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闯了?桃花源?抑或是黄粱未熟?还是会某日不见了?你,我下山去却见烂柯?”
谢文琼自嘲道:“瞧瞧,这些皆是前?人文章,我满肚草包,也想不出新花样啦。”
“我刚愎自用、冥顽不灵,”谢文琼道,“妄想和你朝朝暮暮。可是我们之间哪里有朝朝暮暮呢?”
谢文琼道:“你知道否?我在京城发现你并非真?亡故,那时满腔怒火,恨不能身?长双翼,一日千里,抓了?你关?起来来泄愤。后来,我发觉不是的——不该如此的。”
谢文琼道:“我若爱你,不该伤你。”
“但忧思伤身?,我终究还是伤了?你。”谢文琼垂眸道,“虽然这并非我的本意。”
谢文琼用力眨眨眼睛,勉强自己勾起一个笑来:“是我偏来寻你,往后山长水阔——”
她终究还是难以出口,抿紧的唇止不住的发抖。她不能说了?,也不必说了?。
所有的悄无声息的告别,化在一滴泪里。
这滴泪是如此微不足道,不会有人知道、不会有人记得在某年某月某日某个乡间陋舍中?,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黯然神伤。
但至少会有一个人知晓。
这人是被谢文琼小心?翼翼拖上床、安放好,却仍旧“未醒”的岳昔钧。
岳昔钧是在谢文琼吐出第一个字时醒的,但她睁不开眼、开不了?口。
岳昔钧感到身?侧那人背转过身?悄悄抹泪,方放开贝齿咬紧的舌尖,用力的眼睑放松——
默默陪了?两行泪来。
人说“百年修得共枕眠”,前?世?百年苦修,却落得今生同床异梦,落得厮守艰难,落得一晌偷欢、两厢无言,落得一眼便能望见往后三十年流离、四十载辗转,五冬六夏不得相见,待到回忆也七零八落,不知九泉之下是有缘相会,抑是终也劳燕分飞?
山中?无历日,日落日升又是一日。
这日,谢文琼收了?晒的桃花和香材,和岳昔钧一边说着话儿,一边用药碾将花瓣和香材碾碎。
满室的花香、药香,清甜怡人,谢文琼闻之,心?中?也悦然些,开言道:“我小时还疑蟾宫玉兔捣药为何不累,如今细细想来,或许白玉京的仙药法力无边,便是闻一口也疲惫尽消,因而玉兔才不觉累。”
岳昔钧笑道:“这般说来,这药是那些地主老?财们梦寐以求的了?。”
话一出口,二?人俱都?想道:皇帝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大的地主老?财么?
于是,一个自觉说错了?话,一个唯恐对自己生不喜,皆忙忙急急转了?话头。
一个说道:“这自然是黑心?的地主老?财才这般想。便是我这等无田无地的,也想要?这等灵药来通窍健体呢。”
与此同时,另一个说道:“倘说——杀人者?,‘非我也,兵也’,又有狡辩之嫌。那这等灵药,不要?也罢。”
两人自说自话,彼此倒也都?听?清了?,相视一眼,忽而相对而笑,默契地揭过话题,避而不谈了?。
一时间,室中?只?闻沙沙碾药之声,倒也是一派安然和谐。
这般静室生香,日暖花明,叫人浑身?惬意怡然,溺在其中?。
却不知此乃是山雨欲来。
变故发生在一个寻常的午后。起初,无人意识到便是今日。
直到村口当值望风的五娘瞧见鸟雀惊飞,扣了?张碗于地上,附耳一听?,和同守的六娘交代一句,便疾步往住处而去。
五娘径直走向大娘住处,面色严肃地道:“来的至少有三伍的马匹。”
二?娘也在,闻言问道:“确定冲我们来否?”
五娘道:“十之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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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立时起身?,道:“对姊妹们讲,拿上细软包袱,即刻动身?。”
五娘领命去了?,路过岳昔钧的小院,见岳昔钧正和谢文琼在院中?桃树下闲坐,悄悄冲岳昔钧比了?个手势,岳昔钧微微点了?点头回应,脸上的笑意也淡了?。
岳昔钧岔开了?话头,道:“我好半天不曾见英都?和空尘师太,怀玉,你知晓她们在何处否?”
