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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再给我讲一遍《金钗记》。”

    程萧疏摸摸他的头,笑:“好。”

    直到平安将大哥一家都送出豳都,又找借口将程萧若也支离,府中只剩下他一人,程萧疏方才独自陷入思量。

    父亲母亲久不出宫,十有八九已经出事,可他现在却不能为他们伤心,去禁军那里查探的人还未回来——

    见到前来禀报的下人,程萧疏问:“何事?”

    ——

    他确实未曾想到,现在还会见到应亦骛。

    好久不见,他没有上次那么瘦了,周身的气息好像也柔和很多,但说不上来,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内心焦躁,还是因为难以言明,程萧疏看到他对自己浅浅一笑时,一时竟无措起来。

    应亦骛微微垂下眼,说:“……你还愿意见我。”总是透着欣喜的,仿佛这已是他的幸运。

    “你说有急事。”程萧疏答,不让自己的迷惘与发急表现出一丝一毫。

    明明已经做了千般百般的自我劝解,可在真正见到程萧疏那一瞬时,应亦骛还是紧张。

    不知怎的,他就只好抓起程萧疏的手,扭捏而小心地放在自己小腹上。

    程萧疏呼吸一滞。

    尽管应亦骛还未说什么,尽管他的小腹依旧平坦,可这样的动作象征着何等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那天晚上……”应亦骛省去那些话,一面小心关注着他的神色,一面则满是甜蜜地说:“医师说,已经快两个月了。”

    两个月大了?程萧疏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险些再尝试去摩挲那处。

    原本到低谷的心绪缓缓升起,这是他和应亦骛的孩子?

    他们有孩子了,他好小,才两个月大,他会不会让应亦骛吃很多苦?他现在是何模样?

    可程萧疏不敢再停留其中。

    他的手抽出,冷声道:“我记得我给你喝了药。”

    应亦骛睁大眼睛,又连忙解释:“是喝了,可是我吐出来了。”他很着急,强调说:“时间也对得上,你生辰那日——”

    “闭嘴吧。”程萧疏打断他,答:“却不知是谁的野种。”

    应亦骛彻底凝滞首:“嗯,如珍他向来很乖。”

    惹事是事实,喜欢听人维护自己也是事实,可现在晋。江却不领情,扭过头便往外走。

    应长天倒也并不追他,不紧不慢走上马车,晋。江见他一来便立刻移开目光,明明空间很大,又是两个小孩,可应长天坐下后,他还故意移开位置,避之不及的模样。

    “……”车马行过一段路,晋。江第十一次悄悄抬眼看应长天。

    车马驶入大街,晋。江暗自往应长天身边挪了挪。

    车马——哎,没人再去关心车马,晋。江终于忍不住要开口说话时,一块温温润润的东西被塞进了他掌心。

    他摊开手心一看,是一只玉雕的小兔。

    晋。江睁大眼睛,立刻露出笑容:“你送我的?”

    “不然?”

    晋。江按不下激动,凑近抱住他,小小一张脸也埋到应长天肩上:“我喜欢。”

    “有些粗糙。”应长天说。

    “那我也喜此话,他发觉皇后也正打量着他,不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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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目光其实并没有什住,程萧疏继续道:“和离书已写,我同你再无关系。至于这野——”

    再抑制不住愤怒,一掌清脆地落在了他脸上,应亦骛死死瞪着他,一字一顿,悲愤至极:“我真是错信于你。”

    说罢,他当即转身离去。片刻后,程萧疏回到府中。

    新昌十六年一月,太子领军冲入皇城,称寿德长公主李清妙,穆国公程隐澹大行谋逆弑君,并当即处死二人称帝登基。念正议大夫程萧庐素来恭谨忠厚,五子程萧疏痴傻,并未参与谋逆,并未诛杀,只令其向北流放千里。大理寺丞程萧若不知所踪,疑死于清剿长公主余孽的乱兵中。

    新昌十六年二月,安南都护程萧年起兵,于新昌十六年四月兵败死于流矢中。

    新昌十六年九月,新帝病危,召怀王回京并传位怀王。

    自此,新帝登基,更年建德,一切从新。

    第六十四章:

    建德七年六月,燥热非常。

    到酉时应亦罗忙完生意便回了宅子里,文氏正坐在院里的忍冬花架子下绣一件幼儿穿的小衣,她也是个文人,从前闲暇时大多都在看书作诗,做些笔墨功夫,如今绣活虽做了几年还不算熟练,叫应亦罗给她看看这两针有没有绣好。

    应亦罗接过小衣和针线,不过三两下就将那小蛇眼睛绣得栩栩如生,递回去笑:“姨娘看看,这不是好了?”

