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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12(第2页/共2页)

躺着的人里,哪些值得摸腰包,哪些是纯光棍,哪些可能还没死绝。但自从摸金以来,他就得讲晦气了,所以只想走快一点。 刘基转头去看严黎,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面如死灰,却没有哭,两眼白生生睁着,四处搜寻。刘基知道她在找谁,他也去看,只见满目疮痍,不忍直视。他不知道一名妇人,是怎么能坚持着一个一个死人地看过去。可直到见了太史慈,他们都没有看见刘肖的身影。 太史慈站在内城门前,内城朱门紧闭,所有战斗都发生在外面。 刘基看到龚瑛已倒在地上,手脚都被绑紧,不知是活是死,而在太史慈身后,停着一辆惊人的、金碧辉煌的安车,只是那金饰、青盖、朱轮、鸾雀,全都沾了血迹泥污,又被大雨淋透,倒像只落难的凤凰。 车前只剩三匹马,有一匹已经死了,引绳断开,独自躺在地上,脖子敞着一道巨大的伤口,把里面的东西全浇了出来。刘基被士兵押得跪下的时候,太史慈就在这匹死马边上,低头看着它那还睁开的眼睛。 他转过头,满眼目光灼灼。刘基还记得他和孙策战斗结束后的那个晚上,两只眸子里,星月在映,他笑得敞亮,说:兵马有无,对我有什么区别! 如今他终于有了兵马,他所做…

    ——公元 201 年 · 建安六年——

    吴军士兵把刘基押到太史慈面前。抓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城外树林间逃跑,拽着一个不断回头的女人,旁边还跟着一个被绑了双手的男人。太史慈此前下了令,如果发现有一个十七岁、身材硕长、没有战斗意愿的少年,就生擒,所以他们把三人一并抓了过去。

    士兵带着他们走过漫长的、猩红的街道,他们经常踩到一些东西,硬的,软的,会动的,刘基不想低头看,怕一低头,就会吐出来。可是,那铺天盖地的气味,还是挤满了整个脑海。吴军好像对百越的信仰有些忌讳,每家每户门口的神龛、油烛,都被踢倒,奇形怪状的动物神灵们被砍得稀烂,混进南人北人无差别的尸体当中。

    一日之间,上缭壁已经变成一座死城。

    王祐面无表情地走,他早已见过太多。如果有需要,他可以不动手、仅凭经验,判断出那些躺着的人里,哪些值得摸腰包,哪些是纯光棍,哪些可能还没死绝。但自从摸金以来,他就得讲晦气了,所以只想走快一点。

    刘基转头去看严黎,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面如死灰,却没有哭,两眼白生生睁着,四处搜寻。刘基知道她在找谁,他也去看,只见满目疮痍,不忍直视。他不知道一名妇人,是怎么能坚持着一个一个死人地看过去。可直到见了太史慈,他们都没有看见刘肖的身影。

    太史慈站在内城门前,内城朱门紧闭,所有战斗都发生在外面。

    刘基看到龚瑛已倒在地上,手脚都被绑紧,不知是活是死,而在太史慈身后,停着一辆惊人的、金碧辉煌的安车,只是那金饰、青盖、朱轮、鸾雀,全都沾了血迹泥污,又被大雨淋透,倒像只落难的凤凰。

    车前只剩三匹马,有一匹已经死了,引绳断开,独自躺在地上,脖子敞着一道巨大的伤口,把里面的东西全浇了出来。刘基被士兵押得跪下的时候,太史慈就在这匹死马边上,低头看着它那还睁开的眼睛。

    他转过头,满眼目光灼灼。刘基还记得他和孙策战斗结束后的那个晚上,两只眸子里,星月在映,他笑得敞亮,说:兵马有无,对我有什么区别!

    如今他终于有了兵马,他所做的,和当时还一样吗?

    至少他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太史慈看了看他们三人,说:“他就是王祐。你把他救了出城?”

    刘基梗着脖子没有回答,倒是王祐纳头便拜,说道:“正是刘公子把我救了出去!我一直想,既然和太史将军有约在先,那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山贼卖命啊!所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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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耽搁、拖延,直到公子到来,我们才商议了一脱身之法。正想回海昏城去,没想到,神兵天降……”

    “我本想回去说服你,别盗了。”刘基听不下去,盯着太史慈说道,“可你都干了什么?这上缭壁的居民,他们做错了什么吗?”

