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林笙摇摇头,骂了句,“要是死在自己人手里,那就他娘的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洛清河挂好刀,走出驻地的时候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北燕军士齐齐看过来,她目不斜视地迎上这些目光,不忘问道:“阿初呢?”
“我让她先回关内了,老将军那边要说一声,她马跑得快。”林笙皱了下眉,她们在边境久了,自然多少都能听懂燕北话,那边还有些存着气力的,嘴里问候人双亲的污言秽语吵的人有些火大。
“对了。”她脚步一顿,想起来另一件事,“百里让我把这个给你。他手底下人抓住的那队狼骑有点不一样,像是在等些什么似的,百里从领头的家伙身上搜出了这个。”说着便把一把小刀递了过去。
这刀做工尚算精致,但太短了,也没开刃,不像是战场上生死搏杀的人能用到的。
洛清河打量了一阵,微微皱眉道:“狼头金玉……北燕王帐的东西。”她眸光微动,追问了句,“那个人呢?”
“死了。”林笙见她神色不对,也收敛了原本的嬉笑模样,“百里想抓他问个明白的时候,自己抽刀割了喉咙,血洒成那个样子,没得救。”
北燕王帐……
洛清河手里摩挲着那把小刀,她站在烈阳下,眼睫颤动间好似铺洒出细碎的金芒,不多时,她把那把刀抛给了林笙,抬手打了个呼哨。
海东青顺声而下落在她手上。
“阿笙。”她抚过海东青的翎羽,低声道,“你和百里记得那个人自尽时弯刀的走势吗?”
林笙沉默须臾,点头道:“可以。”
“画下来。”洛清河道,“然后让它送。”
海东青歪过头,乌黑的眼睛里倒映出女子的面容。
林笙反问道:“送去何处。”
“济州。”洛清河的眸光扫过那些沦为阶下囚的俘虏,“我不确定刀痕是不是一个证据,但大理寺查案必定会看仵作文书,若是有记载能对上,她就能抓到藏在人群里的狼。”
“清河。”林笙握紧了腰间的刀,沉声道,“你如何能确定大理寺能发现这样细微的端倪?我们半个字都没收到。再者说……抓出狼来也很危险。”
洛清河抬头看向北地湛蓝的天空,仿佛是在看遥远的南国,她深吸了口气,道:“我不能确定,但若是没发现,这便是一个破局之法。至于危险……我给了她栖谣。”
背后的暗刃不能全靠旁人来挡。
“而这些人……”她侧过身,眼眸黑沉。
雁翎信任主将,狼骑亦如此信任自己的大君,他们为燕北王帐的大君而生而死,同样,燕北的大君也不会放任沦为敌手的军士,更何况其中还有人手握王帐信物。
而拓跋焘必须拿足够的筹码换这些人回去。
“我要送拓跋焘一份大礼。”
一份同样诛心的大礼。
潮水拍打在码头上,大理寺的官差拍打着港口附近的一间民宅,许久无声后踹门而入。
屋内杂草丛生,已见荒败。
“大人。”官差搜查完一圈后退出来摇头道,“这屋子起码月余无人住过了。”
温明裳点了点头,她身后站着的海政司官员闻言叹了口气,颇为无奈。
“温大人,府衙那边此前便让人来过了,你又何苦再跑这一趟呢?再者说了,这个人是因债自尽,同您所查的那案子也不……”
南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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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退去,夏时的潮热便漫了上来,春衫轻薄,被海风吹得衣袂翻飞。
“小若。”温明裳没理他的絮叨,低声唤了句,她伸出手,费尽力气才把少女随身带的刀抽出来。
“明裳!”赵君若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去抓她的手,“你又不习武,这是干什么?这刀对你来说太沉啦……”
“沉吗?”温明裳任由她把刀抓回去,忽然笑了声,“或许,沉就对了呢?”