    文氏点点头:“还是你心灵手巧些。”

    “哥哥还没回来吗?”应亦罗在她面前坐下,道:“现在理应放差了才是,还是那老贼又借机为难他?”

    新皇登基后大赦天下,应亦一瞬,程萧疏不觉分神,他摆脱了程萧疏的压制,再度拥住他,拿出最直白的表达都还只怕不够明晰:“我知道错了,程萧疏,我真的知道错了,我那时真的以为死士会救你……我很想你,每天都是……”他的心结在此刻骤然紧绷,再掩饰不住,哭泣到几乎难以喘息,强调着质问:“你是我的,你怎么能碰他?”

    谢燮陵怎么能这么亲近地叫他,怎么能这样亲昵地触碰他?

    他焦急不堪地仰头吻程萧疏的下颌,不知疲倦地重复着“你是我的”这样一句话。

    “应亦骛。”直到程萧疏再度将他拉开,问:“你疯了吗?”

    接连不断的冷水泼下,这次终于才起了作用,应亦骛也看着他好久,才笑,形同妖魅:“程萧疏……我就是疯了啊。”

    他就是疯了啊。程萧疏去扶谢燮陵时,他明明站在冰天雪地里,被一团妒火从上烧到下,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焚烧殆尽,只剩灰烬。

    而去年程萧疏生辰时,他在做什么?哦,他揭穿了他,骂他卑鄙小人,然后亲近了他。

    可是程萧疏,为什么偏偏给他万般宠爱,又可以毫不留情地脱身离去,他为何可以如此决绝?所以他又要他怎样去适应?先要他不得不靠近,再顺理成章爱上,如今还要他怎样去接受已经不再被偏爱的落差?

    他离不开程萧个月,两个孩子自小在谷府的学堂里一起读书,关系很是亲近。

    这倒也成,应亦骛没再说什么,转身回自己院里换下一身官服,又到廊下喂鸟。

    一只鹩哥静静站在鸟笼中,见到应亦骛后嘀咕了两声,应亦骛给它喂了些鸟食,“九官,吃东西了。”

    九官拿鸟喙敲敲笼子,乖巧道:“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应亦骛好笑,自顾自低声喃喃:“谁教你的……”

    九官是他偶然遇见的,不知是哪个夜间它来到巷中落在墙上,自此不肯离去,应亦骛根据腿上的小环认出了它,也将它养下,如此就是六年。

    未等他琢磨过来,九官又喊:“七月流火,热!热!”

    应亦骛提起鸟笼,把九官放在忍冬花架下乘凉,方才前去用晚膳。

    只可惜暑热太恼,天黑也并未全然消散,应亦骛照例亲力亲为将屋中的牌位擦净过后,行至院里,便听见应亦罗的笑声,她跟前端端正正站着个小孩,分明不过七岁,但看着沉静无比,目如寒潭,嘴角带有几分笑意。

    应亦罗捏他脸:“那明日去围场,可不要教人欺负了。”

    “小姨放心。”应长天慢条斯理答:“有凭陵哥哥和如珍在,不会有事。”

    “晋。江那个霸王脾气就算了。”应亦罗说:“你凭陵哥哥倒还靠谱些,不过你们都还是小孩,怎么叫人不担心?”

    应长天笑而不语,侧头看向应亦骛:“父亲。”

    “嗯。”应亦骛问:“今日学了什么?”

