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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0-40(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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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第三十一章 自流井

    “玉桐!”

    这边几人正说着,忽然听得一声叫唤传来。

    沈玉桐下意识转头循声看去,果然是自家堂兄沈天赐。

    他激动地挥手回应:“天赐哥!”

    沈天赐是沈家在自流井的大掌柜,既是姓沈,自是沈家自己人。

    他是沈老爷子堂弟的儿子,沈玉桐隔了一辈的堂兄。十岁不到就没了爹娘,一直养在沈家,十四五岁便跟着沈行知做事,后来沈家举家搬迁至上海,他则留在自流井打理沈家盐务。

    沈天赐比沈玉桉还年长两岁,如今已年近半百。

    大约是蜀地养人,他看起来还是个龙精虎猛的壮年,虽然脸上有着风霜的痕迹,但头发乌黑茂盛,是沈玉桉见了会羡慕的水平。

    沈天赐去年购置了一辆小汽车,为了迎接自己的小堂弟,昨日就让汽车夫开车来了重庆,今天更是早早开到码头等候。

    他疾步走过来,一把握住小堂弟的双臂,朗声笑道:“一年不见,我们二公子好像长得更俊了,坐了几天船,累坏了吧?”

    他几乎每年都会往返上海和自流井,一是探望沈老爷子,二是汇报工作,因而沈玉桐与他并不陌生,对他这样的热情,自然也不觉得不自在。

    他笑道:“还行。”

    “你父亲和你大哥大嫂他们可都还好?”

    “都好着呢。”

    “走走走上车,我先带你去吃点好吃的,缓过劲儿咱们再回自流井。”

    “等等,”沈玉桐拉住他,“我有三个朋友要去西康,我让他们跟我一起去自流井歇两日再走。你能不能再安排一辆汽车?”

    沈天赐知道沈玉桐这回来自流井,是带了两人,因而刚刚说话时,以为旁边三个只是路人,这会儿才意识到原来他们是跟沈玉桐一起的。

    汽车在内陆还是个稀罕物,但沈天赐在川地行走几十年,交游广阔,人脉通达,弄来一辆小汽车自然不是问题。

    他拍拍胸口笑道:“没问题,那你们先坐黄包车去富顺酒楼,我去安排车。”

    “那就麻烦天赐哥了。”

    沈天赐笑:“玉桐你跟我客气什么,你的朋友,我还能怠慢?”

    他办事确实麻利,沈玉桐一行人刚在富顺酒楼坐下,他就满面春风地赶到,说是车子已经安排好。于是一顿大餐吃完,稍作整顿,两辆车载着一行人朝自流井出发了。

    自流井作为千年盐都,因盐发迹,小小一个城,富商林立。盐商有了钱,便要盖房子修路,因而从重庆去自流井的路况还不错,甚至有很长一段柏油路。驱车一路抵达自流井,不过五个钟头,正好赶上炊烟缭绕的傍晚。

    坐在沈玉桐与孙志东中间的孟连生,好奇地看向窗外。

    小城沿河而建,河道对面的矮山,是密密麻麻的宅子,冒着白烟,并不似住宅,一些大大小小的竹管交错空中,他好奇问:“那就是自流井盐场吗?”

    沈玉桐点头笑着为他解答:“嗯,这条河是釜溪河,冒烟的是煎盐的灶房。”

    孟连生了然地点头,仿若是长了大见识一般。

    与此同时,睡了一路的孙志东也醒过来,擦了把嘴角的涎水,一副烟鬼的模样,含含糊糊道:“到了吗?”