    “他们本就是山越,拒朝廷徭役,我来攻打是分内事。”

    “这里面有你的旧同袍,还有很多只不过是流民!”

    太史慈定定看了他一阵子,然后转开眼去,问王祐:“墓在哪?”

    王祐咧嘴笑了,用下巴一指,说:“在内城呢。”完了又补充一句,“大的还没有动。”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手示意手腕上的绳子,士兵把他提起来,解了绑,又推着他到前面去带路。太史慈又派几名亲兵去开门,他们没什么犹豫的,扛起木桩“邦邦”撞了几次,直接把城门砸得洞开。石庙和山丘现出形状,太史慈眼睛一亮,让亲卫都在外面等着,王祐带路,和自己两人进去。

    进去前,他回头又说了一句:

    “刘公子,你可以选择可以和我一起去,也可以进大牢,选一样。”

    刘基看着这个满身浴血的故人,没回答,只是问:“吕蒙他们哪去了?”

    太史慈掉头便走。

    没有人留意严黎。但在太史慈走进内城的那一刻,她像被闪电击中一样,浑身颤抖,嘴张得很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明明没有一点端倪,她也跪在很远的地方,却偏偏感应到了什么,像被一只手猛然掐住心脏。

    果然,门里突起变故。

    内城门里两侧墙下都有便房,在那房子的缝隙间,突然闪出一个人来。他先是一鞭子往太史慈脸门抽去,太史慈抬手格挡,臂甲上的铁片崩裂,一只手臂登时没了知觉。

    那人丢开鞭子,欺身往前,另一只手里闪着寒芒,便要朝太史慈的喉咙刺去。

    他的动作很快,力度大,时机也准确,可偏偏腿上有伤。太史慈微微为他叹息一下,侧过头避开攻击,然后抬腿一踢,像被冲城锤正中胸膛一样,那人在地上砸起一坨草泥,又连续滚了很多圈。

    他身上飞出一枚熊型玉佩。

    刘基大喊:“不要杀他!”

    太史慈举起长剑,几乎就要刺下去,可听到刘基的声音,便稍微停顿了一下。那人却没有死心,两手撑地,弹起身体,两腿往太史慈胸前踢去。可太史慈又一次躲过,并且用一只手臂钳住他的腿,将他整个人甩起来,再往地上一砸,头先落地,发出与石头迥异的一声闷响。

    城外,严黎在尖叫。她不管不顾地冲往内城方向,刘基看见士兵已经举起兵器,心里来不及有任何想法,只是拼命跟在旁边,试图用自己的身躯挡住接下来的攻击。

    却没有士兵动手。

    他们跑进内城,严黎扑到那名刺客身上,想捧起他的脑袋,却又不敢动,只看见满头满地血流如注,把那猫头鹰面彩都洗成了红色。

    刘基看见是太史慈用手势制止了士兵出手,便跪在他面前,说:“子义,他曾经帮过我,求你救他一命。”

    “他想杀我,我为什么要救?”

    “只要救他,”刘基说,“我便替你卖命。”

    “你能做什么?”

    这是有另一个人“噗咚”跪下,刘基没想到,那竟然是王祐。他恭敬地说:“太史将军,我的老手下们都没了,要摸金呢,还缺一个帮手,他正合适。况且——”他欲言又止,斜眼看一看刘基,幽幽道,“要进这大汉天子龙脉,有一个汉室血裔在,总归有用得上的时候。”

    这是什么意思?

    刘基突然胆寒了一下。可耳际依然传来严黎那好像野兽一般的呜咽声,嘶哑的,绝望的,他便说:“可以。”

    太史慈笑了笑,说:“公子,你嘴上说可以,可是腿在抖,心在发烫。你怀疑,自己为了救这一个人,将要背祖灭宗,将要伤害更多的人。这是因为你还执着于小义,你明白吗?我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摸到了大义的边,报恩,救人,百年、千年之后,还能有人记住我的名字。可后来慢慢发现,我在往下陷,忠诚孙家,守土一方,照荫上缭,都在牵扯,把我变得和所有人都没什么两样。所以他们都说我病了。我想,太史公怎么记得清我的名字?他把我一笔笔写在汗青上的时候,会不会无聊得睡着?”