    应长天自开蒙便读《五经正义》,现在已经学到《春秋》,与应亦骛大略说了今日夫子领教的内容。

    应亦骛要求他必须将每日所学倒背如流,一字不差,而后还要考其理解,直到应长天都不紧不慢一一答出后,他方才满意:“去围场回来作两篇诗给我看,下半旬的策论记得要开始写了。”

    一月两篇策论也包括在要求中,应长天一一乖顺应下,见他如此懂事,应亦骛摸了摸小儿的头,正欲离去,又听得应长天问:“父亲,这几日怎么不见华姨?”

    华娘是过去教他防身的死士,据她所说,其实她一直待在应亦骛身边,已是应亦骛的下属,可直到那年事变后一个月,应亦骛方才得知她的存在,放她离开了。

    今日他们“等着吧……无论今日的斗狗赢不赢我都要他们好看。”

    应长天见着他生气的样子,说:“叫你们两家起了冲突,这不好。”

    晋。江眉头一挑:“我耶耶说了,才不用怕老欧那个老迂腐,真要惹到我了,我就是去把他胡子剪掉也没事。”

    应长天不置可否,没再说话。

    谷家是,衣裳也早被雨淋透,但他还是望着前方,又支起力气来继”程萧疏摇头:“我已有些忘了,工部的人自个儿想法子画的。”

    御医说他有意忘记,如此也好。他不想计较。

    “这倒稀奇。”程萧若转过身来:“往年常来咱们府上的也就那几位,难不成工部那边还轮番去问?否则怎样画得这么还原。”她随手一指:“喏,说实话,我和

    应亦骛闻言,只深深看向他身后的宫殿。时至今日,他早已与程萧疏的臣子、侍从没有什么分别,除去陌生,有地位、宫殿、礼法等等之外,不同常人的是,他们还有过去的万千失望及如今的释怀构成的天堑相隔。

    他对这点自然心知肚明,故而纵然有万般酸楚与感慨,终是未有任何反驳,按住双膝起身随其离去。

    因早先休息过,于是程萧疏难以入眠,又看了一个时辰的因素,提出想将应长天带在身边修行一月。程萧疏知她有心回护,阖目半晌,终是纵容:“那便如此罢。”

    只罚了这段时间,倒是便宜这小混账了,不过这般倒也符合他的预想。

    太皇太后很快疲劳,应长天自然也伴随她回到宫中,一时间留在园中的,唯有他和谢燮陵两位主子。

    “表哥。”谢燮陵走到他身边,道:“前日短尾去了。”

    程萧疏停步,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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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若喜欢,我再挑两只好的赠于你。”

    谢燮陵摇头:“谢谢表哥,只是我也无意再养鸟。从你一样,大帝王母家,如今跻身豳都第一大族,晋。江他阿耶又是主支中的独子,自然有资格说这话,可他却没有。

    因着乔世伯与父亲是多年知交的缘故,他自开蒙后便在谷家学堂中读书,又因谷家老太爷请来当朝大儒任教,故而除他之外,还有许多勋贵子弟也在谷府一并念书,吏部尚书欧善夏之孙欧晋洪便是其中之一。

    在这群二世祖里,应长天自然是家中最没势力的那个,再加上一些特殊缘故,被恶言相向、遭人欺负仿佛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晋。江并不是个能安静下来的人,没一会儿又叽叽喳喳起来:“长天哥哥,你对我好脾气就算了,你怎么能对旁人脾气也这么好呢……”

    见应长天似乎出神,他又唤了声“长天哥哥”,对方依然不答,晋。江终于又鼓成一团。

    “应长天!”故意装没听见冷落了晋。江一会儿后,他果然又生起气来:“你做什么不理我?”

    应长天抱歉答:“方才在想这月要写的策论。”

    “世叔对你真是严格。”晋。江说:“我去求求他吧?让他给你减些课业。”

    “不用。”他父亲打完他手板后又会心疼落泪,还会因着他学不到东西而发愁,若每月十篇诗两篇策论能哄得他开心也值得,应长天摇头:“你叫我有事?”

