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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0-100(第2页/共2页)

开,一把搡开他的手:“别挨老子。”

    白解不可思议地注视着眼前高大?的汉子:“少当家!你怎么?长?成这德行了?”

    “……”

    “还长?高了,壮实不少,你不说我完全认不出来。”

    “你这德行,我也没?认出。”

    “当年你才十六岁吧,”白解盯着他凌厉的双眸,“变化太大?了。”

    何沣靠到墙上,擦了擦沾满血的刀:“废话,七年了。”

    白解站到他旁边:“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何沣沉默了,想起曾经被日本人屠杀的寨民和被抢的山矿,真是旧仇未了,新仇又?结。

    “老召很想你。”

    何沣嗤笑一声:“娘们唧唧,想我干什么??”

    “快说说,你这几年干什么?去了?”

    何沣斜眼睨他,勾勾手:“过来,挨近点。”

    白解凑过去。

    何沣重重弹了下他的头盔:“有这闲聊功夫不如找两个?鬼子杀,走?了。”

    白解被震得脑瓜子嗡嗡,跟上去:“一起。”

    何沣转身看他:“人多目标大?,你顾好自己?,有缘再会。”

    语落,他从窗户跳了下去。

    白解望过去,只见那?道黑影迅捷地从残桓破壁间闪过,转眼间没?影了。

    他刚要下去,踩到地上硬硬的包装袋,捡起来看,是一小袋饼干。

    何沣留下的。

    他将饼干揣进口袋,左右探查,看四周无人,跳下窗,往反方向去。

    那?就,有缘再见。

    ……

    第93章

    大街上张灯结彩,为欢迎日本考古学家小村介子到来,他现今已?六十五高龄,还是?个政治家、教育学家、美术史学家,著书无数,享誉世界。

    酒井渡虽心中不愿,但鉴其身份,面?上功夫得做到,在金元酒店设宴,为其接风。当天,所?有日本士兵都去了?,彻夜畅饮。

    半夜,三个日本兵喝酒醉,在大街上发疯,闯入一户人家,杀了?男人,把妻子和女儿都强.奸了?。第二天,妻子带着女儿到警察局报案,他们只说:“会查。”

    这种事情发生过大多,全都是?不了?了?事,当地的警察哪敢跟日军作对。

    第二天,小村介子在一小队日本兵的护送下,来到华恩寺。

    他已?事先了?解过这里的情况,并拒绝与李香庭谈话,声称只与灯一交涉,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购买这座寺的壁画。

    灯一严词拒绝。

    小村介子没办法,自己到底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能明面?上硬抢,免得以后落人口实,拍了?些照片便暂且离去。

    他们走后,灯一把李香庭单独叫到房间谈了?许久,聊生活、艺术、文化和?佛法……

    提到日本兵在寺内外犯下的恶,灯一只道:

    “汝自禁息,当无嗔责。彼来恶者,而?自恶之。”

    ……

    炮竹声里夹杂着几声枪响,又死了?人。

    寂州大学的美国老师也毙于家中,日方声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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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中国暴民干的,还找了?个替死鬼,匆匆结案。

    华恩寺又来了?两个难民,一位身怀六甲叫柳红梅的孕妇和?九岁的女儿小兰。以如今寺院的情况已?经没有能力接济难民了?,可风雪夜,百里冰封,又不好让两个弱女子离开,李香庭问?过灯一后,便安排她?们在这先住几天。

    加上先前来的刘爷爷一家,寺院一共住了?九人。

    除夕夜,他们用仅有的一点面?粉和?挖来的野菜包了?十八个饺子,原本是?按一人两个分发,但灯一和?李香庭都不肯吃,把自己那份留给?了?怀孕的柳红梅,吴硕和?王朝一见状,也将自己的给?了?两个小孩。

    这是?在华恩寺度过的第二个除夕,物是?人非,唯有灯一和?李香庭一直在。

    尽管家园破碎、物资紧缺,但众人聚在一起,又成了?相扶相依的一家人。

    灯一身体?不适,不能久坐,吃完后李香庭便把他抱回了?房里,灯一骨瘦如柴,才不到八十斤重,李香庭将人放回被褥,又道:“我帮您擦擦身体?吧。”

