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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0-180(第2页/共2页)

从地上拉起来,递给她一根树枝,自己手里拿一根,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山坡上走。

    她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是否有埋伏,空山幽静,时闻鸟语,除了她们踩着地上落叶发出的“呀吱”声,并无半点人声。

    两人一路无语,心头沉重,不知道苏辰和苏怀洛现在怎样了,他们面对的是乌压压的追兵,苏怀洛还受了重伤,想来也是凶多吉少

    根据记忆中的路线往回走,中间走错了几次又折返回来,大约走了个把时辰才摸到了之前分别的河滩。

    此时河中已涨潮,河水正哗啦啦地漫上碎石滩。

    河滩上没有人,追捕的大军已经撤离了。

    两人心底一凉,呆呆地站在原地,难道,难道他们母子已被生擒?

    再定睛细看,发现岸边的碎石滩上躺着一个人,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玄色衣裳上大片深色的血印,身形和五官轮廓

    是苏辰!

    雪若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他被那些人杀死了!

    有什么东西自头顶重重砸下,灵魂都要在瞬间离体,雪若踉跄了一下,面色发白,几欲摔倒,拔腿扔下沁儿疯了一般奔过去。

    沁儿见状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在她后面。

    雪若双膝跪在碎石上,皮肤被石块锋利的边角刺得生疼,但她完全感觉不到,吃力地地将苏辰从地上抱起,放进自己怀里,屏住呼吸,两指颤抖着搭上他颈部的脉搏上。

    片刻后,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她对着沁儿咧开嘴,脸上沾满泥土和泪水,笑得像个小孩:“他还活着,吓,吓死我了。”

    她仰起头,吸了吸鼻子,觉得眼前天蓝云白,万物美好。

    沁儿刚高兴了片刻,环顾四周后,哭丧着脸道:“可是,我娘她不见了。”

    雪若一怔,方才一心都在苏辰身上,现在才发现河滩上除了晕倒的苏辰,再无旁人。

    苏伯母人呢?难道被他们抓走了。

    雪若用一手托住苏辰的下巴,拇指缓缓使力按压他的人中穴,不多久,他便缓缓转醒,看到身旁的雪若和沁儿,眸光微亮,就要撑着坐起来。

    “你先别动,胸前的伤口裂开了。”雪若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他,她将苏辰抱得紧紧的,生怕他跑了似的,心中满是失而复得的充实欢喜。

    这感觉填补了心底一块隐秘的缺口,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想将他搂在怀里再不撒手。

    直到苏辰咳了一下,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压到他伤口了,怔然松开了手。

    她在自己腰间摸索了一番,还好把苏辰的伤药一直贴身带着,没有随着马车掉下悬崖。

    沁儿见哥哥受伤,怕他难过,便闭嘴不提母亲的事情,神色哀伤地坐在一旁。

    雪若从沁儿的裙摆处撕下一条布,让苏辰脱去上衣,替他重新包扎伤口,庆幸道:“还好,伤口裂得不深。”

    “她被他们抓走了。”苏辰怅然开口,自责道:“是我太没用了!”

    雪若抓着布条的指尖颤动了一下,竭力镇定道:“他们是宁北军吗?”

    苏辰点头,眸光渐冷:“不错,宁北军此次千里追袭,一定是受人指使而来。”

    一旁传来沁儿低声的呜咽,她抱着膝坐在石头上,缩着肩膀像一只可怜的小兽,抽噎道:“他们会杀了娘吗?”

    苏辰心中抽痛,不知该如何回答,雪若忽然接口道:“为什么他们会放了你?要知道,他们放的可是救钦犯的同党,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吗?”

    苏辰摇头,亦十分困惑:“不清楚,当时我与他们厮杀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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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不敌被擒。那主帅”

    他眉头蹙动了一下,眼中有锐利的光稍纵即逝:“那主帅将我击晕,后面的事情,就都不知道了。”那主帅的脸让他莫名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雪若利索地把布条打了一个结,替苏辰把衣服拉起,苏辰想自己来,被她固执地挡开手,细白的手指轻轻地将衣扣穿过扣环,轻声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苏辰思忖片刻,语气坚定:“回宁阳,去把她救出来!”

