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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那三个字被叫出口的瞬间, 俞亦舟如遭雷击。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还维持着按住对方手的姿势,甚至忘了呼吸。
两人之间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
“怎么不说话了?”苏温言看着他道, “再找不出其他理由了, 是吗?”
俞亦舟按着他的手松动,似要抽离, 他一把将他抓住, 顺着那截结实的手臂向上, 摸上他的脸。
俞亦舟闭上眼睛。
指尖勾住口罩挂绳, 轻轻将它从耳后取下, 最后一层隐藏身份的遮挡也从脸上摘去。
额发被拨开,露出藏在其后清晰英俊的眉眼。
是俞亦舟,又有些不像俞亦舟, 当年尚带青涩的面容变得更加成熟坚毅,与他无数次魂牵梦绕的脸庞产生了些许出入。
时隔四年, 终于再次看到这张脸,苏温言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应该高兴,高兴于昔日的恋人回到了他身边, 又应该难过, 难过于直到最后一刻对方也没有主动向他坦白。
终于, 一切情绪化作一声轻叹, 他指尖顺着对方的脸颊滑落。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俞亦舟问。
一个月来,苏温言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
四年过去,虽然他的容貌和身形都发生了一些变化, 声音却几乎还和以前一样,只是更加低沉一点。
难怪他要装成哑巴, 一旦他开口,苏温言就会立刻听出他的声音。
为了不被认出来,这家伙也是够能忍的,宁可憋着一天到晚都不说话。
苏温言有些啼笑皆非:“什么时候?大概是你来我家的第二天。”
第二天……
俞亦舟一时怔住。
那岂不是意味着,其实他做的这些伪装根本没起到一点作用?
“你以为你用个假身份就能唬住我了?”苏温言说,“还给自己起个名字叫‘周遇’,把‘俞亦舟’倒过来用个谐音就万事大吉?好歹也走心一点吧,还是说在你眼里,我很好糊弄?”
俞亦舟:“……”
那只是因为事发突然,他临时编的名字,来不及细想。
他本来也没想到自己真能混过去啊。
苏老师说是他来家的第二天认出了他,那也就是说第一天他们签合同的时候,他还没发现他是俞亦舟的,那不是恰好证明了他随便取的名字也起到了作用,真的把他糊弄过去了吗?
当然,这些话俞亦舟没敢说出来,只是在心里想想。
“你还敢脱了衣服给我当人体模特,我看你是挺不把我放在眼里的,”苏温言还在计较这件事,“我画过你那么多次,能记不住你的身体比例?人成年以后,不论身形再怎么变,身体比例都不会发生太大变化,你顶着和俞亦舟一模一样的身体比例,是觉得我看不出来,还是觉得世上真的存在两个完全相同的人?”
他顿了顿,又补充:“双胞胎除外。”
俞亦舟无话可说,但还是有些不服:“我怎么知道没有,反正你又不止我一个。”
苏温言没听懂:“什么?”
俞亦舟:“我说你又不止雇过我一个人体模特,他们不是都长得差不多吗,我怎么知道没有两个比例完全一样的人。”
苏温言:“…………”
这段话槽点太多,让他简直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反驳起,他终于被气笑了:“谁告诉你我雇过很多人体模特?”
“你画室的墙上,那么多人体素描。”
“你看不出画的全是一个人?”
“……我看不出。”
“你这个艺术白痴。”
“我就是。”
“……”
苏温言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这不解风情的体育生活活气死。
俞亦舟意识到自己好像误会了,耳根有些发热,可他又不想就这么服软,理不直气也壮地回嘴了几句,继续跟他犟着。
“那你为什么不拆穿我,”他问,“既然都看出我是俞亦舟了,又为什么陪我演戏这么久。”
“我在等你主动跟我坦白,”苏温言平静了些,“在等你告诉我这么做的理由,等你跟我解释为什么一声不吭人间蒸发,又一声不吭地突然出现。”
俞亦舟沉默下来。
时间在他的沉默中悄然流逝,等了许久,他依然没说一句话。
“到现在了,还是不想跟我说实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俞亦舟不敢看他,“你既然突然来拆穿我,那就是已经知道了吧,既然知道了,还何必问我。”
苏温言叹了口气。
他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那我问你答——什么时候离开运动队的?”
