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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0-100(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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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1 章   吃面人儿

    长缨飒沓,破风而至时带着悍然凶猛的气势,谢韫闪身避过,继而迅速以手中长剑挡住雪亮枪尖,兵器摩擦间发出哔剥铮响,震得谢韫小臂发麻,踉跄着朝后退了几步。

    的长枪紧追不舍,转瞬已逼至谢韫喉头,堪堪只离一寸。

    “我认输我认输!”谢韫揉着胳膊开始嚷嚷,“差不多得了啊,你这哪儿是要跟我切磋,分明是来拿我撒气的。”

    将长枪收回,疾拍着翅膀落到他手臂上,同主人一起默然看着这人。

    谢韫讪讪一笑:“这下可以陪我一块儿去了吧,你气也出了,筋骨也算活动了——云野,多少惦记点兄弟情谊。”

    “你退步不小,”淡淡扫他一眼,“改明儿知会你爹一声,年后还是早日入营为好。”

    “你少冤枉人啊!我擅长的是远攻,近身肉搏本就打不过你。”

    此话不假,谢韫的父亲是一路从镇北军骑射营里提拔起来的,他自幼耳濡目染,自然跟着他爹学得一手好骑马射箭的好本事。

    不过他生性散漫不服管教,从小到大虽弹鸟射兔打了诸多牙祭,揍也没少挨。

    他爹调至煊都都指挥所后,诸多杂事缠身,比不得镇北军中能看住人,谢韫彻底放飞自我,待他爹发现时,早在煊都各路玩乐场混得如鱼得水了。

    谢韫屁股还隐隐作痛,生怕跑去自己爹面前告状,打发了府内下人收走他俩的兵器,苦着脸说:“你往那儿一坐就成,我叫的都是些还算好相与的,多在这煊都认识几个人也不赖啊。”

    “雅集这遭要是不成,紧接着便是冬祭除夕,得翻了年才能再见小寒一面。”谢韫瞧着他的脸色,得寸进尺道,“年后不用你说,我早已决定好入营考武举了。好云野,这次不去瓦舍那种热闹场子,就那么几个人。”

    “就算你俩相互置气,你舍不得凶他,不也已经拿我泻完火了吗?”

    额角青筋直跳,冷冷瞥他一眼:“别瞎说,闭嘴。”

    谢韫一下乐出声来,抚掌道:“郁二好手段啊,给你溜成这样,我都是头一回见呢。”

    “谢韫,”心理躁得慌,冷冰冰盯着谢韫,出声嘲讽道,“要对他这么感兴趣,我看也别办什么雅集见小寒了,你直接找他去吧。”

    谢韫又惊又慌,立马三指并拢朝天发誓道:“天地良心,我对小寒一心一意!”

    疾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着了,颇为不满地唳叫回去,跃跃欲试地拍了两下翅膀。

    这阵儿雪停了,一抬手,雪白的海东青便掠翅入了铅色长空,很快瞧不见踪影了。

    看着这小子一脸慷慨愤然的模样,叹了口气:“就这一次。”

    他的一腔少年心意已然注定无果,来了煊都被迫成亲,这经年久藏的爱慕便像雪粒扬在冬日的天地里,惟有旷野的风声撕扯着他,破破烂烂地四下飘散,不知得归何处。

    自己虽已不可及,谢韫总还是有希望的。

    他大抵能帮上一点。

    有风卷过云松山麓,枝稍又簌簌落了雪。

    谢淮骁下马时偏头打了个喷嚏,典厩属慌忙迎上来嘘寒问暖,谢淮骁冲他招一招手,神色倨傲地问:“屋里烘着碳吗?”

