好地方,黎也在这目前为止见过最好的绿化,风浪汹汹,对排错叠的香樟树簌簌作响,爬山虎挂满漆墙,叶子落在雨后生满苔藓的石砖。在街道霓虹里穿行,烧烤啤酒的香气从各家店子溢出,充盈烟火气的排档小摊放歌纵酒,孩提们围在门前分享零食玩具,小手里的泡泡胶卷得那样圆,吹得那样大。

    沿着小街小道,靳邵走得靠前,手机里回复完消息,看黎也,她认真在用眼睛酌选地方。

    “想吃什么?”他问。

    “都行。”她没空着肚子出来,半饱不饱,“你在这不比我熟?没推荐的地方?”

    “吃惯了都差不多。”

    “哦。”

    就没了。

    “……”

    “你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还敢招人?”

    俩人一路逛着快走到衣鞋店的区域,黎也脑子里合计着往回走就近找个地算了,听见他声音时,先看见他朝她晃着的手里的手机——指的是刚才她和她妈的对话。

    黎也当时回他是情绪上头,事后再被明晃晃提起,还气,又能压下去不溢于言表,“你还真偷听。”

    他耸耸肩,很无辜:“我大大方方站在那。”

    这间断拉的很长,她攒着什么话,又看向深邃的黑着的天空,开口,眼睛是不聚焦的,话是不走心的:“我都落到这儿了,还在意什么?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弄死?”她笑了下,没说了。

    从这里,一直绵延到无尽的穹顶,风是潮的,呼吸的氧气是潮的,走过的路也是阴湿湿把人心情往底压,在这样容易把人困进去的氛围和话题里,他放松了叹了口气,说行了:“到头了,往回走吧。”

    恰恰在无形之中特别合适对应上的,像劝导的话,虽从这人嘴里出来绝不是那么回事,她愣了一秒。

    “你随便挑个,能吃就行。”靳邵带头,在真的走到衣装店前,往来时的路走。

    黎也就觉得他这人真奇妙,说不上来的感觉。

    任黎也挑地方,靳邵正准备调个游戏,开局就响了个电话来,扫眼号码,没立刻接,后来也没接上——转头从黎也的视角,看到了来电本人。

    店牌是家石锅鱼老店,不算晚饭也搭不上夜宵的点,人还挺多,黎也看的那桌正靠玻璃窗,简余曼坐贴玻璃的位置,她向外看,招手,穿着比平常过火,短裙掐身段,妆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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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头巾,挑俩银色大耳环。

    旁边还坐了个男的,很潮一人,牛仔衣裤,额头有疤,红毛挑染,给简余曼夹菜时露出的满臂纹身,黎也有印象,再看脸,健帅挂的,但对比靳邵这种老天赏五官,帅到大众里,帅得正常又显而易见的,逊色不止一星半点,难怪秦棠给简余曼安了个两边惦记的名头。

    一扫,一桌子差不多都这货色,离了学校,外头这就像一群不受约束,没有道德的底层流氓,普通人光看着都要撒把糯米离八丈远。

    视线对接上,靳邵的电话被对方先挂掉,简余曼低头敲手机,他这同时振动。

    两条消息,第一条:挺巧。

    第二条:进来。

    黎也有所感地凑了眼过去,晃过了进来两个字,窗那头,简余曼暂时扭头跟男的说话,这头,靳邵锁了手机,在打量店招牌,一字一顿把石锅鱼仨字念出来,说:“也不错。”

    她无言。

    靳邵打量的眼神转到她脸上,通亮的彩灯转换,模糊面色,或者她本来也没什么面色,他笑着,贴上她肩侧,目向玻璃窗,“怕了?”

    黎也还是沉默。

    他们有耐心耗,里边的人没有,跟男的聊完,简余曼站起来了,又朝他们看,歪头疑问。

    靳邵的头矮下来,声音附在耳侧:“你可以怕,现在就走,走得越快越好,连夜一张火车票,哪来的回哪去。”

    然后,简余曼跟人打招呼,绕座椅要出来。

    “要么跟我进去,把事儿一次平了。”

    十秒,或许十秒不到,她没回答,也没走,看着简余曼站到店门口来请他们了。

    “算吧?”第一句话,凝目落向靳邵,这是重复他那条信息,笑了,“才把那个二货甩掉就迫不及待找她姐接头儿?”