    “哎呀。”晋。江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没事没事,你想你的策论去吧,写不出来又要挨手板。”

    ——

    车马停在南林围场后,晋。江被小马引去注意力,叫下人牵着他跑马去了,应长天说自己不会骑马,怎样也不肯去,便留在马厩边等待。

    “小野种,晋。江怎么没和你一起?”懒散的声音远远便传来,应长天只当作没听见,踮起脚继续给小马喂干草。

    即使他不回应,可那群人还是能自顾自地嘻嘻哈哈起来,嘴里一口一个野种、杂种,平日不敢在长辈面前显出来的脾气倒是在这里全交代出来了,也不知道这些下流话到底是从何处学来的。

    甚至有人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干草,趁他踮脚站不稳将他推了把:“问你话呢,没听见么?不会是突然得了什么病变哑巴了吧?”

    应长天原先是站得稳的,可余光见到一道身影后,当即不再做任何反应,任凭他们将自己推到栅栏上狠狠一撞。

    如此,一道声音当即斥道:“你们放肆!”

    他侧脸看去,看着略大他些的男孩领着些侍从走来,他虽仍然稚气,却莫名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度,竟全然将那一群混世魔王都压住了。

    元凭陵将他扶起,原本从容不迫的模样却春风化雨转成关切:“有没有撞到?”

    应长天摇头:“没有。”

    “元凭陵,他是不是你表弟都不好说,好心同你说声,你仔细别护半天护了个野种。”欧晋洪见来了个坏事的,立刻出面道。

    “我自家家事,犯不着外人来言语。你多次辱骂长天已是过分至极,若再叫我知晓,可莫怪我无情。”元凭陵却是淡然答:“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欧晋洪着他这么一骂,自然怒上心头,可又真怕这个道貌岸然的二愣子上府去同他祖父告状,还落不下面子,最终只得愤愤离去,只丢下句话:“有本事咱们稍后斗场上再说个清楚!”

    这群人扬长而去,元凭陵为他拂去头上与衣裳上沾的干草,问:“怎么不去骑马?”

    他略高些,应长天感受着他的温柔,微笑摇头答:“骑术不佳,不敢丢人现眼。”

    “是不想吧?上次你骑得很好。”元凭陵来时看见晋。江在那边跑马。

    应长天并未回答,只说:“你来,不怕元大人责怪。”

    元凭陵也不答他的话:“听着你们要斗狗,怕他们又欺负你,便来看看。”

    “何必费心。”应长天又同元凭陵说了几句,再寻了个找借口支开他,也是趁着晋。江还未兴尽归来,离开了马厩。

    ——

    还有半晌换值,犬房外看守的下人却是忽然腹痛不已,见四下无人,便匆匆离去。不过顷刻,应长天出现在犬房外。

    他将杯盏里的白水倒尽,添了与先前差不多的水进去,而后拿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钥匙打开了犬房的门。

    犬房中供人观看取乐的斗狗大多凶悍,被精铁焊死的牢笼困住,见有人进入其中,纷纷大肆嚎叫恐吓,小孩儿行走其间,却并不露怯,他最终停在一头精硕的黑狗面前,将身上携带的药粉连同油纸一齐喂了进去,很快离开犬房。

    那换值的人自然还未来到,只是应长天见一个一瘸一拐的仆人自不远处走去,不知究竟是否注意到过自己。应长天本因此生出顾虑,可斗狗即将开始,便定下心没有多做停留。

    他算的时间刚好合适,晋。江也才跑完马回来,开心地牵着他的手同他去斗场。

    彼时众人都已到齐,欧晋洪身边的人更是已然吹嘘起那“黑将军”,听得此人心花怒放,好不开心。

    待围场中的人将笼子与诸犬一并带来后,欧晋洪果然耀武扬威地走向他的“黑将军”,他与这狗很是相熟,这狗见谁都是龇牙咧嘴,唯独不敢咬他。于是欧晋洪也如惯例般并亲手打开笼门,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那黑犬似疯魔般扑向欧晋洪,而后在他身上狠命撕咬,众人大惊,连围场的下人都未反应过来,只听到欧晋洪鬼哭狼嚎的求救声。