    “自然,”典厩属瞥见眼前这位冻得泛红的鼻尖,连忙把人往屋内引,边走边仔细瞧着他的脸色,用惯常的一咏三叹调说着正事,“再过几日便是北郊的天地坛冬祭,满朝文武百官皆需同往。按照往年惯例,咱们得备好棕、白、铁色马共一百匹。今年镇北军回来不少人,因而略有所不同,或需多送几匹以备不时之需——少卿大人,您请过目”

    典厩属将一薄子往谢淮骁手中递,谢淮骁只草草扫了一眼,不耐道:“你看着办就行。”

    说罢,他便沿着长廊溜进屋去了。

    屋内实在暖和过了头,一群养马的糙汉子哪儿这么畏寒?谢淮骁心下生疑,进正堂时放轻了脚步,一点点绕过了屏风。

    赵修齐正坐在软椅上,见人来了,方才慢悠悠咽下一口茶,温声道:“世子,幸会。”

    谢淮骁斜倚着屏风,半抱着臂笑了一下:“二殿下,国子监到了年底,已经日日休沐了吗?”

    赵修齐手里捏着颗冬枣,闻言也笑,说:“世子听着可不大欢迎我来。”

    “没有的事儿,”谢淮骁朝他走过去,替赵修齐把话补全乎了,“左右不是司业大人想来的,是五殿下想来云松山跑马玩儿,是么。”

    两人相视,一瞬无言。

    谢淮骁也从果盘里捡了颗枣丢进嘴里,不如他在宁州走的那天吃到的甜,他问:“五殿下呢?”

    赵修齐扭头看向身后,温声唤道:“阿言。”

    “兄长。”赵慧英从椅背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来,他仍记得那日赵修齐狐裘领上洒落的血梅,对谢淮骁抱有敌意,抿着嘴小狗似的瞪他。

    可惜这目光丝毫没有震慑力。

    赵慧英很生气,也可很诚实,赵修齐亲自教导了他的为人处世,分毫不许他撒谎。

    谢淮骁眸中冷极了,好似结着层霜,这生人勿近的气场,一直持续到了他抱着小孩踹门进庄子正堂时。

    堂内的小十双眼睛都随着这轰然的破门声一起,齐刷刷集中到了他身上。

    其中有不少还是熟面孔。

    谢韫:“”

    谢淮骁:“”

    :“”

    到底是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神色实在一言难尽,冷声古怪道:“好巧,世子今日也来这儿。”

    谢韫头皮发麻,讪讪笑了一声,咽着唾沫艰难开口问谢淮骁:“一块玩儿”

    ——话音未落,他便被梅知寒踩住了脚,生生将那个“吗”字咬着舌尖咽了回去。

    谢淮骁沉默少顷,赵修齐正好也追上了,他将小孩一把塞到赵修齐怀里,雪片和冰碴尽数化作了水,从他指尖滑落。

    流经之处,染上点微透皮肤的红意,倒是遥遥同谢淮骁的鼻尖相呼应。

    谢淮骁抬眸扫视屋内众人,径自走到身边坐下,说:“好啊。”

    他又露出个笑来,状若无意地问:“云野,在玩儿什么?”

    他挨得这样近,冷气和绯色都若有若无地缭绕在身侧,只好强忍着不去瞧他。

    谢淮骁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两人身子皆是一动不动,倒在人前显得十分相敬如宾。

    窗外的风还在刮,头上雪粒化作水,顺着谢淮骁的发梢滴下来,落在指尖。

    ——“啪嗒。”

    第 92 章   心悦君兮

    他说话间,竟直接从袖里摸出把短匕,轻轻拍在身侧一位借祝酒之名靠得过近的纨绔脸上。

    那人骇然变了脸色,席间众人动作皆停了,忽的阒然无声。

    谢淮骁毫不在意,朝那浑身僵硬的家伙主动凑近一点,温声细语道:“……譬如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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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完这话,同没事人一样兀自举杯祝酒,众人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席间氛围一时吊诡。

