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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10(第2页/共2页)

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在这点上狡辩。“刚才我们在席间已经证明了,那三个人以及王祐,根本就不是曹操派出来的人,只是拿着个假的信简来暗度陈仓!”

    “但那是他们自己说的。”对方沉沉答道,“就在死之前。”

    郭军侯带着两个屯长亲自来跑这趟任务。在建昌城,他们如入无人之境,踢门,拔刀,杀人,一眨眼,两个活人已经成了尸体。第三个人身上顿时臭了,是尿的,慌不择路,掉头往里屋的死路跑。 边跑边喊:我们是朝廷命官,曹司空不会放过你们的!末尾三个字是哑的,已经被血浸满了。他们搜身,又细细摸一遍房子,吕蒙部曲几乎把所有东西都拿走了,连衣服也没给多留一件,唯有两枚尺牍,一枚新的足一尺,一枚残的大概只有五寸。残的上面还有湿痕,怀疑是藏在嘴巴里才躲了过去。他们也不论理解不理解、恶心不恶心,反正带回来再说。

    两边供词一对,互不松口,突然就陷入了僵局。

    刘基攥紧手里的竹片,决定暂时不纠结于这件事,“那还有一个人呢?他在建昌都尉府里,你们动手更加方便了!”

    “我们俩不清楚,那边老郭自己负责。”

    “他在哪?”

    旁边,沉默了好一阵子的潘四娘突然警醒,两步迈到床边将竹席一掀,然后就骂了一句:“妈的。”席下空无一物。

    “出去找他!”四娘说完就往外面方向跑,屯长立即左右让开,但正当她准备掀开门帘的时候,刘基突然抢在前面拍开她的手,将她往营里一挡,但同时身体控制不住撞出营门之外。才刚踏出去一步,就像有一堵墙猛然主动压到背上,一只手臂从后往前钳住他的脖子,腰间也猛然传来一阵刺痛。

    老郭用匕首抵住他后腰,在耳旁低低说出一句:“刘少主,久别重逢啊。”

    “少主啊,我一直以为你淡泊功名利禄,没想到这么快就耐不住了……你是不是投了那个姓吕的别部司马,反而来刺探我们太史大哥?”

    “老郭,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刘基的心脏猛跳,可是说话却愈发冷静,仿佛有块坚冰贴在额头上。

    “那你问这问那的,算什么意思?”

    “我是跟着嫂子一起来的,我有嫌疑,难道嫂子也会害子义兄吗?”刘基用下巴指了指营内,潘四娘正在里面进退不得,因为两位屯长也已经拔剑在手。虽然她是都尉夫人,可在部曲纪律下,上下级利益深度绑定,唯有直属长官的命令才是第一铁律。可他们也不敢对夫人下狠手,只能挡着,但挡得住人,挡不住声音,潘四娘中气十足地大喊:姓郭的,你敢动他一毫试试!忠义廉耻都拿去喂狗了吗!

    老郭听得难受,便挟着刘基往外走,一步步踩得沉实,全无可乘之机。在余光里,刘基发现老郭确实只穿了布衣,头发也湿漉漉的,可见洗澡是真的,只是他随身带着潘四娘说的那个物件,同时留了个心眼,听见营内对话之后就一直埋伏在外面。

    不过,他也没有命令其他士兵过来,说明还是投鼠忌器。

    “你别怪我疑心,嫂子也有不知道的事。你知道我们有多少敌人吗?身前身后,明枪暗箭,现在这片江东大地上,哪有几个人是清白的?那个吕蒙,年纪轻轻爬到这个位置,他让你做什么了?目的是什么?”

    “吕蒙只是请我帮忙看明器,没有其他的要求。”刘基的脖子被手臂箍得难受,一边喘气一边说,“只要我愿意,明天我就能离开孙军,从此和你们再无瓜葛。但是!我来这里,是为了帮太史慈。”

    老郭不置可否,只是刀口又紧了紧,带出一阵撕裂般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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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走!不要轻举妄动,你一定没我的刀快。”说完,他松开了束缚脖子的手臂,刀也往后退了半寸,带出刃上一线红丝。刘基衣服下摆上顿时洇开了血花。

