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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0-60(第2页/共2页)

官当道啦, 总之就是没?他们这帮朝廷肱骨,江山脊梁什么事儿。所以, 对儒生而言,最难以忍受的讥讽就是被?嗤为女子或者太监。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对面的三?人便?像炸了毛的狮子狗一样朝着易微冲了过来。易微一直女扮男装掩藏着自己的真实身份,再加上身材纤长合宜,容色白皙俏丽,旁人只道她是个浊世翩翩佳公子,哪知道她这般娇柔的外表之下,颇有一番比肩绿林的悍勇。

    冲过来的三?个人,其中两个被?程彻像拎小鸡崽一般一手?一个提了起来,另外一个直愣愣地挥舞着王八拳气势骇人,却被?易微一拳头打在鼻梁骨上,哀嚎着向后倒去,鲜血长流。

    “那天?就想揍你们了,谁料你们脚下抹油跑得飞快,适才忍到今日。”易微轻轻揉了揉打红的拳头,对地上捂着鼻子怪叫的儒生翻了个白眼。那日,眼见着这几?个考生仗势欺人,她虽未出手?拦阻,但心中早已有了计较,想着日后有了机会定要让这几?人知道厉害。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倒是把新仇旧恨一并报了。

    程彻赞赏的低头看了看刚到他肩膀的少女,少女的眼睛亮亮的,圆滚滚的眸子镶嵌在同样圆乎乎的小脸儿上,带着决不妥协的锐气与勇往直前的侠义?,与养在深闺的大小姐绝然不同,倒颇有江湖儿女的万般豪情。

    正想着,少女突然抬起头,瞪了他一眼:“还看!那俩人都快让你勒死了!”

    两人目光相接之际,程彻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手?上也下意识松了劲儿,两个被?揪着脖领子喘不过气来的儒生从半空中掉下来,摔在流鼻血的同伴身旁,排列得倒也紧凑。

    后赶来的蔡年时和霍子谦就恰好看到了这一幕。霍子谦这边厢腿还没?好利索,就忙不迭地上去搀扶,倒是不负“霍菩萨”之名?,蔡年时没?有上去帮忙,他垂头看着狼狈不堪的三?人,又抬头看向守在厨房门口的程彻和易微,嘴唇微动?,无声地说道:“谢谢。”

    三?人在霍子谦的搀扶下,互相倚靠着爬了起来,为首一人哭丧着脸嚎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辱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

    另外一人也跟着嚷道:“嗟来之食,不吃也罢!”

    三?人振衣挥袖,正准备离去,程彻却又倏地挡到了他们身前,长臂一挥,拦阻道:“不可,我无忧兄弟说了,今天?这顿蹄膀,每个人都得吃。”

    “只听?说过强买强卖的,没?听?说过逼着别人吃猪蹄子的!”

    易微被?他们唠叨烦了,斥道:“让你吃你就吃,哪儿那么多废话!”

    三?人登时噤声,他们算是看明白了,这程大个子看着骇人,但毕竟有理可讲;可这易公子……可是实打实能?张嘴咬人的主儿,得罪不得。

    于是,在程彻和易微的监督之下,整个客栈的考生们都依次进入厨房之中,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份猪蹄膀,迎接金榜题名?的好兆头。除了挨打的三?人,其余众人皆是喜气洋洋,这就更衬得三?人灰头土脸,狼狈非常。

    厨房之中,沈忘和柳七将?已经装碗分好的猪蹄一一递给喜笑?颜开的考生们,又在他们周身洒下细密的香灰。

    “这是什么呀?”有好奇的考生询问道。

    柳七有板有眼地解释道:“此乃文昌阁中供奉文昌帝君的座前香,乃是二月初三?的头炷香,最是灵验,洒在身上,自能?保佑你文星高?照,一举得魁。”

    柳七平素便?寡言少语,最是古板,听?她这么说,众考生无有不信,更有甚者不断哀求柳七,在自己身上多撒上些,柳七却照旧是肃着脸拒绝道:“一人一把,多占无意。”

    而当那个被?易微一拳打得鼻血长流的儒生,哭丧着脸走?进厨房时,倒是把沈忘和柳七都逗乐了。他极不情愿地伸出手?要接那碗热气腾腾的猪蹄,沈忘却故意动?作慢了半拍,悠悠道:“看来杨兄是饿极了,为了碗猪蹄抢成这样,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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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辱斯文。”

    说完,他拿了两碗塞到那位杨姓儒生怀里,佯作安抚道:“这是我替蔡兄请你的。”