谢文琼道:“你都?不知,我如何能知晓?”
岳昔钧道:“这倒也是。我们去寻她们一寻,一处玩耍,好也不好?”
谢文琼道:“也好。”
岳昔钧拄了?拐起身?,笑道:“我先饮口茶,怀玉要?润嗓否?”
谢文琼也起身?道:“我为你沏茶,你不要?走动为好。”
岳昔钧道:“不打紧,走走也不至于僵坏了?。”
于是,二?人入到室中?,谢文琼背身?去取茶壶,岳昔钧悄悄开柜,将英都?的骨笛收入袖中?。
谢文琼捧了?茶盏,交予岳昔钧手,道:“正温。”
岳昔钧道:“多?谢。”
她饮了?一口,便搁下了?,心?不在焉地道:“走罢。”
谢文琼伸手搀住岳昔钧,道:“小心?。”
岳昔钧笑道:“无有这般娇贵。”
谢文琼道:“往后你好了?,叫我搀我还不搀呢。”
岳昔钧一笑以答。
英都?和空尘正在屋中?闲坐,空尘入了?定,英都?坐在桌边支颐神游,见了?谢岳二?人到来,方起身?道:“外间说话。”
岳昔钧见了?空尘正打坐,便也了?然,转身?往外间走时,背过手向英都?打了?个手势。此手势乃是二?人早前?约定好的,英都?见了?,心?下一凛,想道:太子果然是冲若轻而来,却不知何事,我不好在当中?搅合,暂躲入地窖便了?。
由是,三人在前?厅说一回话,英都?便推说吃了?药身?子困乏,岳昔钧顺势告辞,携着谢文琼正往屋外走,便见伴月匆匆跑来,面色焦急。
谢文琼问道:“何事惊慌?”
伴月瞧了?岳昔钧一眼,欲言又止。
岳昔钧会意,笑道:“前?面花开正好,我去瞧瞧。”
谢文琼道:“你先行一步,我随后便来。”
岳昔钧颔首前?行,伴月见她走得远了?,方道:“殿下,我瞧着有几位夫人在收拾细软,恐怕是生了?甚么事端,要?逃了?。”
谢文琼平静地道:“我当是甚么大事,却是这等小事,有何可大惊小怪的?”
伴月道:“她们要?走,却不知会我们,岂不是……岂不是不将殿下放在眼里?”
谢文琼道:“我和她们非亲非故,不过是客居,何必要?知会我们?”
伴月迟疑道:“那驸马……”
谢文琼道:“天下无有不散的筵席,彩云易散琉璃脆,常态矣。”
却只?听?屋中?空尘出言道:“阿弥陀佛。”
原来,谢文琼和伴月正在空尘院中?交谈,空尘恰巧听?见,长身?出了?门,合十道:“谢施主谅我无心?听?闻。”
谢文琼也合掌还了?一礼,道:“是我等打搅了?师太清修。”
空尘道:“施主言重了?。我本不该插手施主之事,只?是闻听?施主方才所言,有一言劝告,施主听?罢也便忘了?罢。”
谢文琼道:“师太请讲。”
空尘道:“有情皆苦海,情深则不寿。”
谢文琼与伴月所言的话中?,虽有释怀之意,却无释怀之心?,空尘心?窍通透,自然是听?了?出来的,方出言指点。
谢文琼微微一笑,道:“多?谢师太指教。”
空尘又合掌一礼,道:“善哉善哉。”
空尘心?知,谢文琼苦海痴缠,是三言两语开解不了?的,恐怕只?有切身?切肤,方能参悟了?透,孽波回头。
然而,人世?间的凡夫俗子,哪个不是如此这般?
空尘便是说到舌干唾尽,也救不了?这许多?的情苦恨难,她深知点到为止之理,恰如菩萨杨枝一洒,甘露几点而已?。更何况,又有那不信神佛者?,乐于情爱挣扎,自中?别生乐趣,空尘又如何能懂?故而她瞧出谢文琼有不悔改之意,却不再?相劝,默然回屋中?去了?。
伴月却不在意这些,只?问道:“殿下,既然她们要?走,我们何不也动身??”
