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喻文泰的呼吸响在她耳边,听似平和,实则沉重。
喻宜之的指甲用力,掐破梨皮,一点点汁液涌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要疯了,这副平静的面具,还要戴多久呢?
为了参加英语竞赛,喻宜之在学校没什么时间写作业,她把练琴时间挪到中午、就在学校音乐室练,晚自习下课回家后,再在卧室把当天的作业和卷子做完。
她有一心二用的本事,耳里塞着耳机听着英语,还能同时写数学题。
总觉得隐隐有敲门声,像噩梦,挥之不去。
喻宜之觉得是自己脆弱的心理作祟。
直到一个装满牛奶杯,被轻轻放在她书桌上,喻宜之一抖,死死咬住下唇,要不然冷静如她,也一定惊叫出声了。
喻文泰俯身看了看她在做的卷子:“难吗?”
喻宜之忍住如雷的心跳:“还好。”
喻文泰:“我怎么听你老师说,最近你的成绩稍微有点退步?”
喻宜之不说话。
喻文泰把牛奶杯推到她手边:“喝了吧,喝了我看着你做。”
喻宜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不想喝牛奶。”
她瞥一眼书桌角,漆月今晚给她的那颗梨被她小心的放在那里,上面还有她在宾利车上时掐出的一个指甲印。
喻宜之大着胆子说:“不喝牛奶了,吃梨行么?”
喻文泰跟着她看了眼:“今晚那个红头发女生给你的?”
他直接把梨扔进垃圾桶,垃圾桶每天阿姨都倒,空荡荡的,梨摔进去“咚”的一声。
喻文泰:“那是什么梨,你想吃梨我明天给你买进口的,今晚先把牛奶喝了。”
喻宜之坐着不动。
喻文泰:“喝啊,喝牛奶对身体好,你看我从来不体检,身体也没出过问题。”
喻宜之闭眼一仰头,跟喝一杯中药一样,一口把那杯牛奶喝了。
喻文泰拍拍她肩:“乖,继续做卷子吧。”
直到喻文泰离开了她房间,喻宜之呆呆坐了会儿,站起来,到垃圾桶边看了眼。
喻文泰扔的有多用力呢?半边梨肉都摔烂了,早不能再吃了。
喻宜之把手机里漆月的号码翻了出来,看了两眼,最终还是没打出去。
第二天漆月去上学,遇到大头在身后一扯她卫衣上的须须:“漆老板你好娘啊!”
她今天没换外套,昨晚喻宜之拿她的须须编完小辫儿后打了个结,她回家后看了半天,倒是看出那个结是怎么打的了。
但她犹豫了下,没解,卫衣扔一边洗澡去了。
这会儿她把须须从大头手里扯出来,笑骂:“你管老子?老子本来就是个女的好吧!而且是个挺妩媚的女的!”
她冲大头抛个媚眼,大头大笑:“谁还不知道你!表面有多妖,内心就有多糙!”
这会儿是早自习下课后,大头是在食堂外堵住漆月的,而食堂作为格物楼学生和致知楼学生为数不多的交汇点,让漆月和大头同时听到有人议论:“看,是喻宜之和池晨。”
两人循声望去。
喻宜之和池晨一人抱了个文件袋,在往食堂后面的行政楼走,漆月估计他们是去弄那什么英语竞赛报名的事。
议论他们的女生声音里都冒心心:“好配啊男神和女神!”
大头学着她阴阳怪气:“好配啊狗男和狗女!”
漆月莫名说了句:“他俩没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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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头一愣:“你怎么知道?”
漆月看着喻宜之的背影:“我就是知道。”
然后在大头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扯着大头往小卖部走:“老子还没吃早饭饿死了,陪老子买个面包去。”
大头和漆月一起挤在闹哄哄的人堆里,大头护在漆月身后。
无论漆月那张浓妆的脸多妩媚多戾气,从背后看上去,她也只是一个挤在人堆里买面包的小女孩而已。
漆月早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扛,让人很容易就忘了,她还不到十八岁啊。
大头叫了声:“漆月。”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没叫漆月“漆老板”,也是他唯一一次没叫漆月“漆老板”。
漆月背影滞了下,但没回头。
大头在人堆里压低声音,闹哄哄的他都不确定漆月能否听清:“你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是知道的吧?“漆月好像没听到,因为她还在推搡身边一个男生:”最后一个菠萝包你敢跟老子抢?”
