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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0-60(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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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木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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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如席, 铺遍起伏的河山,飞雪轻盈、迅捷的盖在宋迢迢的肩头,压得她有一瞬间直不起腰身。

    风雪几要塞住她的双耳, 所有的声响都被阻拦在外, 她跌坐在岸地, 所闻所见皆是大片空茫。

    她的面颊边,停着一把酷厉刑具——分明是长于剥肤椎髓的斧钺, 非要装成温良纯然的驯鸟,在她鬓边亲昵摩挲。

    宋迢迢甚至闻到一股含混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好似浸着无数人的腐肉骨血, 日久年深。

    她牙关打战, 干裂的红唇楞楞张着,身体已经先意识一步做出反应,别开脸, 大肆干呕起来。

    少女单薄的腕骨陷进雪堆中, 弓背时凸起的脊骨一颤一颤, 锐冽到足矣割喉的气体涌进她的胸腔, 刺得她愈来愈清明。

    她从雪地里站起身,身姿踉跄, 思绪却十分严整, 她朝那截腿骨走近几步,折腰, 径直用手掌覆在带血的白骨上, 仔细比照。

    然后她笑起来, 抬头望向萧偃, 血丝密布的眼眸镀着层泪光, 晶莹剔透。

    “这不是阿惹。”

    说完, 她卸气般倚靠在旁边的榆树上,不再开口。

    萧偃轻轻抬指,更多的军卫靠近榆树,将之严密合围,不留半丝罅隙。

    尔后他同样笑,“凭何笃定?”

    宋迢迢蹙额,含着隐匿的恶意问他:“陛下当真要听?”

    萧偃不说话。

    她就笑吟吟的,睇着他的眼睛,曼声道:“我与阿惹,青梅竹马。八岁上下,阿惹就在我身边侍候,与我同吃同住,形影相伴,比之陛下,不知情谊要深厚多少倍。”

    “他的阿姊,身长近八尺,他比她阿姊还要高上寸余,胫骨定然更长。陛下何苦诓吓我?”

    少女的声音絮絮如杨柳,一字一句蔓入他耳中,他明知这是她激自己的气话。

    男女七岁不同席,那胡雏怎会是开例?

    可他持着器物的手不住的收紧,环形金器在他过大的力道下发出刺耳擦响,他面上的笑意不减反增。

    “朕明了,月娘极不满意。”

    “不满意朕欺瞒你……”他的声音低落下去,渐次靡靡。

    “既如此……”

    “叮啷”一声,剑鸣奏响,帝王反身抽出近处军卫的佩剑,下一刻,浑身是血的少年教人推出来,重重砸在地面,如同被按在砧板的鱼儿,气若游丝全无反抗之力。

    尚不及宋迢迢反应,剑光飞掠过她的眉眼,如同驰骋的雷电逼向倒地少年的双腿,而持剑的人双手稳健,面色若素,毫无留情之态。

    宋迢迢瞳仁一缩,再按捺不住,扑过去挽住帝王的腰身,一面泣泪一面连连摇头。

    “不、不!”

    长剑就势停住,与少年的胫骨不过一线之隔,纵如此,劲厉的剑气依旧震得少年一阵挛缩。

    萧偃微微松手,长剑如折枝春花拈在他指间,他低眸,注视着瑟瑟缩缩的少女,她的面颊血色全无,惨白的肌肤间,唯有眼眶四周的晕红,是最后的艳色。

    孱弱、颓败、无枝可依,只得紧紧依附着他。

    只有他。

    一种令人战栗的怪异感触深深钻入他的椎骨,快/慰得他双瞳散大,他眼底乌沉沉一片,衬着红痣,几如鬼魅。

    宋迢迢尚无察觉,心旌高悬,竭力不让他挪步,萧偃观之,低低笑出声,用拈着剑的手抚上少女的下颌,尾指在她的脖颈不断碾转。

    “朕的好娇娇,毋怕,倘要他折了腿,教你一辈子惦着记着……我可不依。”

    他口吻自然狎昵,另一只手牢牢梏住她的腰肢,迫使她伸展蜷缩的身躯。

    雪的冷息与女郎贯有的花香融在一处,他垂首埋进她的颈窝,犬齿半露,唇瓣印下浅浅淡淡的吻,极尽爱怜。

    “好娇娇,娇娇月娘,要乖啊、要乖……乖乖的,你的阿娘、你的兄姊、你的婢女,还有这胡雏。”

    “他们才会全须全尾,安然立足在世间?知否?”