    那儒生气得满脸通红,又慑于易微的淫威不敢不接,两只手?各端着一碗猪蹄无法?比划,他只得用一声轻哼表达自己内心的愤怒。孰料,这一声哼倒是随着一个红彤彤的鼻涕泡一同冲出了鼻腔,把沈忘笑?得打跌,柳七也是忍俊不禁。

    就这样,每个人都是单独走?进厨房,又带着满身满脸的香灰,捧着一碗猪蹄,恭恭敬敬地孤身走?出。就连一瘸一拐的霍子谦,也在程彻的要求下,松开了蔡年时相扶的手?,拄着拐独自进入厨房。这样一场考前仪式,的确是如楚槐安所想,起到了安抚人心的作用,登云客栈的小院儿中再次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

    然而,考生们短暂的欢欣雀跃却并没?有阻止那只黑暗中蛰伏的凶兽,在夜色渐浓之时,它还是睁开了那双猩红色的眼睛,注视着这凄清的人间。

    是夜,刘府。

    翰林院教习兼右春坊大学?士刘钦正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局残棋。这是洪武年间成书的《梦入神机》 所收录的一局残局,据说棋艺独步天?下的李开先也在推敲这局棋,若是谁能?在李开先之前解开迷局,定能?享誉棋坛。

    然而,刘钦却并不在意是否能?在棋上高?人一筹,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已经将?他本来平静无波的人生搅成了一盘难解的棋局,而背后执子之人却隐晦不明。

    先是与他感情甚笃的施砚之,后是三?届考官吴舒吴大人,两位副考官接连殒命,那下一个人呢,是不是该轮到他了?

    虽然他极不情愿为了这潜藏的凶手?改变自己既定的翰林院讲学?计划,可上到戚继光,下到顺天?府尹姚大人,都苦口婆心地劝他呆在家中,接受衙役和官兵的层层保护。

    在这如铁桶一般的人墙防护中,刘钦却只觉得愤怒。

    他为官清廉,从未行差踏错,他的学?生施砚之亦是笃学?慎重,爱民如子之人,他不明白,那位所谓的“回到人间报冤仇”的捧头判官为何就黑白不明,好坏不辨,不管青红皂白就要了砚之的卿卿性命。

    若说冤仇,他才觉得冤仇!为砚之当一哭,为自己当一哭!若是神鬼真有灵,不如让那捧头判官与他当面对峙,他倒是要问问,这判官所凭为何!

    正自想着,书房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携着一股阴惨惨的夜风,一个人影缓步走?了进来。

    捧头判官(十七)

    刘钦抬起头?, 冷冷地注视着步入房中蒙着面的男子,那人目光如炬,坦坦荡荡地直视着他, 眼神中掺杂着一丝复杂的怜悯。

    “你是何人!深夜来访, 所图为何!”刘钦道。

    来人微微一笑,道:“所图为何?刘大?人心里自是清楚,我?此番前来便是取你性命。”

    生?死一线之际,刘钦非但没有夺路而逃,面上的表情却愈发坦然沉静, 他上下打量着这?位不期而至的来访者,似乎想要把他露出来的眼眸深深印刻进自己的脑海里:“先是我?的学生?施砚之,再?是翰林院的吴大?人,到现在你们终于寻到了我的头上, 究竟所凭为何?”

    刘钦的淡然处之, 让那蒙面人也?不由得起了几分敬意, 声音随之和缓下来:“刘大?人, 你痴迷象棋数十载, 棋艺几可与国手李开?先比肩, 竟还不知?这?天下如棋的道理吗?无非是狗苟蝇营, 血腥搏杀罢了。就如你面前的那一盘残棋, 兵卒将?帅轮番登场,不斗到一方兵败如山又岂能罢休?”

    “所以, 我?和砚之,便是你前行路上的绊脚石对吗?”刘钦俯身注视着面前这?一盘棋局,焦灼难分之际, 又有谁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呢?

    “刘大?人言重了, 我?无非也?只是背后之人的马前卒罢了。我?敬大?人之风骨,不忍动手,还望大?人自戕,免我?为难。”来人一边说,一边呈上一把锋锐的匕首。他似乎毫不在意刘钦会持匕首反抗,反而抱臂静观。

    刘钦睨了一眼泛着寒光的匕首,不怒反笑,道:“天下如棋,对弈之人却始终隐藏于?迷雾之中,既是死祸当头?,可否一堵真容?”

