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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00-220(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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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不是爱,而是恨

    一个涂药,一个昏昏欲睡。

    不知不觉,晏明灼真的阖眼睡去。

    他醒来时不知时间,长着丈夫脸的酒馆老板就躺在他身边。

    无论是丈夫,祭司大人,村长儿子还是酒馆老板,他们都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

    银白色的冰雪消融,金色的光芒照亮翠绿湖水。翡翠与金芒交织,构成了生机盎然的春天。

    晏明灼端详着黑发男人的脸,去抚摸男人脸庞的轮廓。

    和祭司大人的触感一样。就算不用眼睛看,用手去抚摸,他也分不清到底谁是谁。

    “宝贝,怎么还不睡?”男人似乎醒来,眼睛还闭着。他摸索着握住晏明灼的手。

    晏明灼没有挣脱男人的手,他目光低垂,落在两人相握的掌心,缓缓开口:“我睡不着。”

    男人短促地轻笑一声,握住晏明灼的力度加重,却掌控在不会伤到他的分寸:“因为害怕妖魔?”

    “别怕,我回来了。”

    晏明灼忽然脊背发冷。

    如蚂蚁般爬上四肢的僵硬气氛弥漫开来——晏明灼单方面感受到的僵硬。男人仍旧闭着眼,牢牢抓住晏明灼的手。

    他恍然梦呓,开始絮絮叨叨说话。

    他说再也不会让晏明灼独守空房,守着烛光,一个人度过寒冷长夜,他说以后会保护晏明灼,不会叫其他人欺负了他去。

    男人的话语甜蜜又动听,听得人昏沉而恍惚。

    说到最后,男人英俊的脸颊贴在晏明灼掌背,他眼皮滚动,似要睁眼。

    晏明灼挣脱男人的手,掌心覆在男人没能睁开的双眼。他竟有些害怕看见那双翡翠金的妖异眼睛。

    这不是酒馆老板应该说出的话。

    晏明灼逐渐冒出冷汗。

    ——他死去的丈夫,真的从地狱里爬回来了。

    爬上四肢的虫蚁钻入肌肤,顺着骨肉肌理一路啃噬更深处的神经。

    晏明灼神经突突在跳。他抽出手,忽然跳下床,冲向不远处黑檀木方桌。

    桌上摆着一柄灰暗普通的长剑。

    晏明灼抄起酒馆老板给他的长剑,没有任何停顿地回转,剑刃对准已经坐起面向自己的黑发男人。

    “宝贝,你确定用这柄我留给你的剑,能杀了我么?”男人在笑。他的笑容里透出熟悉的自负,上位者的得意。

    在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恶鬼眼中,晏明灼的挣扎,或许正如对人类咆哮的小猫咪。

    “那就来试试看好了。”晏明灼脑子飞速转动,靠目测距离,瞬间计算完精准的抛物线。

    他孤注一掷,毫不犹豫把长剑全力投出!

    晏明灼的全力一击,令长剑以更快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飞向还坐在床上的男人。

    嘭——!

    剑刃插入胸腔,血液潺潺,湿透他胸前的衣裳。

    丈夫再次死了。

    ……

    晏明灼被巨响摇醒。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压在黑发男人身上。

    此刻两人的姿势很值得玩味。

    晏明灼用左手肘扼住男人的脖颈,他右手抓住长剑把柄。剑刃穿过男人身体,贯穿软床,深深插入木板。

    “为……什么?”男人呼吸之间像是在漏风,他缓慢抬手,拭去晏明灼脸颊滑落的泪水,“夫人,我们今晚相处得很好。为什么您突然要杀我呢?”

    是——是梦吗?他摆脱掉丈夫的纠缠,暂时逃脱了被披着人皮的妖魔吃掉的危险?

    眼前男人到底是他丈夫,是酒馆老板,还是妖魔?

