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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0-70(第2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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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青翰越走,地宫墙壁上的壁画越精细昂贵。

    刚进来墙上只有几个模糊的色块,徐青翰一度评价为画的是灵兽遛弯,后来勉强看出?来个人形,鸦黑的涂料简要勾勒出?了如瀑长发,画的是典型的楚人女子模样。

    中间有一段徐青翰没看着,被他?一剑劈了,等到再有完整图画时,姑娘的四肢已然完备,连身上衣裳的纹路都?活灵活现,只差脸了。

    无数个同?样姿势与?衣饰的姑娘站立于地宫墙上,乍一回头,近乎让人毛骨悚然。

    这就让人很?好奇了,传闻中诡异非常的易国师,究竟画的是谁?

    姓易……

    徐青翰这些年不大关注凡俗事务,此时这么个算不上太稀松平常的姓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不由得想起来了某个鬼尊。

    应该是巧合吧。

    徐青翰的想法?奇异地和易渡桥重合在了一起,均认为她那个弟弟如今应该入土为安了。

    估计是什么情人或者心上人之类的,啧啧,没想到堂堂国师还是个情种。

    他?满怀八卦地往前跑了丈余,略过逐渐变清晰的五官,抬头准备仔细欣赏易国师的大作时瞠目结舌地一怔,众多猜想差些断了片。

    易行舟的笔法?精妙,单凭墨汁便能勾得女子的五官栩栩如生。

    那张脸,就算是化成灰徐青翰都?能认出?来。

    冷烹油(六)

    这不知道从哪个旮沓里冒出来的国师想和他抢夫人。

    徐青翰的脑子里目前除了易渡桥暂时装不进去别的, 在看见壁画上那张脸后刹那间便有了判断,把易国师划进了情敌之列。

    没等?他忿忿不平地想出?个子丑寅卯,阴魂不散的心魔仿若跗骨之蛆般地由后缠了上来, 蛮不讲理地将他满心的繁杂意趣剥落下来, 捏着把属于易渡桥的嗓子森森一笑。

    甚至不用多说什么,尖锐的凉意刺破了徐青翰那层竭力掩饰下的防护, 竟然误打误撞地在他心上割开了一道罅隙。

    我并非死?物——

    蜃楼大阵里,易渡桥的话音犹在耳畔。

    徐青翰的指尖轻轻碰上了画中人的脸颊,就在要抹花那副精致的五官之时,险险地停了下来。

    ——容不得?你

    忆樺

    这般窥视。

    地宫中偶有拂来的微风也是湿漉漉的, 吹得?徐青翰的长睫都要粘在一起?打了绺, 他抹了把脸, 银面具凉得?骇人。

    徐青翰想:她说的话我总是忘。易辜月又不是我的……能谈上哪门子的抢?

    那心魔本来趴在徐青翰的背上,忽然差点被掀了下去,吓了一跳, 忙从他的身上下来, 入眼就是一口沿着下巴淋淋漓漓吐出?来的血。再看他周身的灵光忽明忽灭,距离金丹就剩针尖大的一点了。

    心魔可能都没想到能有这个效果, 一时呆了。

    但他毕竟没忘了自?己本职是做什么的, 趁热打铁地蹿到了徐青翰眼前?, 笑道:“若你要回了金丹期,和我可就差了一个大境界, 哎呀, 那我再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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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岂不是如同你当年看孙子言一般么?”

    不能掉回金丹期, 不能掉回去……

    心魔的话音在他的脑中层层荡开,激起?罗帐一般软的回响。徐青翰的目光涣散, 茫然无措地不知道该落在哪个点上,喃喃自?语道:“不行,我还得?飞升……得?要那个世子妃回来!”

    说到最后,他的后衫湿涔涔的,上边的绣线又脏又湿,勾勒出?发颤的脊背。

    徐青翰的脑袋埋进了臂弯中,蹲在地上看不清神色。

    心魔同样蹲下来扣住了他的肩头,眼中的狂喜掩盖不住。

    徐青翰爱的果真?是当年的世子妃!

    “她回不来了!”

    心魔的尖啸引得?地宫簌簌地抖动起?来,尘灰乌压压地落在了徐青翰的发梢上,“你就算飞升,她也永远都回不来了!”

    “哦,是吗?”