赵君若听得一愣。
“一个账房先生,拿到了刀,能如此自尽吗?”温明裳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那把刀太沉了,仵作验尸时画出来的伤口也太深了……”
话音未落,一声嘶鸣自高空传下。
黑影盘旋在头顶。
“那是什么?”有人低声议论道。
话音未落,黑影便冲着温明裳的方向飞掠而下。
“保护大人!”一众官差吓了一跳,赶忙抽刀护在她跟前。
“等等。”温明裳抬手喊了停,“林葛,把你刀鞘抬起来。”
官差疑惑地看她一眼,却还是依令照做。
猛禽振翅掠起惊风,利爪牢牢扣在了刀鞘上。
林葛手一沉,差点没抓稳。
这什么鸟这么沉……
温明裳认出了这是洛清河养的海东青,她抬起手,慢慢靠到它边上,海东青打量了她一阵,低头蹭了一下她的手心。
“大人!这鸟的腿上绑着什么!”
温明裳的目光下移,瞧见海东青腿上的竹筒。她伸手过去把那东西取了下来,打开发现里边是一张羊皮帛。
赵君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只大鸟是谁家养着的,她张了张口,刚想说这不是洛清河的鹰,就听见温明裳展颜笑了。
“大人?”林葛皱着眉支撑着刀鞘上站着的海东青,咬牙一字一句问她,“上头……画的什么……”
“痕迹。”温明裳收紧手掌,看向海东青的目光柔软如岸边轻轻拍打的潮水。
“刀的痕迹。”
作者有话说:
先写到这儿,本来想继续写具体的结果不行了,腰太疼了让我歇一晚上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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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豺狼 【ZX整理】
海东青扑腾着翅膀飞到了窗帷前站着休憩, 它从燕州跨越千里来到这里,早已饥肠辘辘。温明裳不像洛清河这种惯于驯鹰的将军,她身上没带着给这位小祖宗填饱肚子的肉干, 只能先一步带着它回了驿馆,再让人送些肉条过来。
除了北地, 少有人见到遨游长空的鹰, 更何况海东青在鹰群中也是难得。
林葛给它喂肉的时候还有些战战兢兢的,生怕这祖宗一个不高兴了给自己来一爪子。
反倒是赵君若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只海东青, 若不是畏于爪牙的锐利,小姑娘恐怕早就上手去摸一摸了。
“大人。”林葛喂完了鹰, 看见温明裳坐在案前发呆, 手里还握着那个藏着信的竹筒,颇有些好奇道, “这是雁翎的鹰吗?瞧着可真俊……”
他们回来时已经看过羊皮帛上绘着的图样, 先一批人已经描了去找当日验尸的仵作。温明裳没想着瞒着这个, 点头玩笑般道:“是,为难它飞了这样远的路途, 还不好生招待人家。”
她话音微顿, 瞧见赵君若的眼神, 想了想朝着窗边招了下手。
雁翎唤鹰的呼哨她没学会, 洛清河没教她这个, 但好在她的鹰对自己很熟悉。
海东青填饱了肚子, 心情似乎也好了很多,飞起时卷起的风把人的头发糊了一脸。温明裳手上没戴臂缚,他就落在了案前的支架上。
“小若。”温明裳侧过头道, “想摸就摸吧, 记得轻些。”话音未落, 她有转头点了一下猛禽的脑袋,低声道,“乖一点?”
海东青扑闪了两下眼睛,似乎是看在肉条的份上不去计较这些了。
林葛看着小姑娘欢快地凑过去,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问:“大人,这雁翎给咱们送来这样的绘样,是否是边境发生了什么?”
“嗯,但是未曾细写。”温明裳松开竹筒,把羊皮帛和下边垫着的另一张信笺收入袖袋,边把竹筒系回海东青腿上边道,“涉及交战地详情,那是要上报兵部和天子的急报,我们委实不需要知道太多。”
“那……恕属下愚钝了。大人是怎知刀痕有问题的?”