    刘基盯着太史慈的眼睛,那黑海深处正燃着大火,可却不见从前的星光。他说:“在我看来,你现在只是病得更重了。”

    太史慈对王祐说:“他交给你了。”又让士兵把刘肖扛到军医处去治疗。严黎想跟着去,被士兵死死拦住,又把她推到内城之外,任由她自生自灭。

    刘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因为王祐转了转被勒得僵硬的两只手掌,呼一口气,然后过去扇了刘基几巴掌,这才拽着他往大墓的方向走去。

    在上缭壁沦陷的第二天,延绵千里的雨云朝着海的方向,飘走了,大雨终于停歇。雨云飘到吴郡,挟卷千钧雷霆,劈毁两所民居、一座老庙。那老庙位于一座孤山上,拜的是大汉光武皇帝,那庙里的金身、梁柱、楹楣,全都在天火里付诸一炬,连带着把山顶一带都烧秃了,才被大雨浇灭。

    那里周边的老百姓本来正商议着,要在山上再建一座小庙,供奉一位殁了不久的年轻将军。可因为这一场雷,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噤了声,这事儿从此便搁置了。

    那座小山,叫做神亭。

    同一天夜里,王祐寻到了龚瑛以前盗开过的车马坑。

    车马坑的位置在内城最高的两座山丘的西侧,是一条南北向长条形、超过三米深的地坑,北侧有一条已经封死的坑道,坑内搭有木质框架,如同一只巨大的木椁。龚瑛以前找来的盗墓贼,只挖开了一段,把车子搬走了,洞内仍留着马匹碎裂的骨头。

    王祐执火细细照过去,共数出四枚马匹头骨,便知道这就是龚瑛驾的那辆驷马安车的出处。

    王祐手上的火无风而动,他眼睛里也噙着火。真车真马的车马坑,在他摸过的先秦墓穴里都尚且少见,而且车驾多已损坏,金银用度也比不上当世。这不仅是大汉当世的车马,而且还不止一驾,不知道还有多少藏在这坑里。因为地穴很长,车与车之间以土填筑,以防坍塌,王祐用手摸着那阻挡的土壁,舔舔嘴唇,下令道:“挖。”

    他命令的自然是刘基。

    盗墓这件事,人多手杂,真正下洞的人从来都不能太多。他一个人带着刘基,既没绑他手脚,又没有拿刀剑相逼,还一路给他讲下墓过程中各种关窍之处,倒真像一个摸金师傅带着徒弟。

    刘基问,你不怕我动手?王祐笑笑,反问他,你是那样的人?

    其实刘基知道,这家伙还藏着一身的功夫没有外露,根本是有恃无恐。

    他便按照王祐的意思去挖。凿开一层又一层的土墙,整个地穴长十七米,除去已经被龚遂开出去的一辆车,另外还有四辆,全是金华青盖,拿灯一照,在洞里耀得睁不开眼。

    “这废帝是真喜欢车驾啊。”王祐啧啧称叹。

    “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这四辆车,加上已经出去的一辆,每一辆都不一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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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轮、车衡,这都是实际用过的车子,有安车也有轺车。就你面前的,看见虎皮了吗?这就叫‘皮轩’,是以前用来前驱开路的仪仗车。”

    刘基拿灯照着仔细看,才发现车轩上裹了一层虎皮,因为年岁日久,已经发灰,伸手一摸,碎片簌簌地往下掉。

    “这车肯定不是在豫章这儿造的,只能是从北方一路开下来。你想他一个废帝,还这么朱车华盖、仪仗完整的——他是放不下,还是另有图谋呢?”

    “这我哪里能知道。”刘基没什么兴趣,不管他当年是怎么想的,现在都成了盗墓贼的猎物。

    王祐又指点他:“别光顾着看车,那马骨头上的好东西也多。甚至更多。”

    他们弯腰在地上,抹开浮土,露出层层骸骨。每车四匹马,这一条坑道里就埋了整整二十匹真马,在它们的残骸上,缀着大量的金铜片叶。这是因为华车宝马,马身上也有大量的装饰,其中从脖子处一路延伸到马后腰之间,以红丝绋串联,会整齐挂上鎏金嵌银的铜面或银质马珂,像一条金属的璎珞。

    马匹成了枯骨,红丝绋也零落成尘,刘基拾起马珂,见几乎每一枚上的浮面纹饰都不一样,有金凤、麒麟,也有巨角羱羊。

    王祐沉醉在这些器物当中。他手上的是一枚羱羊纹银马珂,羱羊踩着翻涌的波浪,回首翘望,目光炯炯,大角如刀。他用嘴哈气,用衣袖细致地擦干净尘土,又就着灯细细观摩。刘基在他身后看了好一阵子,弯腰捡起他挖墙用的铲子,在王祐身后晃悠两下,甚至举起铲子,王祐都没有丝毫反应。

    他只是静静说了一句:“那越人还没脱险,你不打算救了?”