    刀剑贴着女郎的后颈,时远时近,明明面向她的是鲁钝的剑背,还是令她无法自控的颤抖。

    脖颈间的吻一路向上,黏在她的耳廓,四面风雪扑涌而来,寒凉刺骨,有人偏偏把这凛冽寒冬比作春日。

    男子的声音轻而软,像是引诱:“你从前说过的……要保护我,对我无有不依,你还说,要伴我岁岁安康。”

    “你说过的,月娘。”

    话到末尾,他蹙着眉,睫羽低垂,衔冤负屈般悲戚。

    女郎别开眸光,从头到尾不置一词,萧偃不肯依,执意要她张口应是,许久,方才得到她的回答。

    沉闷艰涩,细如萤火之照。

    他冁然一笑,心里骤生贪念。

    “你和你阿娘俱都礼佛,想必仰赖佛法,不如我们立誓?倘有背誓者,就教那人入阿鼻地狱,苦厄无间。”

    两度不得回应,他亦不恼,温声道:“月娘放宽心,燕奴怎舍得叫你入无间,你的那份,燕奴一并受过。”

    “届时我出得地狱,仍来寻你。”

    他吻她眉心,姿态虔诚,身后纷飞的暴风雪是他张牙舞爪的恶鬼真身。

    “月娘,我们永不诉别离。”

    雪地白茫茫,遮掩腌臜,遮掩秽孽,遮掩斑斑血色。

    肆虐不止的风雪终于收住,汾水边,古道上,斜阳脉脉照影,枯黄草木送来干爽温燥的气息。

    汾水流经的晋州城池,未到戌时末,城中的干道已被廓清,本应闭合的城门反而大敞,晋州刺史李亨携若干部下,连同府中主事的夫人黎氏,一齐在城门外翘首企足,殷切等候。

    不多时,一阵铁掌踢踏声传来,铙铎振响,裢褡摇曳,一列车马自古道尽头的红日间缓缓浮现,为首的马车驷马为驾,朱轮华毂。

    乍看过去与寻常勋贵人家无异,却惊得李亨等人拭目倾耳、急张拘诸,待得马车近前,众人忙不迭俯首跪地,口呼恭迎。

    端坐在车轼驾马的惊寒默了默,抻耳去听车内的郎君传话,道:“圣人微服来此,不欲声张,诸位休作扬幡擂鼓状,适得其反。”

    李亨挂满肥膘的身躯一抖,连声称是,不敢多话,和夫人黎氏战战兢兢起身,低眉敛礽,小心接引车驾上的贵人。

    萧偃挽帘,拥着宋迢迢登轼下车,她近来消瘦不少,拢在怀里轻飘飘,直似要御风离去的鸿羽。

    黎氏见宋迢迢的脚尖从军卫的背上掠走,就知她是不愿拿人脊梁作脚凳,遂要去扶她。

    她略略凑近,闻得一阵清淡宜人的花香,甫一抬眼,对上女郎的琉璃眼,那眼瞳清澈、透亮,盈盈流眄,压过春水三分秀。

    她不禁恍神,但见面前人摇首,唇边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避开她的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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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

    身后的李亨见状,急忙制住她的动作。

    四周突地静默,夫妇二人缩着脖颈,听见上首的帝王意味不明笑一声,“晋州刺史有位好夫人……”

    二人毛发直竖,又听旁边的女郎开口:“陛下,妾头昏得厉害,快快入府罢。”

    众人登时忙乱起来,无暇顾他。

    刺史府一干人被撂在原地,觑着前方人马远去,才敢跟上,李亨擦擦额间的汗,语重心长的向黎氏授话。

    他知道她闺中娇惯,与他成婚后万事遂意,养得一副天真烂漫的性子,话不好太重。

    “圣人驾临事出突然,尚不及我等好生整备,故不怨你,才先前头的驿馆来信相告,称旁的倒无甚要紧,只一则。”