    黎也是和她一齐看的靳邵那,目光撞上,他比她还早看过来,曲着眉,扬下巴要她表示:“她说我找你接头儿。”

    “……”一股子欠儿欠的劲,好像他还委屈要讨个公道似的?

    店门口有人进进出出,香味从里飘到外,玻璃窗那一桌人都随着简余曼走近时全然投注,直接停在了俩人面前,玻璃那,黎也原来看见那男的在贴眼看着这边对持。

    视线敛回来,简余曼移步更搭近靳邵,不顾她在旁,或许,她可能没有被当人,骤然就听见那么句:“靳邵,我说了,你随时找我,我跟樊佑断。”

    “这不好吧。”靳邵压根儿就没在看简余曼,向她后边,透过玻璃窗那个起来绕过排排桌位来的人,嬉皮笑脸,没个正经:“他要过来了。”

    简余曼总算把黎也当人看了一眼,很不友善:“不然是你真看上她了,才几天?”

    黎也一直思考自己在这时候要不要插话来着,或者自己应不应该在这听到这些,话题眼见落自己头上,词儿还没酿好,靳邵贴着她臂侧蹭一下,“几不几天的,有时候爱情来了挡都挡不住。”盈着笑意问她:“是吧?”

    夜越深,周边越嘈,出来的樊佑跟着到了简余曼刚站的位置,而简余曼脸色很僵,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和他俩呈三角形,樊佑喊了靳邵大名,这很快就成了四边形。

    “开窍啦?这么快就换了个人?早跟你说别白瞎那张海王脸。”他边走边打量着黎也,从头细致到尾,啧啧叹奇,她跟靳邵简直迷一般的同步,手抄兜,冷冰冰的脸,一米七的身高一米八的气场,看人淡得像看狗的眼神都一样。

    三个人都在这哥到达的同时默契翻篇话题,黎也对着简余曼,话开个头:“道歉我只接受双向,其他想怎么解决,你说,我考虑配合,不然咱俩就斗着。”

    简余曼手肘自然搭上了樊佑肩头,在她跟靳邵之间来回端量,笑对她说:“你还挺有风骨,斗着,”她讥刺地笑声,“我真想弄你,你还能翻身?况且,你欠的帐,想靠一个靳邵可平不了。”

    樊佑征一下,冲靳邵吹个哨:“怎么回事儿?”

    “她俩有过节。”

    “你小子,”樊佑叉腰,咧着嘴,喉咙发笑:“上一个也跟余曼闹,你是跟我杠上,还是跟余曼啊?”

    “我跟他不熟。”这话黎也开的口。

    三人都凝住,之后,简余曼就那么笔直站好了,手也不搭了,看靳邵:“不熟?”

    靳邵笑着看黎也,真像那么回事儿,演上瘾了,说:“单相思,理解一下。”

    “……”

    气氛再次推下冰点,黎也都快信了,樊佑笑腔骂了个靠字:“你够可以啊。”

    “行。”接着就是简余曼,手再次搭回去,脸色青的白的红的,感觉都轮了个遍,最后笑句:“会喝酒吗学妹?”

    第17章

    靠窗那一桌人是满的, 加两个位,得换大桌,两个服务员边收拾, 人都撒开腿, 椅子拉开围在大桌边。

    简余曼就在那抽支烟跟人聊天, 眼睛不时瞥到前台, 樊佑去叫了箱啤酒, 在前台加菜, 招呼旁边在冰箱里挑饮料的两个过去。

    黎也没应,靳邵过去, 走前问她想吃什么,她摇头, 拿了瓶酸奶,回座位上。

    大桌空位又很多,黎也倒没机会思考自己坐在哪,简余曼踢了自己旁边的椅子,朝她看,倒了杯黄酒摆在桌前。

    其他人都是樊佑带的朋友,他们认识靳邵,她进来时,都只知道是跟靳邵一路来的,比简余曼先开口, 问她俩人关系, 都是爱八卦的。

    黎也没想过怎么应付, 往那一坐, 不揪不睬,谁的面子都不给, 她自己也不尴尬,手机一掏,外界都当浮云。

    一次扫一桌的兴,喝酒的喝酒,抽烟的抽烟,他们会划拳,二手烟外加粗吼声闹得黎也脑胀,就要忍不住出去,简余曼说话了:“我以为你至少会收敛点。”