    他又小心地卸掉刘基腰上的剑,丢在地上,用手推了推刘基的肩膀,示意他往前走。

    刘基将一只手按在腰上止血,一边慢慢往军营外围的方向走。海昏城战事紧张,太史慈驻军不进城内,只是在城外用鹿角战壕圈了一大片区域用于驻防。橙黄色微亮的是海昏城,城墙上绕着一圈火盘,静悄悄的。郊外的方向则只有分散的几点灯光,浮在半空中,那些是哨塔。地面和水面混在一起,哪怕极目细视,也只能看出水面的黑色深一点,地面浅一点,其余就再难分辨。营区内也有水,几块池泽构成天然的防护带,也方便士兵取水用水。

    老郭就带刘基到了一片近水的荒地上。

    到了这个地方,最近的营帐也有几十步,哨塔也看不清楚,往营外跑得先飞过几重鹿角。老郭不一直用匕首指着了,负手而立,沉声说道:“少主,毕竟是老朋友,我其实真不想伤你。说吧,你都看出什么来了?”

    刘基闷声不吭一阵子,等老郭忍不住开口的时候,突然说:“整个司空府送明器给太史慈的事情,都是你们自己编排的,对吗?”

    他不等老郭问,自己继续说道:“吕蒙请我来看明器,我仔细看完,心里一直有个疑惑,那就是这些明器不一定来自中原,反倒有可能就出自我们这里。但你们不想让别人知道这里有宝物,或者是不想让人觉察到古墓,所以大费周章,给它套上一层曹司空的外皮,让本就臭名昭著的‘摸金校尉’来当你们的替罪羊。但这个想法我一直没跟任何人说,因为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个疑点,那就是:如果你们完全不做这些事情,不透露风声,别人可能更难发现。为什么非得做这么多?”

    老郭的脸色慢慢变得阴沉起来。他最强烈的感受是,自己认识刘家公子这么多年也没发现他有这种能耐,那个吕蒙是怎么知道的?

    “说不定是你想错了。”老郭说,“这就是曹操分化江东的阴谋。”

    刘基摇摇头:“刚才在你们营里,两个屯长坚持说那三个人是曹操手下,看似是更迷惑了,却突然点醒了我。我想,你们确实是把明器送到北方去转了一圈又回来,费这样一桩麻烦,目的就不在那些器物上。”

    “那在哪里?”

    “在于人!你们实际想要的是那几个信使,不,只是其中的一个,也就是王祐。”

    老郭还是肃着脸,开始左右踱步。“一个跑腿的,要他来干什么?”

    “所以他们压根就不是跑腿的。他们四个人身份特殊,都是曹操手下专职摸金的人员,说不定就是摸金校尉本人!”

    刘基一声断言,见老郭神情动摇,就继续说:“干他们这行的,从来就没有对外露过面,所以哪怕装作是跑腿的小角色,也不用担心会暴露!你们通过珍贵的明器引他们入局,那三个人到死都以为自己是受了司空的命令,才秘密南下。”

    “那第四个人呢?”

    “只有王祐知道实情,他偷了印简,确实背叛了曹操,等和你们会合后,就再也不会回北方去。因为你们需要他。”刘基的声音在夜里飘着,空荡荡的,他衣服里还塞着王祐写给三个同伴的尺牍,言简意赅,他是怕写多了露馅吗?还是跟将死之人已经没什么可说的?

    掐断思绪,刘基继续说:“我们现在见到的明器仅仅是一部分。不管是别人还是你们自己动手盗的,肯定遇到了困难,不敢继续盗下去。故海昏侯的陵寝还没有真正被开出来!所以才需要找整个大汉干这种腌臜活儿最一流的好手南下。你们的计划确实没有问题,哪怕中途被吕蒙或者其他人拦截,只要王祐进了建昌城,就已经成功了。”

    老郭突然靠近一步,匕首在指间转了一圈,又收回背后。

    “这些猜测,吕蒙都知道了?”

    “不知道。我说了,没有给任何人提。”

    “你知道吗,少主公?”老郭的声音再次沉下去,阴恻恻的,非常陌生,“这种情况下你说有别人知道,是比较安全的选择。如果只有你一人知道,问题会变得——很容易解决的。”

    “我明白。”刘基面无表情地说,“可我现在只是一介布衣,实在不愿意像你们一样,转个眼就都变了样。你知道吗,老郭,你连将军肚都瘦下去了。”

    要是以前的老郭,这时候就该笑得伏地了,可现在这个还是板着脸。只是沉默半晌,才说出一句:“我是变了不少,但太史大哥还是一样的。”