大头又张了张嘴,最后却想:算了吧。
可就在他决定放弃的时候,漆月的声音低低的传来:“嗯,我知道的。”
那声音几乎有点落寞。
大头猛然望过去,漆月的背影又变得张牙舞爪了:“草莓酸奶也是老子的!”
之后几天,连大头都没看出漆月有什么异常。
她不去做课间操,和大头一起躲在楼顶抽烟。李大嘴抓出勤率抓的严时,她就在教室睡觉或打牌。摩托车行那边有活的时候,她就去赚点漆红玉的药费。
大头心想:漆月到底是个清楚的人。
她卫衣上也许由喻宜之编成的那根小辫儿,也在每天的摩擦中蹭松了结,不知不觉全散了。
这样看来,漆月和喻宜之好像又分属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了。
只是有天漆月去上厕所了,大头烟瘾犯了,知道漆月除了身上会揣一包烟以外,包里往往还备着包烟。
一般他是不抽女士烟的,可今天刚好相熟的男生都不在,大头只好摸出漆月的烟抽出一根。
“我k。”
他低骂一句,见鬼似的又把那包烟拿过来,放在课桌抽屉里一根一根的抽出来看。
这时相熟的男生回来了:“大头干嘛呢?不会是有女生给你写情书吧?
大头把烟盒往抽屉深处一扔,又胡乱抓了几本书挡住,抬头笑道:“是啊,你妹妹给我写的。”
男生虚虚一个横踢:“放你娘的屁!”
大头站起来笑骂着跟他过了几招,等男生又被邻班叫走了,他才心跳如雷的把那包烟摸出来,悄悄赶紧放回漆月包里。
漆月从厕所回来的时候,看大头坐在桌边发呆。
她一拍大头的头:“装什么深沉呢?不会是总算开窍了,有看上的姑娘了吧?”
大头是个奇葩,这么多年跟在漆月屁股后面当小弟,压根没谈过恋爱。
大头笑笑:“就是没有才愁啊,你帮我介绍个?”
漆月很认真的想了圈:“我认识的你都认识啊,没哪个能启蒙你啊。”
大头鬼使神差说:“你认识的装叉犯我就不算认识。”
漆月一愣。
大头:“开玩笑的啦,我们致知楼里谁能真的看上装叉犯啊。”
漆月:“哈哈。”
上课铃打响,最近为了评优秀高中,李大嘴巡查得很严,漆月对着窗外他的背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趴在课桌上又睡了过去。
大头看着她的睡颜。
一双猫儿眼闭起来,整个人戾气就没那么重,脸压在手臂上被挤得嘟起来,倒真像一个还不满十八岁的少女了。
不满十八岁的少女心中,往往存着绮梦。
而漆月烟盒里的每一根烟上,都小小的写着三个字:喻,宜,之。
眼看着晚会的日子越来越近,文艺委员天天在班里嚎,也没人愿意接这浪费时间的苦差事。
这天文艺委员又在班里求爷爷告奶奶,她不敢来惹漆月,就扭着尹梦不放:“你就当免费ktv嘛!你就上去随便唱首歌嘛!”
尹梦嫌麻烦:“不去!”
没人愿意接这差事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这届晚会的调性被喻宜之拔得很高,据说钢琴过了十级,在海城读书时还去英国交换表演过。
漆月这时懒洋洋喊了一声:“小卓。”
尹梦和文艺文员一起看过来。
漆月:“我报吧,我跳舞。”
大头扯了她一把:“不是说浪费时间么?”文艺委员却已经冲了过来:“真的啊?漆老板你以后就是我亲姑奶奶!我把报名表拿给你!”
大头皱眉按住她:“你先等等。”
他正要对漆月说什么,一个男生拎着个蛋糕进来:“大头,我去校门口拿外卖时碰到你妈了,她说专门给宝贝亲亲送生日蛋糕来,让宝贝亲亲跟同学一起分享呢!”