    雪若望着他的眼睛,担忧道:“万一他们在宁阳布下天罗地网要捉拿我们呢?”

    苏辰冷笑,淡定回道:“那为何方才不直接捉了我去,或者直接杀了呢?”

    其实,他心中也充满疑问,为什么那个将领没有抓他,反而将他放了,其中必然有蹊跷,他想弄清楚当中的缘故。

    既然他们放了他,或许,也会对母亲手下留情的。

    他这样安慰自己,心里略微好受几分。

    雪若和沁儿搀扶着苏辰起来,三人沿着河滩往回走,他们的马和马车都没了,现在只能走去最近的村落买马才能前往宁阳。

    他们从清晨一直走到日落,才走到了一个名为清江镇的村庄。

    幸好雪若贴身藏的一小包金叶子没有在摔落山谷时从身上掉下去,他们在清江镇购置了马车,衣物和干粮等物资,寻了一个客栈休息一晚再动身。

    雪若和沁儿睡在一间屋子,夜半沁儿做噩梦,哭喊着要娘,雪若忙爬起来将她搂进怀中,哄了半天,她才泪眼迷离地睡着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三人就出发登程前往宁阳,因苏怀洛被抓走下落不明,每个人都心情沉重,一路上都沉默寡言。

    苏辰旧伤复发,雪若恐他劳累,让沁儿陪着他坐在马车内,自己坐在外头驾车。

    她才赶了小半日车,就被苏辰坚持替换到了车内坐在,他自己赶着马车一路不停歇地往宁阳方向赶,在距离宁阳数十里的几个小城,都出现官兵在城门口盘查来往路人。

    他们不敢贸然进城,在城外僻静处潜伏到天黑。

    正好有路过的商队带着运着货物的马车经过,他们便悄悄地跟在后面混进了城里。

    进城后,他们打听到,最近盘查严密是因为北魏王后寿诞在即,宁阳城内外都由禁卫军加强了防守,所有人都需要通关文书才可进城。

    雪若正在客栈的桌子上摊开材料,准备制作皮膜,她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喜上眉梢,兴奋道:“王后寿诞?那是不是会天下大赦,这样说来,苏伯母应该不会有危险了。”

    沁儿激动地拉住雪若的袖子,“阿若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雪若想了想,在他们夏州国,如果遇到父王和王后生辰,都会举国欢庆,重罪的囚犯减刑,轻罪的犯人赦免,以为王族增添功德,但不知北魏是否也是如此。

    她犹豫道:“我不是北魏人,不知道北魏王族是否也有这样的惯例”

    “有的,”苏辰淡淡道:“确有王上、王后生辰大赦天下之事。”

    “太好了,那母亲她有救了!”沁儿高兴地跳起来拍手,雪若也欣慰微笑,目光扫过苏辰,见他依旧愁眉深锁,似乎并无把她们的想法当回事儿。

    第二日苏辰一早就出门去了,午饭前回来时带回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通关文书,雪若的皮膜也制作完成了,三人乔装改扮成带着儿子去宁阳投亲的一对中年夫妻。

    沁儿第一次易容,望着铜镜里那个标致的少年郎细细打量,十分新奇。

    三人简单用了午饭,收拾停当就启程往宁阳进发。

    马车一路颠簸,疾驰在高高低低的泥土路上,两旁的树木,山林和村落快速向后退,雪若坐在车内,莫名觉得心悸得厉害。

    天边最后一丝金光隐入地平面,黑夜沉沉笼罩下,不远处的城门有明灭的灯火。

    宁阳城到了。

    虽已夜幕降临,城门口等待入城的队伍还是很长,有几个士兵前方在逐一检查进城百姓的通关文书,苏辰赶着马车排在队伍后面。

    不久,他们的马车跟着人群到了城门跟前,忽然人群中出现一阵骚动,有人惊呼,有人咒骂,有人在叹息

    雪若在车厢内听到外面的异样,掀起车帘问苏辰:“发生什么事情了。”

    苏辰没有回答。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背影看上去有些僵硬。

    雪若弯腰钻出车厢,刚想探问,却见苏辰执缰绳的双手在剧烈颤抖。

    她忙将目光转到他脸上,只见他仰着头看向高处,瞠目欲裂,牙关紧咬,铁青的脸上满是震惊和悲痛。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当看清楚城楼上挂着的人时,霎时吓得魂飞魄散。

    她颤抖着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失控呼叫出来,然而一股森森寒意自天灵盖直灌而入,直冻得浑身冰冷。

    城楼上悬挂着一具女尸!