    “陛下待这位女郎万般爱重,事事亲力亲为,不喜旁人近身。我等切莫沾惹。”

    黎氏抿着唇,胸中窒闷,总觉得适才的女郎——秋水骨,芙蓉貌。

    偏生笑得莫名哀切。

    ……

    通晋州最阔派的府邸即是刺史府,圣人行幸,自当归他所居。

    李亨前脚将家用搬入官署,后脚就有内使来传唤他。

    前去觐见的路上,李亨将近年的政绩、府邸的规置来回算过多次,确认绝无疏漏,亲见到萧偃时,依然忍不住双髀发颤。

    隔得一层珠帘,他看不清萧偃的面容,隐约听到书页翻动的窸窣响声。

    翻看好一会,萧偃才想起他这个人。

    “幽州人氏李亨,建业元年初试及第,待制集贤院,初任鸿胪寺主薄,后外放多年,政绩卓然,升任晋州刺史……”

    李亨一颗心立即卡到嗓子眼,生怕被揪出细小错处,思绪飞转之时,帝王一句:“有传言道李卿与夫人和如琴瑟,伉俪情深,数十年从无争端?”

    将他准备良久的应对之辞摁回腹中。

    余晖如水曳过半开的窗牗,宋迢迢倚在窗台间,指尖揪着临窗的木芙蓉花,兀自出神。

    忽有人用掌心抚上她的后颈,倚在她耳边,笑问:“好端端的?怎么糟践起花来?你往日是最爱这木芙蓉的。”

    她一僵,旋即逼自己放松下来,回头道:“妾一个人闲着,实是无事可作。”

    她将面庞依偎在他掌心,抬起眼睫与他对视,“陛下不如打发几个小丫头,来陪我耍叶子戏?”

    萧偃笑笑,并不搭话。宋迢迢知道,这就是不允的意思,她缄口,偏过头去看窗外的夕阳。

    萧偃却想多听听她说话,俯下身,从后将她环住,“怨我疏忽,过两日入宫,教宫市使多送些奇巧花样儿来。你不是爱看变文,我新得几篇,晚间念给你听……”

    宋迢迢听着,不说好与不好,只是噙一抹笑,动也不动。

    萧偃瞧她这副模样,心头冒出一丝惶惑之感,说不清道不明。想了想,他招手命门外的内使上前。

    内使盛来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宋迢迢蹙眉,她近来常吃药,无非是补气血的,于身体有益,吃便吃了,她自个儿略通药理,细细嗅闻,就知这药不同往常。

    “这又是什么药?”

    小内使拿不定主意,觑一眼萧偃,方壮着胆子道:“是晋州盛名在外的妇科圣手——戚翁所开,固肾益气,通调冲任,于助孕有奇效……”——

    地狱笑话

    偃狗:为了老婆与全世界为敌(包括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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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断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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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内使话念到一半, 察觉到室内的气氛颇为壅滞,他不禁嗫嚅,用余光悄悄去觑上座人的面色, 女郎半张面容掩在翳蔽中, 不甚分明, 圣人唇角却噙着笑。

    他被调来御前将将数月,许多章程都是摸索着来, 他抿抿唇,试探着再度开口, 女郎朱唇翕动两下。

    她靠坐在临窗的四方椅中, 昂贵的酸枝木、绮罗、异香包绕着她, 使她变作精美的、没有棱角的易碎瓷器,一贯是神采淡淡,只言片语都少有。

    这一次, 在这半明半昧的晖光中, 她陡然迸发出生机。

    她长眉凛然飞扬, 近乎怒极, 然为着旁的甚么,仍是克制的语气:“出去。”

    内使身躯一抖, 愣了愣神, 待得萧偃发话,他才怯怯垂首, 向后趋行几步。

    汤药被萧偃接手, 顺势搁在案几上。

    深褐的液面随着他的动作泛起涟漪, 倒映在其间的残阳、折枝一并在动荡。

    宋迢迢的目光从汤药转到他面上, 目眦泛红, “留着这药作甚?莫不是当真以为我会吃?”