    脸颊上忽然多出的手指体温,让晏明灼无法接受地猛地拔剑。

    他对人体结构非常了解。只差一寸,剑刃就会捅入酒馆老板的心脏,男人就会死。

    “滚开!滚!”晏明灼远离胸口还在渗出血液的黑发男人,他挥舞着长剑,简直受够被愚弄的感觉。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有在他眼中,这些家伙才和丈夫长得一模一样。而在其他人眼里,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晏明灼的确想要清除妨碍他过上平静生活的危险,但没想成为失去底线的杀人狂。

    自始至终,他想要埋葬的,只有丈夫段忍渊一人。

    晏明灼很难解释清楚,为何他第一眼醒来时,就对段忍渊抱有难以容忍的杀意。但这不妨碍他杀意汹涌。

    他只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企图从源头消解他想要杀了深爱自己的丈夫的愧疚。

    “你到底是谁?”晏明灼神经质地低吼。

    “我是酒馆的老板,将遗物还给你的人。”被捅了一刀,酒馆老板居然还能有力气说话。

    那双翡翠金的眼眸凝视着晏明灼,他忽然悲哀地说:“你其实不爱段忍渊,而是深切地恨着他。”

    晏明灼不知道酒馆老板凭什么说出这话。——也许是因为他梦中杀人时,喊出了丈夫的名字。

    酒馆老板继续还要说什么,晏明灼难以忍受地把他扔下,冲出房间。

    他分不清。他真的分不清。

    他现在觉得,或许只有他一个人疯了!

    “喂喂,你们看!那不是段家的……”

    “他怎么浑身是血?我的天,他杀人了?还是被妖魔寄生?!”

    “快去叫人!他从楼上下来的,出大事了!”

    “祭司,要请祭司,刚才有人在酒馆见过刘祭司先生。快快去请先生过来!”

    晏明灼浑身是血,如同恶鬼再世的模样,引发酒馆中的村民产生巨大骚动。

    银发素衣的长发青年,拖着一柄染血灰剑,穿过不自觉躲开的人群。

    铁剑与青石砖碰撞,发出当啷的声响。

    一步,一响。

    所有人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动这位再世煞神。

    他长得极美,白霜凝结在他的睫羽,如同翩飞的雪。他神情也如雪一般冷,冰一般硬。

    晏明灼拖着染血的剑,昂着头,走进漫天飞雪。

    白茫茫一片的天地,空旷,辽阔。

    即使他形容单薄,春风般融融暖意也笼罩着他,令他在风雪跋涉,亦行动自如。

    晏明灼注视着这素裹的皑皑白雪。

    他只想回到家中,把房门紧锁。

    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在他体内直面冲突。让他身体颤抖,让他反胃想吐。

    爱不知由来,恨亦不晓因果。

    ……

    酒馆楼上,被抛弃在房间里的男人,对镜检查胸前破开的巨大划伤。

    他自言自语:

    “需要找一块新鲜的皮料,来修补身体了。”

    男人,或者说段忍渊捂住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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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嫉妒又难过。

    ——晏明灼对他真的只有恨意么?

    他恨他,段忍渊原本能理解。本就是他一时兴起,偏要强求,谁知把自己玩了进去。

    晏明灼恨他,便要杀他。

    可是,为什么每次下手杀他时,晏明灼都会哭……他哭得段忍渊心口好痛,心脏都被揉碎成馅料。

    远胜过刀刃加身的痛楚。

    第202章 墙倒众人推

    晏明灼浑浑噩噩睡得不知时辰,在他不知晓的时候,屋外来了一群人。

    “快,把人堵住,别让那妖魔跑了!”

    “谁拿火把来?”

    “直接放火?这不好吧……听说他不是和祭司大人,还有村长家那位……”

    “听我的听你的?这妖魔居心叵测,连连伤人,你是想和吴祭司一样,被吃空内脏,变人皮挂墙上不成?!”

    “刘祭司先生说得对!听刘先生的!”