“一开始并不知。”温明裳直起腰,抬手抚平了衣袖,“那几日不论是商铺的档册,海政司的纪要,还是仵作的验尸文书,几乎都称得上毫无破绽,我那时也未曾想明白。”
在现行的所有可能的出路都走不通的前提下,大理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一个少有的困境。雁过尚且留痕,没有道理有人能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再严密的局都必然有一个相对明显的突破口。
赵君若摸够了海东青的翎羽,回头道:“那明裳,你是何时想明白的?”
“前两日路过药铺时瞧见的那个伤患。”温明裳神色淡淡,“林葛,你在大理寺做了数年的官差,伤者亡者恐怕见到过不计其数,你有看过锐器造成的伤口应是什么样的吗?”
二人皆是一怔,他们不是不知道,只不过大都没去留意,再加上仵作验过,自然不会有人怀疑有什么不对。
赵君若收敛了神色,思索片刻道:“不对啊,若是这样,仵作验尸的时候不就该发觉了吗?”
“不错,所以那日我去找了仵作,让他把当日在的人都问了一遍。”温明裳把桌上的木牌翻了个面,指尖点在上头咔嗒一声响,“刀伤而死的人,他们身上的刀口痕迹几乎是一样的。”
“但是人是不同的,寻不到真凶,亡者便会被定为自尽而死。”她抬眸,眸底有一闪而过的凉意,“死者所系唯一的线索是黑火,但其人有护卫,有商人,也有港口船夫,这些人若是自戕,难道会这样精准地让刀口一模一样吗?他们买的都是同一种刀吗?”
“可师父说过,孤证……亦可说是巧合。”赵君若沉吟着开口,“除了刀伤,你还有旁的佐证吗?比如毒?这里头也有人是中毒而死的。”
“毒若是作假,要比刀痕更容易。”温明裳摇头,“若是刻意为之,不会用北燕自己境内特有的,世上药毒千万,谁又能知道不是我之蜜糖彼之砒|霜?至于你说的佐证……”
她话音未落,门外忽而想起敲门声。
海东青嗅到生人的气味,警惕地眯起眼。温明裳伸出手去轻抚它的脑袋,让这只习惯了沙场血腥的猎手安静下来。
进来的是大理寺的一位差役。
他从怀里拿出一把小刀呈到温明裳眼前,道:“大人,这是依照您的吩咐,经由仵作确认后复原的那把刀。”
林葛蓦地一愣,回想起来道:“这样的长度……是那几个死在水匪手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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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匪不会用这样的短刃。”赵君若接过话,少女脸上闪过恍然之色,失声道,“我明白了!”
“啊?”
“若是寻常人来用,这样的短刃打起来杀不了人的呀!”她快要跳起来,连声慨叹,“但若是用这种杀人,长度短,可以伪装成拼斗中为了及时回防,不让长刀穿胸而过,反正人已经死了……”
两种痕迹也是极其相似的。
差役在把短刀放下后便退了出去。
温明裳收回手,把还放在桌上的一张信笺推了出去。
上头也是一个图样,但画的不再是刀痕,而变成了刀本身。
除了金玉狼头的纹样,长短与开刃和复原的这把相差无几。
“这是从交战地的狼骑身上搜出来的。”她支着下巴,“弯刀的豁口,狼骑的短刀。如果到这一步还是巧合,那就只能说明我们实在是很不走运。”
两个人面面相觑,皆是沉默。
窗外日头西斜,走上街遥遥能看见码头港口的海浪与水天一色的霞光。
林葛小心翼翼地看了两眼这位年轻的少卿,低声道:“大人,你想做什么?”
“匪和侠有的时候只在一线之间。”温明裳撑着桌案起身,她慢慢走到窗边,回首时字字惊人,“既然说是水匪杀人,那我们就去会一会这丹济两州的水匪。”
“不可!”林葛给吓得不清,“大人你……先不说朝廷命官入匪寇之地会如何,你……你还是个女子啊!这不是自入虎穴吗?!”