    这一番折腾,灯一已?无力气说话,似乎是?点了?个头。

    李香庭便去打了?盆热水,将小火炉点上,挪到床边,揭开灯一的僧袄,帮他擦拭。

    自打明尽去世,这是?第一个给?他擦身体?的人。

    灯一紧闭眼,忽然落了?两行泪。

    李香庭手顿住了?。

    一直以来都是?灯一开导自己,像一座稳重的大山默默矗立身后,支撑着自己早已?破碎的灵魂,他从未想过,这座坚韧的大山也有晃动的一刻。

    可李香庭猜不透,他的泪为的是?什么。

    也许是?为苍生,也许是?想明尽了?……

    他继续为灯一擦身,什么话也没说。

    ……

    斋饭里热火朝天,小兰站起来,给?大家唱歌,嗓子清脆嘹亮;刘奶奶也哼起乡间小调;王朝一以碗为器,敲击配乐,献一首英文歌;吴硕讲起笑话来,惹得大伙捧腹……

    可这样一个特殊的、美好的日子还是?被忽然而?至的日本兵打破了?。他们是?生面?孔,第一次来这里,虽然只有两人,但气势汹汹,举着枪到处扫。

    吴硕紧握拳头看他们翻箱倒柜,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愤恨。

    一个日本兵看到柳红梅碗里的饺子,上去就夺,一边吃一边将剩下两个饺子塞到口袋里。

    “妈的,抢孕妇吃的!”吴硕咬牙切齿,再按耐不住,忽然扑过去,将身材矮小的日本兵按倒在地。

    听到呼救,另一个日本兵忙举枪朝他射击过来,吴硕反应快,一手将身下的日本兵翻过来,子弹正中他的胸口。

    枪声传了?过来,李香庭愣住,顾不得替灯一穿好衣服,拉过被子盖上。

    刚要走,灯一拉住他袖子:“带我出去。”

    李香庭推开他的手:“我先去看看,别?担心。”

    又一枪响从斋房传来,李香庭远远就听到里面?叮铃光当的声音,一进门,看到一群人吓得缩在角落,王朝一和?吴硕死死扣住一个日本兵,还有具尸体?躺在地上。

    “老师!”王朝一死死抱着不停挣扎的日本兵的头,“枪!”

    李香庭赶紧过来将枪拿走,又找了?根麻绳过来,将人捆绑住。

    死了?个日本兵,事情就复杂了?,现如今只能将另一个解决,防止事情败露。

    他们将活着的日本兵背手绑住,和?尸体?一起带到远处的林中。

    日本兵被塞住嘴巴,恶狠狠地瞪着挖坑的三人,躺在地上像虫子一样蠕动,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吴硕听得烦,上去给?他一脚,想起惨死的明尽,又冲脑袋猛踢两下。

    坑挖好了?,三人立在日本兵面?前,手足无措。

    必须得杀了?,可他们三个文人,哪里轻易下得去手。

    李香庭拿刀过去,抵在日本兵脖间,汗顺着脸滑落,迟迟没有动手。

    日本兵这才吓得流眼泪。

    李香庭盯着他祈求的双眸,心乱如麻。

    吴硕见人不动弹,夺过刀一把插进日本兵的脖子里,怕死不透,冲心口又补了?一刀。

    看着日本兵瞪圆的眼睛和?喷溅的鲜血,他才后知后觉地吓退一步,跌坐在地上。

    王朝一扶起吴硕:“是?他们作?恶多端,是?他们该死。”

    吴硕脸色苍白,干咽口气,点点头。

    王朝一看向地上的两把枪:“这枪怎么办?”

    “一起埋了?,不能留隐患。”李香庭将尸体?拖进坑里,一锹锹将泥土填进去。

    他们凌晨才回来,斋房的血迹已?被清理干净,墙上有处弹坑,李香庭拿上工具去修补,好在常年修复壁画,经验丰富,这点痕迹不算什么。

    修复好,他把众人召集过来,严肃道:“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们没见过日本兵,吃完了?年夜饭,灯一师父身体?不舒服,提前回了?房间;我,王朝一和?吴硕一直在工作?室画画;刘奶奶在后厨刷锅洗碗、打扫卫生;刘爷爷带阿强回房休息;红梅姐哄小兰睡着后,就去大雄宝殿里跪拜,直到十点才回去睡觉,明白了?吗?”