    前边的沈天赐转过头笑道:“孙老板,马上就到了。”

    这个马上不是说说而已,因为前边就是城门。入了城门,一座繁华热闹的小城,便赫然入眼。自流井的盐商分两类,一是本地盐商,二是沈家这类外来的晋商陕商。本地盐商不愿离开故土,又要过得奢靡舒适,比赛一样地盖大宅,一路甚至还能看到几座西洋宅子。

    除了建宅子,还得娱乐消遣,于是妓馆烟馆酒楼林立。

    委顿一路的孙志东,一见这繁华,登时打起了力气。

    汽车在一座大宅停下来,匾额上写着沈宅二字。

    大约是听到动静,几个佣人热热闹闹涌出来。

    沈天赐率先下车,豪爽地道:“二公子来了!准备开饭。”

    沈玉桐上回来自流井,还是个十来岁的稚儿,别说是新来的小丫鬟,就是几个一直在的老妈子,也认不出他来。

    但沈家二公子貌若潘安,是众所周知的事。

    因而当车内几个陆续下车,佣人们几乎马上就猜出二公子是哪位。

    唯一能混淆视线的大约也只有一个孟连生,但也只是稍稍,贵公子的气度风华,确实无人能及。

    老管家带着佣人上前行礼,年轻的小丫鬟,看到和颜悦色的沈玉桐,当即含羞带怯不敢再多瞧。

    小城的姑娘,比不得洋场摩登女郎开放。

    沈玉桐的到来是件大事,杀鸡宰羊自是已经提前安排。盐商本就会吃,蜀地又物产丰富,便有了盐都特色的盐帮菜。

    这一顿接风宴,实在是丰盛得很,一行人吃得满嘴流油。

    蜀地多美人,孙志东早就计划好,好好享受两天。吃过饭后,沈天赐便让人带着他和杜赞去了妓馆潇洒快活。

    沈玉桐和孟连生没这个爱好,洗了澡早早回了客房。

    舟车劳顿八九日,沈玉桐终于彻彻底底睡了个好觉。

    起床洗漱后,便去旁边小院里看望孟连生。

    孟连生比他起得更早,正在天井里赏花,旁边站着两个小丫鬟,在同他讲话。也不知说到什么有趣处,小丫鬟捂着嘴笑得如银铃,反倒是孟连生一脸的赧色。

    听到脚步声,两个丫鬟转头,见是自家神仙般的少爷,原本在孟连生跟前的热情爽朗,顿时变成了含羞带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羞答答地走开了。

    其实这不怪两个小姑娘,一个是客一个是主,一个纯良本分,一个风流潇洒。换做谁都会是这反应。

    风流潇洒的沈玉桐失笑摇头,朝孟连生走去。不等他开口,对方已经拱手,恭恭敬敬打招呼:“二公子早。”

    沈玉桐已经习惯他这旧书生一般的恭谦礼让做派,笑着摆摆手:“起来多久了?”

    孟连生说:“刚刚才起来,孙老板和杜赞大哥好像还没回来?”

    沈玉桐道:“自流井消遣的地方不比上海滩少,听带他们去玩的小厮说,两人已经乐不思蜀了,估摸着今天一天都泡在外面。你不用管他们,今日跟着我就行,我带你好好逛逛我们这千年盐都。”

    孟连生笑:“那就麻烦二公子了。”

    沈玉桐无奈地扶了扶额,叹气一声道:“我说小孟,你何时才能不跟我这么客气?”

    孟连生抿唇笑笑:“我……其实也没客气。”

    沈玉桐让他感觉到亲近,干脆伸手搭在他肩膀:“行,走吧。”

    两人穿过宅院往大门口走,正遇上沈天赐:“咦?玉桐,你们这就出去了?早饭马上就好了呢。”

    沈玉桐摆摆手:“我带小孟去外头吃。”

    沈天赐道:“我叫两个小伙跟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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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玉桐又是摇手,笑说:“我又不是没来过这里,我看跟从前变化也不大,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沈天赐还要说什么,沈玉桐已经拉着孟连生大步地走了。

    夏日亮得早,又是大晴天,这会儿刚过八点钟,太阳已经明晃晃挂在天空,繁华富庶的小城,一夜安眠后,苏醒过来。

    青石板的街道上,人头攒动,出来赶早市的百姓,牵着马匹的马帮和商客,当然,最多的还是身穿短褂或打着赤膊,准备去盐场干活的盐工们。

    沈玉桐毕竟也十年没来过这里,虽然这些场景并不陌生,但仍旧忍不住有些兴奋。走马观花一段,他忽然拉着孟连生,往前一指:“咦?王嬢嬢早点铺还在,我们去吃早饭。”

