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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0-30(第2页/共2页)

?去东苑。”

    云母窗的五彩光晕里?,阮朝汐端正?跪坐在对面?,原本就有点心不在焉,冷不丁被叫了名字,愕然抬头,“啊?”

    未曾拆封的阮大郎君手信放置在对面?的案上,阮朝汐不欲打?扰坞主正?事,收拾纸笔,起身随杨斐退了出去。

    才出书房,在檐下?迎面?撞上了正?欲进门的孔大医。

    “哎哟,小阿般,动作慢些。”

    孔大医抱怨,“你在书房里?习字不少时日了,怎么行事还是匆匆忙忙的?无事多学学郎君的养气功夫。”

    阮朝汐告了罪,往庭院里?小跑跟上杨斐,边走?边问他,“刚才杨先生?进来?书房,可看见?周屯长?去何处了?”

    “他去前院巡查了。”杨斐诧异问,“你寻他有事?周屯长?今日忙,只怕不得空。郎君吩咐你随我去东苑进学……哎哎,阿般?”

    “问周屯长?几句话。问明了便去东苑。”阮朝汐不顾杨斐在身后呼唤,提着?衣摆急匆匆跑出了主院,没多久便在前院追上了周敬则。

    “周屯长?!”阮朝汐喘着?气跑上去,跟随周敬则的步子往前走?,“想问……问屯长?一件事。”

    她调匀了呼吸,问出心底盘亘的问题,“昨晚登上门楼的那人……就是前些日子暂居在西厢房的那位客人?”

    周敬则正?在巡验四处防卫,闻言露出意外的神色,没有正?面?回答,皱眉道,“人死?不能复生?,他到底是不是崔十五郎,谁又知?晓?就连平卢王也不能断定。你小小年纪,不要掺和大人的事。”

    阮朝汐坚持道,“我不管他是不是崔十五郎。我只问,那人是不是徐二兄拼死?救回来?,又安置在西厢房住了六七日的客人?”

    周敬则的眉心皱得更紧,半晌道了句,“你既住在主院里?,何必明知?故问。”

    “既然都知?道是他。”阮朝汐深吸口气,问出心底最想问的疑惑,“昨晚他登上门楼时,显露出求死?的意图,为什么没有人拦他?”

    “……”周敬则转身便走?。

    阮朝汐没想到人说?走?就走?,一愣神的功夫,周敬则已经走?出去两三丈。她急忙追上去拦人,却越追越远,眼睁睁看着?周敬则快步走?出前院,消失在正?堂门外。

    阮朝汐:“……”

    她原地?发了一会儿怔,知?道自己的疑问势必得不到答案了,慢腾腾地?转回身。

    回了敞开的正?院,穿过?庭院,脚步停在东苑小门处,紧闭的门后传来?杨斐的叹气声。

    “好你个李豹儿。你入坞也三个月了,就给?我练出这一□□爬不如的字?阮阿般和你一同进坞,一起进学,你看看她的字!等下?阮阿般过?来?,我叫她在沙地?上写一遍,你照着?她的字练。练不好的话,今晚的晚食你不用吃了。”

    阮朝汐的脚步原地?顿住。

    她今日进了东苑,李豹儿晚上肯定要饿肚子。

    李豹儿人不错,她不想害了他,轻手轻脚地?退回两步,转身往书房方向走?去。

    ——

    与此?同时,书房里?。

    值守书房的白蝉和葭月已经退出去门外,只有孔大医独守着?角落里?咕噜噜煎药的小炉。苦涩的药味覆盖了鎏金铜炉里?的清淡香气。

    四季山水大屏风移了位置,遮挡住了挂琴剑的那面?墙边摆放的小榻。

    屏风后,荀玄微倚坐在软榻边,衣袍褪去,露出线条优美的肩胛。孔大医坐在他身侧仔细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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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住地?摇头。

    “老?朽早就说?过?,伤筋动骨一百日。郎君身上伤势不轻,本就需要卧床静养。昨日又开弓!”