    一大清早,吵吵嚷嚷闹得鸡犬不宁。往日少有人来的村尾,第一次如此喧闹,打破寂静。

    村民们听从刘祭司吩咐,拿来火把。说起妖魔,一个赛一个群情激奋,气势汹汹,可轮到要点火烧屋时,就变成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先拿起火把上前去,当这个出头鸟。

    刘祭司被挤在人群里,气得仰倒:“没用的蠢东西!”

    他口中骂骂咧咧,只顾着煽风点火,自己却不敢亲自动手。他到底忌惮祭司大人的存在。

    但得知吴祭司死在他房中,刘祭司实在难以安心。若非昨晚他偷偷跑去酒馆,今日挂在梁上被发现的人皮,就是他自己!

    不把被妖魔附体伤人的祸根除掉,刘祭司睡觉都不敢闭眼。

    是以他一大早就召集听信流言的某些村民,赶在晏明灼那群-奸夫尚未发觉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捉拿人。

    今日要么他死,要么晏明灼亡!

    “滚开,我自己来!”刘祭司见愚民吵不出一个结果,不得不站出来。

    他恼火地推开旁人,劈手抢走一个火把,就要将燃烧兽油的布条末端对准紧锁的大门:“吃人妖魔,给我去死啊!”

    火焰烧焦了大门的木头,原本坚硬的木门逐渐变得焦黑。寒风吹过,把火焰吹得波动,木门迟迟没能点燃。

    刘祭司焦急,眼珠子骨碌一转,想出个好主意:“蠢东西,你们不敢上前,扔东西总有胆量吧?反正分不清谁是谁。”

    “我数到三,你们就一起把火把扔进段家院子——”

    他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传来一阵焦急呼喊:“住手!你们这群歹人,居然光天化日逞凶!”

    按照村长吩咐,定时给晏明灼送粮食果蔬的村民挑着担子,目瞪口呆望着眼前一幕。

    他先前隔得远,还以为是哪来来的一群匪徒。走近一看,居然全是认识的亲朋故邻,为首的还是祭庙里的刘祭司!

    这是怎么了?!

    段家男人死得莫名,还没得出定论,其他人居然聚集起来,一大早要烧他家屋子!

    等会,段家留下的那个男寡妇,不会还在屋子里?!

    “你不知前因后果,就别插手管闲事!”刘祭司不耐烦,“我在作法除魔,你要胆敢干涉,一并算作帮凶!”

    “晏明灼是村长关照过的人!”挑着担子的村民百口莫辩,只好搬出更高的靠山。

    他呵斥道:“我从未听过未经大祭司与村长公开宣布,就私下裁决审判的例子,你们就不怕杀错人,大先生他们怪罪吗!”

    “一个外乡人,又不是我供神村的村民。”刘祭司目露凶光,“你少吃里扒外,站在外人一边坏我好事!”

    “大祭司从来嫉恶如仇,他定然会赞同我的举动。至于村长,哼!到底是村长,还是村长家那个混小子在护着这妖魔?”

    “就一根独苗苗,我不信,村长会让独子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

    刘祭司示意身旁人抓住反驳的村民。

    村民见势不妙,扔下担子转身就跑。他狂奔向村长家的方向,要去报信。

    刘祭司望着他逃跑的方向,脸色一沉:“还不快来几个人去追!至少把人拖住!”

    追的追,跑的跑。好一出闹剧!

    刘祭司收回视线,正要继续发号施令,让众人预备好一起抡臂扔火把——吱呀一声,紧锁的大门,忽然当着他们的面霍然洞开。

    晏明灼就站在门槛里,眼神沉沉盯着他们,像是要暴起,大开杀戒。

    他手中,仅仅只拿着一柄长剑。形单影只,孤寂莫名。

    刘祭司被那锋利的银眸一瞥,顿时心惊肉跳如蚂蚁爬上小腿。

    他赶在晏明灼开口之前抢话,义正词严谴责道:“妖人!昨夜村民见到你在酒馆打伤酒馆老板,又潜入祭庙杀害吴祭司。今日早晨,吴祭司的人皮挂在房间梁上被他弟子亲眼所见。”

    “人证

    喃風

    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言辞!”