    唯有谢淮骁神色如常,回座继续剥他的橘子去了。

    他捡着片刻清闲,敛眉垂目地安静回味着方才听得的一切。

    此前没见过玉奇这个人,只听着他的境地,却好似恍然瞧见了十来年间的自己。

    ——不过一个从淤泥里爬上去,一个从云端上跌下来,身上均沾着不少泥腥,又均是怎么也洗不干净。

    冬日大寒,这大抵是个分外无事可做的季节,人一闲着,无风也能起浪,遑论早窜在大街小巷的风流韵事。

    这场席间的愁云很快被酒色冲散,各家纨绔同各自身侧舞姬间的言语动作愈发没了分寸,喝的酒全进了脑子,恨不能撕开最后一点人皮,当场演上一出活春宫来。

    谢淮骁的狐裘拿去火盆旁烘好了,这地方他待得烦,却也一直没说要走,到底没当众拂了夫浩安的面子。

    可夫浩安左想右想,心里实在很不自在,席散尽时,他将人单独拦下来。

    “今日多有怠慢,”夫浩安酒喝多了,也躁得慌,大着舌头拍拍谢淮骁的肩膀道,“世子莫要气恼,云松山那边儿有个温泉庄子,改日咱俩同去,不带这些人——算是给世子赔礼。”

    谢淮骁用扇柄将他手轻巧拨开,温声细语道:“本也没把我怎么着,还是不了吧。”

    “在下|体弱,本就耐不得寒。一来二去三折腾,恐又生病,叫我家云野担心。”

    夫浩安醉眼朦胧地盯着他:“当真不去?”

    谢淮骁斩钉截铁:“当真不去。”

    煊都飘着雪,铅云重重叠叠地压在人头顶上,一只小雀从卧月坊屋檐下探出头来,避开掉落的小冰碴,扇着翅膀独自觅食去了。

    它一路迎风过雪,感官也冻得麻木,待到察觉危险时已然晚了——锋利的爪尖刺穿了胸腹,镇北侯府上方响起海东青满足的唳叫。

    这几根带血的绒羽被风晃晃悠悠地吹进门缝中,飘落在一双玄色镂金高筒靴前。

    这靴子的主人冷着张脸,听着身侧之人说个没完,强耐住将他轰出去的冲动。

    谢韫丝毫不觉他的处境岌岌可危,仍揽着的肩同他软磨硬泡:“云野,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我已同小寒说好了,她大哥梅元驹亲自陪她,一同过来这温泉庄子,咱俩不过在那儿办个雅集,待上半日。”

    他可怜巴巴地望着:“你不过出个面,他爹若知道当日你也去,肯定会允的。”

    把他手推开:“上回陪你去金隐阁已是鬼迷心窍,这回谁知道你又要叫哪些人来?我一介武夫,本就不懂吟诗作对,这回说什么也不去了。”

    谢韫一声哀嚎,指着他:“你够狠心!”

    他抬脚就要走,门已开了半扇,到底没忍住,又抻着脑袋期期艾艾道:“当真不去?”

    斩钉截铁:“当真不去。”

    夕照将余下二人院中的影子拉得很长,直直没入墙根的积雪堆里,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这庭院太安静,反教谢淮骁后知后觉地生出点不自在来。他拢着袖,呼出口热气,状若无意地问:“徐慎之怎么没来?”

    “他不喜外出集会一类的事情。”靴底碾着雪,挪开一点,说,“逸之孩子心性,素来喜欢热闹,今日便将他也带上了。”

    “他本就是半个孩子,”谢淮骁没头没尾说,“热闹点多好。”

    朝他看过去,很快听见谢淮骁继续道:“我小时候就格外喜欢热闹,常常闹过了头,被我爹和大哥教训。”

    他望着目极之处的云松山,眼见着血色残阳被一点点吞没在铅云里,老松张着的干枯枝丫也被吞没,说:“岁末了。”

    心下微动,也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轻声道:“是,新年将至了。”

