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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0-40(第2页/共2页)

她可算是安静下来了,破坏终于停止了。

    大街上随便一个人突然开始暴走,说胡话,满地扑腾,行人都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飞走,躲远点,小心他下一秒拿出刀子开始捅人。

    这是世人对精神病的普遍认知,方简今夜所表现出来的癫狂已经达到了顶峰,放在大街上肯定能吓坏一大拨人。

    讲道理,把她捆起来,她是没有意见的,医院里约束带的作用是防止伤人或自伤。她只是不想吃药,吃药很难受,但犯病了就得吃药,医生来了也会劝她要积极配合治疗。

    方简昏昏沉沉睡去之前,在想,小莱也会像大家一样,支持这些所谓的正确吗,要吃药,要治疗,要住院……

    但她很快想通,在小莱面前,她也许不会疯得这么厉害,小莱可好可好了,小莱骂她的时候,她也是开心的。

    可是小莱走了。

    方简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时感觉脑袋很重,手脚软绵绵,动一下都费劲。

    方纯偷偷解开了她的约束带,人被捆起来是相当难受的,不能翻身,四肢活动范围极有限,很快就僵得动不了,这种僵硬会让人感觉烦躁。

    她睡死过去,没有感觉烦躁,约束带解开了,肌肉记忆仍束缚着,八九个小时没有翻身,神经已经全面罢工。

    方简睁眼看着天花板,等待四肢苏醒,一个小时后才挣扎着勉强坐起。

    江姨肯定是不敢解开的,谷映兰和方正更不可能,那只能是方纯。

    方简并不感激,她现在谁也不恨,谁也不爱,头脑一片混沌,跟街边二傻子的区别是没有流口水和对着行人傻笑。

    在黑暗中沉默,枯坐。

    像苹果核里的肉虫虫,任人捏扁搓圆的肉虫虫,没脑子的肉虫虫。

    又过很久,她听见钥匙在铜锁里转动的声音,这个完全封闭的小房间出现了一道伤口,伤口越裂越大,起先是一只手,紧接着是一颗脑袋,随后是半个身体。

    这道伤口撕裂得足够两人进出,他们的入侵开始了。

    方正站在门口,谷映兰端着托盘。

    托盘里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水晶虾饺和鸡蛋羹,嗅觉还没有罢工,方简闻到了,可她的喜好早变了,他们怎么总拿她当小时候呢?

    托盘放在床头柜上,谷映兰坐下来,要亲自喂她,方简滑到被子里去,蒙头睡觉。

    “妈妈看到了你的信。”谷映兰说。

    什么信?方简一时想不起来。

    “妈妈知道,你委屈,可是你……”

    方简从被子里露出半个脑袋,两根食指堵住耳朵,上下牙“哒哒哒”发电报一样,嗓子里发出快速的持续不绝的“呀”声。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谷映兰:“……”

    方正招招手,疲惫长叹,“走吧。”

    房子的伤口愈合了。

    方简睁开眼睛,从被子里爬起来,看见床头一张纸片。

    ——爸爸妈妈,我真的长大了,我想试着自己一个人生活,你们不要担心我,我会努力的,也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原来是这封信。

    她们怎么写得出这种东西,真是笑死人了。

    方简把这张纸一点点撕碎,白色的小纸片在被子上很快攒成一个小雪堆,她捡起纸片塞进嘴巴,混合着唾液慢慢把它们磨成纸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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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吞进肚子里。

    这些白色的小药片该治好她的蠢病。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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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时间回到十个小时前, 小莱砸了方家别墅落地窗玻璃跑出来。

    笔直的沥青路,左侧是一整排码得整整齐齐的方形建筑,右侧依次是花坛、树、垃圾桶, 如此往复,一模一样的黑色轮廓,规整有序, 却毫无趣味。

    走在这片复制粘贴出的钢铁森林中, 小莱仰头望天, 淅沥的小雨落在脸庞, 混着眼泪滑进衣领里,想家了。

    想扑到爸爸怀里好好哭一场,狗狗们焦急围在身边打转, 舔她露在凉鞋外面的脚趾头, 哥哥采来商陆紫黑的果汁帮她染指甲, 雨后酸甜的白莓塞进她嘴巴……

    这些城里人串通一气欺负她,连方简也欺负她,再也不喜欢方简了。

    她心碎八瓣,泪流满面, 半边脸给人扇麻,满腹委屈不知与谁说。

    城里人都他妈没一个好东西。

    小莱一把鼻涕一把泪走出小区,岗亭里打瞌睡的保安抬头看她一眼,又埋头睡下,半秒钟后抬起头, 拉开小窗, 探出个脑袋, “业主你好?”

    “我不是业主, 买不起你们城里房子。”

    “业主你怎么了, 业主你没事吧?”