    刘基叹了一口气,又把铲子放了下来。

    第十一章 错金银四神当卢(阳篇下)

    ——公元201年 · 建安六年—— 自从开始盗掘,王祐和刘基就没有出过内城。城门已经重新修好,除了负责巡视他们的军官以及每天送饭的人以外,再无人进出内城,刘基也无从得知外面的情况,只能听见城墙外传来昼夜不断的哭声,还看见漫天飞舞的乌鸦。 他们每日昼伏夜出。刘基恍惚觉得,自己成了一名守陵人,远离世事,只是任务却不是守护,而是盗墓。可刘基非常清楚: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一旦大墓开启,金银流转,上缭壁就有可能成为整个江东的缩影。 他们还没有真正开挖大墓。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大雨刚刚结束,土层被浇得凝结成块,非常难以挖开。而且谁也不知道刘贺墓到底有多深,黄泉水现在涨成了什么样子。他们先挖车马坑,一方面是因为那埋得比较浅,第二是因为太史慈下了命令,让他们先以此为目标。 王祐原以为,太史慈是看到那天龚瑛坐的安车,心生羡慕,所以着急着要得到。所以当四辆车都挖出来,王祐请他派出最几名核心的部曲,把车拖出去,太史慈却说:不用拖,把车子拆掉,装箱,再运出来。 王祐犹豫了一下,说,拆开后再装回去,本地匠人可能没有这种手艺。太史慈把王祐进献的马珂在手指尖转动着,然后一甩,马珂像飞箭一样深深嵌进柱子里。他大笑,说,装它做什么? 王祐和刘基一起,在潮湿闷热的地穴中,一点点把王侯车驾拆成部件。皮毛、丝绢、锦布之类,早已经变得脆弱,他们也不顾,撕开了便弃之于地。刘基可能拆下了上百枚错金银盖弓帽,各色各样,雕龙画凤,但光线昏暗,他只是用手指摩挲一下,便丢进箱子里。 这些盖弓帽已经在地下等了两百多年,等到终于有人触摸的时候,却只是在半黑的地道里,被人丢出“哐当”一声。 王祐的声音从地道另一头幽幽传来:“你当初说的,倒也没太错——这太史将军确实不太在乎这些。我给他送过去几百枚马珂,金银铜铁,他几乎没沾眼,就让人拿下去。这么久以来,只有一种东西让他留了心,说,把它们单独清理出来。” 刘基一边拆一支车轩,一边问:“…

    ——公元 201 年 · 建安六年——

    自从开始盗掘,王祐和刘基就没有出过内城。城门已经重新修好,除了负责巡视他们的军官以及每天送饭的人以外,再无人进出内城,刘基也无从得知外面的情况,只能听见城墙外传来昼夜不断的哭声,还看见漫天飞舞的乌鸦。

    他们每日昼伏夜出。刘基恍惚觉得,自己成了一名守陵人,远离世事,只是任务却不是守护,而是盗墓。可刘基非常清楚: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一旦大墓开启,金银流转,上缭壁就有可能成为整个江东的缩影。

    他们还没有真正开挖大墓。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大雨刚刚结束,土层被浇得凝结成块,非常难以挖开。而且谁也不知道刘贺墓到底有多深,黄泉水现在涨成了什么样子。他们先挖车马坑,一方面是因为那埋得比较浅,第二是因为太史慈下了命令,让他们先以此为目标。

    王祐原以为,太史慈是看到那天龚瑛坐的安车,心生羡慕,所以着急着要得到。所以当四辆车都挖出来,王祐请他派出最几名核心的部曲,把车拖出去,太史慈却说:不用拖,把车子拆掉,装箱,再运出来。

    王祐犹豫了一下,说,拆开后再装回去,本地匠人可能没有这种手艺。太史慈把王祐进献的马珂在手指尖转动着,然后一甩,马珂像飞箭一样深深嵌进柱子里。他大笑,说,装它做什么?