    这女尸正是苏怀洛。

    我想去你来的世界

    苏辰呆呆地仰着头, 望着如同一件破衣服般挂着城楼上的母亲,缓缓偏过头去,抬手挡在眉骨处, 眼中有东西要溢出来, 他努力眨眼控制,惊怒至极反而笑了一下, 似乎不相信眼前看到情景。

    这不是真的,一定是老天爷开的玩笑。

    他们才刚刚重逢,怎么,怎么会转眼就阴阳两隔了。

    他不知道想哭,还是想笑, 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个苦涩的事实。

    他恨了她那么多年,她怎么可以就这样突然死了?

    甚至连话都没有说完, 就仓促地走了。

    他的眼眸渐渐幽暗下去,摸索着去拿藏于车架下的长剑。

    手被人猛地按住, 雪若在身后压低声音道:“苏辰,不要冲动,前面有官兵。”

    官兵又如何?!

    他猛地甩开雪若的手,目光凶狠,像头疯狂暴虐的兽, 黯哑着喉咙低吼:“让开!”

    雪若再次扑上来, 拉住他的胳膊, 质问道:“你我可以不要命, 那沁儿的命呢?也不要了吗?!”

    “啊娘”车厢内忽然传来沁儿的尖叫, 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雪若狠狠瞪了苏辰一眼,转头钻进车厢。

    沁儿的“娘”字刚发出半个音, 就被雪若冲进来捂住了嘴。

    她大哭着拼命挣扎,发疯一般地要扑到窗口去看,被雪若紧紧搂在怀里,用手掩着她的眼睛,哽咽道:“前面有官兵,沁儿乖,被他们发现了我们都逃不了。”

    她的手指缝里不断溢出泪水,好一会儿,沁儿才止了哭泣,仍然抽噎个不停。

    马车缓缓启动,雪若侧耳细听外面动静,苏辰应该平复下来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才行进了几步距离,马车又停了下来。

    “下来!下来接受检查!”车厢外传来粗鲁的高喝。

    雪若眼皮猛跳,她稳住沁儿,忙掀开车帘出去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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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钻出车厢,她就怔住了,两个佩刀的守卫站在马车旁,他们身后还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卫军。

    怎么这么多人?她心道不妙,紧张地看了苏辰一眼,见他木然地坐在车上,好像没有听见守卫的话,暗自捏了一把汗。

    尽管心跳如擂,她面上看起来镇定自若,招呼着跳下车去。

    “进城去做什么?”一个守卫检查着他们的通关文牒,一边用疑惑的目光打量他们。

    苏辰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关节青白,指甲几乎没入掌心,竭力克制着情绪。

    雪若挡在苏辰前面,用浑浊的嗓音向守卫道:“长官,我们家住在尚谷镇,因为家乡糟了蝗灾,田里颗粒无收,我们活不下去所以到宁阳来投亲。”

    守卫皱眉,向身旁的同伴询问:“尚谷那边遭蝗灾了?”

    旁边的守卫点头:“好像是的,我姑父家就在那里,蝗虫把庄稼都吃光了。”

    雪若微躬着腰,坦然站在一旁,在尚谷镇踩点时,听到百姓议论年初的蝗灾闹得十分厉害,便记在了心上。

    那守卫把通关文书递给雪若,走近打量苏辰,斜着眼问道:“让你下车为什么不下?”

    苏辰恍若未闻,半天才缓缓转头,眼中的冰冷阴戾让守卫骤然心惊。

    那守卫刚要发作,就见雪若挤上前赔笑道:“长官,我家老头子脑子有些问题,呆呆傻傻的回应慢了,您多包涵啊!”