    小莱猛吸一下鼻涕,走出大门,头也不回。

    此类高档小区追求的就是一个静字,路边两排高大的梧桐树,树冠浓密遮天蔽日,沥青路的尽头像一张黑色的大嘴,路上一辆车也看不到。

    又想要山里的清静,又想要城市的便捷,该死的有钱人,他们啥都想占。

    随便选一个方向走,挎包护在胸前避免被雨打湿。

    出门时化了淡妆,穿第一次外出见方简时那条白色棉布裙,黑色小皮鞋,带波浪边的白袜子,方简妈妈是大学老师,爸爸以前当过兵,假如有机会见到他们,小莱想,这身打扮应该是出不了错的。

    现在想,她就是个傻逼。

    人家根本就不想带你回家,自己还巴巴腆个脸往上凑,什么都瞒着你,什么都不告诉你,成天保姆似围着她转悠,吃喝喂到嘴边,什么都哄着顺着,到头来就得一句,只是女性朋友。

    姜小莱不缺女性朋友,也不需要女性朋友。什么几把爱情不爱情,别说走两步,这半步还没走出去就稀碎的。

    她气疯了,委屈死了,满脑子都是刀光剑影。

    白裙子湿透贴在两片薄薄的肩膀,左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了条红道道,鞋子叼了一小腿的泥,身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汗,潮乎乎热烘烘。

    沿着主干道一直走,二十分钟后往左拐到一条老街上,肚子饿了,小莱想找点东西吃,早餐店该开门了。

    走过路边绿化带里一丛堆心菊,前面看见个包子铺,身后一阵凌乱脚步声,小莱猛地回头,一名矮瘦的中年男子在她身后三米刹住脚,嘟囔了句“地好滑”,身子歪歪斜斜越过她走向那家包子铺。

    浓烈的酒糟气扑面而来,小莱屏住呼吸,退后两步远离被污染的空气,挎包背好,调头走回大街上。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打开录像,调整角度通过手机屏幕观察,男人果然又歪歪斜斜跟上来。

    路边过了好几辆出租车,几番犹豫,估计了下对方实力,手机揣进包里,小莱拐进旁边一条下坡的窄巷,路边没找到砖头,她藏进一堵围墙后的夹角里。

    男人拎着两只肉包歪着身子转进巷子,一条腿从围墙后面伸出来,朝着他胯骨猛踹过去。

    对方毫无防备,侧身摔倒在地,她从墙后面跳出来,又照着男人裤衤当猛踹了两脚。

    小姑娘看着细溜溜一条,力气大得惊人,小时候爬坡上坎,牵三条猎狗巡山都不带喘气的。

    “你跟着我干嘛?”小莱问他。

    男人疼得说不出话,捂着自己在地上蜷成一只虾。

    所谓先下手为强,打架时候最忌讳胆怂,这是姜建军教她的。

    相比老实敦厚的姜植树,姜小莱才是最不让人省心那个,胆子大得要命,小学一年级就在学校跟男生打架,偷偷把家里的马骑到学校去,腰间还挎一把木头剑,系着床单,假装自己是行侠仗义的武林大侠。

    皮归皮,女儿是姜建军的宝贝,舍不得她吃亏,叮嘱她别惹事,也得教她些防身的本事。

    先发制人是诀窍,动作慢了必然落入下风,千万不能被人从身后抱住,双方体积和战力如果悬殊太大,必须得跑,往人多的地方跑。

    趁对方反应不及给他来一下狠的,一般人没那么强大的意志力,挨一记够他缓半天,趁他病要他命,小莱弯腰揪住他衣领照着鼻梁又来了两拳。

    本来不想惹事的,撞她枪口上了不是。

    “叫你妈的犯贱,你再跟?”

    男人酒精上头,看见个漂亮女孩可怜巴巴在路上淋雨,就想摸两把揩揩油,可能也没想真做些什么。

    但诸多此类案件一开始或许都没想干什么,一旦起头,恶念疯涨,往往后果惨痛。

    神经片刻松懈,也许是想到方简了,也许不是,只一刹那,男人逮住机会反击,左手抓住她脑后长辫猛地一拽,右手卡住她脖子,翻身跪骑在侧,换双手掐住她往地上撞。

    窒息感伴剧痛袭来,眼泪瞬间涌出,脑子里闪过十多年前在山里见过的偷猎者尸体,被野兽啃噬得不成样子,运输的车子翻在半路,一颗脑袋从裹尸袋里掉出来,滚下悬崖在路边山石上摔个稀碎。

    左腿高抬至额心,膝弯勾住男人脖颈用力往下一压,他翻身仰倒,手不得不松开。没点本事怎么有胆在大街上随便找个人练散打,她瞬间占据上风,一屁股坐他胸口,手抓住他头发往地上狠砸了两下,爬起来理理裙摆,又咬牙照着他肚子补了两脚,给他长点教训。

    摸到身上挎包拉链没开,手机也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磕了膝盖,小莱一瘸一拐跑出巷子,路边拦辆出租车回家了。

    卫生间镜子里看着自己一双哭红的眼睛,摸到后脑勺一个大鼓包,脸蛋巴掌印竟然还没消,那老娘们看着文文弱弱一个,倒真舍得下力气。不知道方简有没有被这样扇过。

    小莱又痛又累,洗完澡倒头就睡,睡前已经想好,睡醒就把方简的破烂找个袋装起来,扔还给她,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醒来时是下午四点,手下意识伸出去,摸到空空的、冰冰的凉席,她翻身坐起,挎包和换下来的脏衣服还扔在地上,证实昨晚的经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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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一场梦。