    过了许久,徐青翰才出?了声。反应大大出?乎心魔的意料,它没忍住,透过徐青翰双臂间的缝隙看了一眼。

    对上了双弯起?来的眼睛。

    徐青翰不张嘴的时候其实挺招人喜欢,长得?好看,那双眼睛笑起?来时比别人弯些?,见过他的长辈最开始总会赞叹一句好乖的小世子。

    而后定远侯夫妇便会对视一眼,无声暗示徐青翰好好闭嘴别惹是生非。不过他无论看不看得?懂都绝不听劝,边咧着嘴笑边伸出?手,毫不留情地扯下来了全宴会上最贵的那根金簪。

    回府挨打是后话了,反正?徐青翰笑起?来时足以让十里八乡的姑娘们暂时忽略他“不干人事”的名声,想来也能称作一桩美?人计。

    心魔不生情爱,此时心里警铃大作。

    它不经意间瞥见徐青翰头发上的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连易渡桥那张脸都变了形。

    ……他没有实体,怎么会影响到地宫?

    心魔:“你!”

    “我什么我?”

    徐青翰一巴掌按在了心魔的脑袋上,只见它的脚底下缓缓溢出?了水流状的光彩,沿着被规定好的路径潺潺流动,“面对情敌就够累的了,少来烦我。”

    在光彩的源头,放着一颗不太起?眼的月息。

    不怪心魔没发现,这地方?天元多的都能用来打水漂玩,谁还会顾及一颗连天元都算不上的灵石?

    心魔踩在阵眼上动弹不得?,它从牙缝里挤出?来了几个字:“什么时候开始……”

    徐青翰纳罕道:“你不会真?以为?我进地宫就是为?了捞点灵石花吧?”

    心魔恍然大悟。

    不过迟了。

    无数细线一样的灵力刹那间拔地而起?,把它罩在了里面。就在细线要将?它拖入地底的前?一瞬,一只苍白?的手硬生生从细密的线网中撕开了道缝隙,恍然间,徐青翰看见了易渡桥在缝隙中垂死?挣扎似的嘶吼道:“当年断月崖上,我就是这么埋骨深山的!”

    下一瞬,细线重新填补好那处空隙,被锋利的线割断的指头消散不见,心魔的声音戛然而止,与阵法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整个地宫一静,徐青翰看着早就不见了的阵眼,身体晃了晃,又呕出?口血来。

    心魔倾尽全力的一击终究还是起?了效,他内府里的灵力像漏了个口子止不住地往外逸散出?去,若是李阅川这等?的大能在场,必定能发现他的护体灵力又弱了几分。

    等?到盘旋在金丹周围的灵力尽数流散之后,徐青翰下意识地用手虚虚护在内府之前?。

    那里只剩下了一颗孤零零的金丹。

    当今修界剑修第一人,落至金丹期。

    此等?变故的确惊动了远在玄晖峰的李阅川,他蓦然抬起?头,天上的星象正?以一种不可违逆的速度变换着星轨。

    李阅川那颗早就被苍生道填满了的道心微微一动,他拂了拂衣袖,仙鹤乖顺地从松树上飞了下来,停在他的身边。

    李阅川问道:“许风可还在闭关?”

    仙鹤鸣叫一声,以示肯定。

    “叫他尽早出?关。”

    李阅川摸了摸仙鹤的头,“徐青翰不中用了。”

    地宫里,徐青翰闭了好一会眼睛才勉强适应金丹期的身体。

    掉了个大境界后实在是太不方?便了,他只觉自?己眼不明耳不聪,整个人像被装进了个透明的壳子里边,动一动四肢都重得?难受,连不退剑都嫌沉。

    他甩了甩手腕正?要再往前?走?,却听见前?边出?现个人影,朝他规规矩矩地一拱手:“徐仙长。”

    “呦,易国师。”

    徐青翰压根没往易渡桥她弟弟那边想,一张嘴全靠蒙,“藏了这么久,总算肯出?来了?”

    易行舟被点破了身份也不急,把手揣在袖子里笑道:“分明是仙长不请自?来,哪里怪得?到我。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来这就是为?了偷天元和……”

    他在黑暗里顿了顿,徐青翰看不清他长的什么样,“把那位仁兄封在地底下吗?”

    徐青翰意外:“你能看得?见它。”

    “地宫里的一切我都能看见。”

    易行舟含笑道,“包括还有半刻钟就能找到这来的易辜月。”

    他说出?来的时间和徐青翰估摸的差不多,他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正?想说话,却听易行舟“咦”了一声:“你是金丹期?”