    众人异口同?声:“明白。”

    “假如有日本兵来问?话,我们一定要统一口径,不能心虚,这件事一旦暴露出去,大家都得死。”李香庭看向柳红梅和?刘奶奶,“尤其是?两位弟弟妹妹,一定要记住了?。”

    柳红梅道:“我会嘱咐好她?的。”

    刘奶奶胆战心惊地点头:“好。”

    ……

    他们度过一个提心吊胆的春节。

    李香庭还是?不放心,大人嘴巴把守的住,万一孩子害怕说漏了?嘴,就全完了?。他想让吴硕带着几位难民先出去避避,明日天一亮就走。

    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晚上九十五十分,一队日本兵砸开寺院的门,大概有十三个,带头的小队长说:“我们失踪了?两名士兵,据其他士兵说,他们走前提过要去华恩寺找点吃的,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李香庭咬口道:“最?近没有士兵来过这里。”

    小队长不信他的话,一声令下:“搜。”

    几个士兵分散各边开始搜查。

    一番找寻,并未发现那两个日本兵踪迹。

    小队长看向柳红梅怀里的小女孩,忽然扼住她?的手腕,将人从柳红梅怀里拉了?出来。

    为母则刚,此刻即便再害怕,作?为母亲的柳红梅也毫无畏惧地厉声喊道:“你们干什么?放开她?!你们放开她?!”

    刚上前两步,两个日本兵举枪对着她?。

    柳红梅拨开枪要去孩子身边,被拽回来推搡在地。

    刘奶奶过来扶住她?:“没事吧。”

    一群人被枪口围堵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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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香庭对小队长道:“长官,我们真的没见过贵方士兵,她?还是?个孩子,求您放了?她?。”

    小队长蹲下身,笑着看着小兰,用中文道:“告诉叔叔,有没有见过和?我们穿一样衣服的叔叔来过这里?”

    小兰摇摇头。

    小队长歪了?下头,脸色冷下来:“真的没有?撒谎可是?要被惩罚的。”

    小兰仍摇头:“我没有见过。”

    大家刚松了?口气,小队长忽然掏枪对着小兰,对柳红梅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到底,有没有见过?”

    柳红梅泪流满面?,看着被他挟持在怀里的女儿,咬牙摇了?摇头:“没有。”

    小队长轻笑一声,扯了?下领口:“看来,你们还是?不愿说实话,那我只好亲自审讯一下她?。”语落,提着小兰的后领往房间去。

    小兰被他拉拽着,哭喊:“妈妈——叔叔——”

    李香庭知道她?一旦被带去房间会发生什么,又上前拽住小兰的手:“长官,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你审讯我吧,我跟你们走,酒井中佐答应过——”

    小队长一脚将人踢倒在地,刚要走,腿被抱住。

    李香庭死死抓着他站起来,将他胳膊往后折:“她?才七岁!这里是?寺庙,你不能这样!”

    小兰忽然对准小队长的手狠咬一口。

    “啊——”小队长掰开小女孩,气得掏出匕首,回手给?了?李香庭一刀,接着将小兰扛到肩上,往屋里去。

    匕首刺穿腹部,李香庭单膝跪在地上,捂住伤口,抬头看去,只见小兰拚命挣扎:“救我——妈妈——”

    柳红梅泪流满面?,挣脱开刘奶奶,刚上前就被日本人的刺刀抵住肚子。

    王朝一见状,立马挡在人前:“欺负孕妇和?孩子算什么本——”

    话未说完,“彭”的一声。

    所?有人怔住了?。

    王朝一往下看去,只见心口的棉服不断溢出血,他抬眼望向不远处趴在地上的李香庭,弯起唇角,缓缓倒了?下去。

    吴硕被两个日本兵扣住:“王朝一!放开我!放开我!”

    远处,刘爷爷背灯一出来,把人放到座椅上,

    灯一猛咳两声,见小队长扛着小孩:“你要干什么!”