温明裳轻轻笑了笑,轻描淡写道:“燕北人可不会因为我是女子不杀我。”
“可是……”
“我在济州待了数年,丹济两州水匪之患一直都有,但多数时候相安无事,我心中有数。”温明裳深吸了口气,她明明只是很平常的叙述,却在每一个字落下时平白而生了一种不容置喙的气度,“匪未必比官府更加惹人生畏。”
“想要我留下,那也得看燕北人有没有这个本事。”
林葛劝她不动,只能叹息着点了头,再多加了句他要先报府台有所准备。
赵君若倒是欲言又止,只不过她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最后也没再劝。
争执退去后,屋内一时间满室寂静。
霞光打在脸上,似乎还残留着热度。温明裳垂眸站了须臾,慢慢抬起手去把那张被她收入袖中的信笺拿了出来。
信很短,洛清河在上面写了自己的揣度,但只有短短几句,似乎也只是略一提点。墨迹因着长途风吹雨打变得有些褪色,纸也有些褶皱。
最底下有一行小字。
【边地事忙,难有助力,万事当心。若力有不逮,万望及时退去,余下交由雁翎,平安就好。】
落款是洛然。
温明裳深吸了口气,她走到桌案前,提笔想写回信,抬腕许久却不知该写些什么。墨水从笔尖滴落在宣纸上,墨痕一圈圈晕染开。
她放下笔,把那张纸揉成一团丢在了屋角。
海东青抓着支架眯眼假寐,等到人走过来才重新睁开眼睛。
温明裳把一张短笺混着什么塞进了竹筒里。
飞鸟最后蹭了蹭她的手心,不再休息,展翅飞出了窗子。
“平安就好……”温明裳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半晌后低笑着捂住自己的眼睛躺倒在坐榻上。
“清河啊……”
京城的夜依旧灯火漫天。
宗平在后院找了一圈没找到人,转了一圈才在侧门的墙头上看见了洛清泽的背影。
“小世子?”他提着灯笼走进了些,“你这是在做什么?”
“啊,宗大哥。”洛清泽回过头,宗平这才看见他手臂上停着一只北境的传讯鹰,“阿姐那边有消息过来了。”
“嗯,我知道。”宗平点头,“担心她啊?”
“有点。”他闷闷地点头,“还有就是……今日陛下问我想何时袭爵了。”
宗平怔了一瞬,想起眼前的少年已经过了束发的时候了。依律本该是加冠才承袭爵位,但洛家破例也不是一次。
他温和着语气,道:“你本就是靖安府的世子,袭爵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我不想要……我从来都知道的,这个爵位不该给我。”少年曲起腿,眸子在黑夜里明亮如星,“我是洛氏的儿郎,洛家人骨子里泡着的,是沙场上的英烈血。功名利禄非吾愿,所求不过国泰民安,我们是长空的鹰,绝不做窝里反的豺狼。但有的时候……我却总也忍不住去想,这是不是对阿姐太不公平?”
宗平跳上墙头,在他身侧坐下,闻言问道:“为何会这样想?”
“我知道阿姐不接爵位的理由是什么,可为求一个公道本就没有错。洛氏血脉十不存一,我承了靖安世子的名,只不过是因为只有我罢了。”洛清泽垂下眸,叹了口气,“可这些本该是她的,若是没有我,即便有那些流言蜚语,她也该是名正言顺的靖安侯。有实无名不过当下,后世谁有知道今日的是与非。”
他没在洛清河面前说过这样的话。咸诚帝把他带进羽林,为的就是等他成为真正的靖安侯时能够倒戈向玉阶之上的君王,天子不需要一个为天下人执剑的将军,却需要一个忠诚于自己的心腹。
可他忘了有些东西并不会因时而变。
宗平揉了揉少年的脑袋,一时间有些感慨,但他没立时说明,反倒继续问道:“还有什么吗?”