    守卫不满地看了苏辰一眼,冷笑道:“原来是个傻子。”

    他掀起车帘,看到车内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沁儿,转了转眼珠,招手道:“来,过来,让我看看!”

    苏辰忽然跳下车,挡在沁儿前面,寒声道:“你要看什么?”

    守卫一愣,怒目相视:“你紧张什么,我看你很可疑。”其余的禁卫军见状,纷纷拔刀警戒。

    雪若心道不好,忙赔笑上前:“长官,您别跟愚老头子计较,车里是我们俩的儿子,他胆子小,刚才被被这城楼上女尸吓倒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笑着说:“这人犯了什么罪啊,要被挂在这里示众啊?”

    守卫瞟了一眼车内的孩子,双眼红红似刚哭过,鼻子里哼哼道:“这是逃跑被正法的钦犯,多亏被陆大将军抓回”他斜眼看雪若:“你打听这些干嘛?”

    雪若一愣,立刻讪讪道:“长官,你们把人示众不就是让人打听吗?”

    守卫被她反问得哑口无言,挥手讪讪道:“行了,没什么事情就赶紧走!”

    苏辰站在一旁忽然开口:“为什么,为什么要在王后寿诞之时处决犯人?”他的声音很低,一字一句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

    守卫冷笑道:“王后寿诞不是还有三天吗?上头紧急下令,赶在寿诞前处决的。”

    见苏辰呆立不动,他瞪着乌鸡眼道:“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傻?”

    “傻的,傻的很!”察觉到苏辰在发抖,雪若忙把他拉到身后藏起,打岔道:“长官,我们车上还有田里最后剩下一点玉米,您若不嫌弃,就孝敬给兄弟们吃着玩儿吧。”说着,她从车上费力地拉下一布袋玉米,守卫一见有孝敬,放松了神情,招呼着同伴来抬玉米,一边催促着他们赶紧进城。

    自从做了杀手,时时刻刻需要隐藏身份,打探消息,她跟着苏辰学的第一课就是要时常随身带些多余的物品,无论是碎银子,还是其它东西。

    遇到需要的时候及时扔出去,世人多贪,往往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既可以转移敌人注意力,还可以帮助他们脱身,获取想要的情报。这袋玉米就是根据他们假扮的身份配置的。

    好容易摆脱了官兵的盘缠,马车头也不回地进了城。

    刚进宁阳城不久,蓦然北风大作,满地的黄叶被卷到了半空中,路上没有几个行人,寂寥的长街上,只有他们这一辆马车孤单地行驶在狂风中。

    不久,车停在一座破庙前,雪若搀扶着哭得快虚脱的沁儿从车上下来。

    宁阳城到处都是官兵眼线,他们不敢去客栈投宿,只能栖身在这处破庙里。

    雪若在神龛前升了一堆火,又找了些稻草铺在地上,让沁儿坐在火堆边暖暖身子。

    沁儿一直在低低的抽泣,雪若无言安慰,只能坐在一旁陪着垂泪。

    她自己也是心乱如麻,方才只顾着护着苏辰与官兵周旋,安慰沁儿,现在静下来想起苏伯母就这么走了,不禁悲从中来。

    过了一会儿,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她才发现苏辰没有进庙来,忙起身去查看,发现外面空无一人。

    停在荒芜庭院里的马车,两匹马只剩下一匹,另外一匹不知去向,缰绳松松地挂在车辕上。

    “苏辰!”她在雨中大叫,心急如焚。

    回应她的只有无边的雨雾和遮天蔽地的黑夜。

    宁阳府尹的宅院里,正厅上明灯高悬,宾客间觥筹交错,穿着薄纱红裙的舞姬们正在乐师的伴奏下翩翩起舞。

    府尹端坐主位,笑容满面地高举着酒杯,向左侧上座的武将敬酒:“卑职再敬陆将军一杯,此次幸得将军奔波驰援,才能将逃跑的重犯捉拿正法,否则朝堂怪罪起来,下官真是吃罪不起啊!”