    也就在这时,应长天恍若出神般愉悦又面无表情地望向远处,目光却一滞。

    先前那个一瘸一拐的、灰头土脸的仆人站在不远处,静静凝视着他,若他没看错的话,那人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是……

    赞赏。

    第六十五章:

    斗场上兵荒马乱,鸡犬不宁,欧晋洪被咬成那个样子,斗狗自然也无法进行,他被众人簇拥着抬下去治伤,晋。江已是看得目瞪口呆,不觉退后一步抓着应长天的手,不可置信道:“这是怎么回事……”

    应长天收回目光,安抚他:“我听说有些狗会患上恐水症,忽然就发了病,不必害怕。”

    话虽如此,晋。江却将他的手抓得更紧了,声音发颤:“那他会死吗?不是说被患恐水症的狗咬了的人也会那样?”

    狗没有恐水症,他当然不会因恐水症而死,但至于伤口多严重,能不能挺过去,便与他无关了。

    应长天牵住晋。江的手,并不作答,道:“我们先回去。”

    晋。江哪里见过这疏。这样的后劲太大,要他自己去顶着缓过一天都等同骛原本所得的“十年不得入朝科举”,也在旧日诸位友人的打点疏通下有所缓解,前两年便顺利出仕,现在礼部当差,任太常博士,应祯荣正是他上峰。

    文氏见她生气,笑着摸摸她的头:“哪里会?那人素来最爱面子,不敢公然针对骛儿的。”

    “话虽如此。”应亦罗还是担心,小声同她筹谋:“等年底考评,我差人花点银子出去,看看能不能给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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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调职,长天倒还不用咱们费心,他……”

    声音渐渐低下去,直到忽然被岔入:“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应亦罗抬眼看去,却见一个绿袍银带的青年男子,他略有些瘦,皮肤白皙清透,有些薄汗,方才微微笑着,原本微挑的双眼因此微弯,有如春风,温和而生动。

    “没说什么,”应亦罗让下人去备菜,道:“还以为你要在礼部多待会儿呢。”

    “近来都没什么事。”应亦骛扫了一圈,问:“长天呢?”

    “谷府那边递了声儿,说如珍要留他一起用晚膳,便不回了。”文氏道。

    晋。江正是谷净濯与乔煊柳的独子,较应长天小上几样的场面,自然都听他长天哥哥的,两个小孩坐上马车后,应长天一看脖间,面露懊恼:“哥早些回去吧,当心被晒着,我一会儿也就走了。”

    ——

    元凭陵走后,应长天果然在斗场后又见到了那个一瘸一拐的仆人。他佝偻着身子,正提着两个巨大的木桶清理从犬房中运出来的犬矢,周围腥臭熏天,应长天却连眉头都不皱:“我掉了块玉佩,你帮我找找。”

    那仆人停下手中的动作,面容寻常,大概是因着饱经风霜的缘故,有些苦相,声音嘶哑粗糙,“不知是怎样一块玉佩?”

    应长天答:“一块蛇形的玉,应当并不难找。”

    他将自己的手擦净,而后当真认真帮应长天寻找起来,应长天在他转身之际,随手将犬舍的钥匙抛进远处的草丛中,问:“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那仆人因腿脚的缘故,行动不太便利,并未回神,依旧低头找寻:“是兔子吧。”

    应长天意有所指:“兔子可不会出声。”

    “有时出声,对人也没什么好处。”那人忽然站起身来,远眺天色:“小人还有活要忙,今日怕是不能帮公子找玉佩了,若以后再寻到,应当如何交给公子?”

    真不甘心……

    应长天沉沉盯着面前这个人,沉默一晌。

    换作其他时候,他定要除去此人,哪里还会轮到他现在这样威胁?然而却没有这样的机会,眼前这个仆人虽卑贱嶙峋,但杀了他后到底会引起涟漪,且此人体格却不小,华姨不在他身边,他就算能成功下手,也未必能善后。

    应长天将暖玉丢给他,答:“来三门巷应府找我就是。”

    然而那人却并没有接下他的玉,而是任凭玉掉在地上,才俯身将它捡起。

    应长天不解地皱起眉,见那仆人自身边随手折了片干净的树叶,以树叶将玉佩拾起,递到他面前:“既然已经找到,那这玉公子还是自己拿着吧。”

    应长天低头看着这只大手上由绿叶垫住的蛇形暖玉,玉质地温润,边缘柔滑,好似羊脂,而那只手伤痕累累,多处都有疤痕,一看就是久经操劳之人的手,如果没有绿叶在其中做过渡的话,一眼看去确实颇为冲击。

    他自然不想将把柄握在旁人手上,伸手拿过蛇形暖玉,问:“你想要什么?”