    萧偃捏着碗沿的手收紧几分, 旋即松开,“不吃就不吃,作甚动怒,这方子说到底是调养身子的,于妇人大有裨益……”

    “我要这裨益有何用?”她眉头死锁,态度不受控的尖锐,“有何用!”

    不知思及何处,她哂笑一声,就要去夺药碗,“腌臜玩意儿,还是倒干净为妙。”

    她的手甫一伸出,就听见萧偃问话,他难得不是带笑的神采,眼睫低敛,“为何这样介怀?是为着许二郎么?”

    “为着被平遥县主囚在掌中的许二郎,同我孕育子嗣一事就变得这般不堪麽?”

    宋迢迢愣怔,这是萧偃头一回直面向她提及许琅城。

    萧偃其人的劣根性,从种种细微之处就可见一斑。

    他无法容忍她的目光长久停留在一只鸟、一朵花之上;他厌恶她的口中提到他人,谈论他人,乃至于念及他人;就连她与宫娥耍叶子牌,对她们露出的笑,同样会让他感到不虞。

    大抵是宋迢迢久不答话,他意识到适才的失言之处,很快揭过。

    “尚且温着,还是尽快吃下罢,补气血的八珍汤断了有一阵,戚翁说你心脾不和,是以常常神疲乏力,不得安枕;这里头额外加的茯苓、菟丝子……”

    一段话尚未尽,宋迢迢突地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室内蓦地静翳,一片死寂中,宋迢迢甚至捕捉到瓷器裂隙的动响,她下意识扶椅而起,欲往隔门靠去。

    只是她足踝间,金器铸造的长链叮当作响,教她大动不得。

    红日跃入山谷,天地昏昏,唯有房屋四角的花烛摇曳,送来一点微光,郎君穿着帝释青的大袖衫,持着瓷碗向她缓步行来,他长指蜷曲,有一下没一下拨着碗边的白玉勺。

    浓重如晓夜的群青使他的肌肤呈现出一种冷凝的白,近似鬼色,他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眸光温眷与她对视,教她毛骨耸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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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她这副情态凭何取悦到他,他弯唇笑起来,鸦羽一颤,将汤药送到她唇边,喃喃:“月娘快快吃上一口,你廿二时葵水才尽,眼下就是行房受孕的好时候。毋怕,好娇娇,里头加过饴糖,并不涩口……”

    宋迢迢听了这起子话,顿觉浑身的血液都向囟顶涌去,她连连退后,一张芙蓉面红如火烧,尖声斥道:“萧燕奴!你莫不是听不懂人言乎!”

    “谁要和你这禽兽不如的孽竖衍嗣?你当真瞧不出来麽?每每与你同榻共枕,无一刻不令我作呕,恨不能将你触碰过的皮肉都剥干剥净……”

    “不、不……”她钗环横斜,鬟髻散乱,清泪晕去她敷面的胭脂,徒留道道粉白泪痕,“这都不是最恨之处……”

    她说到这,突然顿住,狠劲拭一把染面的胭脂,将瓷碗一撺,白瓷裂在乌木地面,发出剧烈脆响。

    她用力过大,金链带着惯性往回抻,将她掼摔在地,她毫不畏怯碎裂的瓷器,就势跌坐在地,抬头乜向立在暗处的郎君。

    “燕奴知道麽?我的心头大恨?”

    萧偃自然不会答,宋迢迢掩唇,自顾自发笑,笑声娇滴滴的,他不语,腰身弯折,似要去拾地面的碎片。

    指尖尚未触及白润瓷片的一角,就有一只素手将它夺去。

    女郎抚着瓷片的棱角,指腹渐渐洇出血来,她不再看他,语调轻而铿锵:“我最恨、最恨正统二年三月初四那场夜雨,恨自己没有折在死士的剑下。”

    “教你葬身弗光山。魂断白骨冢。”