    “是吗?”刘基苦笑,然后又大笑,“太史子义,摸金盗墓,这俩居然扯到一起去了,他以前什么时候在乎过金银财物,什么时候有空想过酒肉美食?我还去说服王祐,说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

    老郭突然咬牙切齿,像只被袭击了的兽类,横持匕首,铁是白色的。“少主公,你一个人抽身出去了,可其他人能像你这样选择吗?要是当初那个夜晚——巧了,今晚的月亮也大——要是你坚持一下,支棱一下!今天就不一定是这个样子。”

    刘基也抬头看看,觉得确实月色惨白,一地流银。他心底冒出一种感觉,似乎这些事情全都连起来了,像躲不掉的债,既是他父亲留下的,也是他当年分发财物、遣散部曲得来的。他想,潘四娘看得没错,大家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把信任放在他的身上,甚至因为他失信、背叛而心生恨意。

    “可江东好不容易有了安定的苗头,子义兄都督六县,你们还想要什么?暗中盗墓的目的又是什么?”

    老郭不回答了,只持着刃一步步靠近。

    作者的话

    雷克斯

    作者

    2023-11-07

    终于出来一个合适的角色,哈哈哈,老郭是以我朋友为原型写的

    第七章 《筑墓赋》尺牍(阴篇)

    ——公元前74年 · 元平元年—— 大汉长安城又称“斗城”。不是正四边形,而是南面城墙仿南斗六星,北面城墙仿北斗七星,与天象相应。由此观之,城北一条白练既是渭河,又是银河。这条在传说中牛郎织女渡不过去的天堑,现在却架起长桥,轰轰滚过三万辆牛车的庞大队伍。 这阵势几乎调动了整座长安城所有的农户储备,让首都农事一时陷于停滞。三万辆牛车越过天河,又上咸阳塬,驶入陵园,将数以亿计的泥沙土石倾泻到即将完工的皇帝陵封土堆上。在这支车队以外,还有数以万计的征夫如蝼蚁般劳作:有加固陵园城垣的,有抢工便殿、寝殿的,有栽种苍松巨木的,还有在幽深漫长的墓道里一路下探、隐没于黄泉之中的。 这是一桩值得在史书记上一笔的壮举——尤其是留给主事者的时间那么少,责任那么重,无数双眼睛盯着,简直是生死一线,如履薄冰。马上就到初七,三万牛车日夜不停,卷起漫天黄尘,看得大司农田延年沾沾自喜,看得少府乐成目眦欲裂。 严格来说,这两人都是主事者:大司农负责陵墓修筑,少府负责仪典随葬一应器物。但是,田延年的脸色越干越红润,肚皮越长越瓷实,他高兴得伸手在乐成背上拍了几下,却差点把乐成打散了吹下城去。 大司农说:“少府老弟,振作起来,你都快成骷髅了!还没到你陪葬的时候呢!” 少府瞪着一双眼,确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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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累的,可他更恨啊!恨了却不敢说,更不敢看,因为恨的对象正杵在他旁边,笑得连身上丧服的麻丝都根根颤抖。 乐成深深明白了,什么叫人比人,比死人: 那新皇帝也不知道为什么,把少府上上下下、没日没夜折腾了个遍,而且眼光毒辣异常,把整个官署里最精妙、最值钱、最费工的一批物什全都征走了,而那些缺斤少两、做过手脚的,当着面就能给砸烂了。乐成亲眼见识过不止一次。皇帝的侍臣把东西征走了,过没多久捧回来一两个——一只耳杯、一尊陶俑之类,就在少府门口一摔,摔完就走。那“咚”的一声,听得少府头皮发麻,四肢发凉。 可是大司农呢?先帝山崩来得仓促,大司农…

    ——公元前 74 年 · 元平元年——

    大汉长安城又称“斗城”。不是正四边形,而是南面城墙仿南斗六星,北面城墙仿北斗七星,与天象相应。由此观之,城北一条白练既是渭河,又是银河。这条在传说中牛郎织女渡不过去的天堑,现在却架起长桥,轰轰滚过三万辆牛车的庞大队伍。

    这阵势几乎调动了整座长安城所有的农户储备,让首都农事一时陷于停滞。三万辆牛车越过天河,又上咸阳塬,驶入陵园,将数以亿计的泥沙土石倾泻到即将完工的皇帝陵封土堆上。在这支车队以外,还有数以万计的征夫如蝼蚁般劳作:有加固陵园城垣的,有抢工便殿、寝殿的,有栽种苍松巨木的,还有在幽深漫长的墓道里一路下探、隐没于黄泉之中的。