    他说的早点铺子,是家小店,因为太小,加上门口支着的几张小桌,总共也才不到十张桌,这会儿其实已经过了用餐高峰,但小小店铺依旧挤满了食客,是一片热闹喧杂的人间烟火味。

    客人大都是盐区的百姓,都是狼吞虎咽的风格。两人刚刚走过来,正好有一桌人吃毕离开。沈玉桐拉着孟连生占了位子。

    他是优雅矜贵的公子哥,气质与周遭截然不同,往这里一座,夹在一堆市井百姓中,堪称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幸而自流井因盐发迹已近千年,各大盐商家也不乏贵气的少爷小姐,因而周遭的人,除了因为他俊美的样貌多看两眼,也并未多新奇。

    沈玉桐招手道:“老板,来两份抄手和豆花。”

    “好嘞!”

    沈玉桐见孟连生嘴角弯弯,仿佛是很开心的样子,心中也颇觉欢喜,道:“这家店子我小时候就有了,抄手和豆花做得是一绝,是上海滩没有的味道。”

    孟连生用力点头。

    沈玉桐见他满脸新奇,忍不住滔滔不绝:“川蜀之地物产丰富,这里的人会吃,最会吃的又当属盐商,所以自流井的美食 ,哪怕是在川蜀也绝对能排在前面。”

    孟连生道:“昨天二公子家的晚饭就很好吃。”

    沈玉桐笑:“那才几样菜?我跟你说,这么一个小小的自流井,好吃的东西,连吃一个月,都能不重样。可惜你明日就要去西康,不然我带你好好吃几天,把几大酒楼都吃个遍。”

    孟连生道:“希望以后有机会。”

    沈玉桐点头:“没错,来日方长。”

    凉风热气腾腾的抄手和豆花端上桌。抄手个大饱满,里面包着足足的肉馅,高汤由猪油打底,上面浮一层色泽鲜艳的香辣红油,再点缀翠绿葱花,色香味都占足。豆花除了葱花辣油,还有虾米和泡菜。这泡菜是用的是自流井的粗盐泡制,十分的酸脆爽口。

    孟连生素来只懂吃饱,不懂美食,听沈玉桐说这些,却觉十分有趣,送入口中的食物,仿佛也变得更加有滋有味。

    见他吃得爽快,沈玉桐也十分有成就感。最后孟连生很给面子的吃了两分抄手和豆花,将个肚皮胀得鼓起来,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

    吃过早饭,日头已高,沈玉桐又将人带去逛盐场。

    一路上,见着地面和半空密密匝匝交错的竹管的,孟连生睁大一双好奇的眼睛左看右看,问道:“这些竹管是作何用的?”

    沈玉桐道:“这叫笕管,楠竹所制。用来将盐井的卤水和地下的天然气输送到煎盐灶房。以前没这个东西时,全靠盐工一桶一桶将卤水背去灶房。所以说,时代在进步,每个行业都会进步。”

    孟连生说:“就跟二公子做精盐一样?”

    沈玉桐笑着往前一指:“走,带你去看看我们的灶房。”

    灶房屋顶正咕咕冒着白烟,是里面的盐工在劳作。沈玉桐带着人走进灶房,闷热立马迎面而来。

    盐灶里的火烧得很旺,打着赤膊的盐工汉子,围在灶火旁挥汗如雨。

    盐场管事的认出是东家少爷,赶紧走过来道:“二公子,您来了!这里头热,您当心点,可千万别中暑了。”

    沈玉桐道:“我就随便看看,你不用管我。”

    灶房里不仅热,还散发着卤水刺鼻的味道。沈玉桐到底是来带孟连生游玩的,不好在里面停留多久,只带他转了一圈,便走出来,笑问:“会不会觉得很无趣?”