谢文琼反问道:“动身?却往何处去?”
伴月脱口而出道:“自然是回京。”
谢文琼极目远望,淡淡道:“天高地广,何处去不得,为何要?回京?”
伴月立时改口,道:“是奴婢擅专了?,殿下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谢文琼道:“这恐怕由不得我罢?”
伴月心?中?疑惑,不知为何谢文琼刚言过“天高地广,何处去不得”,却又说由不得自己。她试探道:“奴婢斗胆,敢问殿下这是何意呢?”
谢文琼将目光掠至伴月面上,问道:“我来此处之前?,曾经问你,我待你还算宽厚罢?你可还记得当日如何作答?”
伴月道:“奴婢答,殿下待我是极好的。”
谢文琼道:“我待你极好,恐怕你却不以为意罢。”
伴月惶恐道:“奴婢不敢。”
谢文琼道:“好个不敢——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任你诳瞒么?”
伴月立时跪下,连声道:“殿下,冤枉。”
谢文琼瞧也不瞧,只?道:“冤是不冤,过后便见分晓。”
谢文琼并非糊涂之人,她心?中?清楚明白,自己和岳昔钧当中?横亘这上一辈的恩怨,六娘口中?说甚么放下了?,却也不过是做戏而已?。既然是做戏,便是料定谢文琼和岳昔钧二?人不会长久,便是另有主意。
岳昔钧和娘亲们要?走,自然是与这上辈恩怨相关?。早不走、晚不走,偏偏此时慌慌张张、匆匆忙忙要?走,那便是变故陡生。何种变故要?瞒住明珠公主?自然是与皇家有关?。
既然与皇家有关?,便是那边有人得了?信。如何得信?自然有人传信。何人传信?谢文琼吩咐伴月约束手下人,不叫行踪泄露,那么传信之人不是伴月,便也是伴月御下不严,该当过失。谢文琼如此责问,她并不冤。
谢文琼本还觉许不是伴月本意,出言试探一番,却有了?八|九分把握——若是底下人擅为,以伴月的性情,自然是担了?罪责,自甘认罚。但伴月却是喊冤。这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谢文琼只?觉心?寒。
残春落红中?,谢文琼独立树下,满目花开盛极后的凋败,分明近处便有人,却觉茕茕一身?,天地之间苍苍茫茫,孤身?而来,行了?廿载,见金殿玉楼,坐象舆宝车,冬雪春消,冰化无痕,身?旁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到如今仍旧两手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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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影孑孑。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第85章 岳昔钧决绝瞒天地
谢文琼终于瞧了跪在地上的伴月一眼, 不喜不悲地道:“起来罢。”
伴月犹豫一瞬,终是不敢再多言,便默默起了身, 垂手站在一侧。
谢文琼只当她不在, 阔步追上岳昔钧。岳昔钧近几日已然可以脱了轮椅, 拄拐而行,不像往日那般行几步便要坐下歇息。
岳昔钧正在望胡蝶翻飞,面上倒是一派悠然闲适之色,全不见“兵临城下”的焦急迫切之颜。
谢文琼在岳昔钧身侧站定, 道:“这胡蝶倒是无忧无虑。”
岳昔钧道:“怀玉有忧虑?”