    黎也看她。

    “在这里又弱鸡又爱出风头,不好过哦。”

    周围没人注意,她的声音也只有黎也听见,“你所谓的出风头,就是反抗你吗?”俩人本就挨着坐,黎也身子前倾,肘撑桌,掌心抵住下颌,“你非要跟我杠上,那我有什么办法。”

    一个两个终于注意挪过来,都看简余曼脸色,她和学校里那副泼剌是两个样,跟在樊佑的场,她给自己派头立得足,环臂叠腿坐在那,艳得像条吐信子的红蛇,很漂亮,很危险,很撑场子。

    “试试。”她居然笑着,后仰前身,指桌上的酒,抵下巴作思考的样子,“听说你还是城里来的,娇养的小姑娘,不会这些吧?”

    黎也在此之前是不清楚自己多少酒量的,从前跟着她爸尝过度数浅些的啤酒,涩,苦,她其实不怎么能理解喜欢喝酒的人。靳邵过来之前,她当中药一口闷半杯,隔着几米就能听见那桌人躁动的起哄,叫着几声“呜呼”,拍着响耳的掌。

    那会儿靳邵搭臂在前台点烟,借樊佑的砂轮火机,点完,悬空甩盖,扔回给他,两双眼睛都向大桌看。

    “你这个有点儿意思啊。”樊佑笑说。

    靳邵也冲那笑了笑,这角度,能看见的只是那一面薄瘦却挺直的脊背,傲气,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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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这个背影就顶上去了气质。

    樊佑把烟掐了扔垃圾桶,准备回去,靳邵刚挪步,手机响了,樊佑回头看他往界面上扫,接通,对方冲出半句话就被掐断,就听清类似什么钱的字眼。

    问他怎么了,他摇头,说去门口透透气,就交代了一句话:“拦着她点。”

    这个她没有特指是谁,樊佑打了个OK手势-

    加的菜依次上桌,靳邵就那时候回来的,到那桌的斜侧边,黎也最初拿的酸奶原封不动立着,她人在酸奶边趴着。喝半杯,真的就只有半杯。

    不动声色掏手机,调出摄像头,与画面对接的那一秒,黎也直起来,后背靠倒椅里,敏感地扑捉到他,然后对着镜头,竖出一根明晃晃的中指,作口型,大概骂了句去你妈的。

    靳邵笑得身子直颤。

    黎也身旁是给他预留的空位,另一边是简余曼,依次是樊佑,那俩挨得紧,樊佑手习惯绕到简余曼肩上,摸她的耳垂,后颈,惹她低头笑,视线再悠悠飘向黎也,笑句:“还行不行啊。”

    樊佑点了很多下酒小菜,靳邵照自己口味要的荤腥,等他来了才放下锅煮,拉开黎也旁边的椅子坐。

    大伙都说她是懵了还是怎么的,进来到现在,说过唯一一句话,就是在靳邵给她开了酸奶时道了声谢。

    “也没有,她就是不爱理人。”这话答得像多么亲近的朋友,靳邵连她一向性子冷都说了,顺手捏起黄酒瓶看度数。

    “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这种类似的话,现在问的人换成了樊佑。

    “干嘛,问卷调查?”靳邵边看清瓶身标的十几度,接在话后就是笑,把她剩下的倒进自己面前的空杯里。

    “好奇呗。”樊佑略过简余曼,凑近诶了声,“你是不看上她才甩的秦棠?”

    煮得差不多,靳邵拿勺捞了两碗,一碗放黎也面前,多给她碗里夹了两块鱼肉,“我有那么人渣么?”