    话落,她腕骨调转,扬手逼向自己的脖颈,玉白瓷片吻合她跳动的脉管。

    仅差寸厘,即要有血色喷薄而出。

    烛光跃动,半空中一道残影飞掠,重重击在她腕上,惊痛之下,她手掌一抖,击打她腕骨的玉勺和指间的瓷片齐齐跌在地面。

    玉勺的力道颇大,许是正中经脉,宋迢迢登时软掉半边手臂,连带着胸口闷闷作疼。

    她捂着手臂,一时不甚有气力。

    萧偃捻了捻指腹,不去看她,径直行到座屏外的桌案处。

    整块酸枝木雕就的绳纹卷书案,上置宣笔、狮形镇、辟庸砚等诸类文房器具。他容色平静,将水盂倾入砚中,拈着松烟墨缓缓研磨,待得墨色如漆,宣笔略略一沾,就开始在白麻纸上书写。

    宋迢迢从前亲见过萧偃处理政务,自是知晓——不经中枢,直接从禁中发出的内制方用白麻纸。

    非宰辅使节任免、整肃朝纲等急要事务,决不轻易启用。

    她心头一跳,当见到萧偃书写罢,从怀揣中取出封带血的草诏来,她心旌大乱,顾不得痛楚,连忙要扶将起来,然而四面空荡,她没有依仗,很快摔回原地。

    萧偃被动静惊扰,这才回头看她,入目是少女低低垂泪的芙蓉面,还有藏在裙裾下的凌乱金链、雪色足踝,他看过一眼就收回,仔细理着墨迹干透的白麻纸。

    宋迢迢无法,金链缠足,她近不得萧偃身,就不能探明原委,她瞬瞬目,眼瞳流眄之间,泪水连珠般往下落。

    她本质现实,多年的商贾生涯更加熏染她。

    她少时读虺蜴断尾求生的典故。

    心中道,断尾求生、断尾求生,断尾是两相其害取其轻,求生是本里。

    怒态、寻衅、肺腑之言、哀戚赴死之姿,必要时候俱是她保全己身的利器。

    前提是不牵连她身边人。

    角落的烛火倾倒向她,影影绰绰间,她低着头,瞧见帝王的云履逼近,下颌一凉,那方血诏将她面庞轻轻挑起。

    她余光撇过其间的字迹,笃定它的出处,心中越发彷徨。

    不及她开口,萧偃移开血诏,拨弄一下她的琉璃耳坠,先时道:“贺三娘是氏族出身,族中内斗频频,跌宕起落,比之商贾,她万事利为先的本质更甚。”

    宋迢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掐紧腰间的绦带,暗咬银牙,缄口不语。

    琉璃坠子像皱起的水波,晃一阵就止住,萧偃将视线从耳珰移向室外,内使随即搬来一方玫瑰椅。

    他落座下来,展开血诏,阅览上头的字句。

    彼时他伤病太重,许多字迹架构歪斜,全无筋骨可言,他粗粗看过去,几乎要笑出声,忽问:“你熟读疏律,时文杂记亦有涉略,可知宫妃自戕是何等罪过?”

    宫妃自戕,增帝王罪孽,伤阖宫祥和,属大罪。

    族人或流放,或株连,依罪责轻重定夺。

    她虽未亲历典仪,未授宝册宝绶,然而制告已经发出,四海皆尊宋氏女为国母,这是事实。

    宋迢迢十分明了,萧偃想听的断不是则个。她低眉,盯着裙裾上的金泥绘纹,讷讷道:“妾知错……求陛下宽恕。”

    月光透过窗牖投照在缦地,一层薄薄的雕花光影,上首之人的话音顺着月华倾泻而下,犹如从深井之外传来,既空且远。

    “月娘,单是嘴上说说,不算知错。”

    宋迢迢张了张唇,却如何都发不出声来,直到秋风倏起,卷来案上一张白麻纸,那纸掠到她眼前,原要飞远,偏偏被一只华贵的云履踩住,纸张在风中不断簌动。

    她瞠着眸子,目光投向纸间的字句,当中陈列条条罪状,实与不实,尽可加诸在她任何一位族人项上。

    等同加诸在她项上。

    她知晓自己现下必然是狼狈不堪,远远称不上美丽,于是勉力要露出个笑面。

    她生就一双梨涡,眼如月牙,时人多爱她的笑面。

    只是她饮泣太久,泪水壅沮她的唇齿、她的双目。

    上首的郎君俯首,玉白的手虚虚搭在膝上,显而易见不耐的姿态。

    他如缎的墨发是伸展的枝丫,笔直穿透她的胸腔,她含着一腔血腥气,仍要攀附他的肩背,昂起脖颈与他交吻。

    恍然间,她感到天地倒转。

    目之所及是一片大红,她浑浑噩噩,觉得古怪,晋州刺史府多用丁香、赭色,何来这样鲜研的红色?