    徐青翰:“……”

    哪壶不开提哪壶!

    “金丹也能一掌把你这个凡人拍死?。”

    他没好气地说道,“你如何看出?来的?”

    易行舟终于现身,向他指了指自?己的左眼。那只眼睛在刹那间转了圈,整颗瞳仁的颜色盖过了眼白?,全黑的眼珠子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阿鼻地狱里逃出?来的厉鬼。

    他像是笃定徐青翰会知道这是什么般,并未做出?任何解释。

    “我说宿火峰当年炼出?来的‘山核’去了哪里,原来是被你用了。”

    徐青翰不甚意外地说道,“传说山核可以窥阴阳,扫幻象,你能一眼看出?我的修为?算不上奇怪,不过我倒还有一事好奇。”

    易行舟从善如流地回答道:“我那颗左眼有其他的用处。”

    徐青翰莫名其妙:“谁问你这个了?”

    易行舟舌头打了个结:“啊?”

    “我刚才还想呢,怎么你这么巧也姓易。”

    指了指壁画,徐青翰把对他的“情敌”评价换成了“小舅子”,“易行舟,能以凡人身活这么多年,想必你吃了不少人吧。”

    看着易行舟明显冷下来的笑容,他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我不管这个,你好好考虑怎么和辜月交代?才是正?经。但你既然苟延残喘至今,想必是有什么事要做——巧了,我也有。”

    易行舟闻言侧过身去,做了个请的手势。

    地宫里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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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多,徐青翰忙着整治心魔还真?没去过,此刻进入其中才发现这地方?还真?是烧钱,单是桌椅都是价值万金的富贵仙器,触手生温,不知道的还以为?坐在了玉上。

    两个各怀鬼胎的男子相对而坐,徐青翰不怕易行舟给他下毒,径自?拿起?一块糕点:“说说吧,你想做什么?”

    易行舟没正?面回答:“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李阅川派过来试探我的。”

    “我看上去那么像给皇帝做事的?”

    徐青翰明显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我知道你和方?絮有一腿,但你这种人和我一样,做事肯定不诚心。想什么时候把她弄死?,我帮你。”

    易行舟纠正?道:“我和方?姑娘清清白?白?。”

    想了想才继续道,“等?我做完想做的事,她就该死?了。”

    徐青翰揉了揉太阳穴:“别打哑谜。”

    “你一个名门正?派出?来的修士,莫非还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易行舟替他将?茶水填满,“若说我要整个修界呢?”

    徐青翰没动:“那你就拿去。”

    闻言,易行舟挑了挑眉:“那我倒是不明白?了,你要什么?”

    他本来不想与徐青翰多费口舌,但此时听了这番颇大逆不道的言论,倒生出?了几分好奇——到底是什么能让他堕入金丹期,又是什么能让他甘愿和自?己这个一看就不干好事的魔头合作?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徐青翰和他堪称知己。

    “我要杨柳剑。”

    徐青翰直截了当地道,“易渡桥道心破损,还有一味真?情未曾尝过,需要我来帮她。”

    似乎明白?了是什么,易行舟的表情立刻变得?十分难以言喻:“不行。”

    徐青翰:“……”

    他恼羞成怒地一拍桌子,“不是让她爱上我!”

    易行舟摸了摸鼻尖,示意他继续说。

    徐青翰:“当年祖师爷传下来了三把名剑,我这一把,我师父那一把,还有一把杨柳剑下落不明。”

    他瞥向不退剑,那剑仿若有灵似的出?了鞘,往上轻轻一撩。

    随后易行舟惊疑不定地低下头去,他腰上的佩剑竟瑟瑟发抖地颤动起?来,紧接着,佩剑不听他使唤了,地鼠似的直往剑鞘里钻。

    “不退剑可以掌控天下万剑。”

    许是修为?下降的缘故,做完这一切,徐青翰的额头沁出?了细汗,“不过这法子耗真?元,我从来不用,今日就简单给你瞧瞧。祖师爷当年给每把剑都赋予了个神通,我师父好像也没用过……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杨柳剑据说可以斩下七情六欲,你可明白??”

    “你想把属于你的那部分……呃,感?情切下来给我姐?”

    易行舟又变成了那副吃了屎似的表情,“当初你不是和离得?挺痛快的。”

    徐青翰咬牙切齿:“易辜月的道心你还修不修了!”