    那人眼神复杂,思忖片刻,竟真的在刘钦的注视下缓缓摘下了面巾,刘钦睹之,先是震惊,继而鄙夷道:“原来是你!你且告诉你背后之人,就算杀了我?与砚之,我?们未尽之事业,我?们未成之意气?,自是后继有人,往续不断!”

    来人深深地看?了刘钦一眼,叹了一口气?道:“既然话说到这?儿了,我?便也?替背后之人传一句话。”

    那人缓步上前,在刘钦警惕的眼神中,俯下身在刘钦的耳畔轻声说了几句话。刘钦倏地睁大?眼睛,继而眼神中负隅顽抗的执拗华彩骤然消散,一股悲戚之色漫涌而上,让这?位以风骨自持的翰林院教习瞬间老了十岁一般。

    他唇角抽动了一下,再?次垂首看?向面前的棋局,突然抓起一枚玉石棋子,狠狠掷在棋盘之上,棋盘应声崩碎,玉屑四溅,棋子也?从当中断开?,颓然滚落在地。

    刘钦悲怆而笑,哀声震天:“我?妄为人师!一败涂地啊!一败涂地!”

    下一秒,刘钦再?无犹疑,抓起匕首狠狠往颈部一抹,鲜血喷溅而出,将?面前的一切都染的通红!来人轻轻抹去脸上的血点,轻叹道:“当真文人傲骨,满腔热忱,可惜……”

    他俯身上前,掰开?刘钦紧握的手,将?匕首取了出来,动作利落地将?他至死不肯阖目的头?颅割下,放在刘钦自己的掌中。

    寂寥无人的书房之中,“捧头?判官”端坐堂前,怒目圆睁,似乎有无尽的怨仇与不甘,他的面前摆着一盘被鲜血祭祀的,被砸得四分五裂的残棋。这?便是沈忘和柳七第二日一早所看?到的场景。

    易微往屋中小心地瞄了一眼,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叫,下一秒便狠狠踹在楚槐安的小腿上,后者仅仅皱了一下眉,却是一声不吭:“楚槐安,这?就是你看?的人!?这?下好了,三个考官全?死了,春闱还怎么考!你让舅舅怎么跟皇上交待!”

    楚槐安一言不发,脸上皆是隐忍,他知?道自己深负戚继光的照拂,对于?易微的拳打脚踢从不曾有任何的反抗。

    程彻心中不忍,他和楚槐安一向交好,便赶紧挡到易微和楚槐安之间,柔声宽慰道:“微儿姑娘,这?……这?也?不赖楚兄弟。”

    “不赖他,赖谁,赖你吗!”易微眼刀一扫,这?下连程彻也?低下头?,再?也?不敢说话了。

    屋外三人各怀心事,屋内,柳七已经开?始对尸体进行勘验,而沈忘则抓紧时间查看?现?场遗留的线索。

    这?刘钦刘大?人明显是爱棋之人,家中收藏着堪称古谱之王的《梦入神机》,与今年刚刚刊印成书的《适情?雅趣》,还另有棋谱若干,精美的棋盘数十副,说是棋痴亦不为过。

    绕到案前,沈忘的脚尖踢到了什么东西,他蹲下身,缓缓捡起滚落在地的棋子。那是一枚断成两块的卒子,它的旁边还迸溅着数片象棋棋盘的残骸。

    爱棋如命之人,又岂能毁弃棋子,砸碎棋盘呢?就好像爱书如命的施砚之,又岂会将?自己亲手撰写的书卷弃若敝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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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呢?这?个凶手,到底是出于?何种怨仇,才会杀人割首之后,再?将?死者的心爱之物一一毁损呢?

    沈忘蹲在地上,一边想,一边摩挲着棋子光滑的表面,突然,有一处粗粝的凹陷引起了他的注意。沈忘将?棋子翻转过来,发现?棋子的底部有一处碎裂开?来的磕碰,这?应该就是棋子断裂的原由了。

    他站起身,将?目光再?次投向那被鲜血浸透的棋盘,这?方玉石棋盘晶莹通透,薄如碎冰,净如初雪,是以略加用力,便可将?其砸碎。然而,棋盘上的鲜血宛然,并无任何擦蹭痕迹,可见?棋盘和棋子都是在刘钦割喉之前被毁坏。这?个顺序和沈忘心中预想有所出入,是以沈忘看?着手中的卒子陷入深思。

    “沈兄!”突然,一道清亮沉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忘暂时停下在脑海中重新建构的案情?还原图,回过身来,只见?柳七已经结束了初检,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经过对尸身的初步勘验,我?确定,刘钦大?人乃自戕而亡。”