这是明知故问。
谢文琼道:“人生在世, 自然有些不如意之事。”
岳昔钧道:“这是正理。料来是我不能解忧,也不能分忧之事了。”
谢文琼道:“何?必解忧, 何?必分忧。”
岳昔钧笑道:“是我不如怀玉通透了。”
谢文琼不语。
二人静立,双双瞧着那一对?胡蝶上下扇翅, 不知是梁祝所化, 还是朱陈相?亲,彼此伴飞。
岳昔钧伸指去,那双胡蝶中的一只竟然停驻在了指尖, 而另一只绕飞不止,却?不肯栖息。
谢文琼瞧得有趣, 便也伸出一指来,并在岳昔钧指侧,那翻飞的胡蝶竟乖乖顺顺落在了她的指上。
谢文琼道:“这胡蝶倒有灵,肯亲人。”
岳昔钧道:“正是,煞为可爱。”
那双胡蝶在二人指尖停驻几息, 轻振翅翼,绕着谢岳二人之身飞了一周, 颇有些依依不舍之意。
终是谢文琼挥了挥手,道:“走罢。”
那双胡蝶才远飞开来,弯弯绕绕往前飞去,飞过树荫,飞过花丛,飞至马头——
马上的人伸手一挥,那胡蝶便被劲风扇得彼此相?离,晃晃悠悠分道扬镳了。
谢文琼的视线一直跟随着那双胡蝶,这时也看清了当下情状。
一匹高头骏马立在一丈之外,马后是一驾车舆,车舆之侧有马匹护驾,马匹上侍卫提刀,马蹄旁是刚砍落的树木——乡间路窄,这是开道。
谢文琼的目光凝在当先那匹马上之人身上。
谢文琼缓缓开言道:“皇兄怎来此?”
马上的太子谢文瑜不答,只往下一耷眼皮,冷硬地道:“皇妹过来。”
谢文琼道:“此间乐。”
她引了“此间乐,不思蜀”的前半句,却?言至意尽。
谢文瑜的面色不甚好看了。
正在僵持之间,那辆车舆的帘子被撩开,一位宫娥下了车,伸手搀一位贵妇人出了舆驾。从旁的侍卫各个连忙低头翻身下马。太子回头瞧了一眼,也下了马来。
那妇人不是旁人,正是皇后。
谢文琼心中惊讶,面上却?不显,恭恭敬敬行了礼,道:“母后怎也来此?”
岳昔钧在旁拄拐躬身,随了一礼。
皇后道:“我若不来,你?定然是不肯回去的。”
谢文琼道:“孩儿大了,有腿有脚,想母后了,自然会?回去的。”
皇后道:“那便是现?下不想我了?”
谢文琼道:“自然是想的,但孩儿不过出来月余,若是一想母后便回去,岂不是折腾得很?”
皇后道:“你?新丧夫,合该在府中守丧,不该出来走动。”
谢文琼道:“母后也曾说,孩儿成了亲,便是哪里都?去得的,这亲事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既是幌子,何?必守丧?”
皇后见此言不通,便转了目光,看向?一旁的岳昔钧,道:“琼儿,你?当真要留在此处么?”
谢文琼道:“是,请母后成全。”
皇后默然一瞬,开口道:“好。那便来数一数罪责罢。”
谢文琼心中一酸,道:“孩儿有何?罪?还请母后示下。”
“罪不在你?,”皇后道,“在你?身侧之人——女扮男装,冒娶公主,这等?欺君大罪,该如何?论?”
谢文琼本心存侥幸,如今被皇后一语道破,才心凉起来。
谢文琼道:“她乃是驸马胞妹。”
皇后望着谢文琼的眼眸,威严陡生:“皇儿也要欺骗母后么?”
谢文琼心中挣扎不已,目中哀伤之色难以掩住。
倒是岳昔钧一撩衣袍,缓缓跪倒,背却?挺得笔直,道:“臣认罪,此事与明珠公主无干。”
谢文琼大惊,弯腰去搀岳昔钧:“若轻!”
岳昔钧纹丝不动,只仰头向?谢文琼轻轻摇了一摇。
谢文琼急道:“你?认甚么罪?起来!”
岳昔钧却?道:“殿下还记得,昔日臣同?沈家小姐斗棋险胜,殿下应了臣一件事否?”
谢文琼道:“自然记得,现?下说这些作甚?起来呀!”
岳昔钧自顾自地道:“臣请殿下兑了这件事——请殿下忘了与臣的昔日情谊,今日莫要插手臣的事。”
谢文琼咬牙道:“好,那你?可记得几日前我等?斗花草,你?也应了我一件事否?”
岳昔钧已有所觉,暗叹一声,道:“自然记得。”
谢文琼啮齿道:“那我偏要记得往日欢好,偏要插手你?的私事!”