    小队长停步,把小兰放下,笑着朝灯一鞠了?一躬:“惊扰了?大师,抱歉。”

    “放开她?,佛门圣地,不得作?孽,这里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离开。”

    刚起的兴致被这一个两个全磨没了?,小队长放下小兰,小兰立马跑回柳红梅身边,两人紧紧拥抱。

    小队长对灯一道:“我只是?按规矩办事,这些人必须跟我回去受审讯。”

    灯一看向李香庭:“贤不可毁,祸必灭己。”他又朝王朝一合掌低头,随后抬脸看向小队长,“贫僧掌管寺内大小事务,你要带便把贫僧带走吧。”

    “不不不,大师慈悲心肠,一定和?这件事无关,这里的闲杂人等?就不一定了?,可大师如果与他们同?流合污的话,就恕我无理了?。”小队长抬手示意,“全部带走。”

    除了?王朝一和?李香庭,其余人全被按上了?车。

    李香庭朝王朝一爬过去,血染了?一路,他抓住王朝一的手:“朝一,朝一。”

    可人已?经断气了?。

    李香庭痛苦地合上他的眼,强撑着站起来,刚走两步,又跌下来。

    血汩汩往外流,半边身子都麻木了?。

    他穿过几番回转的长廊,爬上台阶,刚至大雄宝殿,听到车子开走的声音。

    最?后一丝力都被抽尽了?。

    李香庭倒下去,背靠在佛龛,目光涣散地注视着外面?的夜。

    佛教?总说因果报。

    可为什么?邪魔当道,圣人殒命。

    他无力地转过头,看向墙上苦苦保护的壁画,看着一个个慈祥庄严的菩萨。

    世人总求神佛保佑。

    可佛菩萨即在眼前,能否看一眼,这人间苦厄。

    风声皆止。

    庭院空无一人,死一般的寂静。

    空旷佛殿,青灯凉烛。

    香炉里的烟燃尽了?,冰冷的月光穿过花墙,铺就将死之身。

    李香庭闭着眼,意识越发不清,隐约听到清越的钟声里,明尽在呼唤自己。

    恍惚间,他好像来到一片干净明亮的地方,看到了?许多故人。

    看到了?,许多菩萨……

    是?幻觉吗?

    还是?,死了?。

    忽然,额前一片湿润,温热的粘液将冰冷的他从寒窖中拉了?出来。

    李香庭缓缓睁开眼,看到一直养在林中的棕马,他给?它起了?个名字——宗林。

    李香庭抬手,摸了?摸它的腿。

    不是?幻觉。

    “你怎么……来了??”他孱弱地快要说不出话来,“我不是?把你——”

    宗林低头,蹭了?蹭他的肩。

    李香庭弯起唇角:“你走吧,走远点,到山那边去。”

    宗林忽然曲下前蹄,躺在他的面?前。

    李香庭透过它漆黑的眼眸,看到了?自己背后的佛祖。

    顷刻间,泪如雨下。

    不能死。

    还不能死。

    他忍痛往前挪,趴在了?马背上。

    宗林站了?起来,驮着他走出佛殿。

    曾经,李香庭带它走过无数次的路。

    今日,由它背着他,再走一次。

    ……

    第94章

    周边是浓浓的药水味。

    李香庭睁开眼,朦胧的一切逐渐变得清晰,这?是哪?

    “你醒了。”

    他闻声看过去,是吴硕,脸上一块青一块紫。

    “吴——”

    吴硕按住要起身的李香庭:“你先别动。”

    一动间扯到伤口,疼痛瞬间蔓延,躺太久,他有些头晕,眼前黑了几秒,还未缓过来,便问:“他们呢?”

    “都回去了,放心吧,没有人受伤。”

    怎么可能?

    那帮禽兽哪能就这?么算了,即便没有证据,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李香庭见吴硕目光躲闪,要?去倒水,攥住他的袖子:“说清楚。”

    吴硕坐回来,皱起眉,不敢直视他的双眸:“酒井渡带小村介子来了。”

    提到此人,李香庭已能猜到七八分,追问:“然后呢?”

    “灯一师父同意用彩塑把我们换了出来,一座彩塑换一个人,拟文件,写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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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赠予,为……中日文化交流。”

    李香庭心数一番:“六座?”

    “六座,加大雄宝殿西边的壁画。”

    “不是只?有六个人?”