    “就是就是。你看他手里那柄长剑,剑身上还刻有我锻造时留下的独有标识!”

    墙倒众人推。就连原本只是跟着来瞧热闹的铁匠都挤出来,忍不住谩骂晏明灼前些日子从他铺子里偷走长剑。

    手里这柄剑,原来真是村中铁匠铺的作品。

    遗物?段忍渊留下的猎魔武器?陪伴他多年,染上杀意?

    晏明灼忽然大笑。

    分得清如何,分不清,又如何?酒馆老板到底是刻意骗他,还是被妖魔附体,又或者是段忍渊取代了他,晏明灼已无心过问。

    他实在受够了供神村的氛围,受够了无处不在的段忍渊。

    他要离开囚笼!

    哪怕,他无处可去。

    晏明灼举起长剑,横在面前。雪亮剑光,折射出锐意分明的侧影。

    ……

    “村长!村长!不好,段家出大事了!”逃跑的村民一路摆脱追兵,好不容易跑到村子中央的村长家。

    村中最气派恢弘的房屋,除去祭庙,就要数村长的家。

    青砖红墙黑瓦,堆砌起一座三层的小洋楼。在平房层布的供神村,村长家可谓独占鳌头,登高风景绝佳。

    好在接近村里,人群变多,追他的人也不敢太放肆,村民才能顺利敲响小洋楼的门。

    “一大早吵什么吵!”在村长家帮佣的仆人打开侧门,探出半个脑袋,睡眼惺忪,“是你,你不是去给段家送食物了吗?东西送到没?少爷的脾气你知道,交代下去的事情你要是没办好,有得苦头吃!”

    敲门的村民跑得灰头土脸,鞋子都跑掉一只。

    他急得满头大汗:“快快快,让我进去找少爷!人命关天!再晚就来不及了!”

    “什……”仆人还没听明白,他就被村民慌慌张张撞开,一头冲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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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对晏明灼有多上心,多迫不及待要娶他,洋楼里的人都知道,连村长都拿他没办法。

    怄气归怄气,还不是得发话要给晏明灼送钱送粮。村民看,村长迟早得同意少爷接晏明灼过门。

    现在刘祭司要烧死少爷的心上人,那还了得!少爷发起疯来,比妖魔还吓人!谁都拗不过他的意。

    他弄死过不止一个人!村里有消息?全被爱子心切的村长压下去,拿钱砸得死人的家里默许!

    在供神村这个自成一套森严体系的小社会里,雪教是天,村长就是地。

    地要是塌陷下去,谁都讨不了好果子吃!

    快快快!得立刻找到少爷,让少爷过去救场!不行,刘祭司估计不认,还得村长出面才行。

    村民在洋楼里闷头发慌,他找不到少爷,倏地想起什么,径直往村长房间冲去。

    第203章 一个接一个

    村民实在急得昏了头。他冲到洋楼最里面,恐惧才后知后觉升起。

    少爷的确可怕,尤其最近,他发起火来,连村长也唯唯诺诺,老子竟不敢反驳儿子。

    可对一个小小村民而言,村长也是个不能惹的人物。村长不好对少爷做什么,责罚他还不是一眨眼的功夫。

    村民穿过洋楼天井,踏上木质走廊,停下脚步,徘徊不定。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村长房间是哪一个。

    就在这时,忽然从他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你是谁?”

    村民眼前一花,就发现村长竟然凭空出现在他面前。头发花白、布满皱纹的脑袋就杵在他眼皮跟前!

    ——啊呀!

    村民被透出红血丝的浑浊眼球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手脚并用,连连往后爬。

    几日不见,村长怎么变得如此吓人!他刚才又从哪里冒出来?难道之前村长站在他头顶!