她将“私事”二字咬得甚重?,显然是又气又急。
岳昔钧垂眸不语。
岳昔钧早便料到了今日的局面。从英都?那里得知太子的消息,她便翻来覆去地推衍,以至伤了气神,憔悴消瘦。她推来算去,心知太子带兵前来,必然不是平常局面。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便是逃了一世,一世活在惶恐担惊之中,又有甚么趣味?
岳昔钧知娘亲们的计划不是万全之策,真叫谢文琼挡住追兵,她一个无有兵权的公主,未必真能拦得住了。
更何?况,撇下谢文琼独自承担,未免也忒残忍。
岳昔钧别无他路,早已下定了决心,瞒住娘亲们,瞒住谢文琼,瞒住英都?、空尘,瞒住天瞒住地,要豁出去自己一条性命,为此事做个了断。
于是,适才五娘路过冲她打手势时,她也回了一个手势。那手势之意是:你?们先走,我马上便到。
谢文琼同?伴月讲话之时,安隐也寻了岳昔钧,岳昔钧也只道:“你?同?娘亲们先往山上去,我寻个借口打发了公主,即刻便至。”
安隐道:“你?腿伤未愈,我同?你?一处。”
岳昔钧道:“你?在旁,恐公主起疑。二人同?行,或许更加不便。速速去罢,我有分寸,不会?做冒险之举。”
如今,岳昔钧心中想道:此举乃是我慎重?之举,并不算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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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安心于娘亲们顺利逃离,却?不愿去想自己伏罪之后,娘亲们与谢文琼会?如何?——她也曾想过,只消一想,便是锥心彻骨之痛,如坠高台,如堕深渊,便再也不敢想了。
她只得日日宽慰自己:难道要娘亲们同?死一处,才算圆满么?我一人之死,换得十人之活,这笔买卖划算得很。便是往后有些思我之痛,也、也……归根到底,活着便是好的。
岳昔钧也知,皇家未必是要拿她的欺君之罪开刀,大抵是以此遮羞,实则是要除娘亲们这些“罪臣余党”。虽不知为何?近三?十载都?放过了,如今却?要赶尽杀绝——但既然三?十载都?不闻不问,便就是有斡旋的余地。
故而,岳昔钧着意不瞧谢文琼,只对?皇后道:“臣之罪,按律不累及他人。臣甘愿就枷,请娘娘开恩,放臣家人一马。”
皇后道:“你?这是同?本宫讲条件么?”
岳昔钧道:“臣不敢。”
皇后道:“既然到了这般地步,不妨坦诚些。”
岳昔钧道:“臣知无不言。”
谢文琼急得想要顿足,却?有些无可奈何?,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皆是一副严肃面色,好若此地不是乡间,而是公堂。只有谢文琼一个,不是班头,不是衙役,倒像是闯堂之人,格格不入。
皇后接着道:“那你?便说说,除却?欺君罔上一则,还有甚等?罪状?”
岳昔钧听出她话中有话,心知皇后既然知晓自己女扮男装之事,必然是有眼目在此乡,英都?来此未必能瞒得住。但一来她确实并未有通敌叛国之举,二来不能提与朔荇人交好之事,故而她只能答道:“臣无有他罪。”
皇后道:“难道要人搜查,你?才肯见了棺材而掉泪么?”
岳昔钧此时有些后悔叫英都?藏于地窖。当时作此决定,是虑及英都?一些治病草药难以携带,又停不得药,而太子是冲着娘亲们而来,见了院中无有马匹,也该猜到娘亲们早逃走,加上岳昔钧巧舌如簧、从旁引导,未必会?搜屋。
岳昔钧此时也只得放手一搏,道:“屋中无有人了。”
皇后十分笃定地道:“倘若本宫搜出来了人呢?”
谢文琼先于岳昔钧道:“母后,她家人不在此处,为何?不肯放过呢?”