    樊佑哈哈笑:“你这张脸就当人渣的料。”

    谈起他,很有的说,追他的姑娘是真不少,不局限在学校,他能混进去的圈子都能亮个眼熟脸,对什么都淡,没欲望,颓得很逼王范,樊佑说他过日子像养老,在座都拍掌笑说贴切。

    晕着喝了几口酸奶,一顿饭才进入主题,黎也吃了两口,起身出去,问她干什么,丢俩字:“吹风。”

    过了约莫五分钟,人没回来,靳邵翻到手机里新存的号码,边播出去,边问简余曼:“你俩的事儿,怎么说?”

    “她比秦棠有意思,还想说喝倒了再笔直走出去,这事儿我看你面上也就算了,谁知道那么废。”简余曼不齿笑说着,“但我就是看她不顺气儿。”

    右边樊佑加入了酒桌游戏,大伙都在酒兴上头里只顾乐呵,无人注意这边。黎也剩下倒在靳邵杯里的黄酒,他仰头喝完,呼一声浅叹,“你指望她顺着你,才搞笑。”-

    黎也一出店门就原路折返,找到了靳邵的摩托车。土菜馆门口摆了露天桌,她拉张塑料红凳子就坐,上半身呈九十度弯曲,想呕,脑晕。

    兜里响电话,听见了,没脑子接,双手捧着脸罩起来,中途进菜馆要了瓶矿泉水,到台阶口猛灌猛吐,嘴里味儿淡了,又回凳子上坐,她挨近的桌没人,靳邵找到她这会儿,她就一样一样的趴桌上打眯。

    木桌子不干净,浮了层油腻,也不知道她上哪接了张超市促销单,再拿只小臂垫着朝下的脸,剩一只垂着晃晃荡荡,叫她、拍她,都没反应,靳邵掐着腰笑,拉条凳子戗坐她近旁,不紧不慢,打起电话。

    他鸽了人出来,樊佑找他“问罪”。

    他笑说:“来找失踪人口。改天吧。”

    黎也在他这句落音时有知觉动弹一下,靳邵伸手去拍她肩,想再让她给点反应,奄忽被她垂着的手反掐住腕部,口齿不清呢喃些话,像捣烂的糍粑,黏黏糊糊。

    “后劲儿这么大?”靳邵觉得很不应该,很难想象有人酒量差劲到这种地步,至少在他接触过的人里,没喝过的都不至于。

    总算,她进化到了另一种状态,她会回话了,温吞扬起脸,眼睁条缝,对上靳邵,说的第一句话,用那种细弱黏糊的声音喊了个字:“……妈。”

    “……?”

    靳邵第一时间想倒倒她脑子的水,或者酒,电话搁耳边没挂,后面说的什么完全听不进,同一句话,樊佑催了好几声:“怎么没动静?”

    他恍然有反应了:“哦……”看着黎也,难以理喻的表情,“无痛当了会儿妈,你刚说什么?”

    樊佑槽他莫名其妙,重述遍:“过段时间的擂台赛,你有时间没。”

    “我明天过来。”

    挂了,黎也正就着掐他手的力道站直,眼睛睁大了点,刚睡醒的惺忪样,现在说不上来是好点了还是更坏了,总之,她又骂了声:“死鱼眼?”

    “操……”靳邵扶着桌子哭笑不得,“黎也,你是不跟我有仇?”-

    黎也想不清自己憋了有多久,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憋的,坐上摩托疾驰在大路,烈风灌进没拉下护目镜,灌进干涩的眼里,就那一股酸劲儿冲到太阳穴,眼泪哗啦啦直飙。