    “你确定?”沈忘疾口问道。

    “千真万确,通过刀口的力道与痕迹判断,刘钦大?人先自戕身亡,其后才被割下了头?颅。同时,我?在刘钦大?人的手部发现?两处细长的伤口,伤口中皆有数粒玉石的残屑,倒是与那棋盘的玉料极为相似。”柳七严肃地补充道。

    沈忘猛地转头?,看?着案几之上四分五裂的棋盘,却是怔住了。脑海中,似乎有一道莹亮的银线,随着那漫溯的鲜血一道,穿针引线般将?无数碎片化的证据聚拢到一处,始终隐在迷雾中的真相,也?即将?呼之欲出。

    “原来如此。”沈忘脸上的表情?冷得欺霜胜雪,似乎下一秒就会凝成冰:“死者留给我?们的迷局,就要解开?了。”

    捧头判官(十八)

    “剖验!?”楚槐安瞪大了眼睛, 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柳七严肃点头道:“没错,此案有一关键疑点,必须剖验。”

    少女?背着一个巨大的箱箧, 看上去颇为?笨重, 勒在肩膀上的背带将少女的后背向后拉扯着,让她本就笔直的腰板愈发挺立。就好像一株顶风冒雪的青松,不肯为?任何?一种呼啸低头。

    “柳仵作,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更遑论剖尸一说,这实在是太……太骇人听闻了。”楚槐安十分为?难,连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再说, 苦主也是不会同意的, 施砚之的尸体马上就要入土为安了, 他被人砍了头颅, 尸骨分离, 已经是怨气冲天, 现在若是再行剖验”, 他浓眉紧蹙, “只怕他的在天之灵难以安息。”

    “楚兄,若是讳疾忌医, 束手束脚,导致凶手逍遥法外,那施兄才是不得安息。”柳七的唇抿得紧紧的, 锋利如?刀,无可转圜。为?求真相, 此时的沈忘和程彻已经前往顺天府尹姚一元处,而将剖验一事交托给她,两条线必须同向并行,互相倚仗,她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与?退缩。

    “柳姐姐说得对”,唯一站出来支持柳七的,竟然是易微,“人死都?死了,还怕剖尸吗!舅舅不是说了,只要是沈忘和柳姐姐要求的,皆从谏如?流,一律满足吗?沈忘现在不在,这话就不作数了吗!”

    “大小姐啊……这可是剖尸啊,毕竟……”

    “毕竟个狗屁!”易微哪有那个耐心听楚槐安絮絮叨叨,当机立断道?:“柳姐姐,咱们兵分两路,你尽管先去剖验,我这就去找舅舅,让他给你做主,我看谁敢拦着!”

    说完,易微转过身就往刘府外走去。楚槐安岂敢阻拦,只能望洋兴叹。

    柳七看着易微毅然决然的背影,冷冰冰的唇角微微上扬,眸子里也多了几丝暖意,她一抱拳,恭敬道?:“还请楚兄行个方便!”

    楚槐安长?叹一声?,道?:“柳仵作,你可想好了,剖尸一事伤天害理,骇人听闻,其?后果可不是你我二人能承担得了的。”

    柳七面无惧色,朗声?道?:“剖尸之罪,停云一力当之,绝不相累。”

    楚槐安无奈点头:“也罢,我们这便前往施府,再行剖验。”

    楚槐安所虑无错,剖尸一事受到了施府上下?的一致抵抗,就连在一开始支持沈忘柳七查案的施夫人和老管家,此时也难以接受剖验的提议。然而,柳七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不成的。她命令楚槐安将施府上下?一干人等全部集中在西厢房中,由衙役监管;而她自己则独自前往停灵的房间,即刻剖尸。

    “吱呀”一声?,灵堂的大门?被推开了,青纱白幔,香烟袅袅,一张尸床停放于堂中,被沐浴更衣,精心打理过的施砚之的尸身长?眠于床榻之上。被糊着白纸桌群的案几上,一盏长?明灯灼灼明亮,守灵的蒲团上,却是空无一人,当真是:白马素车愁人梦,青天碧海怅招魂。

    柳七心中轻叹,卸下?背上的箱箧,开始准备剖尸的工具。这时,她听见供桌之下?,传来轻微的细细簌簌的声?音。是老鼠吗?柳七心中诧怪,当下?便掀开遮蔽着供桌下?方的白色桌围,正对上一双圆溜溜,水灵灵的眼睛,竟是易微!