    这是一桩值得在史书记上一笔的壮举——尤其是留给主事者的时间那么少,责任那么重,无数双眼睛盯着,简直是生死一线,如履薄冰。马上就到初七,三万牛车日夜不停,卷起漫天黄尘,看得大司农田延年沾沾自喜,看得少府乐成目眦欲裂。

    严格来说,这两人都是主事者:大司农负责陵墓修筑,少府负责仪典随葬一应器物。但是,田延年的脸色越干越红润,肚皮越长越瓷实,他高兴得伸手在乐成背上拍了几下,却差点把乐成打散了吹下城去。

    大司农说:“少府老弟,振作起来,你都快成骷髅了!还没到你陪葬的时候呢!”

    少府瞪着一双眼,确实是累的,可他更恨啊!恨了却不敢说,更不敢看,因为恨的对象正杵在他旁边,笑得连身上丧服的麻丝都根根颤抖。

    乐成深深明白了,什么叫人比人,比死人:

    那新皇帝也不知道为什么,把少府上上下下、没日没夜折腾了个遍,而且眼光毒辣异常,把整个官署里最精妙、最值钱、最费工的一批物什全都征走了,而那些缺斤少两、做过手脚的,当着面就能给砸烂了。乐成亲眼见识过不止一次。皇帝的侍臣把东西征走了,过没多久捧回来一两个——一只耳杯、一尊陶俑之类,就在少府门口一摔,摔完就走。那“咚”的一声,听得少府头皮发麻,四肢发凉。

    可是大司农呢?先帝山崩来得仓促,大司农拿着大丧日子当尚方宝剑使,那修陵要用的柏木、木炭、芦苇等材料,一纸命令,一分钱不花,直接从焦、贾两家富户手上强抢过来。私仇还是其次,其他几个家族在背后私相授受,那才是利益所在。至于这三万辆牛车,原本征调一车一千钱,他上报却是一车两千钱,看着它们从陵园外鱼贯而入,就像金饼汇成洪流涌进钱袋子。所以他越忙越神气,挺着肚子,快把那双硕大的黄金虎首带钩撑变形了。

    这些事情乐成看在眼皮底下,却毫无办法,因为大司农突然就成了大将军最重要的心腹,掌上珠,心头肉,予取予求,作威作福。乐成很难确定:这是不是表达了大将军对自己强烈的不满?从前,他乐成享受的一切,未来就都让这田延年给夺走了?

    大将军甚至不见他。乐成强打精神,问大司农:“上次请大人代为转交的器物名录,大将军有说什么吗?”

    田延年兀自笑着,跟他说:“没说什么,大将军说少府财货本就是皇家私物,不必上报。”

    “那,初七的事情还有什么指示吗?”

    “没有!按部就班。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田延年又拍乐成的肩膀,两眼真诚地说:“大将军还是关心你的,专门说了,少府辛劳,不必多想,服侍好皇上才是最重要的。老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少府当然明白——这意思就是别问了。

    田延年见他气若游丝的样子,满意地捻捻胡髭,又补了一句:“少府既然去昌邑国跑了一趟,那些昌邑故臣初来长安,人生地不熟,你可得多加照拂。”

    乐成悚然一惊,忽然明白这句话才是最重要的。

    他连忙说:“请大司农协助回禀大将军,昌邑来的臣属大都在中央官署安顿好了,正等待朝廷安排职务;而皇上从温室殿派出的各路使臣,一大半都穿梭于少府,一小半出了宫去,待下官查明去向之后再回报。”

    田延年心里笑笑,想他虽然像条丧家犬,脑子还算清醒。但脸上却冷了下去,问道:“还有呢?”

    乐成不解,田延年瞥了他一眼,缓缓道:“中尉、郎中令。”

    “王吉和龚遂?”乐成一怔,“大司农也见过他们了?”

