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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0-70(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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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  ? 玩青史低头袖手(3)

    ◎派兵赈灾局势反转◎

    吾元江和拓河都位于定周北境, 其中吾元江发源于汀悉的秋约山,纵贯了整个旧吾,最后在吴真汇入北海, 全长近六千里,其中最窄的地方也有近五十余丈;拓河则发源于氏白的百居山,流经相贞、川梁,也绵延了近七千里。

    可以说, 两条河流都是不让弗渠江的大河, 河网纵横, 支流众多,但其中又各有不同。

    比如拓河是东西走向的, 整条河都位于北境,北境的河流水量比较小, 汛期也短, 但水流却比较急, 而吾元江则是南北走向的,秋约山位于南境,地势高,含沙量也大。

    从定周开国之始, 拓河倒是没发生过什么大事, 但吾元江的治理都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难题,即便是年年拨款修堤监察维护, 依旧发生过几次大规模的决堤,其中最近一次就是永载十二年, 河决寒州, 水东流彭淮城, 这次的决堤也导致了此河改道, 形成了北流和东流并存的局面,那次有数十个城池、近十万的百姓受灾,因为流离失所和瘟疫造成的死亡更是数倍于此。

    当初湛卢真想利用吾元江进攻旧吾之时,也是日夜观测了水流的情况,检查沿岸堤坝,又严格计算了关闭拦河闸的时间,做了种种充足的准备,这才敢放手一搏,如今周垣竟——

    难以抑制的怒火涌上来,殷上浑身颤抖,一时间几乎无法问出完整的话,直到湛卢真等人冲进来,对那兵卒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兵卒道:“崔世子和李迁将军本来已经领兵归朝,半路上得知拓河的消息后便紧急前去回援,现下还不知情况如何,吾元江……吾元江沿岸只有各城守军,且旧吾战败后很多守军都退入了西充,根本没有多少人布防……”

    “派兵,现下就派兵!”殷上脸色苍白,勉强定住心神,道:“不能再拖了,吾元江沿城有多少兵卒我最清楚,若是全线决堤可不止死十万人,姜昌黎、赵复,你们现在就出发!”

    “你先别冲动!”郭长垚出声打断,道:“这显而易见就是周垣的计策,现下我们手中的兵力分散,不过十数万人,若是都派去了旧吾,周垣必得进攻!届时我们如何抵挡?!”

    他显然并不赞同殷上的决定,直直地看着她道:“夺权之路本就是骨枯黄土!现下我们离那个位置只剩一步之遥,你这一退可就前功尽弃了!”

    闻言,殷上眼里涌出一丝荒谬,道:“骨枯黄土?你口里的骨枯黄土都是一条条活生生性命!”她第一次这么声嘶力竭地和别人吵,伸出手指着西北的位置,反问道:“你觉得这是一步之遥?世子殿下!你是不是忘了吾元江下游在哪,你连你自己的子民都不顾了吗?”

    郭长垚眼神立刻挣扎起来,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个问题,而是咬牙强调道:“只剩最后几个城池了,只要再往前一步,天权唾手可得,届时……”

    “我要得从来都不是什么狗屁天权!而是天下人的安泰!我做了这么多,也不是为了坐上那个位置当下一个永载帝!”殷上攥住对方的衣领,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冷声道:“你若是想战,你就自己带着吴真的兵马去,届时若世子殿下得了天下之势,我也绝不会与你争夺。”

    言罢,她也不欲再与他多言,继续命令道:“姜昌黎、赵复!你们二人各领四万兵马分别前往最严重的两城回援,林泊玉、晋呈颐,你们各领两万兵马沿途救灾,其余人等各领小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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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作后备,造船救民,开仓放粮,总之切记先以人命为重!不论是百姓还是兵卒!”

    事态紧急,姜、赵二人立刻躬身领命,匆匆掀帘走了出去,然而晋呈颐和林泊玉却犹豫了一瞬,道:“殿下,我们还是得有一个人留在你身边罢?”