    “五石散可以入药,适当服用行散,其实有助于恢复疮伤。郎君却不知?如何想的,直接断了服用!原本身上就伤重,又硬捱着?解散[1],这么多日子苦熬下?来?,何必如此?啊。”

    荀玄微神色不动,任由孔大医念叨,最后只道了句,“最艰难时已经过?去了。孔老?不必顾虑。”

    孔大医气恼道:“过?去了?后背的伤处表面?结痂,筋肉肌理还需调养愈合。昨晚门楼上那么多的部曲护卫着?,何必郎君亲自开强弓!你看,又崩坏了几处。这个冬月是难养好了。”连连叹息着?拿烈酒擦拭。

    “事急从权,不得不如此?。” 荀玄微平淡解释,“平卢王此?人性情狂妄自大,需得先镇压了他的嚣张锐气,方不会造成大祸端。”

    孔大医年纪上来?了,眼睛不如早前好,手里?前前后后地?忙碌着?,叹了口气。

    “郎君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老?朽也不好说?什么。肩胛发力部位有几处崩裂伤颇为严重,得用羊肠线缝起,郎君忍着?点。”

    寂静的书房里?,时不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动静。

    孔大医边处理边嘀咕着?:“还好小阿般自己跑出去了,否则还得找个借口把她支开。那小娘子性子有点拗,不好糊弄啊。”

    荀玄微露出一点隐约笑意,“今日东苑暂停武课,改上一日文课。杨斐送她去东苑进学,不到傍晚不会回来?了。孔老?慢慢医治,不必着?急。”

    ——

    阮朝汐在书房门外不见?白蝉,只看到葭月在耳房忙碌。无脚短案上裁剪了几方雪白的纱布,几个小锅子里?热腾腾煮着?水。

    “坞主还在书房里?未走??”她站在耳房门外,询问葭月,“可有要紧的事在商谈?我可以进去练字么?”

    葭月手里?剪裁纱布的动作不停,春水般的眼波潋滟抬起,睨了她一眼。

    “郎君既然允了你随意进出书房,又何必特意来?问我。”

    她不冷不热地?道,“我做不了你的主。自己把门帘掀开,探头往里?看一眼,估摸着?里?头的情形能进,你便进罢。”

    阮朝汐便走?去书房门外,掀开门帘,探头往里?瞧。

    云母片的绚丽光影里?,她一眼看见?大屏风挪了位置,遮住了迎面?靠墙的绮罗软榻。

    靠窗的书案处无人,自己刚才习字的纸笔依旧散乱放在案上,并未被收起。

    她仔细听了顷刻,屏风后传来?孔大医的叮嘱声。

    “郎君这药汤的喝法,老?朽看得头疼。既然习惯喝一半倒一半,那一副药里?的药材分量只能加倍了……哎,别动手臂!牵连到肩胛啊。”

    阮朝汐放下?了心,在门外脱了鞋履,脚上只穿足衣,轻手轻脚地?入了书房,惯常走?到黑漆书案处坐下?。

    大屏风遮挡住门口方向的窥视,却并未完全遮挡住窗边长?案的方向。

    阮朝汐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了两个字,耳边孔大医喋喋不休的动静忽然停了,安静地?反常。她反倒诧异起来?,抬眼往屏风后看去。

    迎面?看到孔大医匆匆忙忙站起身,从小榻旁的木架上取下?一袭玄色领缘的雪青色长?袍,披在荀玄微的肩头。

    她向来?目光敏锐,只惊鸿一瞥的功夫,便看到了大出意料的场面?。

    荀玄微在屏风后解开衣袍,袒露出整块后背,赫然列有许多道已经结痂的纵横疤痕,从肩胛一路往下?,伤痕交叠,有几处愈合中途又裂开了,未擦净的血迹淋漓往下?滑落,只片刻功夫,血痕便濡湿了雪青色的袍子。

    阮朝汐心神大震,执笔的手一颤,紫毫笔掉在长?案上,啪的一声响。

    响声打?破了书房的寂静。

    她后知?后觉地?猛低下?头,重新拿笔,接着?自己才写下?的两个字继续往下?写。映入眼帘的大片淋漓血迹新伤却再也难以从脑海里?擦去。

    她笔下?写着?意境雅致的“日出雪霁,风静山空”,心里?却混乱如混沌旋涡。

    满心混乱地?想,怎么会是伤?原来?不是病?颍川荀氏的郎君,出入上千部曲护卫,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耳边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她低头陷入混乱时,屏风后的人已经整理好了素纱单衣,一件件套回外裳。