    田延年却一甩衣袖:“你没看见吗?那两个人刚才下了墓道,到陵里去了。”

    六月初七,壬申日。孝昭皇帝大行,皇帝、皇太后亲扶灵柩,文武百官,骑、步、车三军,列阵迎送。冠盖遮天,白旌密布,礼乐不绝。

    虽然阵势富丽堂皇,可走的路线和三万牛车没什么区别,同样是北渡渭河,上咸阳塬,又转西行。咸阳塬上西陲处,汉武帝的封土已成苍丘,除了呈覆斗状外,看起来和一座孤山没什么区别。比它更近的地方有另一座覆斗型山丘,相比之下,树木矮小稀疏,那便是此行的目的地——平陵。

    送葬队伍行进缓慢,步履沉重,执绋者一起唱着挽歌。灵柩上共引出六根长绋,每根长三十丈,诸侯执四绋,百官执二绋。挽歌以唱和为主,听不出词,词也不重要,据说原本是苦役、奴隶哀怨身世的调子,人人闻之落泪,从民间反传入宫,成了非常少有的君民同俗的一件事。

    所有事情都有例外,那没有唱的人,却是最重要的两位扶灵人。队伍行至陵园以东一条河渠处,南有泉水,北有城台,刘贺低声问出一句:

    “为什么叫徘徊庙?”

    上官正出神,没听清,刘贺又问一次,才反应过来。

    每位皇帝有陵就有庙,甚至不止一庙,用于月祭。比如,孝文帝的庙号“顾成”,孝武帝的庙号“龙渊”。北面城台上的,就是孝昭帝的徘徊庙。

    “这是先帝自己取的名字,没有说起原因。也许是因为河渠弯曲徘徊吧。”上官垂着头没看,可她知道脚下的水渠几乎是笔直的。

    刘贺也不反驳她,只是沉吟:“徘徊,徘徊,《礼论》里写过,‘过故乡,则必徘徊焉,鸣号焉,踯躅焉,踟蹰焉,然后能去之也’……可朕原以为,先帝利落果断,是个不怎么踟蹰的人。”

    “他是。”上官先是立即回了一句,往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是因为这个人早已成为规范、成为定数了,当他定下“徘徊”这个名字的时候,上官竟一点儿也没有细想过。刘弗陵生于深宫,长于深宫,他也会有思乡之情吗?还是说,他其实也有逡巡不前的时候,只是深深隐藏了起来?

    到最后,她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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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说一句:“陛下这样不遵礼教,还记得《礼记》?”

    “朕的师傅毕竟是个儒学大师。”刘贺说,“而且《礼记》和其他经典不太一样,荀子实乃旷世大才。朕平生所念最多的一句话,也是他写的:丧礼者,以生者事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起死,事死如事生……”

    等他吟诵完,上官说:“陛下今日和平常很不一样。”

    刘贺嘴角浮着浅浅笑意:“马上就到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能清楚看见陵园外墙,墙垣看来与一座方方正正的小城无异。但城墙内高高隆起的封土,以及四方大门前耸立的三出门阙,仍然清晰地表明了这是一座天子陵寝。

    上官问:“陛下确定要这么做吗?此番下来,百官一定会生疑的。”

    “朕刚刚才说完,事死如事生。”刘贺说,“我们就要像先帝还在一样,那就是他未来的居所,皇太后不论怎么踟蹰徘徊,他也不会反对的。”

    “不,”上官皇太后心想,“他会先问大将军 。”

    陵园边四百米,苍松密布,但是因为祭祀烟火过盛,现在已经笼上一层厚厚的青烟。在香雾缭绕里,还能看见的巍峨建筑,就是寝殿和便殿。

    寝殿即是陵园正殿,殿内已经摆好昭帝生前所用器物,还原昔日寝宫模样,看上去只像是先帝刚出去上朝了,不久就要回来。殿中有神座,座上暂时是空的。等灵柩下葬礼毕,宫人就会把先帝生前衣冠取出来,架在神座上,这样当众官手里香烛齐燃时,他就真在云遮雾罩里坐着了。

    但在灵柩正式进地宫以前,一要等待吉时,二还有几道仪式要走。其时太常已登上祭台,面向高耸的日、月、星三辰旗,焚香跪拜,口中振振有词。

    上官本以为刘贺这时候该不耐烦,却发现他一反常态,前所未有地严肃,就像不用眨眼一样定睛看着,仿佛要把眼前一切深深烙印入脑海里。可哪怕是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他还是留意到了上官的目光,于是轻轻问她一句:“皇太后知道接下来的祭祀分哪几步吗?”

    “祭天,祭地,祭祖。”这是最简单的一问,上官也谙熟。

    “那这三者当中,这个时候,何者为重?”