    “修修修。”

    谈到易渡桥,易行舟总是比平日里更好说话些?,“但杨柳剑已经杳无音信几十年了,我上哪给你找去?”

    徐青翰没头没脑地道:“方?絮刚走?不久吧。”

    易行舟:“刚走?,你想说什么?”

    “她肯定也在找杨柳剑。吴伯敬当年想用蜃楼大阵通天并非虚谈,只是阵眼选错了才功亏一篑。”

    徐青翰道,“方?絮想要重启大阵,就必定需要杨柳剑来做阵眼。”

    那么只要从方?絮身上下手,杨柳剑的去向便不再成谜。

    易行舟痛快道:“成交。但这法子听起?来就像逆天而行,对你身体会有损耗吧?”

    徐青翰乐:“你怕我死?了?”

    易行舟也笑:“要不是你,当年我姐也不会独上断月崖,你死?不死?与我何干。”

    听起?来像你干完这一次赶紧去死?。

    他侧耳道:“她要来了。”

    “沉墨印。”

    徐青翰把一张墨印塞进了他手里,“这事别让辜月知道。”

    易行舟接过,道:“我亦有此意。”

    两人虚情假意地相视一眼,各自?转身离去。

    冷烹油(七)

    易行舟在沉墨印里给那剑修指了方向, 鉴于盟约刚刚建立就毁约太过离谱,徐青翰对这个切开来比他还黑的国师保持了基本的信任,头也不回地沿着道准备离开。

    但他没想到?易渡桥身上带着个人形的指路符。

    易渡桥一路上把壁画看了个全, 简直没话可说?, 哪有人把亲姐姐的脸画满整个地宫的?

    与此同时,她却暗暗心惊。

    最后一次见?到?易行舟, 是李轻舟将她?的神?魂送回了永安那会,她?维持在二十岁的模样,与现?在看来的确没什么变化?。

    但易行舟能记这么清楚就不正常了,一个尚在撒尿和泥的年纪的幼童, 是怎么把她?的模样记了这么多年的?

    只有一种可能。

    在她?修炼成山鬼的几十年里, 易行舟很可能不止一次地看过她?。

    看来易行舟与方絮的合作关系比她?想得还要久远, 其实仔细算来方絮也算是导致易渡桥横死的原因之一,不过易渡桥现?在没那个心思去顾及易行舟对她?可曾有过袒护的私心——反正易渡桥对他是没有。

    冷意在她?的脊背上攀附着不肯消散,纵然浑身冰凉如易渡桥, 此刻难免打了个寒颤。

    “鬼尊姐姐, 那边有人。”

    荀洛的声音兀地出现?在她?的神?识里,“要不要去看看?”

    易渡桥没管他这不知道从哪学来的称呼, 那人会是谁?易行舟吗?

    多加猜测并无大?用, 她?径自往荀洛指的方向掠去, 生怕那人跑了。

    追上时比她?想得要轻易许多,易渡桥一把扣住那人的肩膀, 他身上的衣裳脏了好几块, 头发也没个好的地方,单凭背影她?竟然没认出来:“报上名来。”

    掌心下的躯体明显一僵, 紧接着,她?看见?那人缓缓地转过了身, 他的浑身像是锈住了,连动一下都觉得困难。

    半张银面具显露了出来。

    易渡桥警惕地向后退了步,没认出来。

    那人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不可置信地指了指那张面具:“你不记得它了?”

    一开口,易渡桥才反应过来:“徐天贶。”

    她?随着他指的方向又辨认了会那张面具的模样,诚实地摇了摇头,“我该记得吗?”

    “……你是不该记得。”

    听了回答,徐青翰的肩膀没了支撑似的颓然地垮了下来,半张完好无损的脸露出个勉强的笑?容,把面具后的那段早就泛黄到?掉渣的记忆细细同她?说?了。

    而易渡桥的反应也与徐青翰的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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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料无甚差别?,她?只是平淡地点?点?头,出于礼节地问道:“那你为何?要在此处戴面具?”