    桐城,这地方给她的感觉很虚浮,数着过的日子,走多少遍都陌生的环境,刚到的那会儿,她常把自己和这里剥离,挺着那点自尊心,后来慢慢真会劝服自己接受,融入。

    可是他妈的,这些又是什么事情,出轨的舅妈,事儿多的表妹,容不下她的家,到现在连个安稳都图不了。

    她特想打个电话给秦文秀,在脑子都排演好了,要么服个软认个错?这个pss,她干不出来那蠢事儿,要么破罐破摔?她本性暴露发个疯,说要回城里。

    秦文秀铁定也不搭理她,脑子里把台词儿都想好,奇怪她这是又怎么了?要是努力上进,在哪不是上学?不然更凶点,说你要觉得委屈,现在就买票回去跟你爸!我就当白生了你……

    她泪流得也很有一股倔劲儿,一点声没有,靳邵是在后视镜里看到她两眼通红,惊得冲着街路来了个蛇形走位。

    回去的路十分钟左右,车停到旅店前门靠边儿的位置,黎也往地上坠着踉跄跳下车,靳邵摩托都快扶不稳,打好脚撑,就搁她前边看她弓腰拔头盔。生拉硬拽。

    “你他妈……”靳邵真不知道说什么,反正到最后就是笑,笑得越来越大声,在空寂无人的街道清晰如擂鼓。

    黎也一个猛栽的劲力把头甩直,“笑屁啊!帮忙!”

    “你人设崩了知道吗?”靳邵给她拨弄头盔时还在笑,手也一颤一颤。

    脱离桎梏,黎也坚决地把脸别开,使劲儿搓脸,泪痕也搓干净,留两片红。

    “哦哟,哭一路了啊,这么娇气?”

    他第一回也这样说她,那时候她就挺想驳回去,新仇旧怨一起报,蓄一身蛮力推向他:“我把你扔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试试!”

    他趔趄站稳,摊手,盯着她发笑:“不至于吧,我们这儿鸟会拉屎。”

    黎也真有点欲哭无泪,掌心挡着眼蹲下去,风把绿叶掀到脚边,她慢悠缓气儿,脊背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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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乍一看,像还哭着。靳邵开完门锁,低声说:“过两天给你配把大门钥匙。”转身,又惊一跳。

    但她自己站起来了,脸上干干净净,闷红的,眼睛像雨后洗涤过的明镜,闷声不响,绕边走进门里。

    靳邵“嚯”了声感叹,走在她后边锁门,她看不清路,走了两步就停,又继续走,靳邵转头看见她靠记忆走向楼道墙侧的灯泡开关。

    和啪嗒同时响起的是楼道里边的一扇门,那儿有两扇对门,紧接是搓麻回来的靳勇履两只大拖鞋走出,胡子拉碴,老腰弓挺,看见他俩时,手还扶着木门。

    黎也懵了挺久,听见还是自己先叫了声:“靳叔。”

    靳勇应了半个字音,黎也眼前一黑,靳邵挡着了,肘侧被他推了推,“先上去,认得哪间房吗?”

    第18章

    靳邵, 她很少思考起这个人,这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活在一个怎样的环境。他俩毫不相干又丝丝牵系。

    大幅度跳脱的环境差异, 黎也从前真没见过这种人, 他或许跟李聪他们一类, 镇里土生土长, 风水养人, 他又独树一帜, 时不时就跳出来给人一种强烈的割裂感——比如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已经不怎么能想起那刻使得浑身发凉的第一眼。

    还比如现在。

    黎也很费劲摸到二楼楼道的壁灯, 这儿没有陈兰静那常有的呲呲响,但暗, 行将就木地维持勉强能瞧清路的亮度,她顺着墙蹲下去,蹲在两层阶级之上的楼道口。

    光亮一阶一阶往下照,重沓折叠的影子,然后隐没,再亮起一段一楼往上透的光。

    两道声音对峙到高潮,伴随踢砸物体的震响,黎也听得糊涂,思维能力下降太多。

    高亢的吵声像一波不平一波再起的浪,黎也听进了“卖房子”三个字, 不知道谁说的, 也可能谁都说了, 接在之后, 靳邵总算在这场争执里抻高嗓音:“我妈走了,她那份儿就是我的, 你想卖房子,先把我卖了。”

    还听见了前台桌柜上的笔筒砸地上的啪啦响,试图透过扶手间的缝隙,盲区,什么也看不到。

    “你个孩子懂什么!”他爸粗放的声线硬气回说:“谁的教你骑到老子头上?我干点什么还得跟你商量?你算老几!”