    她的双手被发带牢牢覆在头顶,萧偃的长发因为失去束缚,全数铺散在她的双肩、胸前,寒凉沁骨。

    锦褥柔软的包裹着她,她足间的金链晃荡不停,时而急促,时而缓慢。

    有人锁着她的腰肢,在她耳边喘/息,一声一声唤她孚乚名,在她耳后啮咬,一路向下。

    ……

    唤到末尾,宋迢迢浑身发颤,眼前、脑中一阵空茫。

    屋外天光透进帐内,她模糊辨出,眼前的大红悉数褪去,变作刺史府的丁香色帐幔。

    她曾数次挥动手中的钗子,使之化作利刃。

    可叹这一次,她已经无力挥出。

    萧偃更衣离去之前,将她踝间的金链垫上漳绒,扣好锁孔,理理帔子,欲去吻她眉睫,她阖着眸,不经意撇过头,恰恰避开他的亲昵。

    他笑笑,将吻落在她发顶,嗓音温絮,“好娇娇,你携身的药我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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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着,你秉性柔弱,不好吃这些虎狼之药的。”

    “待你诞下孩儿,若要避忌,只消我去吃药。”

    帐幔合拢,帝王被人簇拥着走远,宋迢迢睁开眼眸,木木望着承尘,颊边一片湿冷。

    午时将过,萧偃从折冲府中议事归来,孙得全正从内间向外赶,约摸是要寻人。

    萧偃遂唤住他。

    孙得全抱着拂尘,急急迎上来,面有难色,“禀陛下,奴婢原要去寻您……夫人今晨用过小碗藕井粥,饮过几口茉莉宝珠,午时又吐出来,人恹恹的,总不肯讲话,如何是好……”——

    怀揣.唐朝常用的衣裳上的一种口袋,大约在腰间。(没记错的话)感谢在2024-01-30 22:44:072024-02-03 03:4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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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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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着几日好晴光, 刺史府后/庭的木芙蓉被烫得打蔫。庭内画堂前,接连等候一个晌午的医者们纷纷蔫了阵势。

    他们多是晋州医署中医术佼佼的医师,抑或是民间大有名望的坐堂郎中, 这番被刺史府的名帖聘来看诊, 据言还是为一位了不得的遮奢人物效力, 无不趋之若鹜。

    待得入府,众人发觉驾临之人与大内关联紧密, 身边竟有医令、奉御这样超群轶类的里手陪侍,更是忧喜交集。

    忧的是怕自身力有不逮;喜的是他们身为业内翘楚, 大都心有野望, 倘若此举事成, 离登高不过一步之遥。

    众人鱼贯入内,才知是为一小娘子诊病,小娘子年方二九, 容色惊人, 然而下颌尖尖, 唇瓣、胞睑发白, 昏默不语,脉象细且无力。

    详问症候, 心中已咂摸出七七八八, 无非是多思多虑,兼之心胆气怯生出的怫郁之症。

    用些归脾汤、酸枣仁汤, 效用都是顶好的, 遂要开方。

    侍奉的内官突提起一项兼证, 道小娘子吃过膳食, 原先无事, 午间无故呕吐数次, 忧心日后再发作,问及呕吐的诱因,俱是摸不着头脑。

    一时无法,还要摸脉,小娘子的手轻轻一挪,衣袖滑动露出内臂,压霜塞雪的肌理,其间红痕密布,直似揉在雪地里的殷红梅瓣。

    众人莫不骇异,心知当中内情隐秘,不好声张。

    适时一披着鹤氅的郎君阔步行来,秋光镀在他周身,端的是龙章凤姿脱俗尘,风流栈尽应见画。

    内官齐齐向他见礼,女郎却不动,垂着眉目怯怯缩缩,全然不愿让人近身的情态。在场诸人行医多年,各类病证参错重出不知见过凡几,立时觉出古怪。

    观这郎君的气度排场,必是贵不可言,于是面面相觑,谁都说不出个好歹来。

    萧偃落座在宋迢迢身畔,身子微倾,挡住外人大半视线,随意点一个医者上前问话。

    那医者穿着布罩衫,身形敦实,唇边两撇胡须一颤一颤,颤得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萧偃听完孙得全禀话,本就心绪不宁,当下就要发作起来。