洛清泽的手撑在瓦砾上,想了想道:“阿姐走时问我想不想回家去,我自然是想的,但……却不是旁人所言的那般去接所谓的雁翎铁令。铁骑自堂姐去后由她耗费心力重整,那块令牌就该是她的,我不想争,不会争。”
少年仰起头,天穹弯月如刀,清辉落在尚显稚嫩的眉眼间,也温柔地抚弄过他的头发。
“我想回去,想要成为阿姐身边的刀与盾,而不是囿于这一方天地,成了这座囚笼里的困兽。若是今次我能走出去,阿姐就不必在顾虑着交战地时还要分神去思忖背后的安危,她本不必那么累。”
宗平听他说完,笑着摇摇头道:“小世子,你能这样想,其实主子应该会挺高兴的。”他瞧见少年略带困惑地转头,笑意更深,“你如今的想法,同主子当年面对大小姐时有些像,你们啊,怕追不上眼前人,不愿自己成了拖累。但你们又有所不同。”
近侍也跟着曲起膝,抬手指了一个方向,言语里有欣慰,也是怀念,“那就是雁翎的方向。你的脾性比主子更像夫人,你们的字是夫人起的,河清海晏,川泽长留,这是一种期望与寄托,但你们的名都是对不上的。但小世子,你的名是老侯爷起的,呈者平也,这个平并非庸碌,而是平安的平。”
“当日血战,大小姐护主子是手足之情,而今主子护你亦如此。小世子,你能平安便是对亲族最好的慰藉。你若想帮她,先学会忍得一时。”
咸诚帝不可能让他一辈子当羽林郎,待到战事再起,他一定会被送往北境。
战鹰抓着瓦砾边缘假寐,翎羽上的杂草被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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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地剔除干净。
洛清泽把手撤了回来,沉默了须臾后道:“宗大哥,那……你去济州吧。”
“什么?”
“我如今做不了什么,可是温大人可以。”他抬起眸子,语气坚决,“我明日会向陛下请令暂领禁军,他大概会很乐意看见我想与阿姐争权,宗大哥不必担心我。”
“雁翎需要温大人,阿姐也需要她。燕北人狡诈,藏在暗处的敌手比明处的更可怕,光靠栖谣姐姐一个人未免太过冒险。”
少年跃下墙头,转身对着宗平认真地拱手一拜。
“府中军士随意调配,拜托了,宗大哥。”
作者有话说:
小温也有点自我攻略在里面的(bushi
姬友最开始看我大纲的时候就在吐槽弟弟像金毛幼犬(。
洛家这三个人的天赋就是按年龄排的(bu纯粹的天分清河没有姐姐高,但那是相对而言x弟弟的话也不是不行就是这俩人太天才所以衬托的没那么大的惊喜而已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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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有情 【ZX整理】
北境的雪山顶上积着终年不化的雪, 雾气萦绕其上,几乎从未消散。北燕有个传说,雪山之巅有通往长生天的柱石, 他们死后归于原野,风雪会带着他们的魂魄归往长生天, 最后化作雪山的融水流向白石河回到草原。
这个传说有多少人信无人知晓, 唯一可知的是,燕梁把白石河当做了国界, 凡进半寸视为越界,百年来不知有多少赤血流淌入这条横穿驽马草原的河流。
铁骑与狼骑隔岸相望, 他们的鹰与隼在天空中盘旋不止。
洛清河披了重甲, 面甲遮蔽了她的面容,但对岸的一束目光始终汇聚在她身上。
骑将两鬓霜白, 已见暮年之姿, 可谁都不敢小觑他。
因为他的名字叫拓跋焘。
几日前, 战鹰给北方的狼骑带去了信,这次隔岸相望为的就是那些被擒的俘虏。
雁翎的条件是要一批燕北良驹的种马, 再加上狼骑北退三十里。这个条件听着过于咄咄逼人, 但是拓跋焘不得不换。
因为那把金玉狼头刀。
狼王蛰伏在白石河以北的旷野里,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大梁南方的千里沃土, 獠牙隐藏起来为的是能更快更狠地咬断大梁骑兵的咽喉。
换回这些俘虏所用的马种和退避的短暂协议会被如实上报给北燕王城, 王帐贵族不在乎人命, 但他们要脸。燕北缺的不是马,是粮食和银子,喂不饱的马没有任何用处。白石河是一个界限, 南北两方谁都比对方更加熟悉, 往北三十里算不上什么劣势, 至多不过是名声上过不去。
拓跋焘费尽心思想从内部瓦解大梁的防线,也因为他自己也受着同样的威胁,他要稳住王帐才能保住北燕大君,他比洛清河更加输不起。
所以洛清河从送出那封信起就知道结果,她就是故意要在拓跋焘脸上狠狠踩一脚。
早在老侯爷在时他就是南方狼骑的统帅,洛清河从听着跟他有关的战例长大,再到直面这位狼王的弯刀,她很清楚拓跋焘在盘算些什么。
“洛家的小崽子。”骑将的声音随着年迈而变得更加嘶哑,却也更加阴狠,“我既已到此,把大燕的儿郎们还回来!”