    耳边忽然传来?孔大医的嗓音,低低地?叹着?气。

    “——她年纪还小。这么小年纪的娃儿,遇事过?一阵子便忘了。郎君若不放心的话,交给?我带出去罢。老?朽亲自看着?她。”

    片刻后,屏风后传来?熟悉的温声。

    “孔老?莫忧虑。阿般是我带在身边的人,看到了也无妨。今日有劳孔老?了。”

    听到委婉的辞令,孔大医立刻起身告退。

    出去时经过?阮朝汐身边,他侧头看她一眼,目光里?带着?隐约的怜悯惋惜不忍,脚步踌躇了片刻,摇摇头,深深地?叹口气,还是出去了。

    阮朝汐被孔大医临走?前那一眼盯得有些不安。她向来?是个知?觉敏锐的人,虽然不知?坞主的身上的病为何变成了伤,但她隐约感觉到,被自己窥破的秘密不是一件小事。

    她把笔放回笔架,身子跪坐得笔直,小巧的下?颌不自觉地?绷紧。

    碎步声匆匆地?从后门回廊处走?近。

    白蝉从书房后方的小院赶来?,站在门边,一眼窥见?书房里?的意外场面?,登时惊得面?色发白,踌躇不敢进屋。

    荀玄微倒是镇定地?吩咐下?去,“外袍染了血。拿身干净的来?。”

    白蝉神色复杂地?瞥过?阮朝汐,低头应下?,匆匆回去小院取干净外袍。

    阮朝汐并未察觉白蝉的复杂视线。

    她自觉做错了事,也正?心虚地?低着?头,眼睛盯着?书案上字纸的淋漓墨迹。

    “坞主,”她小声道,“我……”

    下?面?却又不知?该说?什么,顿了顿,接着?道,“我瞧见?了。”

    荀玄微有力的手指系好衣带,穿戴妥当,从屏风后缓步走?出,还是走?回书案对面?的位置,靠着?隐囊坐下?。

    “知?道你瞧见?了。心里?有什么想法。”

    阮朝汐想了想: “我在想……背后伤得好重。有那么多护卫的部曲,到底是谁伤了坞主。是徐二兄,燕三兄那种,自小习武的刺客么?”

    荀玄微莞尔。“不是刺客。此?事说?来?话长?。”

    他斟酌了片刻说?辞,放缓语气跟她商量:“此?为荀氏家务事,不足为外人道。便是阮郎那边,我也未提起。你有什么疑问,今日当面?问我,我当面?说?给?你听无妨,但是莫要再告诉旁人了。”

    阮朝汐郑重地?点头。

    她身子往前倾,声音谨慎放得极轻, “我想知?道谁伤了坞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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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苑剑法最厉害的燕三兄也不能为坞主报仇么?”

    荀玄微想了想,“燕斩辰的剑法……唔,足够对付了。但伤我的人谈不上仇怨,所谓‘报仇’也就无从报起。”

    对着?不解瞪大的眼睛,他轻描淡写道,“数月前忤逆了家父,在荀氏壁受了些家法。”

    “……”阮朝汐露出了明显的震惊表情。

    她难以想象,一个父亲,能为了何事,把自己血肉相连的亲子责打?至此?。

    她思索着?,沉默了许久,似乎领悟到什么,一双明亮善睐的大眼睛里?渐渐浮现了同情神色。

    “坞主……不是荀氏壁的那位郎主亲生?的,是么。”

    荀玄微笑得低低地?咳了起来?。

    “不是阿般想的那样。是亲生?父子。”

    说?到这里?,他若有所悟,“阿般会这样想,你那位于司州过?世的的父亲……生?前应该是对阿般极好的了?”