    好像觉得太过亲近,她?又找补似的说?道,“出门在外,遮遮面容也是好的。”

    徐青翰理所当然道:“那倒不是。”

    易渡桥不太想听他接下来的话,有点?后悔提了这么个话茬,遂专注地抬头看墙上的仙人灯。

    拒绝的意思已然明了,徐青翰却不管这个,自顾自地道:“你说?得对,我修道几十年也离不开凡尘,还不如坦坦荡荡地挂在脸上,省得朝思暮想地惦记着,妨碍修行。”

    易渡桥:“……”

    她?身为元婴,一眼就能看出来他金丹期的修为,心想:已经妨碍了。

    被?徐青翰的这番话噎得够呛,她?心里想的话没说?出口,满脸写着告辞:“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他乐意旧情未了个没完,她?可没时间陪他耗。

    荀洛在芥子里用书给自己搭了个小?小?的窝,自知找错人了,摸摸鼻尖不敢吱声。

    徐青翰出乎意料地放她?走?了,易渡桥不与他多纠缠,反正多说?多错,再来个什么金面具的她?可受不了,朝着荀洛本来指的方向走?了。

    目送易渡桥的身影消失,徐青翰轻轻叩着剑柄,倦怠地垂下眼帘。

    剑分吉凶,李阅川那把不必说?,定然是三剑中最吉的那把。不退剑中不溜地挂在中间,吉凶全凭执剑人心意。

    而杨柳剑乃是天下排的上号的凶剑。

    据说?铸成时宿火峰上连引了三道天劫,当年的峰主?不过是个炼器的,被?硬生生逼得祭出了本命法器,连引三滴心头血才勉强将天劫接下。自此凶剑出事,剑铭杨柳。

    有人问过宿火峰主?为何?给凶剑取这么个名字,峰主?只是摇头,说?这剑天生不祥,剑铭是它自己取的。

    一时剑灵之说?风靡修界,不过没人见?过,也都只当作传言来听。

    而杨柳剑从未认过主?人,天底下天等灵骨并非只有李阅川与徐青翰二人,它却像谁都看不上似的,终于有一天气不过这个蠢材遍地的世界,自己跑了。

    那日宿火峰主?突发重病,一夜白头。

    这些都是口口相传的故事了,除了峰主?本人没人知道真假,但有一件事是真的。

    如果要用杨柳剑强取七情,那人必定不得好死,不入轮回。

    徐青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这辈子对不住挺多人的,要是得了好死才真是天道不公。

    修为下降这事瞒不过去,但脸还是可以遮一遮的。况且他想帮易渡桥一把,这事她?也不用知道,反正都是他一厢情愿,要让她?感激涕零才是真的不讲道理。

    就让易渡桥当他一直囚困在当年的旧梦里,不得脱身吧。

    荀洛这次没指错方向,易渡桥眼见?壁画上的五官愈发凝实,走?到?最后,竟有一抹艳红的朱砂点?在画中人的额头之上。

    连叩心印都知道,易行舟果真有鬼。

    易渡桥眯了眯眼,只听荀洛道:“再往里边走?走?。”

    再往里是一扇大?门。

    她?没着急进去,翻掌下压,灵线霎时从她?的体内勾出来一缕淡灰的魂魄——她?手底下没有多余的万重山,只能从她?自己身上分。

    强行割开魂魄的感觉不好受,易渡桥的脸色发白,缓了缓才将灵线缠在指根,那魂魄自然而然地攒出来了一个人形的轮廓,成了个手臂大?小?的“易渡桥”。

    “易渡桥”蹑手蹑脚地从门缝里钻了进去,幸好它是个鬼影,不至于被?门缝压扁了。易渡桥的神?识附在它的身上,由于太矮视野有些受限,努力?地往上看。

    易渡桥直接把神?识抽回来了。

    易行舟看上去刚把自己拾掇一遍,脑袋上的发冠没了,换成了条瞧上去十分乖巧的发带,宛若一枝柳条垂落,落在鬓边。

    他生得和易渡桥有七八分像,唯独眉眼是下垂的,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比祁飞白的年纪还小?上几分。

    “姐姐。”

    无论是在方絮还是徐青翰面前,他从未如此柔声细语过,像是怕把易渡桥的魂魄震碎了。易行舟的手轻轻托在“易渡桥”的小?手下边,道,“别?走?,回来吧。”

    易渡桥那边没个回应,他极有耐心地安静等着。

    过了半晌,那道鬼影忽然被?抽了回去,易行舟了然地将大?门拉开,与只在孩提时候见?过几面的姐姐相见?。

    他感叹似的道:“我当年见?到?的果真不是幻觉。”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易渡桥不留情面地点?破,她?的神?色却不太如语气一般冰冷,打量了会易行舟的模样,定了定神?,道,“你和我想象的差不多。”