    “易姑娘,你为?何?在此,你不是……”

    柳七的话音未落,易微就连忙以指掩唇,“嘘”了一声?道?:“柳姐姐,你小点儿声?,我是诳他们的!”

    易微盘着腿,一手撑着腮,似乎颇为?自得,只听她大剌剌地?向柳七解释道?:“柳姐姐你想想,我去找舅舅求援,无非就是两个结果。一个,舅舅同意剖尸,遣人回来下?令,不准阻挠你剖尸查案;一个,舅舅不同意剖尸,咱们就只能僵在这儿,进退两难。可是,这尸非剖不可,施砚之也不得不挨这一刀子,那就不如?……”

    “不如??”柳七听得聚精会神?,也跟着易微反问道?。

    易微呲牙一笑:“不如?就生米煮成熟饭再说!我表面上去找舅舅,楚槐安自然就碍于舅舅的面子,不得不先同意剖尸,可舅舅其?实也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等你剖尸结束,两边儿一对,就是发现了蹊跷,那又如?何?,我剖都?剖了,还能打死我不成?这就叫‘欺上瞒下?,马到成功’!”

    少女?明眸皓齿,这一笑更是俏丽非常,引得柳七也不自觉地?跟着勾起了唇角。她抬起手,像抚摸猫儿狗儿一般,在易微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道?:“好个欺上瞒下?,下?次可不许了。”

    易微小脸一红,撒娇道?:“这不都?是为?了柳姐姐!以前,我可是从未撒谎骗人的!”

    柳七自是不会相信她的赌咒发誓,只是笑着垂首继续整理工具,易微也好奇地?探过头去观瞧,只见各种刀凿斧锯,针线锥锤一应俱全,看得易微白日里打了个寒战:“柳姐姐,你这是剖尸啊还是盖房子啊?怎么……怎么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工具啊?”

    柳七停下?手中的工作,认真地?打量着易微,道?:“你可是想学?易姑娘这般灵秀,确实是仵作行的好苗子。”

    易微恨不得扇自己俩耳光,连忙赔着笑脸道?:“柳姐姐说笑了,我就是好奇。那啥,我也不打扰你了,我去案桌地?下?睡会儿,这两日都?没休息好。”

    说完,她就忙不迭地?重又钻回到案桌地?下?,不多时,便响起了几不可闻的鼾声?。

    这边厢,柳七结束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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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冲着灵床上的施砚之双手合十,低声?道?:“施兄,得罪了。”

    春日和暖的阳光透过灵堂一侧的天窗,柔柔地?铺散下?来,给施砚之的周身镀上了一层明亮的柔光。青年俊朗却苍白的面容,在光芒的映衬下?,竟是有了一丝微妙的生机。如?果忽略他脖颈处骇人的伤口,倒像是熟睡一般,宁静安详。

    柳七缓缓拿起细窄如?柳叶的刀,自施砚之颈下?胸骨上方的凹陷处一刀切下?,直至腹部,这一刀笔直如?尺,不偏不斜。皮肉如?花朵翻卷而绽,露出身体内排列均匀的五脏六腑,鲜红如?新。柳七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便又将解剖刀切入施砚之的胃部,那里面,有着她和沈忘孜孜以求的真相。

    灵堂之中,寂静一片,除了易微轻浅的鼾声?之外,便是刀子切割皮肉发出的令人头皮微微发麻的刺啦声?。突然,柳七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向门?口看去,几乎在同一时间,本来还有一丝缝隙的房门?被猛地?关上,门?外响起了锁钥相扣的声?音。

    不好,有人将她们关起来了!

    捧头判官(十九)

    对危险的自然感知让柳七几乎是在瞬间?就做出了判断, 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向着房门撞去!

    “砰”地一声,柳七只觉浑身巨震,从肩膀到胯部无不酸痛难忍, 饶是如此, 房门却?是纹丝不动,可见房门并不仅仅是上了锁,只怕为?了防止她们逃脱还采取了其他的措施。柳七捂住自己的胳膊,开始四下环顾寻找出路。

    被柳七撞门发出的声响吵嚷,易微揉着眼睛从案桌下钻了出来, 迷迷糊糊道:“柳姐姐,打雷了吗?”

    可在看到?柳七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紧捂着胳膊的动作时,易微的睡意便?彻底醒了,她一骨碌从案桌下滚了出来, 三步两步跑到?柳七身边, 扶住了她:“柳姐姐, 你摔跤了?”