    “我自己不记得了。但阿娘说?,阿父从前对我是极好的,经常抱着?我不放手,还备下?许多的玩具给?我玩儿。”阮朝汐如实地?说?。

    荀玄微噙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髻,“阿般虽然年幼失怙,但你阿父阿娘都怜爱于你。他们天生?有灵,都会看护着?你的。”

    阮朝汐表情严肃地?抿着?嘴,浓长?的眼睫轻轻眨了眨。

    下?一刻,她后知?后觉地?啊了声,懊恼地?说?,“孔大医走?得太急。坞主身上的药是不是还未涂好?”

    荀玄微安抚她说?, “上好了。孔老?的动作快得很。”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阮朝汐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开始如常练字。

    练了半张纸,没头没尾地?说?,“我没去东苑,因为刚才追着?周屯长?问事情。”

    荀玄微抿了一口药汁,“追到人了?”

    “追到人了。但周屯长?不愿说?。”

    “可是追问他昨晚从门楼上跳下?那人的相关事?你不必再问了。周敬则不会说?的。”

    阮朝汐点点头。

    她今日误窥了秘密,心里?极为不安, “坞主,我是不是……不该问这些?”

    荀玄微又抿了口药,不甚在意地?把瓷盅放在旁边,“我的云间坞里?,阿般想问什么,问就是了。你能知?晓的,自然会告诉你。”

    阮朝汐没再继续问下?去,重新执笔研墨,开始练字。

    一口气写完整张大纸,她放下?笔,又跳开话题提起另一件事,“进来?的时候,听孔大医在屏风后说?,坞主总是喝药一半倒一半。我以后会盯着?坞主喝药的。叫孔大医不要把药再分量加倍了。加倍的药汁好苦的。”

    荀玄微笑应了声。

    “继续喝药吧,坞主。”阮朝汐盯着?放下?的瓷盅,“我看见?了,里?头还有小半盅没喝完。”

    回应带了些无奈,“天生?一双利眼。”

    白蝉就在这时回返,抱着?干净的玄底茱萸纹直裾绛缘袍,在后门外轻轻敲了下?门,声线隐约不安。

    “郎君,新衣拿来?了。奴……奴可方便入内?可要奴去南苑召人来??”

    荀玄微道:“进来?。不必。”

    白蝉低垂着?头进门。转过?遮挡视线的屏风,瞥见?长?案边好好对坐的两人,神色又似吃了一惊,站在屏风边发愣。

    荀玄微回眸瞥去一眼,白蝉急忙碎步近前,双手奉上衣袍,服侍着?换下?了沾血的雪青色外裳。

    才换好衣袍,外头的周敬则匆匆赶来?求见?:

    “郎君,东边诸山点起七道狼烟,荀氏壁回应,命我们坚守!”

    第24章 第 24 章

    平卢王元宸的?心情?不算好。

    人当面跳下摔死了, 死无对证。他明?知那人就是他要找寻的?钦犯,但从那么高摔下来,脸划花了, 尸身摔得粉碎,拼了半天都拼不齐, 他凭什么指着?一堆烂肉说他是朝廷钦犯崔十五郎?

    不能确定钦犯身份,不能定下云间坞的?包庇罪名。就算发兵踏平了云间坞, 还是没占到一个?‘理’字。师出无名。

    平卢王不喜欢师出无名。显得他土匪做派。

    元氏本就是庶族豪强出身, 出身上不得台面。就算坐稳了天子宝座, 元氏顶着?皇室宗亲的?身份, 站在那些源远流长的?士族门?第面前?,还是矮了半个?头。

    那种无声的?轻蔑, 显露在士族们格外彬彬有礼的?做派里, 显露在审视宗室仪表举止的?挑剔视线里, 显露在元氏求娶士族女时、各种客气拒绝的?托辞里。

    元宸尤其喜欢‘天子王师, 师出有名’的?打法?。

    踏平士族的?坞壁庄园, 让传承百年?的?高门?贵血流淌满地, 还要揪住他们的?错处,一件件细说给他们听,说他们今日的?绝路都是自?找的?, 看那一张张矜贵文?雅的?脸孔布满了绝望悔恨。

    而不是现在这种,占不到理,师出无名。

    钦犯的?身份不能确认,揪不到荀玄微的?错处,踏平了云间坞也无甚意思。

    “那么大一个?活人, 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确认身份?”他烦躁地询问帐下文?掾,“胎记, 疤痕之类的?印记一个?没有?”