洛清河轻哼了声取下挂在马鞍边上的角弓,弯弓搭箭直指旌旗。她本就擅骑射,手上的旧伤已愈,这一箭更是又准又狠,金玉狼头旗轰然倾塌,重重坠落在地。
矮种马发出凄厉的嘶鸣,有人的手已经按住弯刀。俘虏们动弹不得,唯有怒目看向自己的仇敌,但当他们被推搡着踏入白石河的浅滩,他们又不敢直视对岸袍泽的双眼。
是他们给狼骑带来了耻辱。
但不待有人骂出声,箭矢深入河床,水花迸溅。
弓弦把骨扳指磨出一条细细的白线,洛清河放下手里的弓,扬声道:“拓跋焘!以此为界——!”
对岸的骑将眯起眼,眼里压着化不开的沉郁。
北燕的弯刀在俘虏无声地跨过浅滩后锵然出鞘,矮种马喷薄着热气。
“四年前我就告诉过你,你若敢来,雁翎铁骑便断你手足!”烈阳倾洒在漆黑的甲胄上,背后的玄甲重骑随之拔刀,是无言的威慑。洛清河抬手摘下面甲,用力抛掷入河,坠在箭矢侧面。
那双眼里顷刻间浮现出狠厉与桀骜,还有无边的恨与憎恶。
拓跋焘拽紧了缰绳,他目光有那么一刹那变得很复杂,似乎在这种时候,脑海中总有一双双眼睛与眼前的这一束目光重叠。
那句话就落在他耳边。
“不畏死,那你便试试!”
北地的这一场闹剧就此收尾,铁骑踏着暮色而归,抬头已见月明。洛清河在太极殿与咸诚帝说需小半年,眼下也不过才过去三月有余。对付拓跋焘是一方面,麻烦的其实是她必须重新休整北境的防线。
潜入不是巧合,巡防也不能一成不变,否则迟早被摸透。这么细想下来,炸了烽火台和部分要塞也不全是坏事,就是辛苦军匠修补。
洛清河回营卸了甲,今日回不了雁翎关内,只能就近扎营。她卸了重甲,换了身更轻便的,掀帘出去时听见了海东青的鹰唳声。
林笙也恰好过来,听见声音忙吹了鹰哨,疑惑道:“回来得还挺快?”
洛清河让它落在了自己手上,道:“你是不是沉了点?”
海东青略带不满地啄了她一口。
“也就是你敢这么说。”林笙咋舌,“换个人看不抓死你,千里迢迢给你带信过来,还要被你嫌弃沉了?行了,赶紧看看写了什么?”
洛清河手里本来还捏着张帕子,如今只能暂时先收起来去取海东青腿上的竹筒,信纸轻薄,取出来时人也下意识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就是没想到里头还夹着东西,好在洛清河反应过来捞了一把,才没让夹着的东西掉在地上。
“这带的什么?”林笙凑过来看了看,“济州的花?这送来了也干透了啊?”