    孟连生摇头:“很有意思,我从前只晓得盐商有钱,却不知道盐是这样制造出来的。”

    沈玉桐说:“盐自古以来就跟白银一样,是硬通货。现在川蜀最值钱的就是自流井的盐和西康的烟,但比起西康的烟,自流井的盐已经近千年,包括我们沈家,直到现在,也是靠盐赚钱。都说盐商有钱,但盐商的钱,说到底除了自然的馈赠,就是盐工们的汗水。幸而我们的新机器就要到了,以后盐工,应该会轻松许多。”

    孟连生转头望着他,半晌不说话。

    沈玉桐觉察他的目光,眨眨眼睛,好笑道:“怎么了小孟?”

    孟连生摇摇头:“二公子跟我认识的公子哥都不一样。”

    沈玉桐笑说:“你才认识多少公子哥?就这样说?”

    孟连生好整以暇想了想:“虽然不多,不过在戏院的时候经常见到。”

    沈玉桐挑起眉头,似笑非笑看着他:“那你说说,我跟你见到的公子哥怎么个不一样法?”

    孟连生说:“他们不会说二公子这些话。”

    沈玉桐失笑:“在戏院里当然不会说这些话,你若是多和他们接触,指不定就会发觉我跟他们没什么区别”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摆摆手道,“不过你还是不要跟上海滩那些公子哥接触太多。”

    公子哥能有几个好东西?别带坏了他这好弟弟。

    孟连生用力点头:“我只喜欢跟二公子在一起。”

    这话说得沈玉桐眉开眼笑,他拍拍他的肩膀:“走,我带你去下面的釜溪河看看歪屁股船。”

    “歪屁股船?”

    沈玉桐:“就是昨晚你看到的河上那些盐船。”

    釜溪河是自流井盐运的命脉,盐井里的卤水被烧制成盐后,装上盐船,从釜溪河到沱江再进入长江,再运往全国各地。

    孟连生跟着沈玉桐到了河边,才晓得为何这些摇橹的盐船叫屁股船。

    原来这船尾是左高右低,向右边歪斜,为得是遇到险滩礁石,能自由转弯,也不会往浪里扎进去。因为船看起来是歪的,当地人便叫歪屁股船或者歪脑壳船。是自流井盐运的主力军,也是釜溪河乃至沱江长江的一道特殊风景。

    孟连生是在码头做事的,却没见过这样的船,觉得十分新奇有趣——当然真正有趣的,还是这样与沈玉桐待在一起。

    两人在河边一棵大柳树坐下,在蝉鸣声声中,看了会儿釜溪河上船来船往的风景,日头越发烈起来。

    沈玉桐转头,目光落在孟连生额角滑落的汗滴,又歪头看了眼上游。一群赤条条的小崽子,正在河中泅水。

    大江大河边的孩子,水性大都不错,这些孩子在碧波中起起伏伏,仿佛是浪里白条一般。

    “小孟,你会泅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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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连生点头:“会的,我老家也有一条河,小时候经常泡在河中。”

    其实沈玉桐也就是随口一问,就算孟连生从前不会,在码头干了一两年,想必也是水中好手。

    他站起身拍了拍对方肩膀,笑说:“走,我们去水里凉快凉快。”

    他领着孟连生沿河往上,选了一处水流平缓地停下。

    河水碧绿,见不到底,想来是有些深度。

    沈玉桐今日穿着短袖衬衣和宽松马裤,他随手将衬衣退下,丢在地上,也没脱裤子,直接一个猛子扎进水中。

    在英吉利留洋时,他上过游泳课,不是乡野孩子的野路子,入水时动作轻盈优美,像一尾回到水中的鱼。

    孟连生没有马上下水,只是站在岸边看着,仿佛是想欣赏沈玉桐的泳姿。

    不想,那水平恢复平静许久,水中的人却没冒上来。

    他心中一慌,从怔愣中反应过来,飞快将上身的短褂扒下,往水中扎进去。

    潜入水中后,看到双眼紧闭的沈玉桐摊开双手漂在水下,想也没想,飞快游过去,将人紧紧抱在怀中,往上方浮去。

    沈玉桐原本是在水下享受片刻安静清凉,哪晓得会忽然被人抱住,睁开眼睛一看,便见到孟连生在水中略显模糊的一张脸。

    水流隔绝了外面的嘈杂,也让一切都变得失真,肌肤在水中的触碰,有种奇妙的亲密感,让他一时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他本能地伸手回抱住身前的人。

    两人以一个相拥的姿势,浮出水面。

    孟连生重重舒了口气,水从湿漉漉的头上往下淌,他顾不得水流入眼中,只急切地问道:“二公子,你没事吧?”