    殷上摇了摇头,语气不容反驳道:“去!”

    二人对视了一眼,终究还是退了出去。

    一个个人不断地领命而去,帐子里的人也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屋内只剩下了最后三个人,殷上对湛卢真道:“你我便领剩余兵马,死守旧吾防线,为其护阵,以应汀悉之战。”

    湛卢真点了点头,眉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至于你,”她最后看向还站在原地的郭长垚,道:“是战是退,我不强求。”

    闻言,郭长垚有些气急败坏,张口骂道:“都这样了,我还打个屁!派来派去,你们俩就剩两万人了,和汀悉对上就是送死,充什么脸子!”

    他掀开帘子,侧脸被天光照亮,神色依旧很不耐烦,可语气却舒缓了下来,道:“赶紧走罢,左右今日我也当一回普渡众生的神仙,随你们去杀一杀那些恶鬼。”

    ……

    连带吴真的兵马一起,驻地只剩下了近七万人,整个九疑城的营地几乎空置。

    现下,周垣若是想要从定木城最快赶到旧吾,只有从重泉城再到敕宿城,这样才不会经过亓徽掌控的城池,减少发生冲突的时间。

    想定后,殷上等人也即刻出发,一路向旧吾而去。

    连夜行军,还要横穿过一个西充,即便再快他们也行进了近四天,于第五日黄昏到达了于旧吾境内。

    不知是否应和着这天气,黄昏之时,天色一片昏暗,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整个队伍人困马乏,又在淋雨,此刻若是遇到埋伏几乎不堪一击。

    眼见就要到边城脚下,殷上却挥旗叫停了整个队伍:“寻地休息!一刻钟后再出发!”

    她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牛皮绘制的简易地图,与湛卢真、郭长垚二人围合议事。

    他们即将进入的城池叫做曲同城,此城是旧吾的边城,与敕宿城接壤,若是周垣领兵从此地出来,他们势必能第一时间发现。

    可同样的,他们想要堵塞汀悉大军的前路,也必然要来到此地,汀悉若是想要埋伏,也是轻而易举。

    细丝一般的雨水打在手中的地图上,殷上随意抹了抹,指着曲同城西南方的一处标记,道:“你们看这座山。”

    旧吾的详细地图他们还没有拿到,最多只能知道那座山叫做大曲山,位于曲同城外,山脚还环着一条河流,可看来看去,也不过只有这个地方能藏人。

    湛卢真道:“若是周垣早有此想,现下应该就在什么地方埋伏我们了,我们连日行军,人困马乏,若是对上实在难以抵挡。”

    殷上点点头,道:“你说周垣掘河堤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郭长垚道:“这还能是为什么,不就是想把我们的后援调走,然后一举歼灭。”

    “对,”殷上眼神凝在地图上,道:“一举歼灭,不是歼旧吾那些赈灾的兵卒,而是我们,所以若是等不到我们,她是绝不会走的。”

    湛卢真道:“你的意思是,她是冲我们来的?”

    殷上的视线越过地图看向远处的城楼,轻声道:“准确的说,她是冲我来的。”

    他们必须往前,却不能就这么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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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天边最后一丝天光隐没,天上的雨逐渐下大了起来,劈里啪啦地打在泥地上,炸出一朵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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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大小小的水花。

    殷上一人一骑,穿过了整个城池,策马到了大曲山脚下。

    她随处找了一个位置翻身下马,面对着眼前草木深深的山林,扬声道:“周垣!出来吧,你不就是想杀我吗?”

    她只喊完了这一声便没有再动,而是于雨中静静等待,果然,过了好一会儿,那一片黑暗中便陆续走出持械的兵卒,缓慢地把她围在了中间。

    山脚下的草木发出窸窣的响动,见她已然受制,周垣才带着几个人缓步走了出来。

    “你倒是胆大。”

    明知有埋伏,却还孤身一人闯入。

    殷上笑了笑,说:“可几日不见,你却胆子小了不少。”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四周包围的兵卒,眼里带了一丝嘲弄。

    闻言,周垣却并不恼怒,只轻笑道:“还不是因为世子殿下用兵如神,把我逼的毫无退路,即便只有你一个人,我也需得小心些。”

    殷上道:“即便如此,你也不应该拿天下人做筏。”

    “可是这招很有用不是吗?”周垣挑了挑眉,抽出身侧的冷剑指向她,雨水打在剑身上,发出极为清脆的声音,“你看,即便知道是我的计谋,你还是派兵去了,即便知道这里有埋伏,你还不是来了?”