    王祐和刘基一起,在潮湿闷热的地穴中,一点点把王侯车驾拆成部件。皮毛、丝绢、锦布之类,早已经变得脆弱,他们也不顾,撕开了便弃之于地。刘基可能拆下了上百枚错金银盖弓帽,各色各样,雕龙画凤,但光线昏暗,他只是用手指摩挲一下,便丢进箱子里。

    这些盖弓帽已经在地下等了两百多年,等到终于有人触摸的时候,却只是在半黑的地道里,被人丢出“哐当”一声。

    王祐的声音从地道另一头幽幽传来:“你当初说的,倒也没太错——这太史将军确实不太在乎这些。我给他送过去几百枚马珂,金银铜铁,他几乎没沾眼,就让人拿下去。这么久以来,只有一种东西让他留了心,说,把它们单独清理出来。”

    刘基一边拆一支车轩,一边问:“是什么?”

    “接着。”

    刘基才刚刚来得及放下手上的东西,黑暗中,微光一闪,便有一枚轻薄的、令箭状的铜片飞了过来。刘基抬手接住,就着豆灯一看,只觉得满眼繁复华彩,一下子仿佛把人摄了进去。

    “他不爱宝车华盖,倒是对这当卢着了迷。”

    所谓当卢,就是用于装饰马头前额正中位置的一枚金属片,一般为青铜底,形状各异。而刘基手里这一枚,图案精妙得让人咋舌:

    那是一幅纵向的画面,从底至顶,像一团火,有一种上扬的趋势。最底下的是一只如鹤站立的朱雀,矫首仰视,凤尾如伞。在它的上方,盘卷升腾起两条青龙,龙尾交叉成圆,龙首相背,龙目圆睁,龙须飞扬。在它们盘卷形成的圆中,上圆里站着另一只振翅舞蹈的朱雀,口中衔丹;下圆则有一尾大鱼。

    在两只龙首之上,二轮正圆,是一日一月——日中有三脚金乌,月中有蟾蜍和奔兔。而在最上方,飞驰于九天之上,则是一只咆哮的白虎。

    在所有的这些图案之下,还填满了流畅的云纹水纹,波卷云舒,营造出抟扶摇而上天的奇幻氛围。

    刘基说:“这是四象神兽啊,青龙,朱雀,白虎,玄鱼。”

    “这当卢呢,本来也就是装饰,不说车马仪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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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将军也会用,我见过不少。可是像它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知道为什么吗?”

    刘基沉吟片刻。“因为四神?我们最常见到完整使用四神的地方,往往是在地下,比如在墓画上、棺椁上。这当中寓意很多,比如《庄子》里写过鲲化为鸟;传说中鳐自沉于羽渊,也化为青龙……总而言之,鱼主阴,被认为是一种生命之源,鱼化而为鸟龙,意味着生命更迭流转。”

    不远处传来王祐浅浅的笑声。“那白虎呢?”

    “这虎在日月之上,就不能认为是主西方的意思,而需要考虑其在墓葬中的特殊含义。古语有云:驾飞龙,乘浮云,白虎引,直上天,赐长命,保子孙。白虎是引人成仙的最后一位向导,白虎之上,便是仙境。”

    “你说得没错,四神只是外皮,这幅画真正的意义,是重生。”王祐说,“这儿一共二十匹马,可是,我们一共找到了八十枚当卢。八十枚,全部是特制纹样,有的是四神、仙境、归化轮回,有的风格完全不同,也看不懂是什么图形。其他的车舆、马饰,都是生前实用之物,唯有它们,是专门打造的东西。你不觉得,这好像是留的什么信息吗?”

    刘基哑然,“怎么突然这么玄乎。”

    “干我们这个行当的人,看东西就会这样,怎么说——阴阳眼?反正当太史慈盯着这些当卢的时候,有一刹那,我觉得他好像变了个人。”

    坑道里响起沉闷的脚步声,是王祐一手摸着墙,慢慢行走过来,“你把那辆车搬开,他给我们提了一个新的活儿。”

    刘基听他前面的话,失了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车子差不多被拆成了空架,他轻轻推开,车轱辘声音阵阵回响,掩不住王祐的话:“他让我们从这儿往西挖。我说,车坑就一条直道,没东西了,可是他坚持。”

    “什么意思,子义兄指点你盗墓?”