    这问题却有点奇怪。“虽然天生万物,但人还是以孝道为先,自然是祖宗最为重要。”

    刘贺摇摇头:“平常可以这么说,可此时,朕只认为祭地最为要紧。”

    上官疑惑想要追问,可刘贺旋即就被太常请了过去。他缓缓登上祭坛,向东方三辰旗奉上祭酒,随太常一番吟哦祷告,告祭天神,敕令上司命、下司禄保佑万世千秋。又转向地宫墓道入口方向,祭酒洒地,以奉墓皇、泰山君。结束后,匆匆下了祭坛,又向上官使了一个眼色。

    方相氏登场。

    方相氏不是人。千百年前,她先是黄帝的次妃,而后成为大巫,最后成为神。如今,她身披熊皮,头戴黄金面具,四只眼睛瞠出,上黑下红,一手操戈,一手执盾。九十九名巫觋叫喊着、跳跃着跟在身后,所有人都戴着面具,或为熊,或为虎。他们蜂拥至墓道入口,俯瞰碧落黄泉,杀声震天,开始驱鬼镇邪。

    这是刘贺第一次看见这种规模的镇墓仪式。

    “这就叫‘解’。”他向上官解释道:“‘泉者地之血,石者地之骨,良土地之肉。’动土,就是穿凿残害大地骨肉,犹如以子害母,必将唤醒怨气邪祟。寻常百姓动土,也要祭拜地神,何况是天子陵寝?一座帝陵,至少深掘黄泉二百尺,相当于把整座封土山丘倒扣入地,那遍地凶神恶鬼,必将侵害墓主、祸乱后世。所以,祭地、驱邪最为重要。”

    上官看这种巫祭次数不少,可从来没了解过背后含义。

    她问:“要是不驱邪,又能怎样?”

    “你知道前秦将领蒙恬吗?”

    有听说过。

    “蒙恬是被冤死的。死前说了一句话,他没有恨胡亥,也没有怨二世,反而说:他从临洮至辽东修了万里长城,其中一定断了地脉,那就是他的死罪。”

    上官轻轻打了一哆嗦。

    “那没了邪祟,又会怎样呢?”

    “那整个地宫就归墓主一人独享,一人徜徉,下行九渊,上接宇宙。”刘贺一双瞳孔里倒映着无数人影神影,“谁也阻挡不了他登仙了。”

    巫觋手里火把燎起乌帷,厌胜之物当空泼洒,让本就浓烟弥漫的大祭现场更显混沌,恍如阴阳相交,百鬼邪行。唯独有那一条通向地宫的通道,比一切的颜色都深,无数的人影也遮挡不住,正无声地吸引着他们走进黑洞。

    他终究是要下去的。

    在继续经历祭酒、参拜、多轮仪式后,停放多时的皇帝大行终于再次移动。它被抬到一台巨大的龙形车上,车底是斜的,正与墓道坡度相符。墓道中央早已用青石板铺好车轨,巨大绳索从四方牵引着龙车缓缓下行,人则在两侧阶梯上随行。阳光快速从身后退出,光源只剩墓道两侧一路延伸至深处的长明灯。灯油是腥的,是采南海鲛人油脂而成。时间被拉长,空气粘滞阴冷,任何一点声音都宛如巨响。

    没有人想要慢慢走。

    他们想起头顶上的覆斗,覆斗上的苍松,松针上的层云,那就是泰山压顶,每一声木头的形变、碎石的掉落,都像崩塌。他们想起外面阳世里的活人,妻妾、儿女、情妇、仇人,他们都是热的,自己却越走越冷,像走长路必须卸下负荷。身边人都陌生,人人戴了僵硬的面具,像未被驱净的鬼神。

    他们还听见有人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吟唱,那是一首没有听过的赋:

    “厚费数百万兮,治冢广大。长绘锦周塘中兮,悬璧饰庐堂……”

    谁敢问那是什么声音?就连巫觋都抿紧了嘴巴。

    所以当十年百年过去,东极西域过去,眼前终于现出一座地宫来,人龙里长长吁出一口阳气,搅动了满座墓室的阴风。

    所以当灵柩停稳在梓宫当中,左堆金、右几案、前屏风、后客座,一如在温室殿先帝接待下臣模样,所有臣子都迫切地想要退出去,他们相信昭帝在地宫里自有百千陶臣、万亿泥卒伺候,轮不到他们这些肉体凡身。

    所以当皇帝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是地宫里的幻觉。

    皇帝说:“诸侯、众卿、工匠,都出去吧,到外面等朕和皇太后。”