    沈玉桐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这会儿已经回神,看到他这模样,失笑出声:“你不会以为我溺水了吧?”

    孟连生微微一愣,将抱着他的手松开,只是脸上还有些茫然。

    釜溪河的水流从两人隔开的身躯中流过,刚刚那肌肤相亲的亲密触感消失殆尽。沈玉桐又重重深呼吸一口气,右手握住一把水,往傻愣愣的青年脸上泼去,大笑道:“傻小子!”

    说罢,便抻开双臂,朝对面游过去。

    停在原地的孟连生,转过头,看着那道在阳光下白皙放光的身躯,终于从怔愣中回过神。嘴角弯起一抹弧度,朝沈玉桐追过去,游到对方旁边,学着他刚刚动作,掬起一把水,朝他身上洒去。

    沈玉桐自是礼尚往来。

    两个大男人,如同不远处那群小崽子一样,忘乎所以地在水中追逐打闹起来。

    沈玉桐有着很标准漂亮的泳姿,在平静舒缓的泳池里,能如鱼得水。但到了这流动的河中,便没那么随心所欲,至少是比不上野路子出身的孟连生。

    他游了几个来回,便觉力不从心,只得停下来,靠在岸边的大石旁,边休息边欣孟连生在水中如鱼儿一样自由地游来游去。

    他先前不觉,这会儿这才注意到,小孟有着一具漂亮的小麦色身体,肌肉线条流畅结实,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这让他想起在欧罗巴的艺术馆里,见过的人体雕塑。那是力与美的结合,从前只当是艺术,但此刻却由艺术变成了现实。

    他的心忽然有点躁动。

    当他意识到这奇怪的感觉,赶紧强迫自己打住。

    孟连生又游了几个来回,划过来同他一样靠在石头旁,微微喘着气笑说:“好久没这么畅快地泅过水了!”

    沈玉桐将目光从他湿漉漉的侧脸收回,欲盖弥彰般轻咳一声,问道:“还要游吗?”

    孟连生摇头:“够了。”

    “行,那我们上去把衣服晒干,再去吃饭。”

    “好。”

    两人从水中爬起来,就着湿漉漉的裤子,并排躺在大石板上。石板上有一棵大柳树,斑驳的阳光投下来,洒在身上,既能沐浴阳光,又不至于太觉炙热。

    孟连生闭上眼睛享受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什么似的,歪头看着身旁的人,问道:“二公子,我们这是不是就是洋人喜欢的日光浴?”

    沈玉桐轻笑了笑,点头道:“嗯,不过真正的日光浴还得在海滩上,等回了上海,我带你去去附近的海滩浴场玩。”

    孟连生翻过身,单手撑着脸,笑盈盈看向他。

    沈玉桐觉察他炙热的目光,懒洋洋睁开眼睛,对上近在咫尺的俊脸,笑问:“怎么了?”

    孟连生像个在憧憬美梦的孩子一样,眉眼弯弯道:“我在想跟二公子去海滩晒阳光浴。”

    沈玉桐失笑:“放心吧,二公子说话算话。”

    孟连生点头,复又躺好。

    他仍旧偏头看着已经阖上眼睛的沈玉桐。目光从上到下,先是白皙俊美的脸庞,接着是光洁修长的身体,然后又是一双长腿。

    他觉得二公子哪里都生得完美。

    最后,他将目光落在他放在身侧的手上。

    片刻后,他转过头闭上眼睛,靠着沈玉桐的那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慢慢挪动,一点点划过去,轻轻握住对方的小指头。