    “我哪里明白。探了半天,只有这儿有一点熟土的痕迹,土层湿度看着也还行,但先说明,要是进去之后塌下来,那各安天命,谁也别找谁。”

    过了寅时,他们才各回房间。刘基反反复复想起王祐的话。

    从来没有过的昼夜颠倒,盗墓,重生……一切都在搅碎刘基眼前的现实。

    莫名其妙地,一段碎片撞进刘基脑海:老郭当时拿了两枚尺牍,一枚是王祐的信,另一枚残片上面,写了几句关于筑墓的赋文。太史慈会不会看过什么不为人知的记录,比如,废帝自己留下的一些线索?

    要不然,难道真有什么通灵之说吗?

    他草草吃了点米粉、酱鸭,横竖睡不着,便换上短裤,推门出了屋。内城三口井,他去了石庙附近的一口,经过石庙,才发现那上面的猫头鹰像已经被拖下来了,在地上摔得稀碎,还没来得及清理。

    刘基想,刘肖既然已经知道了龚瑛的骗局,为什么还是要留在这里刺杀太史慈,是为了守护他的鸮神吗?还是为了给堡里的人报仇?

    他要是没这么犟,说不定已经逃出去了。

    可转念一想,如果他不是这么直来直去、爱憎分明的人,也不可能突然间决定要帮助刘基。

    他一边想,一边脱掉上衣,提起井边一桶水,从头上慢慢浇下来。也许是为了减少他们的劳动,这井边每天都会有人事先打好几桶水放着,井口则用盖子捂住。水经过一夜,凉爽如冰,冲掉一身臭汗,他又仔细洗过脸,刷了刷双手双腿,看见身上几块伤处淤青未消,眉角和手臂上都新结了痂,倒真有了一点兵士的意思。

    可他既不会技击,也不能统兵,唯一所能,只有冷静的思考。

    所以不论是在盗墓,还是在和王祐虚与委蛇,他都在想:还有什么转机?

    想到上缭壁的惨状,他不自觉地看向内城城门。太阳才初现端倪,昏暗中,他忽然看见一个身影在城墙下移动,还在向他跑来。眼睛尚未看清,心头却一念澄明,他四处确认看不见王祐,然后忽然惊觉,忙把短褐套在湿淋淋的身上。

    他悄声说:“严黎,你怎么跑进来了?”

    严黎没立刻回话,而是把他一拉,一路跑到石庙背后。

    刚蹲下,刘基先问出他最在意的问题:“刘肖怎么样?”

    “他们确实把他送进了军营,我拼了命进去看过一眼,还有气。”严黎说,“放心吧,山越信仰飞鸟,他们有句话,叫笨蛋是不会死的。”

    刘基知道这是在安慰他,便回一句:“当然,全天下都知道的。”

    严黎说得轻松,可她满身脏污,一边脸分明肿了,嘴角也挂着伤,显然是为了进军营而付出的代价。刘基握紧了拳头,又问:“现在壁里怎么样?”

    她摇摇头,“太史慈占领了兵库粮仓,发了些金银,没让士兵抢掠。但一半士兵忙着把尸体丢出城外,一半忙着把还活着的人全迁出去。那些人吵着不走,要下葬亲人,要带东西,纷争不断,又死了好些人。再过十二时辰,这里一定会变成空城。”

    刘基心想,太史慈为了偷偷开掘大墓,不惜把几千户人全赶走,这是铁了心要做。

    严黎深呼吸两口,又说:“时间很紧,你帮我去找一个东西。”

    “什么?”

    “刘肖和那将军搏斗的时候,可能掉了个东西,如果运气好,就还在这内城。是一枚骨头做的鸟哨。”

    刘基一愣,“为什么这时候还要找它?”

    严黎反问他:“公子,你当时为什么要冒险救走王祐?”

    “为了阻止盗墓。”刘基不假思索地说,“阻止像现在这样的事情。”

    不管是执着也好,天真也罢,他那天在刘充国墓里想明白的目标不会轻易改变——哪怕阻止不了盗墓,也不能让它演变成更大的战争。

    “那么,我们的目标就是一样的。”严黎目光灼灼。

    “好。”

    刘基不再问,他装出闲庭信步的样子,向当日打斗的方向踱去。

    刘基最早看到的是那枚熊型玉石嵌饰。在它旁边细细找了一遍,才发现了那更小的一只骨哨。鸟哨是有特定吹法的,山越巫师有的能用它来号召群鸟,甚至形成“百鸟朝凤”式的奇观,让越民拜服,可没想到刘肖看似粗莽,也懂得这类技巧。