    柳七站直了身子, 道:“寒江, 我们被人锁在屋里?了。”她鼻翼轻轻翕动, 脸色愈发冷凝如冰, “只怕, 凶手想将我们烧死在此处。”

    空气里?不知何时弥漫起一股呛人的烟味,如同毒瘴般的浓烟从门缝和窗缝中钻了进来, 几乎在转瞬间?就把房间?挤满。易微心慌意乱之下,不免呼吸愈发急促,被呛得?连连咳嗽。

    柳七目光如电, 一眼便?扫到?了灵堂一侧的天窗,此时滚滚烟尘正从天窗中蜂拥而出, 预示着仅存的生的希望。那天窗并不大,但女子身量娇小,钻出去应该是没?有太大难度。可是……柳七心中暗自测算着天窗的高度,只怕她们二人之中,只有一人能?够逃脱了。

    再?无犹疑,她冲到?天窗之下,双膝微屈,向易微道:“寒江,踩着我上去。”她的声音异常平静,连一丝波动也无。

    易微此时已经被熏得?眼睛通红,但还是当下摇头道:“不行,我上去了,你怎么办!”

    柳七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再?次命令道:“你先上去,我自有办法,你留在这?儿反而掣肘。”

    易微盯着柳七的脸,妄想从中寻到?丁点儿抗旨不尊的依据,然?而那张脸依旧是同往常一样,昆山片玉般的美貌之下,藏着令人心折的冷静与气韵,让人不自觉地追随她而行。

    “柳姐姐,你不骗我!?”

    “我又何曾骗过你?”

    墙角已经漫进了卷曲的火舌,片刻都?不容有误,易微助跑几步,飞身踏上柳七的肩膀。在易微的足尖踩在肩膀的瞬间?,柳七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愣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那边肩膀在刚刚撞击房门时就已受伤,此时再?被易微一踩,更是钻心地疼。

    柳七拼尽全力,顺着易微一踏之力,向上顶去,易微身手矫健,瞬时便?跃上了天窗。易微一手钩住窗框,一手伸向柳七,大喊道:“柳姐姐,抓住我的手!”

    柳七抬头望着她,毫不犹豫地摇头道:“你先走,我马上就来。”

    火势是从屋外漫进来的,用不了多?时这?唯一的逃生通路也将被烈火焚烧殆尽,易微还想反驳,却?被身下的火舌一扑,呛得?再?也说不出话来,透过朦胧的泪眼,她只见柳七又冲入火场之中,被浓烟彻底掩藏了身形。

    “柳姐姐!”易微惨叫一声,从天窗上向外翻倒过去。

    意料之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易微摔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之中。她使劲揉了一下被熏花的眼睛,抬头望去,竟是程彻焦急担忧的脸。

    “微儿姑娘,你有没?有受伤,阿姊呢!”程彻急得?也顾不得?男女大妨,抱着易微在地上站稳。

    易微的眼泪无法抑制地向外淌着,她的小脸儿都?被火舌熏黑了,此时被眼泪一冲,更是青一道白一道,狼狈得?一塌糊涂:“柳姐姐骗人!她还在里?面?没?出来!”

    程彻虎目圆睁,还没?来得?及反应,他身后便?有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猛地冲了出去。

    而在火舌肆虐的房间?之中,柳七依然?执拗地坚守着。在看到?唯一的逃生通道就是一扇天窗之时,柳七就做好了无法逃脱的打算。然?而,就算是死,她也要拼着最后一口气解开那道谜题。

    她迅速地将挂在房间?四角的白幔扯下,用供奉着白菊的瓷瓶中的水泼洒在幔帐之上,将自己和施砚之的尸身一股脑地罩住。扬汤止沸,能?挨得?一时便?是一时吧!

    房间?里?越来越热,木制结构的建筑在火焰的吞吐之下,发出令人胆寒的噼啪声,柳七感到?裸露在外的皮肤灼烫难忍,眼睛也愈发看不真切了。

    切割的刀具颤抖个不停,柳七终于从绛紫色的胃中取中了一样白色的物件。她眸光一现?,一抹释然?的笑意浮上嘴角:“他猜得?没?错……”

    烟尘已经彻底将她吞没?,她再?也无力支撑,摔倒在地,可手中还紧紧攥着那白色的物件。她的脸贴着已经烧得?发烫的地面?,嘴一张一合,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调整着呼吸,像一只搁浅的鱼。

    再?支撑一刻,再?多?支撑一刻!