皇后略带不悦地道:“皇儿莫要胡闹。”
“孩儿不是胡闹,”谢文琼道,“孩儿只是不明白,这究竟是作甚么?若轻并未伤害任何?人,军功是一刀一枪踏踏实实挣来的,亲事也是我点头同?意了的,倒是她乃是被逼从军,被逼娶我,怎要她来认罪?这不免忒荒唐了些!”
皇后道:“若是一句‘被逼’,便可欺君,那律法?有何?尊严可谈?”
谢文琼口不择言地质问道:“这律法?究竟是谁人的律法?!”
太子喝道:“放肆!”
谢文琼话一脱口,也知自己不该直言,这般说,便是藐视君威,是大不敬。
谢文琼却?不觉得自己错了,忍气道:“儿臣胡言,请母后原谅。”
皇后倒不现?怒容,似不觉冒犯,只淡淡道:“你?父皇若不是被早朝绊住,也是要来的。”
谢文琼道:“区区小事,怎敢劳动父皇。”
皇后觉察谢文琼之意,道:“你?不必为她开脱,我同?你?说你?父皇,乃是要你?知道,君父颜面是另一桩,只要是事关于你?,我们都?是关切的,只不过他不能来罢了。”
谢文琼清楚明白地知晓,父皇虽身不在此,却?好若亲临。君权之威无处不在,连母后的决断都?要考虑父皇是否会?应允——此乃一悲。
谢文琼避重?就轻地道:“儿臣好得很,劳母后挂念了。”
皇后道:“在这般穷乡僻壤,不能穿金带银,不能食珍馐美馔,也叫做‘好得很’么?”
谢文琼道:“母后,好与不好,不在外物。”
皇后道:“我是缠不过你?,此事再议,且说这位罪人之事。”
皇后接着方才的话,向?岳昔钧道:“本宫也不同?你?打哑谜——你?窝藏朔荇贼寇,此事认也不认?”
谢文琼又抢先道:“绝无此事!”
皇后道:“皇儿噤声。”
岳昔钧平静地道:“臣不认。”
皇后道:“那便搜罢。”
谢文琼慌了,但她又不敢出言阻拦,若是阻拦,便是不打自招。谢文琼惶惶难安地望向?岳昔钧,她倒不是多关心英都?是否会?被俘,而是忧心岳昔钧坐实了窝藏之名。
然而,谢文琼瞧见岳昔钧面色不变,似是胸有成竹——但谢文琼分明没有瞧见英都?出了屋子。
第86章 苦恨双涌驸马作别
实际上, 岳昔钧早已背生冷汗,心中飞速盘算道:若是真叫人去搜,英都必然藏不住。我落了罪名事小, 害了她事大, 虽然她有手下在近旁, 但?起?了冲突难免有伤亡,那?便也是我的罪过。更不知英都有多少手下,能抵挡住否?得想个法子打消皇后搜查的?念头才好——慢着!皇后为何要为我加罪?
岳昔钧隐隐觉得想到了要紧之处,双目也有些?发直了:是了, 若不是她要抄我三族九族的?, 便是并?非要对?娘亲们赶尽杀绝,而是定要我死。虽说欺君之罪大者可斩, 但?我有军功在身,斩了未免寒将士们的?心, 若是能定我通敌叛国, 那?便无人敢为我求情——便是有人想要求情,又岂不见昔日司马迁为李陵辩而刑乎?
岳昔钧想到此处,心中虽早存死志, 却?仍旧泛凉:若是真定了我叛国之罪,那?必当累及九族, 义母的籍虽然同我不在一处,若是帝后硬说?有母女之实,一同诛了,也是大有可能。
岳昔钧思忖道:为今之计,乃是“擒住贼首”, 摸清帝后究竟是要我一人死,还是要我全家死——多半是要我全家死。这般便无论如何也逃不过搜查了。
岳昔钧下了决心:伸头一刀, 缩头一刀,既然是为了治我死罪,倒不如拼死阻拦搜查,这般行事,也够定我罪名,也不连累英都。更况且此举未必要株连家人,也可试探出帝后究竟是否定要娘亲们亡。
她几番思索,不过瞬息之间,手已然握上了拐杖,就?要起?身拚命——
“慢着!”岳昔钧身后忽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岳昔钧猝然回首,看向去而复返的?娘亲们,讶异非常,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只得频频冲她们摇头,比了个“走啊”的?口?型。
娘亲们却?视而不见,十人步履不大,比不上军人的?昂首阔步,却?也是步履稳健,竟隐隐有千军万马之势。岳昔钧知晓,那?并?非是娘亲们和安隐有多大的?豪壮之气,只是她们和自己一般,也是抱着必死之心转还回来?,如同奔赴法场,又如同奔赴战场。死且不惧,又有何甚么可惧?