    几名文?掾汗出如浆,“根据崔氏乳母供词,崔十五郎的?身上应是有一两处胎记。但眼下的?情?形……殿下恕罪,实在无法?辨认……”

    元辰怒道 :“废物!再去翻找!”

    文?掾们诺诺而退,麾下一名将领疾奔进来,“探哨来报,荀氏壁方向点起狼烟,不知是不是要发兵!”

    “昨晚围了云间坞,荀氏壁今早才有动作。”元宸冷笑,“呵,看来荀樾老儿?也不怎么看重他这位名声在外的?儿?子嘛。”

    话音未落,又有一名亲兵疾奔进帐,“殿下,荀氏壁遣来信使!荀氏家主询问殿下为何出兵,可有粮草财帛要求,只消殿下息怒退兵,都可以坐下好好商谈。”

    “哟。”元宸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本王发兵围了云间坞,荀氏壁居然没出兵马救援?还遣人送信和谈?这对父子有意思。”

    心腹将领劝诫,“殿下,要打么?山路难走,荀氏壁的?信使一来一回就是整日,即使他们决定发兵,兵马赶来至少?又需一日。我们现在全力强攻云间坞,未必拿不下。”

    元宸一挑眉,目光缓缓转向不远处矗立的?山间坞壁。

    正思虑间,忽地又有一名将领疾步跑来,“殿下,探哨来报,阮氏壁发兵!兵马直奔云间坞方向而来!”

    元宸嘶了声,勃然大怒,跳起身一脚踢翻了面前?几案,“他X的?!老子还没往阮氏壁发兵,阮氏壁敢冲老子发兵!来了多?少?兵马?”

    “至少?六千精锐部曲!”将领急报,“消息确凿,阮大郎君亲自?领兵,已经在半道上了!”

    先前?报讯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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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未走,“殿下,如今我们是打还是……”

    元宸冷冷道,“阮氏壁距离不远,六千兵马在半道上,急行军大半日就到了。云间坞里还有三千部曲,我们只带来八千兵马,前?后夹击,打个?鸟的?仗!”

    他原地琢磨了片刻,吩咐道, “拿纸笔来!本王写封信给荀氏壁,讨要点东西再走。”

    ——

    傍晚时分,守卫云间坞的?部曲赫然发现,平卢王撤军了。

    荀玄微站在高处,目送大军撤退离去。长蛇般一条黑压压的?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充塞了整条下山道路。

    阮朝汐站在他身侧,安静地看着?。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气势汹汹的?强兵铩羽而归。

    身侧的?目光转过?来,“看得那么专注,想什么呢。”

    “我在想……昨晚坞主站在这里时,是不是就已经预计到,平卢王肯定会退军?”

    “世事无绝对,哪有那么多?笃定的?事。”荀玄微注视下方撤走的?兵马, “若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就会不计后果,直接发兵强攻坞壁。那种情?况下,当有一场苦战。”

    阮朝汐凝神想了一会儿?,轻轻地吸了口气。

    山风呼啸着?吹过?头顶,毛茸茸的?氅衣在半空里飘起老高,荀玄微抬手替她拉下,又把大风里鼓胀的?氅衣扯平,“看来平卢王只是外表狂妄疯癫,内里行事不失理智。——门?楼风大,我带你下去。”

    周敬则亲自?提着?灯,护送两人下去,一桩桩地回禀后续事宜。

    “……已经遣探哨尾随。跟到历阳城外,眼看着?兵马入了城才回来。”

    “燕斩辰快马加鞭回来。据他说,阮大郎君领兵赶来救援,前?锋营已经快到了。”

    荀玄微颔首,“我刚写好一封书信给阮大郎君。叫燕斩辰辛苦些,加急送过?去。务必当面告知阮氏兵马,平卢王已退兵。”

    “是。”周敬则领命快步奔出。

    荀玄微自?己提了灯笼,领着?阮朝汐慢悠悠绕着?坞壁缓行一圈。

    途中遭遇了众多?的?坞壁民口。有佃户,有部曲,有匠户,有举族投奔的?小士族。

    路边,门?前?,窗后,都有人不安地等候着?。一双双紧张期盼的?眼睛从四面八方盯来,无数道发颤的?声音询问同样?的?问题:

    “坞主,外头当真退兵了?坞壁当真守得住?”