    “不急。”仆人转身继续忙活自己事,答:“烈日炎炎,公子当心中暍,早些回去罢。”

    ——

    是夜,应长天再次听到窗户被敲响,他越窗而出,同华姨说了今日之事。

    华娘不解:“小公子的意思是?”

    “斩草除根。”应长天笃定答。

    华娘身为死士,其实不应过问,但她到底看着应长天长大,不由得多问:“可此人不过奴仆而已,并未道出兴许只是不想惹祸上身。”

    “我总有把柄在他手上。”

    华娘见并无转圜余地,只得应下:“公子放心。”

    他们刚说不久,还未研习今日所学,应长天便听见有动静,华娘当即躲藏起,他则侧头望去:“父亲。”

    “嗯。”应亦骛苦夏依旧严重,再加上今年又格外热,故而尽管房中已然放了足数的冰块还是难以入眠,趁夜出来漫步,又听见应长天院中有动静方才行至此处,面露疑惑:“你半夜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应长天轻描淡写掩盖过:“睡不着,来院中背书。”

    “嗯?”应亦骛笑了笑,俯身将他抱起:“那不如对月作诗?”

    “父亲也睡不着吗?”应长天说:“我给您摇扇。”

    “我总这样,无须在意。”应亦骛问他:“白日抱了如珍没抱你,心里在嘀咕吧?”

    应长天自然不会承认,但也不否认,更不似生气,只不在乎热地抱住应亦骛,说:“如珍比我小。”

    应亦骛轻拍他的背作安抚,不知想到了什么,不觉出口:“倒不像他那么霸道……”

    这里的霸道说的当然不是晋。江,那便是他另一位父亲了。应长天对已故的人并不好奇,更无什么感情,比起去思考这样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他更愿意花时间想想明天去见二姑姑的时候怎样才能让她开心些,便不答话,只佯装睡去。

    不过多久后,应亦骛有所察觉,将他放在榻上拿锦被盖住小儿腰腹,轻轻关上门离去。

    他回到自己的院中,却并不回内间睡眠,而是到侧间拿起那块牌位轻轻擦拭,“你可真是不讨人喜欢,每每说起你,长天就会犯困。”

    刻着夫程氏的牌位被规整地放回去,烛火跃动下,应亦骛静静地注视着那块牌位。

    程萧疏的死讯是三年前传回的,边关苦寒偏远,连前去凭吊都无法做到,他虽花钱打点了关系,希望能有人将他的骨灰运回,可在豳都苦等三个月后,被人告知流放入贱籍无人收尸,已随意将他尸身抛去冰天雪地里,最后下场大概是被野兽吞食果腹。

    “二姐姐近来身体也有些不好了。”应亦骛低着眼絮絮道:“自大哥大嫂的死讯传回后,她便日日以泪洗面——啊,这些我是不是同你说过了的?那你不许烦,再听我说一遍吧。春宁侯请了太医看她,说忧思过重,你和赤寰在时,她尚且还能有些牵挂,再一听到你们的消息,她便垮下去了,前些日子我和长天去看她,她实在是太瘦……”

    啪嗒。

    应亦骛拿手背擦干,“我又哭了,抱歉,实在是有些忍不住。”

    他蹲下身用袖子擦去落在地面上的水痕,可是如此无用,那些水珠越落越多,擦也来不及。

    “当初不该和你生气的,”应亦骛捂住脸:“我为什么不早些去北地看你?为什么要到消息传回来之后才知道后悔,我该明白你那时的用意……”