    他把骨哨交给严黎,严黎则告诉他,内城有一处墙根下留有暗洞,掩饰成排水陶管的样子,那是刘肖以前说的。匆匆交代完毕,严黎便要离开,走之前,她把刘基之前的一跪还给他,同时郑重地说:愿大刘保佑你。

    当天晚上,王祐带着刘基继续往太史慈指示的方向一路挖过去,不是平着挖,而是斜着往下探。王祐进入了一种全神贯注的状态,用各种工具和方法来勘探土壤,不允许刘基说一句话。午夜时,他们挖出了两枚漆壶。

    看见漆壶,刘基心头一震,因为上面赫然嵌着那熊型玉石。他想,它怎么又出现了?最早从王祐手上随便挑了这个,王祐就说,这东西还有巧妙。他看见王祐也盯着漆壶定了神,然后便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用一只耳朵贴地去听。完了又在三方面墙上,一一听过,然后砸吧着嘴,指了一个方向。

    刘基没动手,也学着他的样子细细去听,忽然发现了端倪:原来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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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的那个方向,才传来非常微小的声音,是咕噜噜的水声。

    刘基忽然明白了,那熊正是一个竖起耳朵的姿势,它既是装饰,可放在壶耳位置,又是一种暗示:让人仔细去听。

    “这就是我说的巧妙之处。”王祐咧着嘴,用一种面具般僵硬的表情,喃喃道,“可他为什么要留这样的提示?实在是让人脊背发凉……”

    在地下挖洞,本就呼吸艰难,这下更是觉得满目幽深。刘基忍住深呼吸的欲望,收摄心神,问王祐:“这水声可能是黄泉水,往这边挖,岂不是更危险?”

    王祐摇摇头:“豫章低湿多雨,小墓只能靠封堵,大墓却必须做好排水。这里头应该埋了有陶管,能将水排到地下更深处。如果那太史慈说的没错,那他要的地方不会离陶管太远。”

    他们朝着王祐指示的方向挖过去,没过多久,便显然感受到土质发生了变化。再后来,便不仅有土,还分明混了木炭和青膏。

    王祐脸上泛起兴奋的红光,他抡起锤子去砸,闷声在地底震耳欲聋。随着声音陡变,他们终于破开一堵墙壁,里面现出另一个陪葬器物坑。

    刘基差点摔倒在地。

    他以为有一支军队蹲伏在地底。

    在他们眼前,一排排人型架子延伸到烛光之外,上面挂满了漆兵、漆甲。

    <图片TXT无法显示">错金银四神铜当卢,花纹细节和文中描述不同,位置有所变化,但朱雀、青龙、白虎,都是一样的。文中所写是出土的另一枚,未能拍摄。

    作者的话

    雷克斯

    作者

    2023-12-12

    车马坑位于刘贺墓西边,有五辆真车,二十匹真马,共出土八十枚举世无双的精美当卢,这都是真的。出土时,车是拆成部件分在不同漆箱内的,大家以后可以脑补刘基吭哧吭哧拆车的画面。

    第十一章 错金银四神当卢(阴篇上)

    ——公元前74年 · 元平元年—— “王子阳的方向错了,漆兵漆甲一定还是幌子!” 龚遂满头汗珠如豆,着急地在堂上打转。 “我以为你决心帮陛下了,才说与你听,你怎么反而急了?” 上官皇太后有点恼火。刘贺为了不让外面任何人找到龚遂,竟把他禁闭到了长乐宫中,因为自安乐担任长乐卫尉以来,他们把宫里的人几乎都换了一遍。而这龚遂也没闲着,一天三次地来拜见,变着法子,引导上官给他说外面的情况。其实上官久居深宫刀光剑影当中,是很难被撬开嘴巴的,可刘贺只在梦里跟她说过不要看龚遂的眼泪,现实里却没有提醒,这就让她对这位老人家涕泗横流的本领有点招架不住。 龚遂还絮絮给她说了不少和刘贺相处的往事。虽然听着荒诞不经,但上官自幼以来,身边只有霍光和上官桀两人的眼线,从来没有一个像龚遂这样的臣子陪伴左右。她有时想,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所以她终究没扛住,把安乐找来,旁敲侧击地了解了一番,又告诉了他。 可刚说完,就见龚遂脸色大变。 龚遂说:“老臣确实是为了陛下!陛下把大将军请到桂宫,又准备兵甲、射猎,大将军一定会怀疑是要对自己下手。大将军心有防备,要不是直接托辞不露面,要不就一定会做好万全准备。老臣推测,大将军一定会寻一个由头,带兵前往。” “你的意思是,陛下如果动手,就会失败?” “不,上面这只是符合常理的计谋,可陛下偏偏是个不合常理的……”龚遂说得理所当然,让这句带有犯上意味的话都仿佛变得司空平常,“臣想,如果这才是陛下想要的结果呢?他就是要让引诱大将军全副武装而来,现出造反之状!” 上官平常不怎么想这些,思考片刻,反而忍不住眼睛一亮:“这样不就有机会……” “不对。”龚遂的表情却非常严肃,“不对!哪怕是师出有名,可两者终究实力悬殊,要是逼急了,反而会导致更糟的结果。那些漆兵漆器,与其说是拿来搏斗的,倒不如说,是用来做它们本该做的事情……” 偌大的宫殿里,忽然显得静默无声。 “…