“一年前。”
“为什么离开?”
“已经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就这样忍气吞声?”
俞亦舟又不吭声了。
季扬发来的邮件里,详细描述了近几年发生的种种,苏温言方才知道,原来俞亦舟在运动队过得并不好。
何止是不好,简直是一塌糊涂。
倒并非他的成绩不够优异,相反,是成绩太优异了,遭人妒忌。
体育竞技永远不缺勾心斗角,即便是区区一个市队,依然暗流涌动。
涉世未深的大学生不懂得这些弯弯绕绕,又或者是太过急于展现自我,才刚进队就崭露头角,直追当时队内力捧的选手,他天真地以为会因此得到赏识,却不知道招来的只有祸患。
短短半年时间,他先是莫名其妙在训练中受伤,又因使用违禁药物而被判罚禁赛两年,俞亦舟极力辩解,发誓自己绝对没用过违禁药物,但没有人听他的。
“我没法拿他们怎么样。”许久,俞亦舟终于开口道。
一个没有背景、家境不好的普通学生,当然斗不过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即便他声嘶力竭,也没人会听他喊冤。
他没有证据证明真的有人陷害他,此后的两年时间,他想尽一切办法试图为自己洗清冤屈,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位即将退役的运动员站了出来,为他作证,说自己亲眼看到有人把违禁药物加到了俞亦舟的饮料里。
但时间过去太久,禁赛期都已经过了,再撤销处罚也无济于事,为了不扩大影响,息事宁人,市队把这件事压了下来,说是外来不明人员陷害了他们的运动员,证明了俞亦舟的清白,并因监管不力给运动员造成损失给予了补偿款。
或者说,用“封口费”三个字形容更为恰当。
“他们给了你多少钱?”苏温言问。
“二十万。”
二十万……
还买不下他作品的一角。
苏温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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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是生气,又是心疼,问他:“既然是冤枉的,为什么不来找我?”
俞亦舟垂着眼,小声:“找你有什么用,你又不是体育圈的。”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的人脉?”苏温言更生气了,“都过去这么久了,网上的痕迹删的七七八八,我还能查清楚你那点破事,就证明我有能力帮上你的忙,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俞亦舟抬起头,语速快了起来,“正因为相信你一定会帮我,才更加不想连累你,万一连你也证明不了我的清白,可我又已经拉你下水,到时候那些脏水泼到你身上,你又要怎么解释清楚。”
“那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是不相信我自己,”俞亦舟再次将视线移开,好像和苏温言对视是一种煎熬,“时间久了,我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冤枉,我拿不出证据,就不会有人相信我,既然我拿不出证据,又怎么证明自己清白?”
“你……”
苏温言感觉自己又开始胸闷气短了,他当然知道俞亦舟是不想麻烦他,不想给他带来困扰,就像当年他说他要去当老师,对方就主动提出分手一样。
可他需要的并不是这样的“信任”。
他眼前有点发黑:“就算是你被污蔑期间不想来找我,那之后呢?不是一年前你就证明清白了吗?你离开运动队以后,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俞亦舟犹豫着说:“他们……为了让我不再追究那件事,威胁了我的家人。”
“你还有家人?”
“……虽然我跟他很久不来往了,但他的确是我亲缘关系上的父亲,我想他们连我快十年没联系的家人都能找上,如果我去找你的话,他们也一定会去威胁你。”
“我会怕人威胁?”
“我知道你不怕,但我怕,而且……他们给我爸塞了钱,我爸又是个赌徒,很快就把那笔钱挥霍一空,之后就又惦记上我的钱,他要是知道我们的关系,知道你有钱,也一定会去找你……”
“就因为这个?”苏温言忍不住打断了他,“这些都是借口,你明明知道我不在乎,这根本不是你不回来的真正理由。”
“就是因为你不在乎我才更在乎!我就是觉得我配不上你,不行吗!”俞亦舟突然抬高音量,几乎是喊了出来,“谁不知道苏老师年少成名,才华横溢,拿过数不清的奖,一画难求,年纪轻轻就当上教授,闻名遐迩如日中天……可我呢?我到底有什么资格站在你身边?”