    “回来。”白发老头手掌成爪,把爬出好几步外的瑟缩男子抓回来,他逼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没、没没没……小人,小人什么都没看到。”村民闭着眼,畏缩地举起双手,连连摆动。

    他忙不迭找理由解释,生怕一句话没说好,丢掉小命:“我是在找少爷,才误闯进来。”

    一听见那个称呼,村民就感觉如铁爪般死死钳住他脖颈的铁掌陡然放松。他拼命呼吸,肺泡都炸裂。

    “少爷、少爷吩咐要照顾好的那个人……就是段家留下来的那个……刘祭司带着一帮人围在他家外面,现在要放火烧屋子!”

    “你不早说!蠢货!”白发老头扔下村民,急不可耐就要往外跑。要不是还当着村民的面,现在又是白日,他恨不得抛掉人皮飞起来!

    晏明灼是他们首领抢回来的妻子。首领对他可谓尤其上心。

    哪怕被捅刀,自己还得修补皮料,花费时间修养,首领都舍不得伤人一根手指头。

    要是晏明灼出了事故,他看他也别活了。趁首领手刃他之前,先自个儿自戕,给晏明灼下去陪葬吧。

    一想起首领的手段,白发老头吓得须发竖立。

    他骤然提高声音,胸腔吐音声如洪雷,响彻洋楼天际:“来人!跟我走,去段家院子。”

    白发老头点了一帮人飞速离开洋楼,徒留来报信的村民还腿软缩在走廊围角。他想起刘祭司先前的话。

    村长这样子,哪里像是会阻拦晏明灼和少爷成婚!

    他就差把晏明灼敲锣打鼓绑回来,直接把人送到他们家少爷床上,今夜就洞房成就好事。

    刘祭司的主意,可算是踢到铁板上!

    村民心想,眼下这幅光景,看来不是村长要阻拦少爷和晏明灼成婚。说不准,是晏明灼看不上少爷的混世魔王脾性。

    ……

    村长带领的一班人马,山呼海啸,穿过供神村,引发几乎全村的关注。

    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其中一间屋子,钻出个清秀少年,他走到院子外面,看自己平时都接触不到的人物一个接一个穿过街道,不免诧异。

    “小山?”屋子里,有个面露病色的妇人拢好衣襟,抓着件袄子忧心唤道,“孩子,外边冷,快快把衣服披好。”

    “我不冷。”少年还在往外头张望,他看着人群离开的方向,忍不住面露焦虑。

    “你不冷?不冷就快些出门,把钱给人家还回去。”

    这段日子,寒风一阵冷似一阵。妇人虽是供神村长大的原住民,竟然也被冷风吹得冻倒。

    她是带着孩子的寡妇,平日靠浆洗衣物、缝缝补补过活。这一病倒,家中没了经济来源,全靠还是个半大小子的小山顶着。

    昨晚小山拿回来一袋子钱,吓了她一跳。她催促小山把钱给人家还回去,小山却说什么也不肯,也不愿意交代钱是谁给的,只说他没做对不起母亲的坏事。

    “妈,这些人往村尾的方向去了。”小山没头没脑发问,“村尾是不是只住着一户人家?”

    “是啊,是户外乡人,我记着他们搬进村还没多少日子。那家人虽是两个男人,长得可俊俏哩。”

    妇人回忆起前些时日召开的村民大会,会议上村长隆重宣布,供神村将接纳猎魔人段忍渊及他的妻子,成为村中的一份子。

    段忍渊的妻子是个很漂亮的男人,但几乎不出门。他们只见过段忍渊常常出村,赤手空拳就带回妖魔的尸首部分。

    段忍渊的强悍,让供神村的村民无话可说。对两个男人成婚的怪话,也不知不觉小下去。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畏怯段忍渊那双异眸。

    翡翠一样淬金的颜色,只有在提及他妻子时,冷硬坚冰才会融化稍许。让他多出几分人情味儿。

    妇人还在回想,一个恍神,却见儿子小山打开院子门,跑出几步路,又冲回来:“妈,我昨晚拿回来的钱袋子呢?”