    突然?,房间?的门被猛地撞开了,两个人影冲了进来。与他们一同涌入房间?,是春日里?追风逐浪的晚霞,那玫瑰色的晚霞幕天席地而来,浩浩汤汤,衬着那橙红色的火焰,美得?惊心动魄。

    是他……

    沈忘一个箭步冲到?匍匐在地的柳七身边,将她抱在怀里?,向随他一同闯进火场的程彻喊道:“清晏,去救施兄!”

    话音未落,程彻便?如离弦之箭,隐入浓烟之中,不过几个喘息,他就背着施砚之的尸体呛咳着冲了出来。

    沈忘见柳七尚有意识,便?大声在她耳边道:“护住头脸,这?房子快要塌了!”

    柳七虚弱地点了点头,却?是把双手紧紧护在胸前。沈忘还以为?她已经熏迷糊了,不敢再?有丝毫耽搁,用身体护着她,和程彻一起飞扑而出。

    院内,早已是哭喊声震天,从另一个院中赶来的仆役与施夫人,还以为?施砚之的尸身已化作一片焦黑,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可此时看到?被熏得?满脸黢黑的程彻竟背着施砚之从火场中冲了出来,心中动容,哭声更是声震九霄。

    这?边厢程彻将施砚之的尸身还给了一把鼻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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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泪的施家人,那边厢易微和沈忘则围着柳七,慌得?手足无措,一叠声地喊着大夫。

    柳七缓缓摇了摇头,用嘶哑地声音说:“无妨,我休息一会儿便?好。”

    沈忘哪里?肯依,正欲起身去寻郎中,却?被柳七一把攥住了衣角。沈忘垂首,却?看见柳七一直紧紧护在胸前的手缓缓张开,手中竟是一个小小的白色纸团。

    “证据……”她轻声道。

    沈忘怔住了,似乎灵堂燃起的熊熊烈火,此时此刻便?迎头盖脸烧在他的心上。她并不是虚弱到?没?有听清他的嘱咐,而是相对于她个人的安危而言,真相要远逾其上。等?死,死国可乎?于她来说,从不是一句戏言。

    沈忘只觉得?唇角舌燥,紧握着双拳,半晌才蹦出一句:“柳停云,你……你当真是疯了!”明明是愤怒之言,在唇齿间?兜兜转转,却?带出了哭腔。从冲进火场,到?救出柳七和施砚之,沈忘到?此时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一种彻骨的惧意,随着暮风一吹,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他差一点,就要失去她了啊!

    一滴不争气的眼泪,顺着眼角,蹦跳着滑过脸颊,钻入到?脖颈的深处。

    柳七本想反驳他一句,骑龙山的你也是不遑多?让啊,可看着面?前的沈忘委屈已极的样子,心中却?是不忍,只得?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身体靠着背后的院石,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

    这?案子,该结了……

    捧头判官(二十)

    是夜, 登云客栈。

    蔡年时已经在楼梯口徘徊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勇气再往前迈进一步。今天的柳公子是被搀扶回来?的,沈解元和易公子的脸色都像挂着霜。他听到学子们私下谈论, 说是柳公子为了捧头判官一事差点儿送了性命, 若真是如此,那他岂不是……

    因为家贫,他总是被排挤,被孤立,而文采风流不仅没有让这种境况有所缓解, 反而让他愈发成为一座孤岛,茕茕孑立。然而,在登云客栈,他却幸运如斯, 遇到了能倾心相付的知交好友。温柔宽仁的霍子谦, 仗义执言的沈解元, 武艺高强的程英雄, 医术过人的柳公子, 还有刀子嘴豆腐心的易公子, 他们都是好?人, 可是……

    ——这是我替蔡兄请你的。

    沈忘的嬉笑怒骂言犹在耳。

    ——不就?是钱么, 我有?钱,别说春闱了, 就?是拖到冬闱,我也养得起!

    易公子的一诺千金他也未敢忘怀。

    蔡年时一咬牙,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冲上了楼顶, 连门也没敲便猛地推开了房门。

    “沈公子!我……我有?话要对你说!”蔡年时几乎是闭着眼?喊出了口。

    原本聊着天的众人停下了话头,房内一片寂静。蔡年时喘了几口粗气, 方才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房间内,沈忘、程彻和柳七都平静地望向?他,脸上带着了然而温和的笑意,而平时一直不离三人左右的易公子,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年时兄,我们等?你许久了。”沈忘冲着目瞪口呆的蔡年时轻轻颔首。

    每日的清晨都是登云客栈最为繁忙的时刻,备战春闱的学子们皆奉行“闻鸡起舞”之策,往往天还未亮便起床温书,虽说春闱推迟,尚不知开试之期,可愈是如此,学子们愈是争分?夺秒,全力以赴,唯恐在最后?的时刻被旁人超过。

    可是起得早也有?个不足,那便是饿得早,是以清晨的客栈大堂往往人满为患,平时甚少?露面的学子,在此时也熬不过饥肠辘辘,只?得暂时放下手中书本,紧赶慢赶吃几口早膳。而恰在此时,一个嘹亮的嗓音响彻了登云客栈门前的长街:“蓟州总兵官戚继光戚大人到!顺天府尹姚一元姚大人到!”