    身边女郎兀地抬手,柔柔覆上他的手背,他不禁顿住,一颗心慢慢落回实处,情绪平稳几分。

    女郎的手掌软滑细腻,偏偏凉的沁骨,玉石一般。

    他眉峰蹙起来,让堂中老成持重的医者来分说,说得大概,仍有几处含糊不清。

    依萧偃的脾性,如何能够忍受旁人这般搪塞,然他养气功夫极好,不多说什么,命孙得全去籍库取几人的户籍册子,这就是要拿人亲眷开刀的意思。

    钝刀割肉,文火煎心。

    他惯用的伎俩。

    场中有顿悟过来的,惊得哀叫连连,忙不迭扑到萧偃足下抢白。

    最先头的医者尚未开口,屋外传来急促重叠的摇铃声,是乡野游方医常用的串铃。

    宋迢迢眸子微微颤动,听到外间的孙得全恭谨唤了一声“贺医官”,她抿唇,不自觉捏紧指尖。

    未见其人,先闻见清苦的草木气息。

    现身的女郎头戴方帽、背着榉木药箱,手中的串铜铃丁零当啷,她逡巡一阵,视线定定落在宋迢迢身上,唤:“宋小娘子。”

    这话一出,知晓前情的人无不恍神,宋迢迢忡怔良久,望着向她走来的女郎——妙目菱唇,不是禾连又是哪位?

    她翦羽扑闪一下,张了张唇,终究未曾多话。

    禾连观宋迢迢清减许多,全不似当初的明媚生动,心下太息,径自去看她的舌脉,掠过萧偃时仅是草草行了一礼。

    参诊罢,她折下脖颈,叉手作肃容状,吐出的字句毫不留情。

    “陛下倘若想要折宋娘子寿元,尽管凭着自己的心意去砌磨娘子,保管娘子过不得十数年,就瘗玉埋香。”

    四座闻言,登时直筒筒僵在原地。

    萧偃攥着宋迢迢的手先时收的极紧。在禾连锐利的诋斥声中,他枷镣般的掌指渐次松开。

    松开许久,依旧怯于触碰。

    初九重阳日,晓色将尽,屋檐边的木芙蓉半拢住花蕊,唯余嫣粉悬在枝头,似团团云烟。

    这云烟轻而薄,顺风曳入屋内,与女郎手边熏燃的青烟纠缠在一处,酝酿出糅杂的香息。

    女郎素手拂动,香息随着动作荡到她鼻尖,她深吸一口,末了浅浅喟叹。

    对座的禾连将银针纳入匣中,见状摇首,“宋娘子,这安神香虽可宁神,不宜贪饕,其中麝香、冰皮用量颇大,恐于女子孕嗣有碍。”

    宋迢迢顿了顿,身子退远几寸,偏头朝她笑一笑,并不把香移走。

    对着这样一张俏生生的脸蛋儿,禾连生不出什么脾气,她仔细归整自己的针匣,暗暗琢磨宋迢迢的病势。

    当日,她在晋州郊野采药,顺道拜访戚翁,遇上孙得全携着名帖来请戚翁,索性换她跟了来。

    起初在堂外伏蛰,本是为了参详各家之言,不想局势闹得难堪,她不得不贸贸然掺和进去。

    她悬壶于市近十载,析微察异是本能,比旁的医者更快觉出宋、萧之间的端倪。

    观望数日后,她越发笃定——宋娘子的郁证泰半是由圣人引起的。

    为人医者,首要一则是顾惜病患。

    她性子冷倔,依仗着自个儿的出身,从不忌讳在权贵面前直言,岂会待萧偃例外,直接同他一一剖白。

    既已陈明个中利害,萧偃必当放在心上,接连几日不曾近宋迢迢的身,第恐让她受惊。

    禾连拧着眉,思及适才撞见萧偃时他的焦躁之态,还有尚贤托给她的一屉蓬饵,喃喃:“莫非忍耐到今日就算极限?”