    他的一番慷慨言辞,陆慕却反应冷淡,敷衍地举杯一饮:“府尹大人过誉,下官不过奉命行事。”

    “是是是,”府尹连声附和,略一思忖,又斟酌问道:“不知那犯妇苏怀洛的女儿,和帮助她们逃跑的人”

    陆慕面色一沉,打断道:“下官早已说过,其余人等在逃跑途中被我军截杀,马车受惊坠崖,经查都已伏法身亡了。”

    府尹做出释然的表情,他眼珠一转,又赔笑道:“将军所言,卑职自是深信不疑。只是,上面交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卑职也是左右为难啊”

    陆慕转头望着他,似笑非笑:“多谢大人提醒,下官已将几名伏法犯人的尸首带回。”他挑眉轻蔑道:“需要给大人检查一下吗?”

    府尹闻听,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尸首已带回就好,卑职只是好意提醒,这也是替将军着想呵呵。”

    他给陆慕旁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立刻弯下腰去,替陆慕将杯中酒添满,府尹笑着举杯:“来,我们喝酒,喝酒,今夜只谈风月,不谈公务哈哈。”

    陆慕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下官不慎酒力,先去歇息了,告辞!”说罢,不由分说便起身离席。

    那些舞姬见贵客离席,纷纷停下了舞蹈,忐忑立于厅侧不知所措。

    “陆将军何不再饮几杯”府尹忙起身殷勤道,见陆慕大步流星往外走,忙吩咐管家:“快领将军去厢房安歇,房内缺什么立刻来告诉我。”

    陆慕已经在他的喊声中走出了正厅,消失在庭院的尽头。

    府尹脸上笑容立收,侧目瞥了一眼身旁的亲卫,亲卫立刻会意上前。

    “派人偷偷去查看一下陆慕带回来的几具尸体,是否有可疑之处。”他低声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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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卫立刻领命出去,府尹淡定地在面前倒了一杯酒,让舞姬们继续歌舞。

    桌上的蜡烛快要燃尽之时,那亲卫从门外进来,低着头走到府尹身旁附耳:“属下已派人查过,苏怀洛的女儿坠崖时脸部受创严重,已经看不清楚面貌,从身形来看差不多,其余的一男一女均是生面孔,未发现可疑之处。”

    府尹目光深沉,低呡了一口酒,挥手让亲卫退下了。

    冷风卷着牛毛般的细雨迎面而来,雨虽不大,风却寒凉刺骨。

    平日酒量甚好的陆慕,不知是否因心内郁结,才喝了两杯便略有微醺,冷风吹过,酒意上头,连脚步都有几分虚浮。

    府尹府的侍卫撑着伞,小心翼翼地跟在陆慕身后,被他阴沉着脸,摆手吩咐退下。

    管家领着他,一路穿过前院和园子,最后停在后院单独辟出的一间的厢房外。

    “陆将军,今晚就委屈您歇在此处,如有需要,随时吩咐小的。”管家欠身恭敬道。

    陆慕点头,淡然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厢房的窗口亮着暖黄的烛光,料是府尹府的下人们早已掌灯铺床完毕,陆慕扫了眼门口,自己贴身的两个侍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想必被府尹的人拉在前厅喝酒。

    他没有细思,头晕晕地推开了房门,只见一内外两间的套房,用重锻帘子分隔开卧室和客厅,房内装饰奢华典雅,黑酸枝书架上摆满了古董字画。

    陆慕关上了房门,太阳穴涨得厉害,准备直接上床休息。

    穿过隔帘向卧床走去的时候,帘子忽然动了一下。

    屋内门窗紧闭,帘子无风自动,他顿时警觉起来,还未来得及转头去看,颈部一凉,坚硬的利器已架在了脖子上。

    男人低沉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把佩刀扔了,否则让你脑袋立刻搬家。”

    陆慕身形一滞,微侧过头想去看那刺客,脖子上剧痛传来,湿热的液体流进领巾。

    那人冷笑:“看来你当我说笑的?”

    陆慕没有多说,反手解下了腰间佩刀,扔在地上。

    脖子上的剑移动着角度,刺客缓缓出现在他面前。

    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但他的声音却听上去十分年轻,甚至有些许耳熟。

    那人盯着他看了片刻,问道:“你便是宁北大营的安远将军陆慕?”