    妇人赶紧从怀里把被焐热的绸布袋拿出来:“死性!不该拿的东西,我们拿了,要折福的。早跟你说给人送回去。”

    只见小山把袋子捧在掌心,他犹豫片刻,一咬牙,从袋子里拿出一串钱币:“妈,你看病要吃药,这点钱,算我借的,以后我肯定给人家还上。”

    小山把钱币硬塞进妇人手里,转身要跑。

    妇人喊住他:“你等等。”

    妇人把袄子给儿子披好,念念叨叨:“做人要讲良心,别人对你好,不能当理所当然,要知恩图报。”

    \"我知道哩。\"小山紧了紧衣服,“我就是要去报恩的。”

    挥别不明所以然的母亲,小山一路快跑到昨夜的酒馆。昨夜他被酒馆老板赶走,却仍然在酒馆外犹豫徘徊,也因此,他同样亲眼目睹了晏明灼拖着长剑、满身是血走出酒馆的一幕。

    小山认定晏明灼是个好人。他听周围人传闲话,说是晏明灼砍伤了酒馆老板,理所当然觉得肯定是酒馆老板要欺负晏明灼。

    毕竟,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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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灼长得那么好看。就算坐在酒馆角落,也像是一束光照亮暗影。

    昨夜他独自坐在角落,酒馆里许多人其实都暗暗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就连小山也是鼓了好大的勇气,仗着年少轻狂,才敢上前搭话,提出非分之想——如果他要为了钱而出卖身体,至少他希望第一次能给自己喜欢的人。

    小山却没想到,晏明灼不仅人长得好,心也和容貌一样,温柔又善良。

    温和的人,却被逼到要拿起刀刃自保。村里人还因此把他视作妖魔附身,甚至没有人站出来替他讲话,这不是太可怜了吗?

    小山嘭嘭嘭敲着酒馆紧闭的门,他大喊:“老板,老板你在吗?”

    酒馆里没有人来开门。原本紧闭的门,却忽然松开,小山收势不及跌坐进门里。

    他一骨碌爬起来,却见酒馆老板面色苍白站在楼梯之上,冷冷地俯瞰他:“又是你,小鬼。我说过,让我再看见你,你……”

    小山毫不含糊,他嘭地双膝下跪,把揣在胸前的绸布袋往地上一蹬:“老板,我求你放过晏大哥!”

    没吐出口的威胁,堰塞在酒馆老板的喉咙里。他本就僵硬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你如果要钱赔偿,这袋子里有。要是不够,我想办法再去凑。”小山怀揣着愤怒,原本对酒馆老板的恐惧已经被怒火冲到了天边,“你要是看我不爽,想揍我也行,何必要折腾本就伤心伤神的晏大哥!”

    酒馆老板忽然按住楼梯扶手,一个瞬间从楼梯上飞下!

    好俊的身手!

    酒馆老板曾经也是猎魔人?

    小山注意力被引开的一瞬间,他被人揪住衣领,从地上强行拖起,“晏明灼怎么了?”

    “你少装模作样!‘喷薄欲出的怒火终于找到发泄口,小山要打掉酒馆老板拧住他的手,却发现老板手腕稳如山岳,他只好喊道,”难道不是老板你去报告的村长?你想报复晏大哥昨夜打伤你,所以你让村长带人去村尾抓他!“

    能在供神村开酒馆,老板不可能是一般人。

    小山仇恨地看着酒馆老板。没想到老板看着人模狗样,实则色-欲熏心!他是个禽兽!他想欺负本就失去丈夫、孤苦伶仃的晏明灼!

    酒馆老板手指收紧,眼见少年因喘不过气而憋出紫红,他眼中似乎要沁出嫉妒的毒液。

    但下一秒,小山就被他狠狠掼在地面。

    酒馆老板一言不发,越过小山,走出酒馆。他步伐远比平时要急切得多。

    小山猛烈呛咳,他捂住浮现出紫红浮肿的的脖子,心中浮现出劫后余生的后怕。他盯着那道如渊巍峨的高挺身影,冲动到想要跳起来拦住对方。

    “幼稚。”酒馆老板头也没回,反手把冲上来偷袭的少年抛出几米远。酒馆里的桌椅被冲击力撞得散落一地。

    小山身体疼痛,却只是皮肉受损,没伤筋骨内腑。

    “求人,不是你这种态度。”酒馆老板终于不耐地回眼,扔下一句,“你再拦着我,你的晏大哥就真没救了。”

    段忍渊刺了冲动莽撞的少年一句。

    他内心波澜起伏的情绪却得不到平息,愈演愈烈。

    他甚至因少年嘴里喊的“晏大哥”而心生嫉恨。若非着急弄清楚事态,这冒失少年断然走不出酒馆大门!