    殷上问:“你想怎么样?”

    周垣道:“我想怎么样,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殷上摇了摇头,用一种很失望的表情看着她,说:“我不知道,幼年于璞兰台之时,我真的没想过你会变成这样。”

    周垣愣了愣,轻而易举地被激怒了,喝道:“你知道什么?!”她持剑上前狠狠地在她手臂上划了一刀,道:“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

    殷上发出了一声隐忍的痛哼,伸手捂住自己淋漓的伤口,和她隔着雨帘对望,并不出言。

    可周垣双目赤红,恶狠狠地说:“别以为你很了解我!你没经历过我经历的事情,就没有资格站在高处置喙我。”

    “我没资格,”手臂的疼痛让殷上无比的清醒,咬牙道:“那你现在这副样子又是为什么呢?”她盯着周垣的眼睛好似能洞悉人心,一字一句地问:“你在恨我什么?”

    “是觉得我背靠亓徽,才能走到如今地步,还是觉得你母亲偏心,将你送到定周为质?抑或者你只是单纯地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输给我?”

    “你闭嘴!你闭嘴!我没输!”她犹如困兽,声嘶力竭地反驳,声音在越来越大的雨中显得格外愤恨,持刀疯狂地冲上来,一剑砍在了她的肩膀上。

    殷上立时矮身下去,狼狈地摔在地上。

    周垣收回剑,大笑了几声,道:“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不会就这么让你死的,殷上,你都不知道你多有用,有了你,东沛、亓徽、月支、序戎,乃至令兹,谁又敢不听我的?”

    她蹲下身抓起殷上的头发,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脸,心里涌起报复的快感,轻声道:“我真的欣赏过你的,殷上,可惜你就是太好了,好到我有点嫉妒了……况且你总是那么讨厌,以为自己能救得了所有人,既然你愿意以一人换天下,我就成全你。”

    言罢,她站起身来,高高在上地看着趴在泥地里的殷上,冷声道:“绑起来,带走!”

    “是!”

    两个兵卒得令,立刻拿着绳子走上前来,然而正当他们准备反扭住殷上双手的时候,一直都未反抗的殷上却突然翻起身来,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两息之内就了结了二人的性命。

    气氛凝滞了一瞬,周围的兵卒立刻举盾抽剑,周垣也瞪大了眼睛,道:“你……”

    然而她只说了一个字,身后的温新便突然大喝一声:“殿下小心!”

    周垣骤然转身,便看见一只箭矢从身后的山岭内穿了出来,速度之快几乎来不及反应,她瞳孔皱缩,一股濒死的感觉涌了上来,下意识地便要抬剑格挡——

    身前骤然挡上一个身影,箭矢插入皮肉的声音迅速被泯灭在雨声中。

    周垣眼神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亲眼看着那箭尖贯穿了温新的身体,带着淋漓的鲜血出现在她面前。

    “殿下……”温新嘴唇嗫喏了几下,眼神很不甘心,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下一息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一变故几乎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周垣脑子发麻,死里逃生的感觉让她浑身酸软。

    下一瞬,又一支箭矢朝她冲了过来,她这回已然有了准备,立刻出刀砍落,眼神凝在那一片林立的草木之中,山岭之上明明都是自己人,为什么——

    殷上!是殷上一直在拖延时间,把所有人的注意力聚在她这里,好让她的兵马从后面潜入!