    陆慕点头:“正是陆某。”

    刺客唇角溢出一抹笑,目光变得狠厉如鹰隼:“那便没有杀错人。”

    他轻飘飘吐出几个字:“你可以死了。”眼中寒光闪过,迅疾扬手挥剑要劈下。

    “等一下!”陆慕忽然开口,刺客持剑的手停在空中。

    陆慕脖间鲜血淋漓,神色不失坦然:“既然我难逃一死,可否让我死个明白,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刺客挑眉,略一思忖,道:“也罢。”他低头,取下了脸上的易容皮膜。

    看到此人的真容后,陆慕神色骤变,怔怔地盯着他的脸,眼中翻腾着复杂的情绪:“是你?…我已经放你逃生,你,你怎么还敢到府尹府来…”

    苏辰微笑,眼中愈发幽暗,一字一顿道:“为了取你狗命,有什么不敢的?”

    他敛容,不耐道:“我已答应你的要求了,现在你可以死了。”

    陆慕忽地握住他持剑的手,颤声问道:“你可是来替苏怀洛报仇的?”

    苏辰咬牙,恨声道:“不错!”

    猝不及防,陆慕“扑通”跪倒在他面前,他仰着头看着苏辰,神情绝望而痛苦道:“殿…小少爷,是我对不起小姐,你杀了我吧。”

    苏辰一惊,后退了半步。

    但他马上就反应过来,冷冷道:“我不认得你,你以为编这样的借口就可能免于一死吗?”

    陆慕摇头,闭上眼睛叹息道:“小少爷,小姐并不是我杀的,我也不可能杀小姐”

    苏辰怒极攻心,一把揪住陆慕衣襟,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全宁阳都知道,是你陆慕把潜逃的罪妇苏怀洛斩杀正法,还把她的尸首挂在城门示众,并因此获得封赏,现在你想抵赖?”

    陆慕被他拎得半跪着悬在空中,吃力地摇头道:“这些都是不得以而为之的,你听说我,那一日”

    那一日,天地苍茫,苏怀洛坦然立于面前。

    河边的风吹得她衣袂飘飘,地上扔着一簇带血的箭头,她上衣刺目的血迹犹如盛开的花,脸色苍白憔悴,神情却端庄从容。

    她抬手轻轻将鬓边乱发别于耳后,缓缓道:“多年前父帅亲征西齐,路遇一饥饿将死的难民,施以米汤救他性命,并带回帅府做了一名马夫。见这陆姓马夫忠厚勤快,母亲便将陪嫁的大丫鬟嫁他为妻,两人生下一名男孩。”

    “那男孩长到十余岁,父帅见他勇武过人,便亲授武功带在麾下历练,数年后那男孩屡立军功升至中郎将。不料父帅遇刺身亡,苏府满门惨遭陷害,而那位中郎将大人当即与苏府划清界限,迎娶王后侄女飞黄腾达,官封车骑大将军。”

    她侧目看向陆慕,带着一抹淡薄微凉的笑意:“陆将军,我是否该向您道一声恭喜?”

    陆慕已羞惭得满面通红,抬不起头:“小姐我父子永世皆为苏府之奴。”

    “不敢,陆将军言重了。”苏怀洛淡然道:“常言道,施恩不图报,我本不应提这些陈年往事。只是,如今我已穷途末路,顾不得那些体面了,只能向你来计较一二。”

    她的目光变得急迫而热烈,仿佛炭火将熄未熄前最后一分亮光:“陆慕将军,若你尚有一丝良心,还念及当年父帅对你父子的救命知遇之恩,可否帮我一个忙,我定不会令将军为难。”

    说罢,忽地在陆慕跟前跪倒。

    陆慕心头一震,忙弯腰搀扶:“小姐折煞小人了,快快起来。”

    苏怀洛坚拒摇头,含泪道:“请将军听罪妇言”

    陆慕胸间百味陈杂,哑着喉咙道:“小姐,请说。”

    苏怀洛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地上的苏辰,恳求道:“请将军放他一条生路,就当他从来没有出现过,替他隐藏所有劫狱的痕迹。他们要处置的人是我,只要我死了,他们便不会再追究下去了。”

    她俯身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如将军成全,罪妇定助将军完成使命。”

    我想去你来的世界

    苏辰猝然松开手, 陆慕控制不稳重心,向后坐倒在地。

    眼中蒙上一层血色,执剑的手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 苏辰冷声道:“你, 你说什么胆敢胡说一句,我现在就杀了你!”