    百官呆然不应。

    上官皇太后轻咳一声,也道:“吾有些许器物需要亲手置入并骨墓中,诸位退下吧。”

    这话大家都听见了,而且还没等反应过来,一阵隆隆雷声自后方沿墓道卷下,好些臣子以为出了坍塌,差点惊叫逃走,完了却见是一位矮小不起眼的老臣推着小斗车下来。铜车朴实,但车斗上,赫然放着一堆奇珍异宝。

    在人堆里,少府乐成看得眼睛都直了:那可都是从他那儿拿出去的东西。

    其实刘贺本来是想请龚遂来做这个事情的,可自从入长安以来,他既不唠叨也不劝谏,甚至不露面,刘贺也找不到时机去交代。见那位老臣一路从众臣中间开路进来,甚至连大将军都给他让了一步,刘贺沉着声音说道:“安乐你留下,其他人遵旨吧。大司马大将军为百官之首,请率先垂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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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没有人知道大将军想了什么——

    不,非常罕见地,可能所有人都知道这尊巨擘想了什么。他出去的时候,不小心踢倒了一只朱书陶瓶,洒了里面的白礜、雄黄。但没有一个人敢过去扶。

    就这样,皇帝、皇太后和昌邑国相安乐,单独留在了黄泉地宫当中。

    作者的话

    雷克斯

    作者

    2023-11-09

    本章重点参考了李虹老师的《死与重生:汉代的墓葬及其信仰》,特别鸣谢

    第八章 龟钮银印(阳篇上)

    ——公元201年 · 建安六年—— 夜里的军营不太安静。鼾声、巡逻声、换班引发的抱怨和睚眦,此起彼伏。毕竟现在和汉武帝、汉宣帝的时候已经相差甚远,中央军形同虚设,各地都是自行募兵,三教九流,刑徒死囚,抓到谁就是谁,只要能在战场上做到令行禁止的,已经算治军严谨的了,至于到了驻所,往往只能抓大放小。 尽管如此,无论在什么军营,总有两种声音是最能吸引人关注的:一种是走火了,另一种则是鸣金和击鼓的声音。 潘四娘就是看准了这一点,不和两名屯长纠缠,闷声徘徊着,然后突然抄起老郭的铁头盔,猛然敲在他的盔甲上。一下接着一下,几乎把甲胄的胸片砸得凹下去,铁片嗡鸣不止,中空的头盔将声音进一步放大,一瞬间就传了半个营地。屯长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士兵们几乎训练出了本能反应,睡着的、醒着的纷纷起身,火把四下燎穿夜色。 所有士兵都会往声音源的方向涌过来,潘四娘知道他们不可能再拦自己,也不说话,径直从屯长明晃晃的刀旁走过,出去找太史慈。 可再大的动静,也挡不住眼前的当面一刀。 老郭刚刚举起匕首,就被营里突然冒出的声响火光吸引,斜了眼,稍稍一看。刘基抓住机会,拔腿就往营帐的方向跑。可是,一个是隐居的布衣,一个是久在沙场的战士,两者差距哪里是小小“破绽”就能弥补过去的?没跑出两步,一只大手已经伸到后脑勺上,只要就势一抓,拽着头发把他往后一扯,匕首就已经等在那儿。 可他刚一抬起手,刘基自己先停住了—— 他用背往后狠狠一撞。 这个行为其实非常冒险,因为他根本来不及往回看,只能凭声音来判断,更不知道老郭的刀刃在什么位置。可是,他的配剑已经被卸了,身上唯一的优势,只有护着胸前背后的两片甲。他只能赌一把,哪怕真的撞在匕首上,也不一定会被刺破甲片。于是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往后顶,背甲狠狠地撞在老郭的下巴和胸膛上。老郭本来就在往前冲,又兼轻敌,一下子被撞翻在地,可他的匕首也将刘基右手臂深深划开一道口子。 鲜血直流…

    ——公元 201 年 · 建安六年——

    夜里的军营不太安静。鼾声、巡逻声、换班引发的抱怨和睚眦,此起彼伏。毕竟现在和汉武帝、汉宣帝的时候已经相差甚远,中央军形同虚设,各地都是自行募兵,三教九流,刑徒死囚,抓到谁就是谁,只要能在战场上做到令行禁止的,已经算治军严谨的了,至于到了驻所,往往只能抓大放小。