教室里一阵哄笑。
大头他爸妈把他这唯一的儿子看得娇气,而大头又没谈过恋爱,很容易被笑话成“妈宝”。
不过他脾气好也不怎么在意,漆月跟着同学一起笑,把一个礼物盒子抛到大头怀里:“本来想给你个惊喜呢,没想到被你妈抢先了,生日快乐。”
有人围着蛋糕问大头:“十八了啊大头,成年这年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啊?”
漆月在人群中笑得又痞又野:“是啊,说说。”
大头默了默。
漆月从不过生日,在学校都对人说因为她永远十六,永远妖精。
只有跟了她这么多年的大头,明白漆月根本不知道自己生日是哪天。
大头忍不住想,如果漆月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她的十八岁生日愿望会是什么呢?
会跟喜欢的人有关吗?
终于他穿过人群挤到漆月身边:“漆老板。”
漆月吊起眼角:“嗯。”
“你想报名在晚会跳舞,就跳吧,浪费点时间,也没什么的。”
漆月轻轻“嗯”了一声。
她不知大头看出了些什么,又没看出什么,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跟大头他们一起翻出学校吃了生日饭,之后大头他们去唱歌,她没去。
大头也没劝她,轻声说:“忙你的去吧。”
漆月对K市的街角旮旯熟得很,走到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临着条臭水沟一般几近干涸的河,根本没什么人愿意来。
这样的清净正是漆月想要的,她蹲在一级石阶上,杂草扫着她膝盖,她拿手机看着一支舞蹈视频,是一个女团新出的舞。
漆月脑子是真的活,估计大脑小脑都发达,不仅那些谁都修不好的摩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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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她能修好,这些女团的舞她往往看一遍,动作就能记个八九不离十。
她和大头有很多混迹街头巷尾的时刻,她不怎么爱玩游戏,有些时候实在无聊,就把手机摸出来对着视频随便跳一首,大头有时候跟她同手同脚的一起跳,有时在一旁吹口哨。
混子里很多人知道漆月会跳舞,但漆月自己清楚,她从没找老师学过也没正经练过,距离能上台的差距还很大。
这会儿她把手机放在一边,声音开到最大放着旋律,回忆着刚才的旋律练了起来。
妈的这舞比她想的难啊,动作那么花哨。
前两个小节还好,从第三小节开始,有两个动作扭得跟麻花似的,漆月放了两遍都没跟上,她有点急,练第三遍的时候发力过猛,双腿绞着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跳这一遍时漆月在拿手机录自己的动作,这会儿拍拍屁股站起来,拿过手机看动作回放,看到自己摔倒的样子实在蠢,好像一只大鹅。
嘎嘎嘎的笑声回荡在杂草中,似有回响,似有人在对她嘲笑。
漆月笑不下去了,这时才发现天已迟暮,月亮升起来,天黑得很快,刚刚还照在这片空地的夕阳迅速溃不成军的逃离,漆月看一眼自己拿手机的手,变得灰蒙蒙的。
连一盏路灯都没有。
漆月忍不住想:自己到底在这干什么呢?
她幻想喻宜之练琴的琴房,应该有贵到通体发亮的钢琴,闪光的琴键呼应着喻宜之白皙的手指,灯光柔和氤氲出一个暖夜,喻宜之的长发柔顺披在肩头,弹奏出足以去外国演出的旋律。
不像她,傻子一样在这里,脚边是杂草,鼻端是臭水沟一般的腐败气息,头发因刚才摔倒而乱蓬蓬的像个疯子。
就连她苦练的舞,和喻宜之的优雅钢琴曲比起来,都花哨到可笑。
那一刻漆月想:算了吧。
明明是她无论踮起脚尖,也够不到的世界。
何必露出自己这如跳梁小丑的一面呢。
她收起手机,皱着眉匆匆要走,手机忽然进来一条消息。
漆月自嘲的笑了下:总不会是喻宜之吧?