    隔着一层,吼得她跟着心惊,目光一瞥到楼道角落堆垒的杂物,压着根淤积尘灰的铁棍儿,十秒钟,她过去拿了起来,走回楼梯口,吵闹死寂良久,听到激动劲儿一过,靳邵摆烂懒散的第一句话:“我不懂,您有本事儿别求着我个孩子拿钱。”

    靳勇闷了声。

    雷轰电掣后诡异的安静里,黎也在楼道口丢了棍,啪一声,咕噜噜撞到墙停下,这声音一直传到底下,两个人都暂停,靳勇伸脖子站两级阶梯看,黎也就在这时脚步匆遽,掏钥匙走回房。

    “我是不是早说过别动房子?”靳邵把地上的笔筒和笔收好,放回柜台,拍了拍手,边字句咬清说:“怎么,又是那个女人求着你卖房套钱了?还是没钱赌了?没钱就去多抽几管血呗,您少活几年都给祖上积德。”

    “靳邵!”登时就气涌如山,指着他,面色胀红地骂:“你无法无天了!你还认不认我这个爹!你妈早早跟野男人跑了!就他妈老子把你拉扯大!我找你拿钱?你这辈子给我赚钱都是应该的!只有我愿意养着你这个神经病!”

    他很平静,前所未有的平静,只默然接受了所有冲脸来的发泄,回以一声冷笑。

    靳勇没有停止,他的疯话像喷闸的水,他仍在继续,他想淹死的这个儿子却没再驳半句话,揣着外套口袋,绕路到墙侧,不管站在厅里的男人,揿灭吊灯,房门摔得砰响。

    夜色浓沉,天末凉风,这种温度还成,不冷不热,降焦降躁,反正效用在他这儿是起到了,听着门外的男人发泄余火,对着通气儿的窗口抽了两支烟。

    靳勇冲空气输出完就回了房,靳邵接棒似的又出来,信息响进来时他没理,摁开手机灯,借光看见大喇喇敞开的玻璃门。

    没几秒李聪换拨个电话来,靳邵接通出去,边反锁门,听着李聪刚从网吧奋战出来要找他约一顿烧烤夜宵。

    挺是时候,靳邵问他地方,他还挑上了:“上之前那打折的烧烤店撸去?不然就露天排档,那个有滋有味儿点……我问问姚子,看他能不能偷摸出来。”

    “最近他爸妈看得紧。”

    “也是哦,那咱俩找个地儿坐坐,喝点儿酒聊聊天。还有黎也今儿那事儿,我听姚子说了,我靠,真他妈牛逼啊!我已经不知道先激动哪个了,我现在精神特亢奋,那新机换的真不错,我跟你说,你是不知道我刚才那局操作有多猛……”他现在分享欲爆棚,话题扯偏得连自己都拿不准,自鸣得意吹起对局高光来拦都拦不住。

    靳邵惯性自动屏蔽,手机都揣进口袋,锁好了门才拿出来,找他刚停墙边的摩托,一只脚跨上去,隐隐听到上头有什么动静。

    嘟囔着啥,前脚他没在意,后脚连打招呼挂电话都忘记,听着碰撞玻璃的响动,抬头看,二层最靠边的玻璃窗往外推开两扇。

    近两年这边的城镇建设赶上来,土墙都要糊层漆的程度,中心位置方圆三里地就没几家不安防盗窗的,当然他家的小破旅店算一个例外——那两只手就那么扒着布满锈斑窗沿倾身,夜色底下,身形忒清瘦一姑娘,脑袋低垂,吃力地将上半身伸出窗外。

    略窥一斑,真像个要跳楼的。

    换个人这会儿已经打110开始劝嘴皮了,但也奇异,他第一念头就认定了的理儿,是这人决计干不出这事儿,加上楼层高度,她真跳下来,他也得边把人送卫生院边笑不合嘴。

    现在表情也没停,笑着,站在下边放心托胆,嘴里的烟都要咬不住。画面很诡异,像是一个跳楼,一个看戏。

    他也不讲话,就这样盯着,李聪嘴炮打完了,问他来了没有,不声不响,扬起音量喂了几声:“你搞什么鸡毛?”

    就听得他一声讽笑:“没什么,有人在我家二层小破楼跳高。”

    “跳……跳高?”