    闻听这一声喊,满堂皆惊,众学子们赶紧振衣冠,敛肃容,纷纷聚到院中见?礼。客栈掌柜的哪见?过这般阵仗,更是惊惶无措,连滚带爬地跑到院外?,一叠声地大人老爷的乱喊。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断地从余光中窥探着这风云聚会的一刻,唯有?沈忘、程彻和柳七面色从容,似乎心中早有?计较。在客栈掌柜哆哆嗦嗦地拂席扫榻之下,戚继光和姚一元一文一武分?列左右,楚槐安侍立一旁,当真是威武肃穆,束带矜庄,堂下众人皆噤若寒蝉,不知两位大员何以驾临此地。

    易微也是随戚继光一同来?到客栈的,此时便趁着众人都不敢抬头观望之际,悄悄地退回到柳七的身边。

    堂上的姚一元环顾堂下诸人,继而转头看向?戚继光,戚总兵官微微颔首,得到示意的姚一元便朗声道:“诸位莫要惊惶,本官与戚总兵官今日前来?,恰是为春闱推迟一事。诸位举子寒窗苦读数十载,皆为国之栋梁,乃可造之材,圣上甚是珍惜。然群贤毕集偏有?害群之马,高朋满座却生城狐社?鼠,京畿重地,因捧头判官几日内连丧三位春闱考官,朝中重臣惶惶不安,人人自危,是以圣上遣本官与戚大人彻查此事,还三位考官一个公道。”

    虽说捧头判官一事在戚继光的严令之下,不允知情之人窃窃私议,然而,这般凶戾之事又岂能瞒得住,所以堂下的学子们或多或少?都听到了些许风声,更是早已将春闱推迟的缘由和捧头判官联系在了一起。

    现在,姚一元的话再次证实了大家的心中猜想,所有?人都不由得和身边人互相对了个眼?色,等?待着两位大人揪出幕后?真凶,却听姚一元道:“其中缘由……沈忘,就?由你来?为大家讲一讲吧!”

    堂下众人心头皆是一惊,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像顺天府尹和蓟州总兵官这样的官员竟然也知道那整日里游来?荡去,从来?不好?好?温书的沈无忧,脸上都露出了或艳羡,或嫉恨,或疑惑,或不屑的神情。

    沈忘排众而出,楚楚谡谡,他向?堂上二人一拱手,道:“戚大人,姚大人,诸位,在下不才,德薄能鲜,但在三位好?友相助下,经过数日查证,却有?所得。”

    “此案事发于捧头判官,那我们便从捧头判官开始讲起。大家都知道,三年前的春闱出了一起大案,其中涉案的考生季罗被斩首示众,却在刑场之上冤呼不断,极言要化身判官,再回人间复仇。季罗家贫,是以斩首之时,并?无亲人在场,但我和程彻前日去顺天府查证得知,季罗家中有?一名幼弟,名唤季喆,在季罗死后?不久便跟随戏彩班子离开了家乡,再难寻踪。”

    “可怜那季罗,尸首分?离,被草席一卷扔在乱葬岗之中,连个祭奠的人都没有?。然而,今年的春闱,捧头判官竟真如季罗临死前所言,再临人世间。”

    “诸位请看,这是何人?”

    众人顺着沈忘所指的方向?向?着立在大堂一侧的屏风看去,只?见?屏风之上,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影肩膀宽厚异于常人,头戴判官帽,此时正缓缓向?众人所在之处转过身来?,不是捧头判官又是何人!

    众人惊骇异常,胆小的考生已经难以抑制冲出喉咙的惊呼,却见?那人影全身一颤,脑袋竟是掉了下来?,正好?落在交叠在胸前的双手之上。只?是这动作颇有?些迟缓,显得不甚熟练……

    “哎呀……”屏风之后?发出一声粗声大气的懊丧叹息:“练了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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