    周垣反应过来,几乎目眦尽裂,立刻持刀转身向她杀去,身后山岭的兵卒也被逼逃了出来,围合到了周垣的边上,而另一边,湛卢真等人也领兵冲出了山林,两方大军复又分庭对峙。

    周垣的队伍只剩下了千余人,可她立于队首,神色却又恢复了镇定。

    然而正当湛卢真以为她不过是强撑,此番便可将其残兵歼灭之时,他们的后方突然又传来了马蹄奔腾的声音。

    谁的人……

    结合着周垣的反应,殷上顷刻间反应过来,道:“不好!他们还有援军!”

    话语刚落,周垣就带人冲了上来,两方大军战在了一起,殷上左肩、手臂俱伤,勉力招架了周垣的攻势,嘶声大喝道:“退!往山上退!”

    一时间,整个局势又遇反转,山上还未冲下来的余兵也立刻听命回头,殷上等人且战且退,一头扎入了暴雨如注的山间。

    作者有话说:

    姐是真尽力了。

    62  ? 问红尘缄口回头(1)

    ◎美梦破碎再次逃跑◎

    近腊月下, 景气和畅。

    外面吹着寒风,似乎下雪了,江遗雪翻过手中的书页, 抬头往窗子那看了一眼。

    正想着看看外面的天气如何,却听见木门吱嘎响了一下。

    是殷上回来了。

    心口一下子雀跃起来,他脚步微转,轻快地绕过屏风, 果然便看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踏入了房门, 转过身来, 抖了抖肩上的浮雪。

    “殷上!”江遗雪向前两步,像一只归巢的倦鸟扑进了对方怀里, 殷上也伸手接住了他。

    他便扬起了一个笑,一刻也等不及地吻上了她的双唇——他感觉自己好久没见对方了, 才会有这么强烈的思念, 可又好像早上才刚刚见过。

    殷上张嘴和他濡吻, 手也环在他的腰间摩挲,两个人像藤蔓一样缠绕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殷上才捏着他的脸拉开, 问:“怎么了?”

    江遗雪抿了抿微肿的唇, 摇摇头,不知为何突然感到有些心慌, 问道:“这是在哪呀?”

    殷上挑了挑眉,手从他的脸摸到他的额头, 说:“睡迷糊了?连少天藏府都不认识了?”

    江遗雪睫毛颤了颤, 握住她的手拿下来, 放在唇边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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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我们真的在少天藏府吗?”

    殷上失笑,摇了摇头,说:“我刚把你从东沛接回来,你忘了?”

    他拧起眉毛,神色有些纠结,喃喃自问:“是吗……”

    殷上有些无奈,没再多说什么,又抬头亲了亲他柔软的嘴唇,道:“好了,别想那么多了,今天天气不错,去院子里坐坐罢。”

    江遗雪被她的温柔一下子拂去了所有情绪,乖乖地点了点头,与她一起走出了门,两个侍从也搬动着一张摇椅走到了院子中间。

    不对,外面不是在下雪吗?

    “正君,放在这可以吗?”

    听到那个侍从的称呼,江遗雪肉眼可见地愣了愣,问:“你叫我什么?”

    “正君殿下?”那侍从以为自己叫错了,惴惴地重复了一遍,有点不安。

    正君?他什么时候嫁给殷上的?周相灵呢?

    殷上看他懵懂的神色,蹙了蹙眉,先对那侍从道:“就放这吧,你们先下去。”

    那二人应是,立刻退了下去。

    “今天到底怎么了?”殷上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到摇椅,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说:“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江遗雪抬头问:“他们怎么叫我正君,我们什么时候成亲的?”

    到了这个时候,殷上终于觉出一丝不对劲来,说:“你没事吧,乖乖,我去叫府医吧。”

    不对,不对……

    眼见殷上就要转身离去,一股深切的恐慌感突然涌了上来,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臂拉回来,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把脸埋在了对方的怀里。

    “殷上……”

    “嗯?”她应了一声,摸了摸他的头发,说:“到底怎么了?”

    江遗雪抬起头,神色满是迷茫,轻声问:“我记得,你和周相灵有婚约啊,我什么时候嫁给你的,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殷上无奈道:“谁告诉你我们俩有婚约的?”