    长夜寂静,只有屋外轻微的风声回应着他,好似哭泣。

    “我睡不着。”应亦骛终于颓唐地坐在地上:“怎么办啊,程萧疏?其实我也一样难过,每天都会梦到……可是我不能难过出来。”

    他在此处这般无助、这般流泪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多久逐渐平静下来,又继续说起前头的话:“说来长天大概比你厉害,若是你还在,大概没有他有才华?不过他是个斯文的孩子,不会舞刀弄枪,定然打不过你。啊,还有,乔煊柳同我说,想让如珍和长天定亲,谷净濯竟然没有反对,他是怎么想的?总之我不是很明白。”

    这样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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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到几时,他终于沉沉睡去。

    ——

    华娘得了应长天的命令,当即前去南林围场,清晨东方初明,她便已到达。

    根据应长天所说,她很快在犬房附近找到了一个行走时一瘸一拐的奴仆。附近还有当值的人,在此处动手不便,不过再蹲守片刻,那奴仆便推动着两个大木桶朝密林中走去,华娘自然立刻跟上。

    车轮滚动的声音完美掩盖了她的追踪,随着此人离犬房越远,华娘的杀意便也越重。时机成熟,她拈起三枚毒针扔出,不料那人侧身凭空一抓,竟将三枚毒针齐齐握于手中。

    “华娘。”华娘正惊异万分时,他却利落地撕下面皮,露出原本样貌:“出来吧。”

    第六十六章:

    应长天再去学堂时,欧晋洪的座位上已经不见人影,晋。江托着腮帮子问他:“长天哥哥,你说他还会来吗?”

    应长天不答,只问他:“前天夫子叫你背的书背了么,要不要先和我对一次?”

    经他一提醒,晋。江才回过神来,拍拍脑袋烦躁道:“当然还没有!这篇好难的。”又凑近将书递于他,一路跟着应长天时有时无的提示,方才一字一句背出。

    他的表现自然传到了他父母耳边,才一放学乔世伯便在那儿等着了,晋。江见到自己父亲,小步跑到他面前要抱,乔煊柳抱还是抱了,但没一会儿又将他放下:“夫子说你不好好读书,是真是假?”

    晋。江扭头生气:“夫子便只会告状?”

    见他脸鼓成一团,乔煊柳又拿他没法,只捏捏他的脸看向应长天:“长天留下一齐用晚膳?”

    应长天稍后还要去春宁侯府看二坏了,我的玉掉了。”

    他说罢便要下马车去找,却被晋。江死死抓住:“你别走啊,一块玉而已,我送你十个。”

    应长天笑:“恐怕不行,那是我小姨送我的暖玉。”

    听到这话,晋。江只得讪讪放开手,应长天自出身便体寒,那块暖玉是他小姨费了好大功夫才从西域寻来的,拿红绳吊在颈上足以暖人。可他又实在不愿再回那地方:“那你快点,我再差两个人陪你去找。”

    “不用,大概是掉在马厩那儿了。”应长天知他害怕,道:“这些人还是守在你身边比较好。”

    晋。江果然不再多言,只又叫他快些,应长天小跑回到围场,又撞到元凭陵。

    现是正午,日头毒辣,元凭陵见他跑得匆忙,为他擦了汗,问:“怎么跑得这么急?”

    应长天道:“如,明明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儿,却先下了马车后才伸手将应长天抱下。

    应长天侧头望去,褚家的车马也停在三门巷外,元凭陵注意到他的目光,没有多问:“六月六翻经节一齐去云林寺?我来接你。”

    应长天颔首:“若如无其他安排,到时我再叫人去侯府递信。”

    约过时间后,应长天从容不迫地回到家中,果然见到褚世叔正与他父亲对坐手谈,他父亲才华超众,此时于棋艺上却稍显逊色,已落于下风,不得破局。

    “褚世叔。”应长天站在褚语海身后,不动声色自掌心弹出一颗小铁珠,而褚语海也回过头将他抱起,声音恰好掩盖过铁珠落地的声音:“明明才几日不见,世叔怎么觉着你长高了不少?”