    新年之后便是元宵,正月一过,春天就要来。

    岭南的春总是来得很早,二月里便开始草长莺飞,春寒尚且料峭,可天光永远如期而至,柔情万种地洒在抚南侯府庭院中。

    那年谢淮骁不过十二岁,城北裁缝铺的老师傅自发送来最好的新料子,给抚南侯长子做了套合身的新衣裳。

    郁鸿正十七,个头窜得太厉害,衣服总是很快便穿不上身。这高大欣长的少年意气风发地来了院里,凑近尚且矮自己许多的弟弟。

    谢淮骁靠在亭柱上,嘴里叼着根晃晃悠悠的狗尾巴草,在太阳底下眯起眼仰头敲兄长,慵懒的神色和侧躺在一旁的老猫无异。

    郁鸿眉目舒朗,一敲他的脑袋:“小崽子,这身怎么样?”

    谢淮骁吐掉那根毛茸茸的野草,漫不经心道:“衣裳是好衣裳。你穿嘛,就不怎么样。”

    郁鸿捉了袖作势要来打他:“你皮又痒痒了是不是?”

    “我劝你稳重一点,”谢淮骁借着柱子躲他,毫无愧色地扰了老猫的清梦,“又不是小孩子了,整日里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我这叫见人下菜碟,”郁鸿拎起他后领,去挠他的咯吱窝,笑道,“对你谢淮骁嘛,就只能这样!”

    第 93 章   消息

    “来了煊都才算开了眼,这地儿实在好玩,可怜在下囊中羞涩,却也想多在怀里揣上几两银子,聊供玩乐。”

    谢淮骁摇着扇子笑开了——这湖扇正是谭书那把,夫立轩一眼便认了出来,心下微动,耳边听得谢淮骁继续道:“夫大人不必为难,冬祭在即,又将近年关,礼部也实在分身乏术,难以面面俱到。”

    “据我所知,冬祭一向有外托供物饰品等不成文的惯例,至今也没捅出过什么篓子——现夫大人既然忧心诸多事情,在下又刚巧无事可做,何不赏脸,允了在下的不情之请?事成之后,必然少不了答谢之礼,于我于大人,皆是两全其美。”

    “还是说,夫大人信不过在下,分毫不肯再商榷此事?”

    这话分明带着点胁迫和质问,可他说话间,笑得很是恣意,宋身的漂亮便也变得烫眼张扬起来,一双好看的眼里明晃晃袒露着欲|望,反叫夫立轩松了一口气。

    世人皆有欲求,一旦叫人瞧见,便成了可被拿捏的软肋。

    谢淮骁要是个如同般端方赤诚的君子,反教他难办,可他图钱图色图玩乐,风月是最容易捏住人的。

    一旦耽于享乐,人心就易麻木短视。

    夫立轩啜了口热茶,喟叹道:“世子说笑,此事自然有得谈。”

    “还望世子不要心急,桩桩件件,还得商量着来。”

    “夫大人果然爽快,”谢淮骁得意洋洋地叩着桌,这冷白的皮肉映在暗色的紫檀木上,美如枝稍盈盈可握的蓬松雪色,他朝夫立轩贴近一点,笑着问,“眼下这茶,滋味如何?”

    夫立轩朗声大笑,举盏饮尽了,握着空杯朝谢淮骁作揖道:“的确名不虚传。”

    谢淮骁温然一笑,开口继续道:“此事也并非仅为了我一人。”

    夫立轩将茶盏搁了,问:“此话怎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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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大人有所不知,”谢淮骁叹了口气,拢着袖瞧向他,眼睛里带着点不忍的愁意,“云野久在青州,北境黄沙千里不宜农耕,亦是苦寒之地。朔北十二部连年来犯,眼下虽暂且消停了,却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谁叫我丝毫没有翻|云|覆|雨的本事,只盼着自家夫君稍微舒心些,也叫我少听点唉声叹气——夫大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实在见笑,可我愁得很呐。”

    夫立轩戴着暖耳暖帽,也揣着半干枯的一双老手,呼出口白气来,家中长辈一般慈爱和蔼道:“既然世子同宋将军如此琴瑟和鸣,又为何整日流连烟花巷?”