    “没有吗,”他眨了眨眼,小声问:“是我猜错了吗……”

    殷上叹了口气,说:“你这一天天的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啊?”她坐下来,躺在摇椅上,勾住他的腰把他带到怀里。

    冬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下来,照在二人的身上。

    江遗雪收紧了手臂,下意识地和她紧贴在一起,把脸埋在了她温暖的颈窝里。

    脑子里的杂念像一团光影一般变幻无穷,可却全都消失在这个久违的怀抱里,江遗雪满足地喟叹出声,像只小猫一般蹭了蹭她的下巴,抬头和她对视。

    殷上嘴角含笑,什么都没说,清澈悠长的眸光像是透明如水的栀子花。

    然而就当他沉浸在对方的如水一般温柔的眼神里时,却突然感觉到了一股灭顶的窒息——

    他瞬间难以呼吸,宛若一个濒死的溺水者,下意识地抱紧殷上,可刚刚还温暖真实的人此刻就像一个幻影,逐渐在他眼前变得模糊,直至彻底消失——

    殷上!

    “殷上!”

    江遗雪骤然清醒过来,喊着殷上的名字坐起了身,心慌到几欲作呕。

    周围一片漆黑,隐约能看见桌椅的位置。

    是汀悉的营帐。

    美梦到噩梦的突然转变让他难以接受,伸手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

    已经近半年了。

    他在汀悉的阵营中待了近半年,一次也没梦见过殷上,为什么突然……

    梦里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就连殷上的脸也开始模糊不清,江遗雪顿时感觉到脊背发凉,恐惧的连牙齿都在不停地颤抖。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他连滚带爬地下床,摸黑向营帐门口跑去,然而还未等他掀开帘子,门口却突然亮起了光,几声恭敬的参拜声陆续响起,下一息帐帘就被人掀开了。

    一个人影走了进来,屋内的灯也随之亮起。

    是汀悉王周瞻。

    江遗雪后退了两步,勉强喘匀气息,强迫自己马上镇定下来,目光不善地盯着对方。

    周瞻年过四十,许是常年征战习武,体态和容貌并不见老态,可现下却能显而易见地看出一丝明显的疲惫。

    她随意寻了个椅子坐下,看着不远处的江遗雪,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江遗雪镇定下来,问:“出什么事了。”

    这半年来,除了他逃跑被抓回来的时候周垣会过来羞辱他一番,几乎没有其他人会来。

    所有看守他的兵卒都被下令不许和他说话,饭食等用度也只是放在门口,那些人甚至不能多看他一眼。

    此番周瞻前来,必然是出什么大事了。

    他有些心慌,紧紧地盯着对方的表情,生怕对方说出什么自己难以接受的消息。

    周瞻道:“阿垣派兵扒了吾元江,河决数十城,迫使殷上派兵回援。”

    闻言,江遗雪脑子嗡的一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又听周瞻继续道:“此事一出,我便知道不管此战胜不胜,阿垣都无法坐稳那个位置了。”

    可江遗雪却听不下去任何话了,只咬牙问道:“……殷上呢?”

    殷上绝不会放任旧吾的百姓不管,那她自己呢?

    想起刚刚那个突兀的美梦,江遗雪的脸色骤然苍白,立刻感觉到一种几乎灭顶的惶恐。

    不……

    周瞻叹了口气,道:“具体情况还不得知,但阿垣带了最后的十数万兵马去往了旧吾,若是殷上想拦她,两军必然会交锋,据我所知,殷上的兵派去救灾,已然所剩无几了。”

    江遗雪双拳紧握,身子止不住地发颤,问道:“那你今日来找我做什么?”

    周瞻道:“我想要你留阿垣一命。”

    江遗雪甚感荒谬,道:“我如今已是她的阶下囚,谈何让我饶她?”