    手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让沈玉桐的羽睫微微跳动,但他只当是孟连生在对自己表达亲近,并没有在意,自然也没将手挪开。

    谁都没再说话。

    只有水流和清风的声音在耳畔拂过,以及不远处的盐船摇橹声和孩童的嬉闹。

    沈玉桐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心旷神怡,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时间就在此时此刻停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随口提一句,古代主要有川盐和淮盐两大盐区,有名的盐商也主要分为川盐和淮扬系。

    四川同学应该都知道,川盐主要就在自流井,属于如今的自贡市。

    现在自贡久大盐业的盐,市面上挺常见的,前身是民国的久大盐厂,是中国第一家现代化精盐厂,建立于天津,创立者是化工实业家范旭东,抗战爆发后,内迁到自流井。

    PS你们猜二公子知不知道自己是弯的?

    第32章、第三十二章 同眠

    从河边回来,已过晌午,沈玉桐领着孟连生去自流井最好的酒楼吃过午饭,见下午日头炎热,也不好再去外头胡闹,便带他去茶楼听书。

    盐都的节奏是缓慢的,但时间在这里的流逝,与上海滩也并无区别,不过转眼,天色便从白到了黑。

    因为明早就要启程去西康,孙志东和杜赞也终于双腿打飘地从妓馆的温柔乡回到沈宅,吃过一顿丰盛晚餐,便各自早早回房养精蓄锐。

    沈玉桐原本是想去和孟连生说说话,但又怕影响他休息,想了想便作罢,自己拿了份最新的报纸回房,看这最近外界发生了什么事。

    正看到川滇局势,响起敲门声。

    “谁啊?”

    “是我。”孟连生的声音传来。

    沈玉桐拿起床头的手表看了眼,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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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点,他折起报纸放在一旁,下床走到门口将槅扇门打开,见夜色下光着膀子的孟连生,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孟连生说:“有点睡不着,想和二公子说说话。”

    沈玉桐笑着侧身让他进屋:“我还想着你明早要启程,让你早点休息养精神呢。”

    孟连生道:“没事,反正在马车上也是休息。”

    沈玉桐笑问:怎么就睡不着了?”

    孟连生闷声道:“明天就走了,回程应该也不过自流井,下回再见到二公子,也不晓得是何时。”

    沈玉桐戏谑道:“才跟我玩一天,就舍不得我了?”

    孟连生道:“二公子对我很好,跟二公子在一起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沈玉桐笑道,“不过小孟你要求太低了,我不过是带你随便逛逛吃个饭喝点茶,就是对你很好了?”

    孟连生道:“不只是今天,在船上二公子就一直对我照顾有加。”

    “我将你当弟弟嘛!”沈玉桐其实并未想出来在船上那些天,自己对他有什么特别照顾,倒是他天天来自己舱房同自己一起看书,帮他驱散了旅途的漫长和无聊。

    不过将人当弟弟这件事,确实不假,他也确实想更疼爱他一点。

    见他光着个膀子,想着这么晚,待会儿聊困了,也没必要再穿过天井回房,便道:“我们去床上聊得了,床铺很宽敞,聊困了就在我这里睡下,不然等走回房,瞌睡估计又没了。”

    孟连生犹疑着道:“会不会太打扰二公子?”

    沈玉桐笑:“你都说我对你好了,这算什么打扰?”

    孟连生抿抿唇,轻笑了笑。

    自流井的沈宅是中式宅子,沈玉桐这床自然也是传统的雕花架子床,两个人躺下绰绰有余。

    也不知是这宅院绿荫密布,还是屋子里放了什么,炎炎夏夜,两人挤着,不仅不觉得热,甚至还能感觉到丝丝凉爽。

    加之薄被枕头都是蚕丝所制,更觉舒适。

    沈玉桐见孟林生好像对自己的床颇为满意,弯唇笑了笑,随手灭了桌上的汽灯,也爬上床去。

    暗下来的屋子里,呼吸仿佛都变得清晰。

    孟连生是来找他说话的,但躺在床上后,倒是不开口了,沈玉桐想起什么似的,随口问:“你跟孙老板去西康,是谈烟土生意吧?”