    荀玄微一路缓行,以极温雅和缓的?语气,不厌其烦地重复相同的?两句话,

    “退兵了。守得住。”

    云间坞周长二十里有余,宛如山间一座小型城郭,走走停停,一圈缓慢走下来,已经过?了二更天,灯笼里的?蜡烛换了两次。终于?走回主院时,守在门?外的?杨斐望眼欲穿。

    杨斐快步赶来,双手奉上一封书信。

    “郎君,郎主遣人快马来信。郎主口信询问,平卢王为何突然发兵?崔十五郎之传言究竟内情?如何?烦请郎君尽快修书一封,回复郎主。荀氏壁的?来人在院外等候郎君书信。”

    荀玄微接过?厚实的?书信,随手递给阮朝汐,“知晓了。让他等着?。”

    手里突然多?出一封信的?阮朝汐:“……?”

    杨斐在身后急得跺脚,“哎,郎君,太敷衍了。荀氏壁的?来人是郎主身边得用的?孟重光,还是早些回信,早些把人送走的?好!”

    荀玄微往身后摆摆手,两名荀氏老仆一左一右关了院门?。

    阮朝汐莫名其妙捧着?荀氏壁家主的?来信,一直跟随进了书房,把厚厚的?家信放在长案上。

    “坞主不拆吗?”她疑惑地问。

    “不急。”荀玄微笑看了一眼黑漆长案上躺着?的?书信。朱红火漆刺目。

    “里头大抵没有好话。我今晚倦怠,等过?几日精神好些,再拜读里头的?洋洋训导之语。”

    阮朝汐听了那句‘今晚倦怠’,立刻起身告辞。

    她轻手轻脚地出去。走到门?边时,回头瞧了一眼。

    荀玄微坐在原处,黯淡灯火映亮了他的?侧脸,光影朦胧,人仿佛坐在朦胧浅光里。

    他的?目光垂落,指尖随意地摆弄着?案上那封没有开封的?家信,嘴角始终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和晚上宽慰百姓时并无太多?不同。

    他的?情?绪向来不外露,并不会表露特别?的?喜悦,也极少?表露哀伤。大多?数时候平静如深海无波,轻易看不出水流动向。

    阮朝汐知道自?己该走了。

    但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自?己无缘得见的?父亲。她从未有任何印象,但在阿娘的?描述里,她可以轻易地勾画出一个?抱着?爱女、喜悦无限的?年?轻父亲的?模样?。

    那么喜爱她的?阿父,却早早离世,阴阳两隔,徒留遗憾。

    眼前?的?郎君,出身优渥,才华出众,却不能得他父亲的?喜爱,数月前?遭受的?一次严厉家法?,令他病体缠绵,至今未能痊愈。

    一股熟悉的?苦涩感觉弥漫心头。在这个?瞬间,阮朝汐无声地感受到了某种她从不陌生的?,属于?人世间的?苦难的?滋味。

    然而这种熟悉的?苦难滋味,和眼前?温润如玉的?郎君却又格格不入。人世间被苦难轻易激发的?阴暗而激烈的?情?绪,他的?身上始终不曾出现。

    没有怀疑,没有惊惧,没有愤怒,没有消沉。世人大都逐甜避苦,上苍却降下太多?无情?苦厄。磨难和意外屡屡降临,她见过?了太多?的?懊恼不甘,太多?的?哭天抢地。

    她从未见过?任何人像眼前?的?这位,从容地迎接苦厄,情?绪无波无澜,坦然自?若到近乎冷漠。

    阮朝汐站在门?边,过?于?复杂的?情?绪涌上尚稚嫩的?心头,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化解这种复杂的?感受。她知道自?己真的?该走了。但她转不开身。