    周瞻道:“我可以放你离开,把你安全送到亓徽的阵营。”

    可江遗雪显然并不信任他,神情里掺杂了一丝警惕,谨慎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周瞻神情疲惫,道:“阿垣赢不了的……就算她此番能把殷上所领的余兵歼灭,甚至把殷上杀了,也难掩盖她犯下的此等祸事,且就算殷上死了,也还有亓徽王,殷术更不会放过她,天下百姓也……”

    可江遗雪无法忍受她坐在这若无其事地谈论殷上的死亡,声音极冷地打断了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瞻咽下刚刚未说完的话,道:“我放了你,把你送回亓徽,不论殷上是否身死,也望你念及此日之事,让亓徽饶阿垣一命!”

    “不可能!”江遗雪想都未想便拒绝了,道:“我不会干涉殷上或是亓徽的决定!”

    “我可以代她去死!”周瞻站起来,情绪有些激动,道:“要杀要剐还是遗臭万年,都冲我一个人来,届时不论软禁也好,还是找人时时盯着她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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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留她一命!”

    “你凭什么代她去死?”江遗雪的神情彻底冷下来,一步步走上前去靠近她,直到二人仅有一步之遥,才眼神嘲弄地说道:“你们恶不恶心?拿万千百姓的性命当作战场博弈的筹码,还在这里演什么母慈子孝?”

    他盯着对方的眼睛,像是在看什么垃圾,缓声道:“我告诉你,殷上若是死了,我也不会独活,殷上若是没死,定会将你们千刀万剐,剥皮剜心,以赎当日罪孽。”

    他面如冷月,浑身上下的气势异常凛冽,周瞻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边的座椅随即被撞倒,发出突兀的响声。

    她回过神来,嘴唇嗫喏了几下却没说出话,僵持了半晌,抬步匆匆地离去了。

    周瞻一走,江遗雪便立刻脱力地倒在地上,愤恨伴随着痛苦浪潮一般地席卷而来,绀青色的眼眸里满是深刻的恨意。

    他们怎么可以……

    ……伤害殷上的每一个人,他都会叫他们生不如死。

    ……

    没等多久,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江遗雪也彻底冷静下来,起身迅速吹灭了帐内的烛火,从袖中拿出了一把小巧的匕首。

    那匕首浑身素黑,朴实无华,只在刀柄下端刻着一个“瞻”字,昭示着其主人的身份。

    必须快动手了,不然周瞻很快就会发现……

    许是周垣带兵出征,营地内的守军也少了一大半,守在江遗雪营帐四周的兵卒大概只有五六个,其余的都是巡逻队。

    帐内的灯光一灭,外面的人影也显眼了起来,他仔细看了看各人的站位,放弃了划开营帐的想法,拔出匕首藏在袖中,朝门口走去。

    门口有两个人兵卒守着,见他掀帘,立刻持械挡在门口,却并不说话,只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江遗雪低着头,一副怯懦的样子,小声开口道:“麻烦你们谁去告诉王上一声,她刚刚给我提的条件,我答应了。”

    周瞻进来的时候把周围众人都屏退了,只有几个心腹守在外面,那些兵卒只知道王上进了这个帐子,并不知道具体谈了什么。

    那两个兵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犹豫。

    江遗雪便继续小声说:“王上所提之事关乎旧吾军情,刚刚是我没想明白,但此时事态紧急,麻烦赶紧的吧。”

    闻言,其中一个兵卒终于动了动,对另一个说道:“我去去就回。”

    对方点头,他收回兵械,举步朝前方的营帐跑去。

    见状,江遗雪便收回手,准备放下帘子,那兵卒受令不能与其多加交谈、也不能多看他一眼,见他退了回去,便也放下手准备转身。

    然而就在他背过身去的那一瞬间,一只手骤然朝他伸了过来,死死地箍住了他的脖颈,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道凌冽的银光在眼前一闪而过,还没喊出口的话被匕首插进喉管的动作彻底扼死,濒死的身体微微抽搐,被缓慢地拖进了营帐。