    “红梅姐怀孕了,算两个。”

    李香庭僵了片刻,要?起身?。

    吴硕拦住他:“你别起来,你得好?好?养伤。”语落,眼泪哗得掉下来,一连串落在他的被子上,“都怪我太冲动,如果?我没有扑向那个日本兵,他就不会死,就不用杀了另一个,王朝一也不会死,还有修复这?么长时间的彩塑和壁画,好?不容易才——”他用力地甩自己巴掌,“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李香庭拉住他的手:“已经发生了,别打了。”

    吴硕愤恨地跪坐在地上,头深深低下:“老师,对不起,你总说我做事?不顾后果?,我没想到……没想到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他哽咽了,“是我害了你们,和寺院。”

    湿冷的病房只?余他低沉的抽泣声。

    李香庭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平复下心情,才挪开目光,看向自责的学生,手落在他肩上:“吴硕,别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你也是好?心,说到底,错的还是日寇,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们一定也会找其他理由来掠夺。”

    吴硕抬头,满面热泪。

    “我知道王朝一的牺牲对你打击很大,我也……”他倒吸一口气,压住心底不断涌出的悲恸,“逝者已逝,失去的也无力挽回,我们得守护好?剩下的,在日寇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自己人不能先倒下,振作起来,好?吗?”

    “嗯!”吴硕点头,擦去眼泪,“老师,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给?我倒杯水吧。”

    吴硕赶紧去倒上热水,放到窗口凉了会,端回来,扶李香庭坐起来:“慢点。”

    虽无生命危险,但这?伤口着?实疼得厉害,一牵动,痛得半边身?体忍不住微颤,李香庭紧咬牙关,怕吴硕担心,不吭一声。

    温热的水喝下去,嗓子舒服多了,李香庭握住杯子取暖,继而问他:“我的马呢?”

    吴硕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马?”

    “宗林啊。”

    “宗林不是一直被拴在树林吗?”

    “是它送我过来的。”

    “那我不清楚。”

    “你帮我去找找,我怕它落在日本人手里。”

    “好?。”吴硕将他身?体两侧的被子压紧实点,“那我去了,再给?你买点吃的带回来。”

    “嗯。”

    吴硕走了。

    一阵风从开合的门灌进来,吹起李香庭额前的头发。他已经很久没有剪过头发了,一直用破布带扎着?,经过这?一遭,发带也不知掉哪去了,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有些凌乱。

    李香庭并非第?一次留长发,从前在巴黎便长过两年,只?不过当时是觉得有艺术感,追求风格,而现下单纯是没心情搭理。

    他注视着?窗外?的冰天雪地,杯子里的热水将手心焐热,也仅仅,是将手心焐热。

    ……

    宗林不见了,树林里没有,也没听说它被日本兵抓去,这?么显眼的一匹马,就这?么神奇地凭空消失了。

    没有噩耗就是最好?的消息,李香庭宁愿相信它真的走远了,走到山的那边,找到一片自由、平安的土地,安享余生。

    在医院住两天,吴硕便带李香庭回去了。

    几座彩塑佛像连底座都被取下搬走,几个日本人正在大雄宝殿切割壁画,因为无法一次拿走如此巨幅壁画,只?能将它分割成无数小块。

    李香庭不想看,更不忍看一眼,他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来到灯一的床边。

    灯一正在床上打坐,肉眼可见又?瘦了一大圈,掀起眼皮看向来人:“你回来了。”

    李香庭忽然跪下去,脸埋在他的腿边痛哭:“对不起,是我没守护好?,对不起。”

    灯一抬起干瘦的手指,落在他的头上:“你已经尽力了,是我之?物,纵然漂泊他乡,也仍是我物,世人皆知。就让他们,出去走一遭吧。”

    ……

    日方在宪兵司令部北面的一块空地建了座神社,奉上几月前攻打寂州战死去的日本兵牌位。军民也常去祈福,愿神明保佑家人平安、战事?顺利……昨日,还有个士兵在神社举行了日式婚礼。

    酒井渡在家中摆宴请小村介子来吃饭,表面上是喝酒庆祝,实际是邀功。

    “我是个军人,不懂那些石头泥巴,全交给?小村君了。”这?样一来,不仅占了功劳,还能卖小村介子一个人情。

    小村介子当然心谙他的意图,但如果?没有他,自己也不会这?么快速且正当得到那些珍贵的文物。

    两人畅饮一晚。

    酒井渡喝多了,拉着?他的袖子诉苦:“小村君,您是不知道我在这?个地方待得多难受,要?什么没什么,女人、金钱、吃的……连酒都喝不痛快,昨晚菊川大佐还给?我打了电话,说我们为难僧人,被登上报纸了,让以后不许干涉宗教事?宜。不过这?一次,我可没有为难他们,纸上写的清清楚楚,自愿,自愿。”他大笑起来,“您可一定要?为我美言几句。”