    “看戏呢,不来了,你回网吧窝着吧。”

    “我呲——”

    哔一声挂断。

    靳邵跨下摩托,抱臂站直,头仰四十五度,眯起眼仔细她进行到哪一步,似乎又缩回去了,脑袋掩着,手臂还托在外头悬空。

    他站得松散些了,单手扶腰,掌心抛着一串钥匙把玩,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我看高度不太够,死不透啊,要不给你拿点家伙?”

    刻意扬高的声量在空旷一片场地飘起,清晰,醒神,响耳,黎也一听脑袋就耸了,风沙迷乱,只能睁个眼缝看人。

    她揣着事儿,不想鬼叫,但这人又真的耳聋听不见苍蝇叫,心底连叹几声终于,请求没来得及出口,被他的接话堵住。

    “你挑挑,是想上吊还是嗑药,割腕也行。”他数着手指,有模有样:“我大方点,工具费得到位吧,跑路费就不给你算了!”

    “……你他妈的,是畜牲吗?”

    靳邵对这个词儿免疫是被骂多了,但被她这么个人骂一回,还觉得新奇好笑:“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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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抓钥匙揣进外套兜,烟置回唇间。

    黎也当时有种冲下去给他弄死的冲动,想着要不然算了,看到他要走,还是挺没骨气诶了一声。

    靳邵拐回来:“真要工具?”

    雨后空气有股潮乎的清凉,风速时慢时疾,乱舞的几绺发丝飘起一段一段,她紧抓窗沿,组织话开口,脸朝的方位较侧,对不准底下的人,她也看不清人,所以这里边儿,其实是有很大一部分酒壮怂人胆的劲儿头在——

    她叫了那两个特傻逼的称呼,“房东,”十万分真诚地说:“负个责吧。”

    他把烟用牙齿咬着,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碰瓷儿?我干什么了就负责?”

    “帮忙……”她含糊停顿,“套个被套。”

    无声无息地烟嘴滑出唇齿,火星子砸地上溅起微弱光亮,他不敢置信地主动对准了黎也朝的方位,“你说什么?套被套?”

    黎也萎下头,再一股劲拔起,眼眶又红一圈,靳邵吓得脖子都直了,和在摩托车上一个鸟样,有点矫情,有点可怜……有点性情大变-

    她没想过,神经敏感四个字有天能套自己身上,把到这里憋了大半月的眼泪一次性倾泄完了,没有发疯,没有吼叫,就是盯着跟秦文秀的通话记录泪如泉涌。

    坐在窗口,缩起来,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手机亮着躺在掌心,摊在脚边,晃晃灯下,屏幕里现在是一面信息页。

    靳邵给她套好厚被,摊平了三件套,像个老妈子反复折腾得有十来分钟,撑坐床沿,想跟她拌两句嘴,看她动也不动在那,走过去脚碰到她,低头时看见了那部亮屏手机,电话本里的备注是伟光同志,最近的信息来往停在几月前一条:【一路顺风。】

    她那时只回了一个“嗯”

    面子这东西,黎也觉得有时候也挺害人,她当时应该说多点的,比方祝她爸身体健康,再遇到个好人之类,偏偏脸皮比命都硬。

    “诶。”

    她听到他在叫她,眼睛不酸了,提了口气抬脸,只有几丝哭后的红晕挂在眼尾,泪痕干涩。

    靳邵单膝跪她身前,单手捧着脸,侧歪,笑说:“之前怎么看不出来你那么脆弱?”

    黎也两眼无神,很迟钝地理解了这句话,朝他膝盖猛推,他重心不稳,后坐下去,背抵住床沿,她严肃板脸:“你高兴什么?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笑不可遏,重复她那句:“我有什么好高兴的?”兜里捏出了她当时丢给他的多嘟棒,慢慢转着糖球包装,剥出口子。

    她嘴不停:“你是觉得,我还不够倒霉?跟你,你们,扯上关系,我还不够——”

    靳邵面无表情把拆好的硬糖塞进她胡乱叭叭的嘴里,效果显著,声音瞬息没了,人也懵了。

    糖纸扔进床脚的垃圾桶,他拍了拍手掌撑起来,“你这种二两倒的货也是稀罕物,以后出去干脆说酒精过敏算了,外边儿像我这种好人不多。”