    江遗雪原本穿的就是营帐内普通的军袍,此刻只需要盔甲便可临时伪装,这一招他先前也用过,只不过那时候营内人手太多,还没跑出几步便被抓了回来。

    虽则时间紧急,可他并不慌乱,脑子愈发清醒,三两下把那甲胄套好,又把头发随意竖在了头盔里,做完这些之后,他又用手往地上的硬邦邦的泥地里抹了抹,用力地把尘土擦在自己脸上。

    最后,他拿起那个兵卒的长刀,脚步轻快、神态自若地走了出去。

    营帐四周都是兵卒,除了门口两个外,左右和后方也各有三人,为了不惊动他们,他只能先往前走。

    然而没等江遗雪走几步,远处就出现了周瞻的身影,他浑身一紧,一下子攥紧了袖中的匕首,硬着头皮往前走去。

    耳边的一切声音都被无限地放大,甚至是自己的呼吸声,他谨慎地左右看了看,四处都是巡逻的兵卒,而他却只有一个人,实在有些突兀。

    正向前走着,一队最近的兵卒也从右侧的营帐走出来,暂时挡在了他和周瞻之间,即将穿过此处,向左侧走去。

    江遗雪心下一动,加快了脚步走上前去,靠近队伍后随即侧身,与队尾的兵卒并行,甚至还主动发问道:“诶,你看见李冉了没?”

    李冉就是常守在他帐前的一个兵卒,他曾听过有人叫他的名字。

    许是江遗雪神态太过自然,又或是天色暗,周围只剩火把照明,一时间那人竟也没有觉出不对来,只不耐烦地答道:“没有。”

    闻言,江遗雪佯怒道:“这小子不知道死哪去了,我都替他多值了一班了,竟然还不来!”

    这种事在军中时常发生,那人听了也没有怀疑,便随口:“你去丁号帐那边找找吧。”

    此时,他们已经向前走了一段路,暂时与周瞻等人错开了方向,江遗雪脚步不停,随口应道:“行!多谢!”

    言罢,他便抬脚准备向一个方向走去,那人却一口叫住了他,指着另一边道:“丁号帐在那边!”

    江遗雪忙道谢,抱怨了一句:“诶,大半夜的实在太困了,搞得晕头转向的。”

    “谁不是呢。”那人也应和了一句,然后便跟着巡逻队继续往前走去。

    顺着那兵卒的指示拐了弯后,江遗雪立刻加快脚步,开始向西南方的山岭走去,越靠近山边火把越少,也越来越寂静,身上的盔甲行动间发出突兀的声音,他只能边走便把甲胄解掉,轻轻地丢掷在一旁的草垛里。

    然而正当他靠近营帐边缘的山岭之时,身后却传来了嘈杂之声,整个营地像是被瞬间叫醒了一样,一个帐接一个帐的亮起灯来。

    周瞻已经发现了。

    作者有话说:

    小江是跟殷姐学了个十成十。

    匕首是他靠近周瞻的时候顺的,不然他不会主动靠近除殷上外的任何一个人。

    63  ? 问红尘缄口回头(2)

    ◎逃出生天下落不明◎

    周瞻已经发现了。

    意识到这一点, 江遗雪也顾不得什么消隐声息,几乎是立刻就迈开了腿朝山岭之上跑去,随着身后营帐的嘈杂人声和马蹄声越来越响, 他的动作也开始急迫起来,手脚并用的爬上一个陡坡,立时扎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山岭间几乎没有光亮,四处都是一模一样的树木和草丛, 惨淡的月光洒下来, 在地面上映出斑驳的树影, 他只能一边跑一边抬头努力看着月亮辨认方向,一路朝西南跑去。

    定木城周围都是沙漠, 他跑出去就是送死,只能先向西南的红棘城而去, 经由红棘城到达九疑城, 殷上虽然把所有兵都派了出去, 但已经打下来的城池不会一个人都不留,起码也会有惯例的五千守军。

    想起殷上,江遗雪感到心口一阵紧缩般的疼痛,用力喘了两口气, 继续咬牙向前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 身后的隐约的光亮和马蹄声却依旧越来越近,期间还夹杂着几句高声的交谈, 似乎在确认他的位置。