    尽管如此,无论在什么军营,总有两种声音是最能吸引人关注的:一种是走火了,另一种则是鸣金和击鼓的声音。

    潘四娘就是看准了这一点,不和两名屯长纠缠,闷声徘徊着,然后突然抄起老郭的铁头盔,猛然敲在他的盔甲上。一下接着一下,几乎把甲胄的胸片砸得凹下去,铁片嗡鸣不止,中空的头盔将声音进一步放大,一瞬间就传了半个营地。屯长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士兵们几乎训练出了本能反应,睡着的、醒着的纷纷起身,火把四下燎穿夜色。

    所有士兵都会往声音源的方向涌过来,潘四娘知道他们不可能再拦自己,也不说话,径直从屯长明晃晃的刀旁走过,出去找太史慈。

    可再大的动静,也挡不住眼前的当面一刀。

    老郭刚刚举起匕首,就被营里突然冒出的声响火光吸引,斜了眼,稍稍一看。刘基抓住机会,拔腿就往营帐的方向跑。可是,一个是隐居的布衣,一个是久在沙场的战士,两者差距哪里是小小“破绽”就能弥补过去的?没跑出两步,一只大手已经伸到后脑勺上,只要就势一抓,拽着头发把他往后一扯,匕首就已经等在那儿。

    可他刚一抬起手,刘基自己先停住了——

    他用背往后狠狠一撞。

    这个行为其实非常冒险,因为他根本来不及往回看,只能凭声音来判断,更不知道老郭的刀刃在什么位置。可是,他的配剑已经被卸了,身上唯一的优势,只有护着胸前背后的两片甲。他只能赌一把,哪怕真的撞在匕首上,也不一定会被刺破甲片。于是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往后顶,背甲狠狠地撞在老郭的下巴和胸膛上。老郭本来就在往前冲,又兼轻敌,一下子被撞翻在地,可他的匕首也将刘基右手臂深深划开一道口子。

    鲜血直流。

    普通人突然上了战场,甭说是不是天才,想法构思多半都是要落空的。刘基心里最好的预想,是正好能撞在手骨上,把匕首撞掉。可老郭攥得死实,哪怕躺在地上,也远不是能被抢走兵器的样子,刘基一眼作出判断,立马继续跑。同样的招式不可能再次起效,他唯一能仰仗的,只有那灯火通明的军营,相信很快会有人能找到这里。

    可老郭突然喊了一句:“你觉得他们一定会救你吗!难道就不是来抓人的?”

    刘基一下愣住,不自觉地回头,就是这非常短的瞬间,他眼前突然一黑。

    一枚硬物像箭一样直直击中他的眉角,差一点就可能打瞎眼睛。正中头部的一击让他立马失去平衡,天旋地转,只能将手臂拄在地上,才不至于趴下。他摸索着继续往前,可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脚步声已经赶上,刘基的侧腹部被重重一踢,整个人在地上翻滚几圈才停下,喉咙里顿时涌出一股又腥又酸的气息。

    然后,他的左手臂被踩在地上,左眼在混沌的余光当中,只瞥见一道升起的八寸月光。

    营帐里,太史慈问了三次:刘公子去哪里了?

    吕蒙回答了他三次:要不是在吐,要不是在大解。问最后一次的时候,他补了一句:这么久,有可能是先吐完,再大解。

    完了就继续抓着太史慈的手,说:喝,继续喝!不开玩笑,等下次兄长到吴郡来,我一定要邀请来登堂拜母!……

    吕典渐渐地听不下去了。

    他已经醉了一轮,又醒来,迷迷糊糊半睁着眼,可耳朵还是警醒的。吕蒙第二次回答的时候,他就明白:别部司马又在暗地里做了些安排。第三次回答的时候,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撞出营外去。

    那时候军营里还没闹起来。营地范围很大,土壁栅栏都隐没在视线之外,他没有线索,大大小小遍地营垒,只能去找。找人必须先醒酒,有人会催吐,有人酒赋异禀,而吕典的方法比较简单,就是咬嘴唇,咬裂了,酒就醒得差不多了。

    听见有人敲打盔甲的瞬间,吕典刚把主要的营帐都摸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金声疾响,他第一反应也是过去查看,可立马就停住了。他想到两个问题:第一,过去的士兵一定很多,够多的了;第二,敲打不一定是为了召唤,也可能是示警。所以他逆着人流往外走,只看人烟少、夜色重、鬼祟丛生的地方。他看见几片黑沉沉的水泽,看见不带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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