    听到?这话,易行舟笑?了:“那想来是好事。”

    易渡桥:“但你若是一意孤行,你我想来并不是同路人。”

    易行舟脸上的笑?意不变,他并未穿什么名贵的衣裳,转身时衣摆的布料看起来有些粗糙的厚重:“你我见?面,何?必如此剑拔弩张?姐姐,不如坐下聊聊。”

    这次的规格和他见?徐青翰的时候截然不同,甜腻的糕点?摆了一桌,精致程度就连当年的定远侯府也远远不及,易渡桥只在宫宴上见?过,想来这些年易行舟过得很滋润。

    而茶则是从南蛮千里迢迢送过来的,折算过来,和徐青翰爱喝的美人醉相差仿佛。

    她?端坐下来,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的布置。

    神?识里荀洛的声音就没停过,总结起来就是魂魄碎片在这,这次他肯定没找错。

    环顾四周,易渡桥除了茶点?外只看到?了墙上挂的名画与防虫蛀的符文,连半点?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没瞧见?。

    她?在心底问:“真没找错?”

    “绝对没有!”

    荀洛听上去也想不明白为何?此处比他的脸还干净,“你再找找?”

    易渡桥的视线掠过壁画——和一个脸有盆大?的“自己”对视实在是太伤眼睛了,易行舟可能是怕她?看不清,整个室内几乎都画上了她?,额间朱砂被?灯一照亮得刺眼。

    她?的视线忽然停住了。

    “我画的怎么样?”

    易行舟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爹娘思念你,我便总画来哄他们开心。”

    易渡桥没评价,只道:“是我的错。”

    “是你的错吗?”

    突逢反问,易渡桥一怔。易行舟倾身过来,那是个很有压迫感的姿势,显得他那副书生面相陡然阴沉下来,“世人都有错。”

    易渡桥不咸不淡地说?道:“我也是世人。”

    易行舟没接她?的话,把一块花糕放在易渡桥的掌心,自顾自地道:“徐青翰擅信人言,方絮与吴伯敬不择手段,而我当年尚是稚童,竟连你的马车都拦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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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渡桥打断他:“这与你们无关。”

    “怎么能与我们无关?”

    他瞪大?了眼睛,“要不是爹娘愚昧,不肯让易家血脉进入仙门,你又如何?会轻而易举地死在断月崖上?可你——可你竟然入了开悟道!”

    你怎么可以入开悟道?

    你怎么舍得把易家放下?

    易渡桥把手端正地放在膝上,平声道:“如果我不入道,我如今早便轮回转世了。”

    易行舟浑身的刺似乎在这一句话间尽数收敛了下去,他点?了点?首:“你说?的没错。所以后来爹娘相继过世,娘死前还念叨着你的名字,我便又想,这到?底是谁的错?”

    他沉声道,“是世道的错。”

    此言和易渡桥的心思好似对上了,她?略略抬眼:“此话怎讲?”

    易行舟兴致勃勃道:“一切皆因吴伯敬的贪欲而起。如果所有人都通不了天,自然也不会有人算计你,想用你的道心为祭品来启动蜃楼大?阵。如果这个世道乱了——”

    易渡桥:“……”

    易渡桥:“乱到?什么程度?”

    “乱到?问天阁难以为继,天下修士离心。东楚,北蒙,南蛮,西域,乃至于苗疆都陷入战火,只要所有人都能体会到?骨肉分离的痛苦,那么我便算为你报仇了。”

    易行舟想抓住易渡桥的手,被?她?躲开了。他扑了个空,抿抿唇继续道,“你觉得不好吗?”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到?底哪好了?

    易渡桥想撬开易行舟的脑袋看看里边都装了什么:“所以你宁可和方絮合作,就是为了把这个世道搅浑?”

    “对,我要做那只掌控修界的手。”

    易行舟对此全盘承认,“姐姐,乱世之中最需要的就是枭雄。我搅浑世道,你就可以踩着我的脊背去报仇,最后你收复问天阁,整个修界以你为尊。那些骂你是邪修的所谓正派都要对你俯首称臣,这难道不是一桩妙事吗?”

    他骗了徐青翰,也骗了方絮。

    易行舟要的绝对不是什么整个修界,他要把修界碾入尘埃,要强行把易渡桥捧上那高不可攀的明镜台。

    作为阴谋漩涡中的正主?,易渡桥只觉得他疯了。

    她?冷笑?了声:“我权且当你说?的是实话。易行舟,你替我‘报仇’之前问过我吗?”