安隐快步上前,扶着岳昔钧站了起?来?。岳昔钧再跪无益,只得顺势起?身。
只是,岳昔钧心中哂笑道:我还当我会?为国捐躯,马革裹尸,却?不想今日竟然是为了二十多年前的?权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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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亡,为了我“不该”得战功而亡,为了因活命隐瞒真相而亡,亡于帝王猜忌,亡于女子命途,亡于君权天威。昔日还觉岳武穆之事有些?遥远,如今也要同他一般命运——这般想来?,倒是当今圣上“杀鸡用牛刀”了。
岳昔钧戚戚然想罢,不由悄悄望了谢文琼一眼,心中叹道:她却?是个不同的?,只是可惜了生在帝王之家。若是她并?非帝女,我二人或许……
想到此处,心痛难当,急急敛了心神,关注起?当下局面来?。
适才开口?叫“慢着”的?是大娘,她断喝一声,那?些?准备搜查的?侍卫兵卒却?不听她的?话,倒是皇后出言道:“慢。”
侍卫兵卒们各个站定,持刀握剑,虎视眈眈。
皇后道:“不叫本宫搜查,是有甚么话说??”
大娘道:“你我之辈的?恩怨,不连累孩子们。”
皇后道:“我和你并?没有甚么恩怨。”
三娘忍无可忍,破口?大骂道:“天杀的?皇帝老儿?,说?甚么没有恩怨,到头来?不还是猜忌心重,要杀俺们?你也莫给他做排头兵,俺们不稀罕为他那?点破事乱嚼舌根!”
皇后道:“陛下坦坦荡荡,怎会?做杀人灭口?之事。倒是你出言不敬,本宫总不算冤枉你罢。”
三娘道:“嘿!我是个粗人,也知道甚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杀要剐还不是你一句话之事?俺们姊妹母女几个,全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今日死在一处,也算应了‘但?求同月同日死’的?誓言!”
皇后道:“真是感人肺腑,可惜并?非本宫要泄私愤,你这好女儿?欺君之罪、通敌之罪两重大罪在身,容不得本宫通融。”
三娘道:“更是胡言!钧儿?杀了这许多朔荇人,怎会?通敌!”
皇后抬了抬手,道:“多说?无益,搜罢。”
侍卫兵卒们又要前行,正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五娘忽然开口?道:“闻傲霜。”
皇后不悦地道:“大胆,竟敢直呼本宫名讳。”
五娘接着道:“我和你也算师出同门,今日可否看在师父的?颜面之上,放钧儿?一马?我任凭你处置。”
皇后道:“明飞尘,我和你只有几面之缘,谈甚么师门之谊?更何况师父已然作古,便是健在,恐怕也并?不在乎甚么同门情谊罢。”
这句倒是实话,五娘还是将门小姐之时,拜过江湖上一位有名高?手为师。这高?手也是怪人一个,花费银钱大手大脚,从来?都存不住哪怕一个铜板,因而时时饥一顿饱一顿。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因此她想了个主意,专教世?家小姐武功,吃住也不花钱,得了银钱便足够花费了。
这高?手在一家待了几年,教的?小姐出了师,主家在她身上使的?银钱便少了,她就?再往下一家去。她赶上了好时候,当年的?皇子中有几位喜好舞刀弄枪、爱往江湖闯荡的?,对?那?些?会?功夫的?女子也青眼有加。因而有些?富贵人家便动了心思,想叫自己女儿?学了功夫,好做王妃。那?些?小姐们学功夫本就?不是为了练就?甚么绝世?武功,因此好些?学了一年半载,便觉得可矣,也不在那?高?手身上使钱了。
如此,那?位高?手辗转几家,也从来?不提自己教过何人,徒弟几何,故而有些?徒弟彼此之间都不知晓。皇后和五娘便是这般关系。
五娘和这位高?手学艺,是真真对?武功有兴趣,故而这高?手在五娘家住了很久,有时酒后便会?追忆往昔,无意中带出了皇后的?名字,五娘便也知晓了有这样一位同门。
抄家流放之时,五娘不曾寻过皇后,便是知晓这同门之情太过脆弱。而如今走投无路,她只得放下身段,死马当作活马医,为岳昔钧试一线希望来?。
皇后也聪颖,闻言便知五娘何意,却?断然绝情。这也是五娘意料之中的?事情。
五娘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露了出来?,手上握着一柄砍柴刀。五娘悍然道:“如此便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太子高?声道:“护驾!”