    孟连生不甚在意地回道:“嗯,我也不懂这些,就是来打个下手。”

    沈玉桐道:“前些年打仗川滇烟土开禁后,大片烟园冒出来,吃鸦片的人越来越多。今日上街,你也看到了,自流井里也到处可见大烟鬼。我听说西康那边,招待客人就是用鸦片。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鸦片不是好东西,孙志东和杜赞都是吃烟的,你跟他们一道,千万别染了这坏毛病。”

    孟连生说:“嗯,二公子放心,我不会吃的。”

    听到他的保证,沈玉桐欣慰地舒了口气:“我晓得你是好孩子。”

    “二公子,我不小了。”

    沈玉桐失笑:“你不才十九岁么?还不小?比我小了整整四岁呢。”

    孟连生沉默了片刻,冷不丁话锋一转:“ 二公子,等你回上海,是不是就要成亲了?”

    沈玉桐微微一愣,好笑道:“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孟连生道:“在我们老家,男人过了二十基本上都已经成亲,像二公子这个年纪的男子,好多孩子都能下地跑了。”

    沈玉桐被他逗笑,不答反问:“是吗?小孟你不会是想成亲了吗?”

    “没有,我还小。”孟连生忙不迭摇头,即使是在黑暗中,沈玉桐也能感觉到他的动作有多夸张。

    沈玉桐故意打趣:“刚刚你不是说你不小了吗?”

    孟连生一时噎住,过了片刻,又才瓮声瓮气问:“那二公子想娶个什么样的姑娘?”

    沈玉桐不知今晚这小子为何忽然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他原本想认真回答他这个问题,但一时竟然没想出个正确答案。

    不仅是他从来没想到自己将来要娶个什么样的妻子,而是他压根没打算去做这件事。

    斟酌半晌,觉得自己跟着孩子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便摇摇头玩笑般道:“我也还小,没想过这事呢。”

    他原本只是逗他,不想孟连生听到这个答案,好像很开心,翻了个身,往他身旁靠了靠,低声唤道:“二公子。”

    “怎么了?”

    “没什么。”孟连生沉默片刻,又才含含糊糊道,“就是忽然想起我的哥哥。”

    “哥哥?”

    “嗯,我从前跟二公子说过的,我原本有个亲兄长,在我十二岁那年,跟我爹娘出门时,被土匪杀死了。”

    沈玉桐微微一怔,想起这孩子可怜的身世,不由得有些动容。轻轻拍拍他的脊背,道:“我不也说过么?我就是你的哥哥。”

    孟连生又道:“那二公子,你可以抱抱我吗?”

    沈玉桐的心简直要软成一滩水。他毫不迟疑地伸手将他抱住。

    他原本只是以一个兄长的身份,去安慰对方。

    然而此时的孟连生,再如何脆弱,也并不是真的小孩子。

    他光裸的身体坚硬结实,这是一个成年男子才有的身躯。

    他没说错,他确实不小了。

    因而无论沈玉桐如何抱着安抚孩子的心态,此刻抱着这么一具男子的身体,也实在是无法做到毫无波澜。

    白天游泳时那短暂冒出过的微妙情绪,又蠢蠢欲动心猿意马。幸而他富有理智,无论是猿还是马,都很快被他赶得老远。

    小孟是这样纯良的孩子,他也应该像一个真正的兄长,单纯地去疼爱他。

    翌日清晨,沈玉桐在鸟叫声中醒来。

    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靠在自己脖颈处的孟连生,他整个身体紧紧贴着自己,自己则还保持着昨晚搂抱他的姿势。

    也不知是因为刚醒来时的惺忪倦怠,还是手下温暖滑腻的触感,他竟然一时有点舍不得将人松开。

    不过白天与夜晚到底不大一样,他再不能自欺欺人将孟连生当成需要自己安抚的孩子。犹疑了片刻,还是将手轻轻收回来。

    只是这一动,孟连生原本阖着的眼皮便缓缓睁开,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对上沈玉桐的目光。

    沈玉桐整整散乱的睡袍衣襟,淡声道:“你醒了?”