    大抵是被她的动静侵扰,宋迢迢转过头静静张望她,她合拢针匣,笑说:“九九重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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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子要吃糕否?”

    宋迢迢颔首应下,她沉吟少顷,到底把那屉蓬饵递给她,“娘子尝一个罢 。”

    东风乍起,木芙蓉被摇落几片,恰恰坠在淡绿的蓬饵之上,更显出糕点的巧致,女郎拈开花瓣,将蓬饵轻轻衔入口中。

    只咬过一口,她蹙额,将屉笼推回,手中的蓬饵顺势弃在盂中,似乎十分不满。

    禾连轻咦一声,这蓬饵色香俱全,滋味居然如此不堪麽?那内使为何要郑重其事送来?

    她怀着探究的心态咬住软糕,霎时惊住,口感绵糯余韵清馨,比之珍馐署的膳羞不遑多让。

    禾连自幼醉心岐黄之术,求名问利一概不屑,唯独口腹之欲有些重。

    她默默将余下的蓬饵卷入腹中,提着空荡荡的屉笼出门时,与在外等候多时的尚贤四目相对。

    她下意识低下眼睫,避开来人。

    不必刻意去看,这位内给事热切的目光几乎要燎穿她的方帽,把她的发顶烧着。

    她因心虚脖颈泛红,伸手,递过屉笼,似是而非的点点头,转身走远。

    贤尚乜一眼她慌慌张张的背影,不甚摸得着头脑,抽开竹屉,里头空空如也,他大喜过望,捧着屉笼轻手轻脚去寻他干爹。

    孙得全原先倚在廊下长吁短叹,得了消息抖擞起精神,面团似的脸上生出喜气,叹道:“可算有件顺遂事!待我去向圣人报喜,好教咱们御前的人松泛松泛。”

    贤尚点点头,心道很是,圣人因着无法与宋女郎相见,成日面色沉如深潭,浑身直有密云笼罩般,迫得人气都喘不匀,近来御前的人行事当真艰难!

    他兀自思量着,就见孙得全蔫答答折回来,他一惊,“仍不能教圣人展颜?”

    孙得全不答,摊开手掌,只道:“圣人接过屉笼,一句话都无。”

    贤尚遥望东升的明月,若有所思。

    “团聚佳节,圣人与我等自是无话可说……”

    残阳与月色交织,似流动的斑驳河水,漫入珠窗网户之中。

    萧偃坐在临窗处,恍惚感到光晕附着在他骨肉间隙,试图浸没他。

    他搁臂的如意几上,屉笼分揭,当中垫蓬饵的大青叶被取出,细细理好,晾在窗阑,和无数木芙蓉花并排挨着,亟待来日被制成贴花。

    他默默望着窗阑,唇边漫出一丝笑意,转瞬堙灭,哀怨与彷徨争相爬上他的眉心。

    他低眉,去看他的腕骨。

    玄色广袖半遮半掩,衬得他裸露的手腕如同玉石,白到透出淡青脉络的肌肤,一支白玉发簪压在脉络之上。

    簪尖凝着血,尚且温热,鲜血流到他鼓动的桡脉边缘,那处红痕深刻,血色淋漓,一笔一划力道隽永,分明刻着个纤巧的“月”字。

    郎君指尖抚过小字,眉目垂敛,脉脉如含春水。

    他将手腕贴在颊边,低声唤着女郎小字,唤得片刻,仿佛难以遏制心中的瘾癖,再度低头,墨发披散在他肩头,他的面皮在月色下极白,颊边血渍点点宛若红樱,唇瓣艳得摄人,嗫嚅之间,手臂颤动,俨然是在一面刻字,一面呢喃自语。

    他刻了一遍又一遍,于常人完全是酷刑的举止,于他竟似良药,甚至助他安定下来。

    红痕越发深刻,每一处笔画都趋于完满,适时弦月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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