    ……

    小村介子带来的助手们还在大雄宝殿切割壁画,时不时传来刺耳的噪音。

    回来的两天,李香庭一直没敢经过大雄宝殿,进出都从殿外?走。

    负责保护这?些人的四?个日本兵整日闲着?,要?么到周围抓抓野兔,要?么强迫刘奶奶给?他们做点吃的,要?么用刺刀在外?墙上刻字……甚至把大雄宝殿的牌匾拆了下来,因为有个日本兵叫宫本雄大,便把牌匾砍成两半,将大雄两字偷走了。

    他们还砍坏了寺院外?的一座小石雕,戏谑道:“中国人创造的神明,你保护不了他们,灭了你。”

    同伴笑他:“你真没文化,佛教来源于印度。”

    “那为什么中国这?么多寺庙?”

    “不是也有基督教堂,我们国家也有很多佛教寺庙,很多人信奉佛教呢。”

    “啊对呀。”

    这?就是个没有信仰,没有人性?的民族,但凡相信一点神明,都不会如此嗜血成性?。

    他们假惺惺地去烧了几炷香,一边嘻笑一边求佛祖保佑平安。

    祈完福,闲得无聊,又?想去找点乐子,边走边聊:

    “听说吉冈在慈云庵睡了一个很漂亮的尼姑。”

    “多漂亮?”

    “很白,眼睛大大的,下次我们去看看。”

    “可队长不让我们找出家人的麻烦。”

    “夜里去,偷偷的,把人拖出来,被发现不承认,不会有事?的,之?前这?个寺里的小和尚不是也被杀了。”

    “有道理,好?!等回去就去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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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块壁画被搬走,小村介子特意乘车过来一趟,到后院看他们的工作室,刚要?进去,被吴硕拦在门口。

    “这?里不欢迎你!”

    李香庭坐在里画图,看都没看他一眼。

    小村介子不想强闯,那样有失身?份,便站在门口,看了遍里面挂着?的小画稿,对李香庭说:“你是一个伟大的文物修复家,也是位伟大的画家,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走前,还伪善地鞠了一躬。

    吴硕见人离开,“呸”了一声,忿忿回来坐下。

    李香庭淡定勾线:“不用跟他一般计较,继续画。”