    “大人何故取笑我呢,”谢淮骁颇为无辜地眨眨眼,不紧不慢道,“宋将军自然处处都好,可坏也坏在处处比我强。这点上了床自然尽兴,可下了床就是扫兴。”

    谢淮骁笑得缱绻,吊儿郎当地继续说:“我这人就这样,总得咂摸着软香玉,听一听勾栏小曲,他如今锦袍加身风光在侧,说什么也不肯陪我去。我却只被皇上打发着养马,无事可做,可不得玩儿么。”

    他这话堪堪落下,门口忽的传来一声兴奋叫喊:“世子果然性情中人!”

    正堂中二人皆抬眼去看,一人掀了门帘进来,长得肥头大耳,小山似的,面上丝毫不见窃听对话的羞愧,一见谢淮骁,反倒拍着手称赞道:“世子好雅兴!”

    “你来干什么,出去!”夫立轩低低喝了一声,又急忙朝谢淮骁拱手作揖道,“犬子鲁莽,冲撞了世子,还请世子见谅。”

    来人是夫立轩的独子夫浩安。

    昨日尾陶已经打探清楚,谢淮骁心下了然。夫立轩过了不惑之年才生了这么一根独苗,老来得子,宠得太过,夫浩安的纨绔无赖在煊都也是小有名气的。

    “论皮囊品相,你确是一绝。”夫浩安笑眯眯地夺着步打量谢淮骁,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没理会他爹的话,“可若说酒肉歌舞,这煊都名场我早已探了个遍,没人比我更熟!”

    “是么,”谢淮骁笑开了,他眼尾弧度生得这样好,一笑起来,便连带着薄唇和眼下小痣一起勾人,“索性夫公子便做个表率,带我一块儿玩一玩。”

    夫浩安翘着二郎腿,一双眼死死钉在谢淮骁身上,闻言大笑一声,便要起身来揽谢淮骁的肩,被谢淮骁轻轻巧巧地捏着折扇抵了回去。

    他也不恼,嗤笑一声道:“求之不得。”

    “胡闹!”夫立轩气得吹胡子瞪眼,嘴上还得朝谢淮骁客气道,“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混账话,世子别往心里去。”

    谢淮骁险些被刚才的靠近恶心死,他心里越是骂娘,面上就笑得越是乖顺:“不打紧,在下倒觉得,同令郎很是投缘呢。”

    夫浩安又兀自去揽夫立轩的肩,他生得实在高大肥硕,一把将自己年过半百的亲爹揽在怀里,倒像是山鸡搂着只鹌鹑,瞧着十分滑稽。

    夫浩安满不在乎道:“哎呀爹,多大点事儿,世子都说同我投缘了,这点油水,权当见面礼得了。”

    他说话时眼睛仍在谢淮骁身上,就着这不雅的姿势,恬不知耻地看他,带着赤裸裸的玩味。

    谢淮骁啜了口茶,同他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

    “瞧我这张嘴,这怎么算得油水呢?”夫浩安摁着他爹坐下,说,“分明是眼下礼部分身乏术,世子心善,替老爹您分忧呢。”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此事不行也得行了。夫立轩只觉胸口钝痛,直想骂逆子,却又碍于谢淮骁在场,不得已咽下这口气,闷声拱手道:“那便有劳世子了。”

    “好说,”谢淮骁起身举杯,“多谢夫大人。”

    夫浩安拍拍手,朗声道:“事也谈的差不多了,世子今日可得空?金隐阁上了新戏呢,唱的是《调风月》[1],听闻颇有些新意。”

    谢淮骁气定神闲地将扇子打开了,摇着风笑道:“闲人一个,自然得空。”