    不行……

    他们骑马搜山,他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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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这样跑迟早会被发现的。

    正努力思索着对策, 便眼见有一个人举着火把向自己这个方向靠来, 江遗雪顿时停下了脚步, 扫了一眼四周, 迅速往一旁的草丛内滚了进去,又立刻将自己蜷缩在黑暗中,用力捂住了口鼻。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片火光就照亮了这片天地,草丛外的马蹄声极其凌乱的涉来涉去,每一下都好似踩在他的心上,他只能强迫自己冷静,指甲几乎要把掌心抠烂。

    不知一动不动地躲了多久,江遗雪浑身发麻,好似都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只能听到自己一声声极为沉重的呼吸声响彻在耳畔。

    渐渐的,马蹄声和人声终于向另一个方向远去,周围又恢复死一般的阒寂。

    他勉强松了一口气,慢慢地松开口鼻,才感觉到满手都是自己的汗水。

    又等了好一会儿,确定周围已经没有人搜寻了,他才手脚并用的爬出草丛,拽着自己不听使唤的四肢继续向前跑去。

    然而没等他跑几步,身侧竟又传来了几声极为清晰的马蹄声,他一下子心跳如雷,刚想往一棵树后躲去,不远处就亮起一个火把,紧接着一个陌生的声音就突然响起,道:“谁在那?!”

    该死,就差一点点……

    江遗雪浑身脱力,手脚感到一阵酸软,靠着树坐在了地上。

    寒刀出鞘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格外毛骨悚然,那团光亮也绕过树木,很快出现在他的眼前。

    是一个举刀的汀悉兵卒。

    那人显然也认出了江遗雪,瞪大眼睛,立刻从腰间掏出一支烟火,正准备发出信号,江遗雪却突然开口道:“你真的要把我抓回去吗?”

    他声音软的可怜,那兵卒肉眼可见地愣了愣,拿着烟火的手也僵硬了一瞬。

    江遗雪继续说:“我真的不想待在那里了,我想回家……”

    他声音里隐约带了一丝哭腔,惹得那兵卒下意识的瞥了他一眼,对方柔腻的脸上染着点点脏污,眼尾微红,隐约透着水光,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可怜,同时也漂亮的令人心折,像是夺人心魄的山间精怪。

    周垣从来不允许他们和这个人说话,可即便如此,那兵卒难以克制,迟疑地说了一句:“等殿下赢了,你就能回家了。”

    他低头垂泪,好像是自知自己逃不过了,只能低低地嗯了一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他走去,道:“好罢……那你带我回去。”

    他抬眸盯着对方的眼睛,一步步地朝他靠近,直到二人只有一步之遥,那兵卒才下意识地动了动手中的刀,似乎想把它插回刀鞘,然后再来挟制江遗雪,可正当他的刀入鞘一半之时,眼前的人却突然抬手朝他袭来,那染血的匕首异常锋锐,从对方的袖中现出一半刀身,他瞳孔皱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可那刀尖却顷刻间就在他颈间划出一道血线。

    见一击未死,江遗雪赶忙又反手补了一刀,对方挣扎着想抽出自己的长刀,又被江遗雪狠狠划了一刀手臂。

    可不知是他手劲太轻还是不得要害,一连几下这人却仍有反抗之力,江遗雪头皮发麻,心跳如雷,生怕被对方反杀,心里的杀意也更上一层楼,再次抬手之时不再用侧锋去划,而是用力地将刀尖捅入了对方喉间。

    瞬间,一股热血喷涌而出,几乎溅了江遗雪满身,手下的人抽搐了两下,终于渐渐失去了生息,攥在他腕间的手软软地垂了下去。

    江遗雪再次用力地抽出匕首,纤长的睫羽轻轻地颤了颤,鲜血缠绕在瓷白如釉的颈上,在月光的映照下透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妖气,像是常年摆在绫罗织锦盒里的一把极为漂亮的封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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