    ——公元前 74 年 · 元平元年——

    “王子阳的方向错了,漆兵漆甲一定还是幌子!”

    龚遂满头汗珠如豆,着急地在堂上打转。

    “我以为你决心帮陛下了,才说与你听,你怎么反而急了?”

    上官皇太后有点恼火。刘贺为了不让外面任何人找到龚遂,竟把他禁闭到了长乐宫中,因为自安乐担任长乐卫尉以来,他们把宫里的人几乎都换了一遍。而这龚遂也没闲着,一天三次地来拜见,变着法子,引导上官给他说外面的情况。其实上官久居深宫刀光剑影当中,是很难被撬开嘴巴的,可刘贺只在梦里跟她说过不要看龚遂的眼泪,现实里却没有提醒,这就让她对这位老人家涕泗横流的本领有点招架不住。

    龚遂还絮絮给她说了不少和刘贺相处的往事。虽然听着荒诞不经,但上官自幼以来,身边只有霍光和上官桀两人的眼线,从来没有一个像龚遂这样的臣子陪伴左右。她有时想,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所以她终究没扛住,把安乐找来,旁敲侧击地了解了一番,又告诉了他。

    可刚说完,就见龚遂脸色大变。

    龚遂说:“老臣确实是为了陛下!陛下把大将军请到桂宫,又准备兵甲、射猎,大将军一定会怀疑是要对自己下手。大将军心有防备,要不是直接托辞不露面,要不就一定会做好万全准备。老臣推测,大将军一定会寻一个由头,带兵前往。”

    “你的意思是,陛下如果动手,就会失败?”

    “不,上面这只是符合常理的计谋,可陛下偏偏是个不合常理的……”龚遂说得理所当然,让这句带有犯上意味的话都仿佛变得司空平常,“臣想,如果这才是陛下想要的结果呢?他就是要让引诱大将军全副武装而来,现出造反之状!”

    上官平常不怎么想这些,思考片刻,反而忍不住眼睛一亮:“这样不就有机会……”

    “不对。”龚遂的表情却非常严肃,“不对!哪怕是师出有名,可两者终究实力悬殊,要是逼急了,反而会导致更糟的结果。那些漆兵漆器,与其说是拿来搏斗的,倒不如说,是用来做它们本该做的事情……”

    偌大的宫殿里,忽然显得静默无声。

    “陛下给自己造了一座祭坛。”

    大将军霍光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会看见自己如此阵势恢弘的葬器。

    他一生惟以谨慎至上,虽然有大司马大将军的身份,虽然周亚夫的冤屈已经被后人平反,但他依然没有打算用兵甲来陪葬。

    况且,兵甲这东西,还是真实的比较管用。

    霍光的目光从整齐排开的漆兵漆甲阵列上移开,静静看了看身后的车骑将军张安世——这人是著名酷吏张汤的次子,哥哥坐事受刑当了太监,背景不好,全凭霍光破格提拔才成了朝中第二人,还同时掌管着宫城之内最晓勇的羽林禁军。张安世自然知恩,对霍光称得上是言听计从,今日带了兵到桂宫来。哪怕是被皇上问起,也坚持说是为了确保圣驾安全,没有轻易撤兵。

    张安世也回他一眼。那目光的意思,不言自明:但听大将军之令行事。

    霍光心下安定,再回去看那些漆兵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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