不是喻宜之,是文艺委员,把新鲜出炉的校晚会节目单给她发了过来。
她早就听说节目顺序是抽签决定,这会儿文艺委员发来的节目单上,清清楚楚写着:7.钢琴独奏《月光奏鸣曲》,高三(1)班喻宜之。
8.独舞《Moon》,高三(7)班漆月。
从上往下看:喻宜之,漆月。
漆月点着那张节目单放大。
从下往上看:漆月,喻宜之。
那是漆月第一次看到她的名字和喻宜之出现在一起,并非像人人说的那样属于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她和喻宜之的名字间明明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的连成一片。
漆月叹了口气。
她以前都不知道自己会叹气的,她会笑、会闹、会恼羞成怒的骂人、会尖酸刻薄的讽刺。
可她都不知道自己还会叹气的。
她转回来,把手机重新放成可以录她动作的角度:还说什么呢?管他妈的傻不傻呢,练呗。
两周过去,漆月这天懒洋洋叼着个包子走进学校时,看到好多人围在公告栏前,就连大头也混迹其间。
她吹了声口哨,大头就屁颠颠朝她跑过来。
“怎么,学校突然通知放假啊?”
“我k,要不怎么说我们是亲哥们儿呢,你这反应跟我一毛一样!”大头一拍巴掌:“结果他妈的不是啊!”
漆月撇撇嘴,把包子里流出的油吸进嘴里:“那是什么?”
“是装叉犯。”
漆月嚼包子的动作暂停。
“装叉犯和小白脸不是参加市里那什么英语竞赛么?装叉犯一等奖,小白脸二等奖。”
漆月重新开始咀嚼。
公告栏边有女生在说:“喻宜之也太厉害了吧,有没有什么是她不会的?她都要成我女神了。”
另一个女生说:“对这样的人真是嫉妒都嫉妒不起来了,长得还特好看神仙姐姐似的,叫声女神也不为过了。”
漆月吊起嘴角笑了下:女神么?
女神和小丑,要同台了。
晚自习前,漆月敲敲大头课桌:“晚上有事么?”
大头:“正事没有,闲事一堆。”
漆月笑笑:“那跟我去个地方。”
大头这个没出息的有摩托车恐惧症,漆月骑摩托车,他打车,两人一起来到了漆月练舞的那片空地。
漆月咳了一下:“那什么,你看看我舞练的怎么样了。”
以前在大头面前都是乱跳一气跳着玩,这么正儿八经的,她还真有点尴尬。
大头找了级台阶坐下,目光炯炯的看着漆月。
漆月更尴尬了:“……不用这么正经。”
大头咧嘴:“好。”
漆月按响旋律,把手机抛给大头,一咬牙一闭眼,认真的跳了起来。
这舞挺耗体能的,认真跳完一遍漆月都有点喘:“怎么样?”
大头看上去有点被震了:“漆老板,你这是找老师练过?”
“没。”
“我k,那你自己一个人练了多久?”
漆月笑笑把手机从大头手里拿回来:“没多久,还凑合么?”
她心里实在没底,生怕明天上舞台丢脸,才拉大头过来看看。
大头犹豫了下:“漆老板,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对你说出这句话的。”
漆月哈一声:“别客气啊,夸吧,使劲夸!”
大头:“不,我是说,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装……不,喻宜之。”
漆月一瞬沉默。
这是她第一次听“喻宜之”的名字从大头嘴里正儿八经说出来。
好好听,本身就像一段旋律。
喻宜之。
漆月挠挠头:“我没喜欢她啊,就是觉得她挺特别的。”
大头:“你这次报名参加晚会,是为了靠近她么?”
这次漆月笑得毫不犹豫:“不。”
“我是为了跟她告别。”
一天后,校晚会后台。
文艺委员眼睛都亮了:“你可以啊漆老板!相当有料啊!你这身材,不用跳什么往台上一站,我们就赢了啊!”
漆月有点不好意思。
她今天穿一件旧T恤改的上衣,灰色紧身短款在腰上打一个结,配一条烂垮垮的阔腿牛仔裤,破洞大到让两条修长的腿完全露出来,配合着平坦的小腹,银色的腰链闪闪发亮。
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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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发混着银黑色的丝线编成脏辫儿垂在肩头,显得利落又精神,眼边用暗红和黑色眼线笔勾勒出一道小闪电,酷得不像话。
漆月有点不好意思。
平时她穿的比这更暴露的也有,发型和妆容比这更夸张的也有,但今天是为了特定某个人,就很怕叫人看出端倪。
这时喻宜之走了过来,漆月一下子钻到一块幕布后面:“我刚打印动作分解的那张纸好像忘这儿了……”
直到眼尾瞟到喻宜之跟主持人说了两句话又走了,她才从幕布后面钻出来。
文艺委员还问她:“找到了么?”