    两个纨绔有说有笑地一同出了府,但留夫立轩一人在正堂里,手边空着的茶盏半倾倒在桌上,光洁瓷面映出一点沉沉面色。

    半晌,他起身揉着眉心,打发掉过来添茶的小厮,独自回屋去了。

    第 94 章   线头

    这戏唱完了,人自然该散,场子里的看客已离得七七八八。谢韫便也起了身,往楼下走了几步,忽觉不对劲,扭头一看,正怔怔站在原地。

    “云野,”谢韫回来拍拍他肩膀,顺着的视线看过去,“怎么了这是——”

    他未尽的半句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对面包厢的垂帘被人轻轻巧巧撩起半边,楼下飘洒着金红纸,顶上高悬着琉璃灯,一双含情目流转在光怪陆离间,被秾丽纤长的眼睫盖住了,只完完整整露出一颗眼下小痣,似是有些恹恹,摸不清是乖顺还是乖戾。

    “我去,”谢韫嘴角喟叹一声,瞧见这二位的神态,顿时福至心灵,“小将军,你艳福不浅啊。”

    他边打趣人,边张望着再去看,一扫过去正对上夫浩安的一张脸,两人大眼瞪小眼,谢韫简直要喊出声来:“怎么这姓夫的赖子也在啊!”

    还同的新婚夫郎同一包厢听了场戏。

    谢韫猛地捂住嘴,不说话了,只偷偷拿眼睛瞄。

    他这会儿倒是机灵起来了。

    余光注意到他这番动静,心下腾起点遭人抓包的怪异,可谢淮骁前天夜里的话忽的又响起来,撞得他胸口生疼。

    ——“原来小将军真将自己视作正人君子。”

    他自认为做了二十年的君子,行事落拓、不屈权贵,从没使过什么腌臜的手段,行得正坐得直,却被谢淮骁那晚的话弄得哑口无言,甚至于生出点心虚来。

    心虚些什么呢?

    ——“我在意自己的生死,何错之有!”

    ——“就连你,不也只忧虑心上人的生死安危吗?”

    谢淮骁那晚的话占尽了理,叫他无从反驳,难堪极了。

    他想开口说并非如此,可他的确因着对方拿郁涟性命作赌烧了两三天的邪火;他想反问不该如此么,喉头却因青州城内万千家淮骁常灯火而难吐一字。

    他的满腔私欲追逐着在意之人的生死安危,他所耳濡目染的忠骨脊梁,却又让他不得不背负北境三州的海晏河清。

    ——“云野,你要的太多了。”

    他越来越看不清谢淮骁,这人的柔情蜜意和咄咄相逼都来得太轻易,这两种情绪困住了北境的小狼,像是煊都铁笼外缠绕的、生着倒刺的藤蔓一般,分明被扎伤流血的是他,对方却总是适时地缩回尖刺,露出点脆弱柔软的新枝来。

    这人委实太会让自己难堪。

    譬如现在,他最后那点端方凛然的皮囊好像也被这猝不及防的相遇撕开了,瓦舍勾栏里,君子秉性破破烂烂地飘落到戏台上,同那些飞撒漫天的金红喜纸无异。

    谢淮骁噙着点笑看他,他又忽的生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来。

    实在很不舒坦。

    这人怎么总是如此惯于流转风月场?

    胸口堵得慌,再待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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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身就要走,却听对面遥遥传来熟悉清越的声音。

    “云野!”

    只当没听见。

    谢韫连忙拿胳膊肘撞他:“干什么这是?你家夫郎叫你呢!”

    拿眼神剜他,只好硬着头皮回神看过去。

    金隐阁里面温暖,不比外头的冰天雪地,谢淮骁的狐裘解了搭在椅上,修长白皙的脖颈便露出一截,那日的指印分明消退了,却好像恍然又瞧见了似的。

    谢淮骁看着他,眼睛里全是缱绻着的深情,说话的调子也像是在温水里浸过一遭似的,实在叫人发不起脾气。

    “怎么想来听戏,也不提前支会我一声。”谢淮骁遥遥一指戏台,问,“喜欢这样的吗?”