皇后也听闻过五娘威名,昔日明家小姐在京中以武功闻名,在同辈中更是佼佼,若非为女子之身,定然如她兄弟般战功赫赫。更有那?心高?气傲的?儿?郎不服,与明飞尘切磋,却?被?打得心服口?服,甘拜下风。京中书馆为她编的?故事更是神威非常,甚么武神下凡,打遍京城无敌手都是寻常话本,更有离奇的?,说?她能幻化出三头六臂,六只手分别使刀、枪、剑、戟、斧、钺六种兵器,八面威风,故而无人能敌——总而言之,将明飞尘的?武功传得神乎其神,高?深莫测。
后来?,明家与罪臣有亲缘,属九族之列,举族抄家流放。有人私下议论,皇帝诛九族实乃是大清洗,军中势力也一朝换血,明家人跌落尘埃,永无翻身之日。
如明家一般的?,并?不止一家。当今皇帝心狠手辣,快刀斩乱麻,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二十多年前的?腥风血雨,如今都尘归尘,土归土。涉案之人死的?死、残的?残,勉强活着的?也都不愿去想那?往日家破人亡的?漫天血色。而如今皇后和娘子们打了照面,那?些?尘封的?往事便死灰复燃,横冲直撞着要冲破封印。更遑论一方锦衣玉食,侍从开道,而另一方颠沛流离,流浪生死。
道不同,不相为谋,早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目下,皇后见五娘剽悍,心中有些?发怵,仍不愿跌了面子,道:“刺驾乃是杀头大罪,你想清楚了!”
五娘道:“我既为此,便不畏死。”
皇后冷哼一声,道:“你以为自己一死,你的?姊妹们便可苟活么?匹夫之勇罢了。”
五娘道:“左右都活不了,不如你陪我同师父叙叙旧。”
皇后色厉内荏地道:“尔敢!”
五娘上前一步,道:“试试。”
岳昔钧担忧地唤了声:“五娘。”
五娘只当未闻,并?不应答。
三娘也大笑道:“甚好甚好,我等贱命,死不足惜,要你这金贵之身陪葬,却?也不亏!”
皇后冷然道:“敢前进一步,便立斩立诛!”
护卫兵卒们缓缓围拢,刀剑挡在身前,成护驾之势。皇后和太子在护卫圈中望向对?面,对?面五娘提刀当先,三娘略后,其余娘亲也取出防身武器,各个戒备。安隐搀着岳昔钧站在一旁,岳昔钧右手握紧拐杖,盯着那?些?护卫兵卒。
而谢文琼就?孤零零站在这两方之间。
前是廿载养育相亲的?亲人,后是琴瑟和鸣的?爱人,如今两方剑拔弩张,是不死不休的?绝命局面。谢文琼好若站在楚河汉界,她恨不能割裂成两半,一半劝住母后,一半随着岳昔钧。
谢文琼心中苦痛,满山满乡的?寂静,风也停住,为此刻的?僵持场面。
一片冷寂之中,谢文琼推金山、倒玉柱,霍然拜倒——
谢文琼颤声道:“求母后开恩。”
伴月紧跟跪倒,小声劝道:“殿下,不妥。”
皇后不愉道:“皇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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