“啊?哦找到了。”
“刚才喻宜之来了。”
“哦是吗。”
“对了她就在你前一个表演你注意到了么?”
“哦是吗。”
“她刚才来跟主持人说她要找人搬钢琴上台,所以麻烦主持人那段串词说长一点。”
“啊哈哈。”
“听说她今天的妆,都是喻老板找特贵的专业化妆师给她化的。”
漆月没忍住问了句:“好看么?”
文艺委员想了想:“还成吧,但太完美了跟假人似的,我觉得没你好看,哎你这闪电尾巴这儿是不是画飙了擦了重画的?”
“看得出来?!”
文艺委员一笑:“放心吧不怎么看得出来,我这是盯着你看了好久才看出来的。”
漆月:“我我再找块空地练会儿,你去观众席坐吧。”
“哎漆老板,你说要报名的时候,我都没想到你这么认真,我都有点感动了。”
文艺委员走以后,漆月找了块空地,发现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动作都想不起来,只有刚才喻宜之穿白色长裙的那个侧影。
她稳了稳心神,摸出手机把舞蹈动作看了一遍,怕不保险,又看了一遍。
直到远远听到主持人在台上报幕:“说起月光,你会想起什么?想起弯弯的银钩,想起朦胧的夜色,又或者想起含羞的少女……”
“……下一个节目,有请高三(1)班喻宜之同学,为我们独奏《月光奏鸣曲》。”
一阵挪动钢琴的声音,一阵七七八八下台的脚步声,然后全场安静下来。
漆月占了下一个表演节目的便宜,收起手机溜到舞台一侧,轻轻把幕布撩开一条缝。
她所在的舞台这边正对着喻宜之的背影,顶部白炽的灯光洒下来,把喻宜之连人带钢琴笼罩在里面。
在漆月的眼中,少女的背影和月光融为一体,像一个童话或寓言,总之,美得不似凡间。!
第24章
第一个音符响起的时候,漆月有些恍然。
那天她带漆红玉去公园划船,喻宜之在电话里给她弹钢琴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么?
肩膀微微翕动,肩头的长发被顶灯打出一圈光晕,像无形的羽翼贴着少女的蝴蝶骨缓缓张开。
只是那时,少女的琴声是为了她一个人,而现在是为了所有人。
漆月把幕布撩得更开了一点,望向观众席,灯光让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但从那端正的坐姿看来,无论懂不懂钢琴的人,都像那天的她一样被喻宜之折服了。
漆月的目光落回喻宜之的背影。
舞台上的灯光多亮啊,亮到她对着舞台方向伸出手,手指就被一圈乳白色光晕吞没。
她消失了,她的世界里只剩喻宜之。
漆月缩回手,低头短促的笑了声——她都不存在了啊,她怎么能天真妄想靠近喻宜之的世界呢?
再见喻宜之。
满身烂泥的我,不会弄脏月亮。
至少今晚最后一次,让我们的名字排在一起。
请你也看着我,那或许有些蠢的表演吧。
喻宜之最后一个音符奏响,现场掌声雷动。
喻宜之站起来浅浅鞠了一躬,这时漆月能看到她侧影了,一张脸还是淡淡的,所有人都给她掌声的时候,和所有人都欺负她的时候,她的表情并没什么变化。
她往漆月这边走来时,漆月本能想躲。
后来一想,老子躲什么?老子不是本来就排在下一个表演节目吗?