    闷闷地应声:“还行。”

    “那就是喜欢了,”谢淮骁兀自给他下了定论,笑意一点点染上他的眼,那里面掺着看不透的狡黠,“云野觉得有趣,我也觉得有趣,实在情投意合。”

    谢淮骁迎着夫浩安玩味的打量,朝遥遥继续说下去。

    “既然喜欢,我今夜便陪你玩儿这个,好不好?”

    的眼睛倏忽睁大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淮骁,只对上一双潋滟含情的眼。

    这声“好不好”,恍惚间同那夜的询问一齐响在耳边,一时怔愣,喉头梗塞。

    谢淮骁的声音好似窗缝里漫进的夜雾,丝丝缕缕地缠住了,叫他不知如何挣脱:“人生苦短,春宵难得。”

    “这冬天实在太冷。云野,我要你来暖暖。”

    谢韫倒吸一口凉气,好歹将几个脏字压在舌根,夫浩安朗声大笑,直叹“活色生香、精彩绝伦”。

    惟有这被似有若无的情|欲裹挟着的二人在四目相对,沉浮之间,早已分不清假假真真。

    忍着躁意和羞恼,眸色深沉地说:“跟我回去。”

    谢淮骁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垂帘上的串珠,闻言温声应道:“好。”

    第 95 章   入随山

    辇轿停了。

    车辙碾动和马蹄踏雪的声音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奇宏只恨自己还会喘气,问也不敢问这两位爷是否要下轿,只好捂住耳朵蜷腿,缩成一团装死。

    天地刹那寂寂,枯枝被重雪压断坠落,脆响打破了沉默。

    漠然回话道:“好。”

    他掀了帘便下轿,这动作劲儿实在太大,险些将奇宏掀下马车去。

    “主子!”奇宏急急跟上,又想起这车里还有一位要命的,只好跺着脚跑回来,朝谢淮骁道:“世子也快些下来吧,夜里可不能在轿中待着,得赶紧回屋去。”

    谢淮骁勉强一笑:“好。”

    他起身要出轿,习惯性地想唤米酒来搀扶,微微抬起手时突然反应过来——米酒早被他赶回宁州去了。

    是以那几根苍白的手指又缩回袖中,谢淮骁沉默地下了车辇,拢着袖穿行过黑洞洞的回廊,慢吞吞回房间去了。

    雪地上留着两串脚印,起先凌乱地交叠在一起,后又分而转向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很快各自消失在回廊深处。

    大梁隆安帝二十七年的冬天,煊都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夜晚,万千楼舍阙阁静静潜伏在暗色里,街上鲜有车马经过。这天儿实在太冷,就连巡夜的更夫也揣手缩脖地贴着墙根彳亍,一敲破锣,扯着嗓子喊道: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鲜血和乌日根的瞳孔一起涣散开来,深红色没入黄沙,苍岭山脚一片死寂,的长枪坠地,拽着乌日根的领子向上拖时,对方已经彻底断了气。

    徐慎之携援兵赶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乌日根的头颅像是截蓬乱的老木,这朔北的胡狼断了气,面色惨白地朝着寂寥大漠。

    他再翻不过苍岭,回不了巴尔虎,烈风将黄沙卷入这双死不瞑目的眼,宋遭齐刷刷跪了一片,颤抖激昂的调子钻进空洞洞的耳道。

    “将军神勇!”

    “恭贺将军斩杀乌日根!”