“山茶和九里香。”洛清河眼睫微颤,五指收拢把那一小簇干花收了起来,“干透了,但还残着余香……的确是济州府常有的花。”
她没去看林笙欲言又止的目光,垂眸展开书信简单地扫了两眼,边走边道:“对上了,大理寺往刀痕方向去查了。还有那把刀,也能对上些东西。”
“还有吗?”
洛清河微蹙着眉,顿了须臾道:“大理寺要从济州的水匪入手,把藏在人群里的狼给揪出来。”
“很冒险的想法,但的确是最有用的。”林初跟着她往外走,浅草没脚踝,营地往外走是个低矮的草丘,“但我竟然一点也不意外这位温大人会这样做。”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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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笙身子向后仰躺在草地上,话锋一转道:“你当初还是骗了小初的,你们俩可不是早就认识,还故意说不是。”
“还谈不上骗她。”洛清河笑笑,目光却是悠远,“阿初当日问我的是她与我是否是国子监的旧识,我的确认得她,但不是在国子监,说是旧识,却也不过一面之缘。再者说了……”她话音微顿,“还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嗯?”林笙有些诧异地瞥她一眼,随即无奈道,“你们洛家的人除了阿影是不是都这么拧巴?”
洛清河失笑道:“也不是,只是这个时候……谈这些总觉得有些不大合适。”
“怎么?”
“虽说旁人说来总觉得刺耳,但眼下……跟洛家人谈情的确有点在龙潭虎穴闯上一闯的意思了。”洛清河揪了一把草叶握在手里,“她以为同我见那一面是在京畿官道,实际上却是北林。她知道林然是我,但未曾见那一面,也不知我去济州为了什么。”
“久别重逢。”林笙腾地一下坐起来,“你说还不是那样,但你也没否认你心中对她并非挚友知己之情。尚且不是……清河,你是觉得你对她暂且称不上有情二字吗?”
这话说得委实有些过于直白,半点不给人避让的余地。洛清河揉着草叶,被揉碎的草屑沾湿了她的指尖,她垂着眼,月光打在眼帘上,露出一点在沙场上不会见到的柔软。
这么些年的同袍,林笙说得上是最了解洛清河的几个人之一,正是因为心中有数,她才更清楚洛清河不是一个轻言情字的人。
她不说,但会去做,观其行知其心,她从前在国子监时对慕长临和崔时婉是君子挚交,但她却不会让属于雁翎的近侍这样保一人,也不会让海东青越千里之遥只为递上一封书信。
只是一句信任解释不了这么多,她既信人家,其实根本不必在信上多说了这样多。
这根本就是在担心。
林笙抬手搭在自己膝上,难得正色同她讲:“虽说朝廷上人人都盯着你们家的婚事,但雁翎从不在乎这些,你们自己喜欢就够了。当初若不是阿影她……保不齐我们还能沾光喝上一杯慕氏皇族的喜酒。你担心牵累她,可她已在局中,那就谈不上为时势所累。我们这些身在战场的人呢,命许多时候都不是自己的,更何况还是你这种做主将的。说得难听些呢,那就是即便有朝一日你如你们家先人那般战死了,指不定皇帝老儿还要私底下赏她往日从中维系。”
“也就是你们敢这样叫当今天子。”洛清河听到最后失笑摇头,“不过也不全然是怕牵累,若冷血些只看因果,我的确不用担心她会因此有何不利,但……人非草木。”
林笙目光一闪,有了一瞬的哑然,她漫无目的地眺望着天上星,过了许久才道:“你在怕人伤心啊?”