    灯下独坐的?郎君虽然年?纪轻了些,身形单薄了些,偶尔还咳嗽几声。

    在她眼中却仿佛化身一座巍峨绵延大山。

    阮朝汐默默地想。她的?父亲若还在世……是否也会是这幅巍峨如山的?模样?。

    她的?父亲,有五成可能是司州阮氏世家子。阿父年?轻时,是不是拥有同样?的?沉静性情?。遭遇到苦厄不幸时,是不是也会像眼前?郎君这样?,挡在阿娘和年?幼的?她面前?,坦然自?若地直面人生苦难。

    阮朝汐站在门?边,想得出了神。

    荀玄微察觉了她的?凝神打量,目光诧异抬起。

    视线接触的?瞬间,他像是想起什么事似的?,微微地笑起来,抬手召她回去。

    “走了整个?晚上,差点忘了还没用晚食。你怎的?不和我说。是不是饿了?”

    白蝉得了吩咐,很快端来了一碟小厨房新做好的?温热饼子。

    晶莹剔透的?琉璃碟里,整整齐齐放了四块髓饼。热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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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香气弥漫了整个?书案。

    阮朝汐垂眼打量了片刻,掂起离她最近的?一块髓饼,咬了一口。

    芳馥浓郁的?香味混着?肉香涌进了口腔。

    “好吃。”她只吃了一块便停住,把琉璃碟往前?推了推,“坞主也吃点。”

    “阿般多?吃些。长身体的?年?纪,莫要饿着?了。”荀玄微自?己拿了一块,咬了一口便放下,把琉璃小碟里剩余的?两块推回去,笑问了句,“对了,从前?都见你把髓饼带回屋里。今晚怎么舍得吃了?”

    阮朝汐尖尖的?小牙磨着?细饼,不吭声。

    她不肯答,对面的?人也不再追问,把灯盏拨亮几分,在灯下继续悠然翻阅起了阮朝汐这几日练的?大字。

    满纸都是“日出雪霁,风静山空”。

    他翻了两张大纸,把纸张递了回来。

    “笔下写‘风静山空’,心头却不静不空。满纸烦躁压不住,一笔一划皆凌乱。这几日局面紧张,人人自?危,原也怪不得你。我只问一句,叫你摹写阮大郎君的?字,你怎么改成摹写我的?字了?”

    阮朝汐把纸张打开,飞快地打量了几眼,起身去往火盆里边,直接丢里面烧了。

    “明?日继续摹写阮大郎君的?字。”她咬着?髓饼答,“但坞主的?字也很好,我想一起学了。”

    荀玄微失笑摇头,“你才初学多?久?几种笔迹混在一起学,当心画虎不成反类犬。”

    阮朝汐坚持说,“试试。”

    一块肉香甘美的?髓饼吃得干干净净,她拿起第二块髓饼,咬了一小口,接过?白蝉递过?的?瓷盅,捧着?手里,抿了几口香甜的?酪浆。

    “我屋里屯了三十六块髓饼。”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

    白蝉在角落里煮茶,闻言动作顿了顿,惊愕地瞄过?来一眼。

    荀玄微倒不显得惊讶,镇定地应了声。“髓饼易存放,可以携带做干粮。阿般屯了许多?髓饼,打算过?段日子出坞去?”

    “嗯。原本是准备开春后去司州。”

    阮朝汐确实在长身体的?时候,几下啃完了第二块髓饼。“现在不想走了。明?早我就把髓饼带去东苑,给他们分了。”

    “怎么想到要去司州?”

    “阿娘临去前?叮嘱的?,手指着?西北方向,要我回司州。只可惜她病得太重,说不出话就咽气了,我也不清楚是要我去寻亲,寻阿父那边的?亲还是阿母那边的?亲,还是要把她葬回司州。或者要我寻回阿父的?坟也说不定。”

    荀玄微思索着?,点点头。“留下是个?极好的?主意。你须知道,司州是很大的?一块地,并不比豫州小多?少?。你阿娘没来得及说去司州何处,又不知要你去是何目的?,那可真是,大海茫茫,海底捞针了。”

    阮朝汐咬着?第三块髓饼,思考了一会儿?,承认,“确实不容易找。”

    吃完了髓饼,洗净了手,白蝉端来了两盏瓷盅,分别?放在长案两侧。

    一个?捧着?酪浆,一个?捧着?药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

    “当真想好了,准备留下了?”荀玄微意态闲适地问,“上次你问幕篱客人的?事,我未应答你。不再打算追问下去了?”