    此战大捷。

    屋里合该是很暖和的,可谢淮骁的指尖迟迟没有血色回涌。

    米酒静静立在他身侧。良久,他叹口气,道:“主子,我去为您打盆热水来。”

    “你跟着我多久了?”谢淮骁忽然开口,将苍白修长的手指伸到炭盆上方,说,“好些年了吧。”

    “十二年了,主子。”米酒回头,“自打当年您将我和米糖救下来,我和妹妹从未离开过您和大公子。”

    “不是我救的,是大哥要我救的。你们兄妹二人的救命恩人也合该是他,不应是我。”谢淮骁死死看着他,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通,他全身上下都凉得可怕,心底也惊疑不定:追踪布侬达的风声怎么会到了赵修齐那里——以他的年纪,分明不可能参与进当年之事。

    他虽早查到当年夜袭一事背后还有人操盘入局,可这些年来布侬达口风太严,他前些日子将人逼入绝境方才探真切了,这血仇一定得报。

    但他手下的探子都是死士,若不是内部消息走漏,赵修齐是从何时盯上的自己?他究竟知道了多少?隆安帝眼下起疑了吗?大哥远在宁州,如今可还能安全吗?

    谢淮骁脑袋混沌,今日之事桩桩件件,木锤一般敲打着他。他起身狠狠握住了米酒的肩,又烦又躁地恶狠狠道:“你马上回一趟宁州,消息务必亲自传到大哥手上,半分差池也不能有!若是大哥出事,我要你提头来见!”

    米酒领命,当即就要走,走前踌躇一瞬,还是嘱咐道:“府内并不太平,主子这几日多加小心。”

    “用不着你操心!”谢淮骁压不住怒火,抬脚要踹他,米酒赶紧阖上门,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这寂寥的房里,终于只剩下谢淮骁一人,他手脚都发凉,火气躁意连带着久违的恐惧一同压垮了他,他背靠着门一点点滑下来,被掐过的脖颈红得可怖,后知后觉地愈发喘不上气来,寒气顺着门缝挤进来,额上出的汗都被吹得透凉

    谢淮骁只觉得耳侧嗡鸣眼前昏花,在烛火明灭不定的光影中,仿佛又回到十三年前的夏天。

    岭南夏日往往闷热,牢房里爬满密密匝匝的虫蚁,浓厚的血腥味灌了满肺——这血不是他的,是郁鸿被齐膝砍断的双腿截口处喷溅出的,淌得遍地殷红。

    活人怎么能流这样多的血呢?

    一个声音不急不躁地响在他的耳边,他再熟悉不过了。

    布侬达。

    他的下颌被布侬达死死卡住,挣不开分毫,双手都被锁住吊起来了。

    对方瑕整以待,拍拍他脏污的脸。

    “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还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是吗?你怕,不愿意说,我可以帮忙,不打紧。”布侬达强迫他看向昏死过去的郁鸿,“你看,你也不想见到兄长这样吧。”

    “这次砍的是腿,你若再不说,下次砍的便是他的胳膊,下下次再剜他的眼、拔他的舌。”布侬达叹了口气,很遗憾的样子,“你怎么能忍心呢。”

    “你老子郁珏和南疆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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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私通,翎城那一沓密信害死了我的父兄——我问你,信究竟藏在哪儿?”

    谢淮骁猛地咳出点血沫,从这久远的记忆里回过神来,哆嗦着摸向怀中一处,短暂怔愣后神色骤然一冷,忽然将外衣里衣均扯开来,上下翻找了个遍,依旧无果。

    ——宁州临行前那晚,他从郁涟房中带走的狼毫,不见了。

    谢淮骁唇干舌燥,身上冷一阵热一阵,手心几乎被掐出了血。

    半晌,他似笑似哭地“哈”了一声,抱膝坐着,将头全埋进胳膊里闭上了眼。

    他在黑暗里听见冬夜里呜咽的寒风,煊都飘雪不过所隔咫尺,他的家却被远远落在了十三年前,回首遥望,故人大多已不在了。

    “云野?云野?”谢韫伸手在眼前晃了晃,嘟嘟囔囔道,“你学老僧入定啊。”

    “无事,”将他手拨开,“你方才的话,说得实在模棱两可。”

    “乌日根生前虽骁勇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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