    段忍渊还想不清楚,他对晏明灼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是玩味,是渴望,还是烦闷?

    但他决不允许愚民恶人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要伤害晏明灼!

    段忍渊为自己的疏忽感到震怒。

    他一边召集隐藏在供神村里的手下,要它们立刻赶到村尾,不能叫晏明灼伤到一根头发。另一边,他不知何时潜入祭庙,匆匆换上祭司大人的皮料,穿戴好雪白的祭司服。

    祭庙中空空如也。

    原本坐镇的四位祭司,两位祭祀预备役,如今已只剩下大祭司一人。

    段忍渊取代了中央祭庙派来的外来祭司。吴祭司已死。刘祭司不知踪影。就连吴祭司的女弟子都不知躲在何处,不敢出来面对祭司大人。

    白天对段忍渊而言无碍,对他那群妖魔手下,却并非合适主场。

    更何况,要一劳永逸解决晏明灼的身份问题,光靠暴力并不够。除非他现在就杀光供神村的人。但这会破坏段忍渊的计划。

    而且……

    段忍渊不愿再见到晏明灼的眼泪。

    他心中知道,晏明灼不会喜欢见到满地尸首的供神村。恐怕,他也不会再愿意亲近犯下如此恶行的段忍渊。

    一想到晏明灼可能用和少年一般充满仇恨的眼神瞧他,段忍渊就心中一痛。惶恐如同风雪刮过荒芜冰原,扬起阵阵尘土。

    祭司大人来到闭关的大祭司房门前。

    他抬手敲门:“大祭司。”

    “何事?”房门里,传出如朽木般的沉闷回应。

    “你昨日,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为何非要保下晏明灼么?”祭司大人说道,“我可以告诉你理由,但你必须做到一件事。”

    “你想让晏明灼活下来?”大祭司半点不提他对刘祭司植下的心理暗示,他眯起眼,试图从神秘的外来祭司身上套取更多信息。

    “大祭司,你不是一直想要从雪教手里,得到灵魂永恒转世的锁钥么?”祭司大人冷冷一笑

    “雪教……”大祭司长长叹息。

    他终于从盘坐多年的蒲团上起身,缓慢移步:“祭司大人。你这么称呼圣教,看来你内心也并不真正虔诚。”

    大祭司树皮般干瘦的脸庞,皱出微微笑意,如同枯冷的蚁:“我只是厌恶了一轮又一轮无知觉的轮回转世。”

    “雪教守护着信民们的灵魂。中心祭庙的那些人,可以一直保留记忆地活着,就算转世也能回到中心祭庙,永远高高在上,统治着雪国。我却不能和他们一样。”

    “这辈子,我怎么爬,都只能在村落当一个正式祭司,永远也挤不进雪教最中心的那一小块位置。”

    “这一世我死后,下辈子就会从头开始。甚至能不能变成祭祀预备役都不好说。”

    “这一切,岂不是太不公平?”

    原本紧闭的房门,豁然打开。

    祭司大人微微低头,瞥向形容枯瘦的大祭司。

    他轻描淡写说道:“所以,晏明灼的身份,就是和中心祭庙谈判的关键。”

    “不只是我,大祭司,你也必须让晏明灼活着。而且,还要活得足够好。”祭司大人嘲讽一般扬起眉宇。凛冽如山雪。

    “否则,你人生中最后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就要毁在你自己的手里。”

    “不必多说,速速带路!”大祭司不悦地甩开祭司服袍袖,“我等快去恭迎圣子冕下,降临供神村。”

    第204章 该当何罪

    村尾,段家。

    地上倒了一地的村民,有人在哀嚎,有人昏迷不醒,还有的跌坐在地,用恐惧眼神仰望着持剑的杀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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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祭司念了无数个脑子里存储的咒语,对晏明灼根本没用。

    是因为寄生在他体内的妖魔太强,还是因为……他真的只是人类?