    第19章

    黎也睡到了八点半左右, 醒来时头疼眼酸,闹钟可能响过,怎么关的, 她去洗漱时看到了床下躺着的“尸体”, 钟表外层的薄玻璃摔了几条裂。

    放好床头, 她去洗澡换下昨夜带进被窝的脏衣服, 洗脸着重搓眼睛, 清醒许多, 到床边瘫坐,又缓了好半天。

    收拾完东西, 黎也走前深深递给床褥一眼,套得角对角, 平平整整。

    没断片,没到那程度,但记得比忘了崩溃。

    她是有病才会半夜爬窗把人叫上来套被套。

    还他妈的好像哭了。

    哭给他看?

    靠。

    她打算装失忆。

    一楼的大门从外边锁住了,黎也第一念头是去前台翻靳邵最初留过在纸盒上的电话号,没找着,被扔了也说不定,她坐椅子上,翻手机,想打给陈兰静,先看到了昨夜的通话记录。

    不算太陌生, 号码开头, 有一闪而过的记忆, 她再拨过去, 响铃快结束才被接起。

    “靳邵?”她那么轻声问。

    他轻淡嗯一声-

    天岗中学最古早的时候真是立在山上的,时代进步, 山头往下建出道路,筑起楼房,所以沿途有条挺长的水泥路,下来了就是街区。

    靠近这条水泥路的店面多是超市、小吃摊、早餐店,每天风里刮起赶早读的学生们叮铃铃单车铃响的时候,这片儿小摊的大喇叭就叫得特凶。

    这时候的喇叭当然焉了。靳邵神闲气静靠坐在千里香馄饨店的木椅上,前边的李聪埋头干饭,他手机里琢磨游戏,腾出的手要么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桌面,要么握着白勺慢悠悠搅着晶莹剔透的馄饨。

    中途跳出去接电话时,没顾及李聪在场,对方说了两个字,他应了声,同时起身,给李聪打个手势,走出在馄饨店门口,询问情况。

    “这个点?我还在想你是不另辟蹊径走了。”他默一会儿,特意补充:“跟昨晚似的。”

    跳窗。

    她不认,忽略这句,“现在怎么办?你在哪?”

    靳邵挂电话前就丢了三个字给她:“我回来。”

    意思让她继续等。

    黎也又想到:“你爸呢?他不在吗?”

    靳邵回了桌位,拿上车钥匙,先回李聪问他的那句干什么,“回去接个人。”

    “行,账我付,你先走。”

    “你那点仨瓜俩枣都拿去喂网吧了,还剩什么。”他说着,走去前台掏了钱。

    黎也默声等他会儿,他再走出去才回她,都跨上摩托了,显然是否定她的想法,却还笑着逗说:“你去敲个响,看看人在不在里边儿。”

    “……”黎也叹口气,“你要多久?”

    他不给准数:“都迟到了还管迟到多久,好学生的自我修养?”

    “……”她就挂了。

    翻烟纸盒时,黎也把背包放在椅子上,打电话,人不自觉后靠着,包挤地往侧面滑,刚挂,就滑掉了,她矮腰捡,手碰到包一顿,眼睛斜看。

    摞在这张深棕木桌台下的镂空处,层层叠叠垒起些书本,最上面那一本,一半隐在阴影,一半落在光里,可见封皮亮而平滑,应该是经常有翻看,没有落灰。

    连课都不上的人会看书这个匪夷所思的猜想,致使她触上去,捏起,书名从阴影处抽离,清晰光线下,黑红白的阴森配色,以及一目了然的四字书名——《杀人不难》

    黎也:“……”-

    靳邵其实不大爱吃馄饨、面食之类的早餐,但常有起得晚的时候,那期段的时间早餐摊不是收了就是他爱吃的扫空了,就跟李聪随便找个店对付一下肚子。

    他出来前剩了大半碗,最后都进了李聪的肚子,这人过惯了泡吧时啤酒饮料膨化食品,以及各种口味的泡面熏陶自我的日子,吃别的有点儿咸淡都是国宴,吃完了还特意发几条信息夸赞,说自己先去学校。

    车停在药店门口,靳邵低头看消息走进去,李聪收尾给他发的一条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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