她理直气壮站着,斜眼睨着喻宜之走过来,可当喻宜之越走越近,她还是忍不住先败下阵来,垂下眼眸。
喻宜之包裹在柔软的白裙里,整个人都在发光。
就连漆月低着头,望着喻宜之从米白小皮鞋里露出的脚背,连脚背都在发光,倒衬得小皮鞋像是米黄了。
主持人匆匆从她们身边擦过:“青春是什么?青春是……”
所有声音在漆月耳里变成一团混沌的模糊,因为喻宜之叫了她的名字:“漆月同学。”
漆月还低着头:“嗯。”
她的厚底鞋和喻宜之的小皮鞋。她的破洞牛仔裤和喻宜之的丝缎白裙子。她乱糟糟的红头发和喻宜之如瀑的黑发。
舞台有多亮,就显得舞台边有多黑,这片黑成为漆月的保护色,让她敢低着头吊起嘴角:她和喻宜之的名字被写在一起又如何呢?
一切的一切,都把两人之间那道隐形的线越划越分明。
女神和小丑。
明月和泥沼。
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漆月闭上眼,她忽然有点想临阵脱逃,可喻宜之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抽到我后一个表演,我挺开心的。”
她抓了一下漆月的手,在她手心里轻轻捏了下。
漆月恍然抬头,喻宜之那张白到发光的脸在黑暗里冲她笑:“我会在这里看着你的。”
漆月走上舞台了。
她觉得她天天混在街头巷尾,多少人的大阵仗也见过了,可没想动舞台下那么多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她还是一阵心慌。
紧张个毛线啊,漆月问自己:你是那种会因为很多人看你心慌的人么?
然后她发现,她的紧张并非来自多少双眼睛看她。
只来自舞台边的一双眼睛看她。
她往舞台边瞟了瞟,这才意识到当舞台灯光这么亮的时候,对黑暗的舞台边是什么都看不清的,可她知道喻宜之站在那里。
一袭白裙,洁白优雅。
漆月觉得更紧张了,手和脚和耳朵都在发烫,炽烈的灯光让她头晕目眩。
可是手心的一点冰凉,又让她镇静下来,缓缓张开眼。
那点冰凉,来自刚才上台前喻宜之在她手心捏的那一下,喻宜之的手指永远那么凉。
旋律响起。
漆月跳起第一个动作。
她希望炫目的灯光遮掩掉她的脸红,因为她觉得她的舞蹈跟喻宜之的优雅钢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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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来,实在有些蠢。
可是啊——漆月一个帅气的地板动作后转身。
可是喻宜之,这是我所能做到的全部了。
哪怕跟你的世界格格不入,这也是我能散发出的全部光亮。
至少在这一刻,请你,像我的目光永远追随你背影一样,也看向我吧。
并且在这一刻,只看向我。
这是漆月跳得最投入的一次,跳完时满身都是汗。
台下静了一瞬,漆月心里有点打鼓——妈的在喻宜之后面表演就是倒霉啊,我跳得有这么拉垮?
可一瞬之后掌声如雷,甚至还有人吹口哨,那声音一听就是大头:“太酷了漆老板!”
漆月松了口气。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她侧耳凝神,想去听舞台边有没有一个人在轻轻鼓掌。
什么都没有。
等漆月喘着气走下舞台的时候,穿白裙的纤细身影已经不在那里了。
漆月自嘲的笑了下:喻宜之是什么时候走的?是看到她跳的舞跟自己的调性完全不同,所以提早走了么?
不过没关系,漆月继续向台下走去。
这本来就是她自己策划的一场大型告别,只为让自己放下心中最后一丝妄念,并不需要其他观众。
再见了喻宜之。
远离泥沼,当一轮皎皎的月亮。
至少让我从泥沼里偶尔抬头望向夜空的时候,想起世界上还有你这样的存在。
如果我按照最初无灾无厄的人生轨迹、也许可以成为的存在。
漆月一身汗,到后台找地方换了衣服,就到观众席找到大头他们一起坐了。
全程她都没看到喻宜之。
散场的时候,漆月跟大头他们笑笑闹闹的走了一路,一个高二(7)班的学妹跑过来一拍漆月的肩:“好酷啊漆老板!真没想到咱们致知楼还有人能表演成这样!太给我们挣面儿了!”