洛清河“嗯”了声,把手上被她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草碎扔了。
“那倒的确是……没什么旁的法子。”林笙抿了下唇,“我们若贪生,何来太平家国?为军者,总是要对不住身后亲友,累得他们担惊受怕的。”
“她幼年不顺,家中长辈受困囹圄,早就吃过寻常人不曾有的苦。”洛清河缓慢转着拇指的扳指,声音低柔,“烟柳巷,薄情窑,可那年我拉她上岸时,却看见了一双极清澈的眼睛。而不管口中吐露出多少锦绣词章,那双眼睛没有变。”
温明裳那时说早该记起她的这双眼睛,其实洛清河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么些年过去,她在北林隔着云台水榭窥见昔年那个小姑娘如今长成的清瘦的侧影,又在进京时越过万千人潮对上那一束一如往昔的目光。
她没告诉过温明裳京畿的那一眼也她心上不轻不重地划下一道痕迹。
她们重逢在国子监,杏花烟柳下的惊鸿一面让洛清河有一瞬的恍然。太宰年间朝堂双璧的关门弟子,这个称谓在她看见温明裳的那一眼里落到了实处。
所以她才会对温明裳说,雁翎选了她,才会在回到燕州时对信赖的袍泽点头道这个人是大梁未来的希望。
林笙蜷起指尖,像是慨叹道:“自古江山初入仕者豪言壮语不在少数,而你在钦州看见了她的所做所为,这也应证了你的期许。”
“她胸中可纳九州百姓,眼中可见浩浩山河,我不想把她圈在情爱两个字上。”洛清河淡淡笑言,“你问我对她是否有情,若说没有,那是自欺欺人,但这尚且不必说定然要相知相守一生。我的命如万千铁骑一般系于刀尖,本不是良人。”
“尝过太多苦,我希望她能一生顺遂,不沾霜雪。若有欢喜的人,自当岁岁无忧,相约白首。”
所以即便不是她自己也没有关系,家国太重,情字太轻了。
林笙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她顾虑太多还是思虑过深,她把额发撩上去一些,道:“那若是有一日,你能确定她与你一样,乃至更深呢?良人与否,你自己说了可不算。”
洛清河没立时接话,她仰头看着泼墨般的天幕,凝望着那一颗颗闪烁的星,许久过后才开口。
“若她想要,若我能给。”
盏中烛火摇晃,灯芯将熄未熄,鸟雀翻飞过重檐,栖于花枝。
桌上放着一封被拆开的信笺,纸上字迹飞舞,端得是放浪不羁的姿态。
距海东青离去数日,济州附近的水匪终于回了信。
栖谣进来时看见窗边有人披衣而立,她在屋外守了一夜,自然也知道屋内的动静,估摸着就是又熬了大半宿。
“海东青飞得比马快。”她在短暂的沉默后出声打破属于长夜的寂静,“主子的鹰是雁翎最神骏的那一只。”
温明裳回过头,她眼尾因着疲累而被揉得有些发红,更显得泪痣殷红如血,在灯下流露出一种苍白易碎的昳丽。
“少数狼骑不足虑,烦忧的是调整燕州布防。”她没接话,反而低声喃喃道,“雁翎现在不可能调开人来济州,边防南下先要兵部点头。”
栖谣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道:“大人不担心水匪包藏祸心,反倒担心的是千里之外的铁骑吗?”
窗外花枝斜斜压入窗口,素白的花瓣轻轻点在手背上。
栖谣的目光很坦荡,好似当真没有别的深意。
“我并不担心铁骑。”温明裳沉默了须臾道,“只是想起一些旧例。若是事态超出了预想,这案子就不再是大理寺一家能解决的了。事关北燕……雁翎也必须有人来。”
只是兵部会在手令上拖多久就不得而知。
“若真到那一步,那便是大梁内的暗间已威胁到州府人命。”栖谣微微皱眉,“大人觉得会走到这一步?”
“于公而言,我不希望如此。”温明裳侧过眸,“群狼环伺,多走一步便会有人因此流离颠沛。”
夜风裹挟着花香卷入屋内
温明裳抬手折下一枝,低眸轻嗅了一阵,再开口时却显得有些模棱两可。
“于私,亦如此。”
作者有话说:
我其实觉得海东青挺好看的一种鸟(?就是夸张了写,现实应该一只是五六公斤左右x
她们俩其实本质都是很理智的人,清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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