    后一片树叶被打落悠悠飘下,正巧落在破局之处。

    应长天笑:“世叔近来在忙什么?”

    褚语海哪怕对孩童也是从不敷衍,当真细细与他说了些事,应长天琢磨过后,再抬眼看棋盘,局势果然有所好转。

    应亦骛手上还捻着那片树叶,笑:“真是上天助我?”

    其实褚语海也不会赢他,次次都是点到为止,两人说笑着聊了两句,又专心对弈,直到等应亦罗回府共用晚膳后,褚语海方才离去。

    文氏前些日子亲手为应长天做的那件小衣已绣好,叫他试着穿了上去,可上身后才发现有一小块绣得怪异,便想再叫个绣娘改改。不过应亦罗今日也不忙,说早让绣娘和下人去做和自己做的终究不同,便揽下这事,又携应长天去她院里,说改了才好试衣。

    应亦罗穿针引线,应长天便乖乖坐在她身侧,料想她是有话要说。

    果然,没挑几针后应亦罗便问:“长天,你觉得你褚世叔为人如何?在小姨这儿可不准说你是小辈不能妄加评论啊。”

    应长天只得答:“褚世叔心地正直,虽纯真烂漫,却也细心。”他所言属实,褚语海其人虽方正贤良,可也对朝堂之势洞若观火,否则也不至于至今还稳稳当当地升职留京,早贬到海外天边去了。

    应亦罗闻言轻笑,“听来就是满意的?”

    从她单独将自己唤来,应长天便明了她的意思,对着心思玲珑的小姨也不再刻意装傻,答:“只是父亲始终无意,否则小姨你便不会转来问我。”

    应亦罗低头细心地绣着那条小蛇,轻叹:“自你父亲的死讯传来后,哥哥似乎从未走出,我听见下人说,他昨夜又在侧间的地上睡过去了。”

    应长天并未回话,却是勾起她的回忆,手上动作不觉顿下,须臾才继续:“其实也不怪哥哥走不出,毕竟人这一辈子要遇着那样的人实在太难,到底无法释怀。”若是轻易都能像她三哥哥和三兄夫,那她也不会独身至今了。

    那个不知道死在哪儿的便宜父亲……脑子里好像又响起无数声此起彼伏的“小野种”,叠在一起叫人头疼,应长天看似随口一问:“既然感情这样好,那当初为何要和离?”既然已经和离,那为什么又会有他?

    “我哪儿知道啊?”应亦罗惆怅答:“可总叫他这样独身一人,他会将身体忧坏的,倒希望你褚世叔能再加把劲儿,虽然也没什么希望。”

    褚语海至今未娶妻未纳妾,在等谁不言而喻,可应亦骛从未动摇,这边希望也确实渺茫,应亦罗再度叹气,终于专心去绣小蛇了。

    ——

    今夜背完书后,华姨还未回来,应长天坐在窗边等候她许久,依旧未见人身影,一时有些心烦意乱。

    他总觉得那个奴仆并不简单,现今想法应验,哪里还有入睡的心思。且说到底也还是个稚子,其实童真未泯,独自生了会儿闷气后,应长天还是先随手将双眼揉红,转身去了应亦骛的院中。

    今夜侧间并未亮灯,看来他父亲好好睡在内间,可惜应长天还未摸索到榻上,便听得极轻的哭声。

    他一时间站在原地,不敢再向前。他父亲会在梦中哭泣这件事他是知晓的,有时也会不由自主唤出那三个他并不是很感兴趣的字。

    因着又听见什么“程萧疏”,现想要依赖父亲的心立刻消得一干二净,应长天又轻手轻脚离开内间。

    ——

    说了翻经节要去云林寺,可最终也没能去成。宫中忽然召豳都诸勋贵之后十二岁下孩童入宫办夏宴,明里是说当今陛下好玩乐,不知道哪儿来的兴头办这宴会,其实暗里明白人都知道,陛下与皇后多年无嗣,此事是太皇太后定下的主意,她不知听哪个道士说的,真意在令些孩童为陛下招来龙嗣。

    这事应长天本不该知道,这夏宴他原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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