    孟连生仿佛是没太清明一般,神色迷茫地揉揉头发,坐起身左右看了看,仿佛才六神归位,道:“二公子,昨晚有没有打扰你睡觉?”

    “当然没有,你睡觉老实得很。”沈玉桐笑着随他坐起身,拿过手表看了眼,道:“六点多了,估计孙老板他们也差不多起来,你去漱洗换衣裳,我让管家安排早饭。”

    孟连生点头,挪到床边,将一双脚钻进地上的布鞋中,又歪头看向慢吞吞下床的沈玉桐。

    沈玉桐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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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察他的目光,笑问:“怎么了?”

    孟连生道:“二公子对我真好。”

    沈玉桐故意打趣他:“你昨晚还叫我哥哥呢,怎么今天不叫了?”

    孟连生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却没给他一个答案。

    沈玉桐起身,拍拍他光裸的肩头:“行了,快去漱洗换衣吧。”

    孟连生用力点头,小跑着到房门前,打开门正要出去,哪晓得迎头撞上沈天赐。

    沈天赐原本是来找沈玉桐问早饭的事,猝不及防看到光着膀子的孟连生,一大早从自家堂弟房内跑出来,大惊失色地连连后退两步,支支吾吾道:“你……你……”。

    倒是孟连生一脸坦然,客客气气地跟他打了招呼:“天赐哥早!”

    这声天赐哥对沈天赐来说,实则是受得有些勉强。因为孟连生年龄比他两个儿子还小,正常来说应当叫一声叔,无奈他是堂弟朋友,不能乱了辈分,因而只能受下这声“哥”。

    当然,称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孟连生并没解答他的疑问,打完招呼就朝客房走了。

    沈天赐目光下意识跟着他,直到对方背影失在小院月洞门,才回过神来,赶紧跨过门槛走进沈玉桐的房间,抬手往外指了指:“玉桐,小孟……怎么会在你房里?”

    沈玉桐正在换衣裳,随口回道:“昨晚小孟来找我说话,就在我这屋里睡了。”说罢抬头,看到一脸惊愕的老堂兄,知道他是误会了,不免好笑道,“天赐哥,你在想什么呢?”

    沈天赐确实是想了点什么,不过看到对方一脸的坦然,确定是自己脑袋进了水,思想不单纯。他拍拍额头嘿嘿笑道:“我这不是老听说你们上海滩公子哥的风流韵事么?是我想多了。对了,小孟他们不是要走么?你看早上吃点什么?也算是为他们践行。”

    沈玉桐道:“他们要坐马车,就清淡一点又能饱腹就行。再让厨房多准备点方便携带的干粮,给他们带上。”

    “放心,我都已经交代厨房。”

    沈家将自流井的产业放心交给沈天赐几十年,除了此人忠心耿耿,也因为他做事确实周全。

    不仅为孟连生三人准备好了路上干粮和饮品,还打包了丰厚的手信,虽谈不上贵重,但也看得出是用了心思,足能彰显沈家的体面。

    吃饱喝足,三人启程。

    在自流井休整的这一天,有沈家的悉心安排,孙志东吃了美食抽了好烟睡了美人,简直是身心内外都休整得畅快。

    也难怪有乐不思蜀一说。古人诚不我欺。

    便宜不能白占,至少乖话得先说。道别时,孙志东笑盈盈对沈玉桐拱手道: “二公子,多谢款待,等回了上海,我孙某一定设宴好好感谢你。”

    沈玉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笑道:“孙老板客气了,我们沈家盐运前段遇到困难,还多亏立新解了燃眉之急。”

    “对对对,”孙志东笑着迭声应道,拍拍身旁孟连生的肩膀,“说到这个,还得多亏我们小孟机灵。我孙某也才托了我们小孟的福,能来自流井享受两天。”

    沈玉桐笑:“我当小孟是弟弟,我这个弟弟年纪小,还望孙老板这一路上多多关照。”

    “那是当然。”孙志东豪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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