    陆慕跪在他面前, 低头沉痛道:“小少爷,我说得句句属实,小姐在得到我保你性命的允诺后,当即就挥刀自刎了”

    一道霹雳闪过,电光照亮苏辰煞白的脸。

    陆慕哆嗦着手, 从袖中掏出一枚银钗,恭敬地双手举过头顶:“这是小姐留下的遗物, 小人替苏家的后人悄悄留存下来的”

    他虽已贵为驸马兼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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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在苏家人面前一直自称“小人”, 只因着苏氏的大恩和灭门时他不得已袖手旁观的歉疚。

    苏辰的目光停留在银钗,那是一枚简朴却精致,钗头打造成樱花模样,镶嵌着一小颗红宝石的钗子,也是他见到母亲头上唯一的装饰。

    他的手指微微蜷曲, 向前伸出, 又犹豫地停在空中, 似乎在怀疑, 怀疑自己是否有资格去拿母亲的遗物, 最终还是微颤着接过了银钗, 紧握在手心。

    “她她还留下什么话吗?”他仰起头,闭上眼睛。

    陆慕略想了想, 摇头道:“她什么都没说。”

    拳头握得更紧,银钗尖利的一头倏忽扎进手心,清晰的疼痛从手中蔓延到心间,仿佛只有这样鲜明刺骨的疼痛感才能减轻一些压在心头透不过气的窒息。

    “小人虽在宁北军中效命,但吴氏父子对小人一直提防有加,这次特意派遣小人去捉拿小姐母女,也是为了考验小人,寻机拿了小人的错处。好在我提前将随从都换成了自己人,安排了死囚犯顶替你们小少爷请放心,朝堂上不会再捉拿你们了”

    陆慕还跪在地上嘘嘘叨叨地说,苏辰已经转过身去,目光空洞地开门出去了

    天边传来隐隐的闷雷声,仿佛恶鬼的低吼,半空不时划过刺眼电光,破败庙宇内一片惨白

    沁儿一直喊着要娘,她哭得双眼红肿,喉咙沙哑,一会儿歇斯底里说要给母亲报仇,一会儿绝望悲哀说自己也不想活了,想去找娘

    雪若心如刀割,不知如何安慰她,这一刻任何安慰的话都是苍白的,只是搂着她,默默地陪她一同流泪。

    过了很久,沁儿哭累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雪若把随身带的衣服披在她身上,唯恐她受凉,又把火堆移近了些。

    庙内恢复了寂静,只有树枝在火中发出的“噼啪”声和殿外淅沥的雨声。

    她抱着膝盖坐在门槛上,等着苏辰回来。

    远处的城楼传来悠长的钟声,从丑时等到寅时,破庙仅剩半边的门口都快被她看穿了,都没有等到苏辰回来。

    心一分分在焦虑中煎熬,她把头埋进膝盖中,抱着自己的肩膀。

    他到底去了哪里?如果他再也不回来了,她该怎么办?

    她不敢去想。

    无助和惶恐笼罩着她,其中痛苦绝望的感觉,却是这般熟悉。

    上一次这般惊惶失措,是在那个时空,她失去上官逸的时候。

    她捂着心口,只要想到苏辰遭遇不测的可能,她便无法想象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一时心惊,难道自己对苏辰的感情竟然到了这种程度?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魔怔了,或者过于感性了,抬头拭去泪水,深呼吸了一下,强迫自己理智地面对眼前的一切。