    “想好了。云间坞很好,坞主也很好。我准备留下了。”

    阮朝汐抿了口甜滋滋的?酪浆,“坞主做事自?有道理,那位幕篱客人的?事不应答我……或许有我不能知道的?缘由吧。以后不问了。”

    荀玄微噙着?浅淡笑意,低头啜了口苦药,“不要把我想得太好。”

    酪浆和药汁都喝干净,两盏空盅放回案上,阮朝汐正准备起身告辞,荀玄微却拿起了书案搁着?的?家书,在灯下慢悠悠地撕开了火漆封口。

    阮朝汐诧异地看着?。 “坞主刚才不是说,里头的?话不好听。今日倦怠,等过?几日精神好些再拆封……”

    荀玄微不紧不慢地拆信,“用了些髓饼,不倦怠了。”

    撕拉一声轻响,封口挑开。

    白蝉把室内各处的?油灯都点起,室内灯火大亮,荀玄微取出一沓家信,却又不翻阅,把厚实信纸打开成扇形,随意在案上摊开,“阿般试试手气,随意挑一张,我与你读一段。”

    “……”阮朝汐起身打量。

    荀氏家主的?字迹介于?行书和行草之间,怒气勃发之下书写而成,比阮大郎君的?字还难辨认。她挑拣出一张写满遒劲字迹的?书笺,手指往中段密密麻麻的?字句一指。

    荀玄微垂眸看了几眼,失笑。

    “好手气,选得好一处字句。”他果然慢悠悠地读给她听。

    “——自?汝出任云间坞之主,迄今两年?有余。云间坞依然姓荀否?若云间坞归属荀氏,收留崔十五郎之事,为何不告我知?兹事体大,宗亲难安。望汝年?前?速归荀氏壁,当面与我详述诸事,切勿妄动,祸及全族!”

    言辞颇为严厉,并不太客气。好在家书用词并未引经据典,阮朝汐大致听明?白了,“现在都快入腊月了。坞主要在过?年?前?回去荀氏壁?”

    “不去。”字纸原样?折起,收回信封里。“荀氏壁距离云间坞不到百里,两地可见狼烟。家父若急于?见我,动身前?来云间坞即可。他若不来,则事不急。”

    阮朝汐:“……”

    她的?脑海里闪过?早晨窥见的?后背极重的?伤势,又想起了措辞颇为严厉的?家信。

    “坞主不想去,那就不去。”阮朝汐思索了一会儿?,认真地说, “云间坞里人也不少?。南苑有霍大兄他们,西苑有娟娘子她们,还有东苑所有人,杨先生,周屯长,都愿意陪坞主过?年?的?。”

    荀玄微掂着?最后一块髓饼,自?己却不用,只漫不经心打量。“说了一堆人,阿般自?己呢。”

    “自?然愿意的?。”阮朝汐不假思索道。

    “那好极。”荀玄微唇边的?清浅笑意漾进了眼里,“过?几日就是腊八腊日了。这是你第一次在坞里过?年?,我们也学司州习俗,熬煮些浓稠可口的?腊八粥,好好的?过?。”

    阮朝汐退出书房,在门?外穿鞋时,主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动静,门?外似乎有人嚷嚷。

    荀氏老仆提着?灯笼站在半掩的?门?边,和门?外的?人说些什么。

    距离实在太远,阮朝汐看不清来人的?相貌,问白蝉,“是不是燕三兄回来了?”

    白蝉摇头,“燕斩辰未归。门?外的?是荀氏壁送信来的?孟重光。孟重光是跟随郎主二十年?的?家臣了,仗着?老资历,过?来催讨郎君回信,半夜了还不肯走,实在惹人厌烦。”

    阮朝汐沿着?长廊回去自?己屋里,半途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回头去看,霍清川急匆匆地赶去院门?边,和门?外的?孟重光交涉起来。

    她没有再看下去,回了自?己屋里。

    白蝉帮她点燃了几个?炭盆,屋里很快便暖和如春,她感激地把白蝉送到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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