    刘红梅和小兰离开了,刘爷爷一家还在,每天帮忙打扫寺院,给?大家做些吃食。

    李香庭还同从前一样,临摹、着文,累了便看看经书,或是出去找些柴火回来劈。

    听说小村介子带那批彩塑和壁画回日本研究了,过去的半月,也没有日本兵再来找事?。

    一切恢复如初,却又?完全不一样了。

    这?段时间,李香庭始终没有勇气走进大雄宝殿,看那一整墙绝美的壁画自此消失,曾经一点点修复好?的边角、填上的缝隙被再次扒开……

    光是幻想一番,他都觉得快要?窒息了。

    三月中旬的一个深夜,外?面又?下起雪来。

    李香庭噩梦惊醒,辗转难眠,披上棉衣出透透气。硕大的雪花纷落,早已立春,这?应该是寂州最后的一场雪了。

    他踩到绵软的白雪上,仰面望雪雾良久,发上落了一层雪。

    风一点也不凉,还带了点嫩草的芬芳。

    李香庭目光平落,望向远处的殿宇,踟蹰片刻,还是决定进去走走。

    深深的脚印径直通向大雄宝殿,落在一层层台阶上,不一会儿,又?被白雪覆盖。

    他僵在佛侧,望着?一整片坑坑洼洼的墙,每一寸都是日寇血淋淋的罪证。

    此行千里之?外?,不知它们还能否再回来。

    李香庭静静伫立于空白的墙前许久,又?绕殿一圈,看了遍另外?几面墙上的壁画。

    战争还未结束,日寇无耻,掠夺难止,那些愤懑与不甘早该消化,打起精神继续守护才是。道理都懂,可真正放下仇恨,做到心无旁骛,好?难。

    李香庭仰望慈目的佛祖,彼时,好?像佛祖也在看着?自己。

    他跪到蒲团上,正坐,看长烟缭绕,青灯古佛。

    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

    三月底,天暖许多,在刘爷爷和刘奶奶的指导下,寺里外?耕上田,种了些农作物。

    可灯一快不行了。

    日方主?动派医生过来帮他看看,被灯一拒绝,挡于门外?。

    然日本人却不肯离去,美曰其名?在外?面待命,随时给?大师治疗。

    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只?是在等灯一咽气,好?堂而皇之?接管寺庙。

    进了四?月,春和景明,野花如星点缀漫山遍野。

    又?到领研发经费的日子,李香庭去了趟寂州大学,回来路上买了些蔬菜和橘子。

    远远就见刘奶奶站在寺院门口巴巴地望,见人回来,赶紧上前:“李先生,赶紧去灯一师父房里看看吧!他等你好?久了。”

    李香庭顿感不妙,将篮子递给?她,慌忙去见灯一。

    房门紧闭,屋内只?有他们两个。

    灯一躺在床上,缓缓抬手。

    李香庭立马接住他的手:“您要?做什么?”

    “扶我起来打坐。”

    李香庭见他坚持,便将人扶起,把被子叠高,放在他身?后留靠。

    灯一眼窝深陷,眼神却仍是柔和的,笑着?道:“贫僧活不过今晚了。”

    李香庭蹲在他腿边:“不会的。”

    “出家人不畏生死,唯对施主?放心不下。”

    “我会替您守护好?这?里。”

    “世间诸众生类,欲为众恶,强者伏弱,转相克贼,残害杀伤,迭相吞啖。不知为善,后受殃罚。”灯一声音越发轻微,“天地之?间,自然有是,虽不及时暴应,善恶会当归之?。”1

    李香庭静静听着?。

    “植诸善本,深心坚固。”灯一覆上他的手,“我再给?你讲最后一次经吧。”

    “好?。”

    ……

    日本人消息倒是传的及时,很快来了大批人马,连酒井渡都到场,说来要?祭拜大师,顺便处理寺院其他事?宜。

    吴硕不依,在外?面吵闹。

    酒井渡没耐心,让手下把吴硕撵出去,严肃道:“华恩寺主?持已圆寂,这?里没有和尚了,以后由我们接管,任何闲杂人等不得留在此地。”

    他正要?把刘爷爷他们都赶出去。

    灯一屋里传来声音:“住手。”

    众人望过去,只?见一道清瘦的人影立在门内,身?穿僧服,是个年轻俊秀的和尚。

    看到他光秃秃的头顶那一刻,吴硕眼泪不可抑制地落下来,朦胧了视线。

    只?听他道:

    “谁说这?里没有和尚了。”

    ……

    第95章

    “我是这里的主持明寂,继灯一接管华恩寺,请你们离开。”

    酒井渡盯了他片刻,才辨认出人来,忽然大笑两声,负手上前几步:“剃个头就成主持,接管寺庙,那我?是不?是改个?中国名字,整个中国都是我的了?”

    李香庭不?想?与他争辩,背过身去,将僧袄脱下,只见里面白色衬衣写满了血字,表示主持一职移交他,还按了灯一的手印。

    酒井渡唇线紧抿,看完后,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一下:“一件衣服证明不?了什么。”

    李香庭穿上僧袄,回过身看着他:“地契和转让书都被?我?存放起来,你可以质疑,也可以杀了我?。不?过我?前几天给沪江报社的法国记者写了信,另寄出一些照片。如果?一个?月后没有回信,他就会把你们肆意屠杀的事情爆出去。”李香庭拿出陈今今曾经?给灯一、明尽和自己拍下的几张照片,想?赌上一赌,“在这里和外面发?生的所有事都被?记录下来,日本是信奉佛教的国家,也向来以礼仪之邦著称,公然违抗国际公约,滥杀平民?和佛门子弟,传出去,各国会如何看待你们。”

    酒井渡看他这毫无畏惧的目光,更加不?爽,掏出枪抵在他的额前。

    李香庭平静地与他对视:“请施主三思。”

    后面的副官上前,拉了拉酒井渡。

    酒井渡想?起过去犯的事,怕重蹈覆辙,不?敢冒险,凶狠地瞪着他,放下枪,逼近一步,对他的颈边咬牙切齿道?:“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扒了你的皮。”

    “好。”

    酒井渡带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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