    一道霹雳从天而降,她瞳孔张大,雪亮的电光中,骤然出现全身透湿的苏辰。

    他的脸上不断有雨水滑下,失魂落魄地挪动着脚步,手无力地垂着,长剑拖在地上,在身后洇出一道孤零零的水痕

    雪若喜极,马上跳起来,冲进雨里向他奔去。

    “苏辰,你回来了”她拉着他上下打量有无受伤。

    苏辰侧头看了她一眼,略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快进去吧,衣服都湿了,当心着凉。”见他一脸疲惫,她忙上前搀扶他,手还没碰到他,苏辰忽踉跄了一步,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

    雪若吓了一跳,忙上前用肩膀撑住他倒下身体

    苏辰是在一阵低泣中清醒过来的,昏黄的烛光中,入眼是结着蜘蛛网的腐朽房梁,他的手指动了动,触碰到身下粗粝的干草。

    雨似乎小了些,庙内沁儿带着哭腔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哥哥不知道,母亲这辈子最牵挂,最放不下的就是他了”

    “娘其实去偷偷见过他很多次,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但是当他来找娘的时候,母亲却不敢认他,她说那样会害了他”

    “每次哥哥去温师父府里学武功,娘都会早早去府里等候,烧好他喜欢吃的菜,让温师母端给他。知道他爱吃香椿馄饨,娘就一直包,娘说哥哥身子弱,又加了鸡汤给他补身子每次哥哥离开,她都是边流泪边看着他的背影,却从来也不敢露面呜呜”

    “一年到头的四季衣服,鞋袜披风,娘都是亲自为他准备的,打点了银钱让人送过去,或者让温师母给他,这么多年年年如此”

    “我抱怨娘偏心,娘说哥哥可怜,从小寄人篱下,没有爹娘疼爱,身边都是豺狼虎豹。她经常一个人在深夜哭泣,她没有对别人说过,但我都知道”

    “兵乱那年,哥哥的死讯传来,娘哭得晕厥好几次我知道,如果不是为了我,她可能早就随哥哥去了”

    断断续续话语夹杂着抽噎声,时高时低。

    苏辰缓缓转过头,把脸面向斑驳的土墙,不断有湿冷的液体快速流进鬓发中,放在稻草堆上的手指慢慢蜷曲,深抠进垫在身下的枯草。

    白色的纸灯笼幽幽地飘荡在浓雾中,执着灯笼的手白皙修长,指节匀称。

    浓雾渐渐消散,出现了一间烛光温暖的厨房,那是温府的后厨,远远望见灶台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大铁锅里水已煮开。

    他变成了八、九岁的模样,拎着灯笼站在门外,心头一阵阵发紧,想见又怕见。

    脚步缓缓向门边移动,一点点走过去,终于,那个系着围裙的熟悉身影出现在眼前。

    手中的灯笼颤动了一下,烛光漏出来,晃得他眼睛生疼,他喃喃道:“娘”

    母亲的背影在偌大的厨房内,显得单薄而孤独。

    她仍是年轻时的模样,站在那里不停忙碌着,唇边含着一抹期待的微笑。

    长桌上放着拌好的香椿馅,她的手上沾着面粉,掌心摊着一张薄薄的馄饨皮,舀了一勺馅放进去,利索地用手指捏出一个元宝的形状,神情满足地放进一旁已经摆了半盘馄饨的盘子。

    他拎着纸灯笼,怔然地站着门口,眼中升起迷蒙雾气,迟迟不敢迈步进去。

    怕走得近了,骤然撞碎了这个梦境,他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又怕离得太远,她的身影渐渐模糊,消失在视线中

    终于,几经踌躇,他鼓足勇气,抬脚迈进门槛。

    “娘亲”含在唇齿间的这句话,终于说出了口,他心中卸下了一块大石头。

    母亲在烛光中抬头,对他微笑,她周身拢在暖黄色淡淡的光晕中,眉目温柔似水。

    “晔儿,你来了,快过来,到娘亲这边来。”她亲热地唤他。

    他忐忑地走过去,有些手足无措,被母亲拉住小手,一边呵气一边放在掌心暖着。

    母亲微笑的样子美得像画中的神仙:“天寒地冻的,晔儿要多穿点才好,快,吃碗馄饨暖暖身子吧。”

    她转身去灶上盛了碗烧好的馄饨,热气腾腾地端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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