    她?自以为此等质问已然够冷淡,可易行舟听完丝毫不为所动,那只被?换成了山核的左眼黑沉沉的,右眼却泛着近乎疯狂的亮光。

    易行舟手上还没来得及吃完的半块糕点?被?捏成了一团软塌塌的物体,他捻了捻残余的黏腻馅料,笑?道:“我为我的姐姐报仇,与你何?干?”

    可真是怪事年年有……易渡桥一时疑心自己听错了,她?定定地看了易行舟片刻:“我会拦你。”

    易行舟:“大?势所趋,你拦不住我。”

    易渡桥敏锐地捕捉到?不寻常的地方:“大?势所趋?”

    “天下已经乱了。”

    他向易渡桥一伸手,“你要是不信,大?可明日去看看朝中是个什么情形。”

    易渡桥不明白他要什么,琢磨了半晌,试探性地从芥子里摸出张帕子给他。

    得了帕子,易行舟心满意足地把手上的馅料擦干净,继续道:“我不会骗你。”

    明日朝中……

    那不正是祁飞白和北蒙使者觐见?的时候?

    易渡桥的脸色一变:“你知道什么?”

    易行舟:“现?在天色将明,你去也晚了。”

    不等易渡桥再质问什么,他却又一次试图抓住她?的手。易渡桥下意识想调动灵力?弹开他,蓦然想起来易行舟只是个凡人,动作一滞,便让他捉住了。

    属于凡人的温度传递过来,易行舟一压唇角,“姐姐,说?了这么久,你都没有问我的字叫什么。”

    易渡桥听了这话,刚想起身的动作停了下来:“叫什么?”

    “叫归乡。”

    易行舟重复了遍,“易归乡。”

    取这个字的时候,易太傅和易夫人,乃至于易行舟都在想什么呢?

    易渡桥沉默良久,反握住他的手。

    就在易行舟期待地看着她?的时候,她?手上的灵线悄然借着衣袖的遮掩向地上“流”了下去。

    易渡桥道:“若要归乡,也是天下太平,万民和乐。”

    易行舟的手松开了。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之际,祁飞白已经和那不知名的修士在垫子上用绣线对话了好几个来回。

    要是这修士想对他做什么,他作为一个体格还不错的凡人其实并没有什么还手之力?,随便来个炼气修士就能把他吊着打。

    这也是为什么修士一般不插手凡俗之事的原因,要是事事都如此,这究竟是凡人的天下还是修士的天下?

    所以说?当年那个创造苍生道心的皇帝还是很厉害的——拿捏住了问天阁,就也不愁什么修士造反了。

    祁飞白自以为福至心灵:“你是问天阁的人?”

    绣线顿了顿,可能是有点?无语。

    而后它仿佛受到?了什么侮辱,飞快地写道:“我就算死也不会是问天阁的走?狗!”

    祁飞白:“……”

    不是就不是呗,急什么。

    他难免感到?有些奇怪,每个楚人都是靠着问天阁的庇护长大?的,但这些日子他像遭了什么咒,碰见?的修士一个比一个痛恨问天阁。

    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怀疑的种子种进了心里,迟早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祁飞白:“你说?了这么多,我也听不太明白……反正就是你要我帮你找东西呗?”

    “对。”

    那修士被?他过于直白的话噎了一瞬,肯定道,“我如今魂魄不全,记忆有损,小?友只需要帮我找全另一半魂魄即可。”

    祁飞白接上他的话:“只要我答应帮你找全,你一会就会帮我把我爹从陛下手底下救出来?”

    修士写道:“自是如此。”

    “听起来我也不亏。”

    祁飞白琢磨道,“但易辜月她?们如今怎么样了,你得告诉我。”

    修士:“易国师把她?们困在了地宫里,觐见?那会肯定到?不了皇宫。”

    这话是骗祁飞白的了,先不说?易渡桥,单是岑小?眉就在皇宫的墙根底下猫了半宿,哪来的来不及?

    但祁飞白不知道这事,岑小?眉并未与他通信——晚上又没什么大?事,她?没那个闲聊的兴趣——于是到?他这就成了易渡桥与岑小?眉两人生死未卜,一个好心的高人想帮他一把。

    “我想救她?们。”

    祁飞白坚定地握拳,“仙长,你送我进地宫吧!”

    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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