    在刘祭司念咒期间,晏明灼已经大杀特杀,彻底抛开枷锁与顾虑。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莫过如是。

    但晏明灼仍然只有一个人。

    只是一个人,而不是神。他不能飞天也不会遁地,他只能拄着饱饮鲜血、彻底开刃的普通长剑,孤独地守在他家院子前,谁想妄图接近都要被他踹飞出去。

    那捧风中的雪,鲜血砸落在地,开出一朵朵艳丽的红梅。

    不是想象而成的形容。真有红梅树从血液滴落的雪地里,顶开厚被,探出褐色细枝,随风无声摇曳。

    晏明灼的手臂,不知何时被利器划开一道口子。完美无瑕的白瓷上多出残缺。

    血液从小臂滑落,顺着指尖滴在还只是花骨朵的红梅上。红梅仿佛生出灵智,轻轻应和,吮吸着血液而飞速生长。

    星星点点缀满枝头的米红,陡然绽开,绽放出刺目猩红。

    这幕极诡谲、极惊悚的画面,落在许多人眼里,成为晏明灼被妖魔附体的最佳佐证。他们并不知晓,这一幕,很快也将成为他们夜夜缠身的梦魇。

    刘祭司心中大惧,终于他愚钝的脑子想起一个从未动用过的恐怖禁咒——雪教历史中,专门针对“渎神者”的咒语。这是一种极其恶毒、针对背叛者的酷刑。

    它甚至有个颇为好听的名字。

    ——天河灌顶。

    被诅咒锁定的“渎神者”,将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风雪形成的冰层锁链锁住四肢。

    冰锥会从头顶敲开“渎神者”的头颅,钻出一个洞。冰锥融化,如水银泻地一般,混合咒语的力量流入头颅。

    热量灼烧体内,剧烈的疼痛,会让血肉从缝隙里疯狂钻出来,只为逃离皮囊构成的地狱囚笼。

    最后,一张完整人皮就会施施然展开,凌空落在雪白地面。

    雪教相信,这会磨灭“渎神者”的灵魂锁钥,让他们无法再转世轮回。如此酷刑,也是对围观民众最好的震慑。

    只是因为“天河灌顶”行刑场景太过酷烈,一度引发围观者的精神崩溃,人心动乱,后来这个咒语就被长期封存,许多年没再听过使用它的事件。由此,被称作禁咒。

    依照刘祭司的力量,并不足以使出“天河灌顶”。不足的部分,就需要提供祭品来补全。

    可在村子里,他到哪里去找那么多消耗掉也无所谓的祭品?

    至少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

    刘祭司眼见着还能站立的村民越来越少,他一咬牙,转身要往外跑。

    就在这时!

    他身后忽然传来火焰爆发音浪的噼啪声。

    刘祭司回头一看,面露狂喜!是段家院子被点着了!他们来了新的援军。

    靠近村尾的供神村村民听到动静,逐渐赶到现场。他们亲眼所见晏明灼长剑染血,雪生红梅的妖异场面,又见平日眼熟不眼熟的亲朋好友被打倒在地,一个个呜呼哀哉,当然同仇敌忾。

    晏明灼守住院门,有“聪明人”就绕到后院。好几个火把扔进去,又泼上油,瞬间就点燃了外表本就荒芜的屋子。

    “……妖魔!”

    “该死的害人精!”

    “滚出供神村!滚出供神村!”

    晏明灼长剑撑地,一言不发背对着已经冒出滚滚尘烟的房屋,他脊背挺得笔直,如不可弯折的岩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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