他脖子上青筋凸起,不知道是愤怒又或羞愧,皮肤红了一片:“我本来是想留在运动队的,即便还有一分希望我也不想放弃,可后来我真的坚持不住了,没人会在乎我,没有资源向我倾斜,即便我留下来也没有任何作用,成就和地位注定不属于我,我永远也站不到和你等同的高度,所以我退出了。”
“那时候我真的已经放弃了,”他说,“我决定好,不会再来找你了,就当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那个约定,我离开了燕市,去了别的地方,我想忘记你,于是给自己找了点活儿干,可我发现普通的工作还是不能填满我的生活,一旦我闲下来,又会想起你。
“我只好让自己再忙一点,我去送快递,去福利院做义工,去疗养院照顾老人,我的生活很充实,我觉得这样也不错,彻底没时间想你,就不会有太大的负罪感。
“直到三个多月以前,我突然听到你的消息,我听说你出了车祸,生死未卜,于是我连夜赶回了燕市,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根本放不下你。”
苏温言轻轻抽了口气。
“苏老师,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我既想待在你身边,又不敢待在你身边,有时候我想,如果当年我没跟你走就好了,如果我没在花店打工,就不会跟你相遇,就不会喜欢上你,这样我们就不会相恋,不会分手,你也不用在我身上浪费这么长时间,你完全可以找到比我更优秀的。”
“……优秀?”苏温言被这个词逗笑了,“你觉得我喜欢一个人,判定标准是他优秀不优秀?我会在乎他的身份地位,会在乎他是否能给我助力?”
“你越不在乎我就越在乎,”俞亦舟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正因为你太好了,才衬得我更加卑劣,你对我太温柔,衬得我像在无理取闹。”
“你现在就是在无理取闹。”
“你说的对,”俞亦舟声音低了下去,“所以我应该当一个哑巴保姆,只做事,不说话,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需要了我就走开,这才是适合我的位置——我应该当你的保姆,而不是当你的恋人。”
苏温言:“……”
饶是他脾气再好,也要被某个人犟出火气,他咬了咬牙:“如果我硬要让你选一个呢?”
“保姆。”
“行,保姆是吧,你这么想当保姆,我就偏让你当不成这个保姆。”苏温言气不打一处来,“你拿假名字跟我签合同,合同作废,鉴于你的欺诈行为,从今天开始,你被解雇了。”
俞亦舟露出惊讶的表情。
“给我滚出去,”苏温言冲门口方向一指,“我不需要你这样毫无诚信的保姆,滚。”
俞亦舟似乎没料到这样的发展,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苏老师好像真的生气了。
苏温言一向很少跟别人红脸,即便是面对不服管教的学生,也从没对他们发过脾气。
俞亦舟记得他们谈恋爱的一年当中,苏温言没有对他发过一次火,哪怕是他有一次不小心弄脏了他刚画好的画。
两人唯一一次吵架,还是他单方面地指责苏老师不爱惜身体。
以至于他不知道苏温言生气时是什么样子,更没在他口中听过“滚”这种字眼。
今天他才知道,原来苏老师骂滚的时候,也是不带感叹号的。
苏温言:“没听明白吗?你是哑巴,又不是聋子,我让你从我家里滚出去,别再回来了。”
“……好,我滚,”俞亦舟后退一步,垂下眼帘,“对不起。”
“没人需要你的道歉。”
俞亦舟抿了抿唇,什么都没再说,转身离开了。
玄关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
苏温言靠上轮椅背,将脑袋后仰,只感觉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
厨房里陷入一片寂静,洗过还没切的菜放在案板上,从冰箱拿出来的肉正在水池里解冻,印着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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