“整场晚会我就记住了两个节目,喻宜之那个和你这个。”
漆月笑了下,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可她很快发现,让她内心气球膨胀起来的夸赞,并非“太给致知楼挣面儿了”,而是“就记住了喻宜之的节目和你这个”。
好吧,无论喻宜之有没有看她跳舞,至少她让一部分人心中,她的名字和喻宜之的名字永远排在一起了。
以后当那些人想起今天的晚会,就会想起她和喻宜之。
学妹:“漆老板你这闪电自己画的?还有你那条腰链,太酷了吧,能给我看看么?我也想买条差不多的。”
漆月大大咧咧的:“行啊。”
她拎了个塑料袋,刚才跳舞的衣服塞在里面,这会儿掏了半天:“我k我腰链呢?”
这会儿文艺委员跟她走在一起:“你是不是刚才忘在后台了?”
漆月转身往礼堂里跑:“我去找。”
虽然那腰链没多贵,但新买也得花钱啊,几十块呢。
文艺委员在她身后喊:“要我陪你吗?”
“不用!”
漆月跑回礼堂的时候,所有灯都已经熄了,静悄悄的,和刚才的热闹喧哗形成鲜明对比。
刚才和喻宜之的同台,好像一场梦。
漆月往后台走,发现那里还亮着小小一盏灯。
漆月那时已经有了预感,走过去的时候心砰砰直跳。
一个洁白的背影坐在那里,面前是一架钢琴。
漆月转身想走,那个背影却叫了她声:“漆月同学。”
漆月硬着头皮走过去:“你怎么知道是我?”
喻宜之指了下旁边的那条腰链。
“你在哪找到的?”漆月走过去拿在手里。
喻宜之笑了下。
漆月心里忽然冒出个荒唐念头:这腰链不会是喻宜之从她袋子里偷出来的吧?
漆月拿了腰链就想逃,可喻宜之又叫住了她:“等一下。”
“你弹过钢琴吗?”
漆月无比烦躁的“啧”了声:“什么意思啊喻宜之?你到底一个人在这干嘛呢?”
喻宜之平静的说:“等喻文泰找人来帮我搬钢琴。”
她第一次回头看了漆月一眼:“你眼睛旁边的闪电……”
漆月忽然有点紧张。
喻宜之笑了声:“是不是画错擦了重画的?”
漆月骂了声:“啰嗦。”
喻宜之拍拍自己的钢琴凳:“过来。”
漆月挠挠头,别别扭扭走过去坐下。
钢琴凳那么小,她还要跟喻宜之留出一线距离,只有半边屁股坐着,差点没掉下去。
喻宜之把钢琴盖揭开:“你没弹过钢琴吧?”
“关你屁事。”
喻宜之又笑了下,拎起漆月的一根手指。
她的手那么凉,那么滑。
她轻轻把漆月手指按在钢琴键上。
钢琴键也和喻宜之的手一样,那么凉,那么滑。
一个清脆的音符从漆月指尖流露,哪怕她为了跳舞涂了暗蓝色的指甲油,和洁白的钢琴键格格不入。
喻宜之握着她的手指弹:“哆哆嗦嗦啦啦嗦,发发咪咪来来哆。”
漆月听出来了: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她骂了句:“妈的为什么我要弹儿歌?”
喻宜之笑了声:“你想弹更复杂的?”
她站起来,绕到漆月身后。
她俯身,柔顺的黑色蹭到漆月脸上,又落到漆月肩上,她身上清新的香味,像一个拥抱环住了漆月。
接着,她的双臂真的绕着漆月的肩环了过来。
她俯身,漆月被她压着微微躬身,喻宜之:“那,弹《月光奏鸣曲》好不好?”
她白皙纤长的手指落在琴键上,音符曼妙的流淌,漆月的身体随着她手臂起伏一起律动,好像这旋律是她和喻宜之一起弹奏的一般。
她猛然往后一退,后脑勺磕在喻宜之的下巴上:“喻宜之,你到底想干嘛?!”
喻宜之捂着下巴退了一步。
漆月站起来气喘吁吁的瞪着她,像一只炸毛的猫。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喻宜之抖了下,手垂下去,同样垂下的还有她眼眸。
喻文泰的身影出现在后台入口处,被灯光勾勒,莫名形成犹如秃鹫的暗影。
漆月觉得奇怪:明明是那么和善的一张脸。
喻文泰笑着说:“宜之,等久了吧?我带工人来搬钢琴了。”
喻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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