    裙子上蹭的黑泥和后脑勺的鼓包告诉她,早上跟人在巷子里打架的人也确实是她。

    小小的身体蜷在夏凉被里哭成一团,哭着哭着又昏昏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是晚上八点,小莱披头散发爬起来,刷了牙,胡乱擦两把脸,给自己煮了一碗面。

    臊子是香菇肉沫,前天炒的,因为方简想吃跟馆子里一样的味道,还说天天要吃,小莱就给她炒了一大碗放在冰箱里。

    水槽里泡了好多碗,没来得及洗,这都是方简的活,现在又添一个。

    她不回来了,小莱系上围裙,默默把碗洗了。

    在这间专门为方简准备的房子里,她的破烂却少得可怜,她不懂生活,就长了会吃的嘴,过得马马虎虎,衣服裤子跟人混着穿。

    视线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光着腿躺在沙发上看书、抱着手机打消消乐、蹲在地上对着垃圾桶吃西瓜、站在窗边研究新长出来的葱苗苗……

    挥手驱散她,拎着帆布包坐在床边,从来勇敢果决的姜小莱,敢跟猥琐男在巷子里互殴,不敢把方简晾在阳台上的一双袜子取下来。

    夜里又下起了雨,方简的帆布包给扔到了沙发上,袜子还在走廊阳台上晾着,小莱走到窗边,望着楼下风雨里飘摇的爬山虎和桂花树,心想如果方简此时拉开窗帘,那她们就会在不同的地方看到同样的风景,隔着防盗窗的风景。

    楼下花园欣欣向荣,方简的房间却一株绿植也无,这个房间的窗帘常年都是合拢的,她住在这里的时候,也是白天夜里混着过。

    作为一只住在苹果核里的肉虫虫,要求不要太多,黑夜白天也不要分得太清,更要小心别把寄居的苹果啃穿。

    小心,当你见过外面的世界,再回到苹果核里,日子就难过了。

    方简拉开抽屉,江姨早把那些胶囊和药片重新收纳,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吃的什么药,太多太杂了,名字都十分拗口,他们给塞什么她就吃什么,不塞就不吃。

    方简今天破天荒主动去吃一吃。

    说明书懒得看,小公鸡点到谁就是谁,方简挑中一只白色小药瓶,端起茶杯走到卫生间洗手盆前,打开药瓶,以五颗为一组就着自来水吞下去。

    吃空药瓶,喝个水饱,药瓶从卫生间窗户里丢到楼下花园,方简打开衣柜,翻出一件高中时候的白裙子。

    挂在柜子的最边上,布料已微微发黄,带一条蓝边的海军领,长度到膝盖。

    方简换上裙子,穿衣镜前转了两个圈,牵动嘴角僵硬笑一下,开始感觉到累,眼皮很重。

    她回到床上,掀开被子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她睡得好乖,嘴角带着笑,似是美梦中,江姨进屋来看过几次,没有察觉到异样,也不忍心打扰她。

    次日晨,9点整,是方简睡着后的第12个小时,小莱挎着她的帆布包打车到她奶奶家的老小区。

    方简奶奶家很好认,房顶一大片垂挂的蟹爪兰,顶楼左手边那户就是。

    小莱敲门,没人应,老人不用手机,家里的座机是随缘接,她只能等。

    老太太家邻居出门丢垃圾,看见蹲在门口打瞌睡的女孩,叫了一声,听闻来意,给她从屋里抬了个小板凳出来。

    “坐着等吧,老头老太太一早吃完饭就去逛大街了,要逛到中午才回来。”

    小莱谢过邻居,坐在小板凳上继续等。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时,已经是下午两点,老头提辆四轮小车,车里塞满东西,老两口逛展销,回来晚了。

    “爷爷奶奶!”小莱站起来喊了一声,蹬蹬跑下楼去帮老头把小车拎上来,方简奶奶认出她两条长辫子,指着她,“你不那谁?小什么,小姜……哦,小莱,想起来了,姜小莱!”

    奶奶还记着她呢,拉着她手站在家门口,左看右看,“方简呢,没跟你一块来啊,前几天还打电话跟我说,你俩在外面租了个房,我给你俩装了咸菜和剁椒,还等你俩来拿呢!”

    小莱说:“方简被他爸关起来了,我们回家拿东西,方简她爸把她锁在屋子里,我们要走,方简他爸就揍她,不准她走,打她打得皮开肉绽,满地血!她妈还扇了我一巴掌!”

    奶奶傻傻看着她,有点不信,“为啥打你们?”

    小莱沉默了,奶奶也不好骗。

    她只能豁出去,“因为我跟方简搞同性恋。”

    也是顺便探探奶奶口风,她还没有完全放弃,如果有奶奶支持的话,方简还愿意跟她在一起吗?

    不管怎么样,总得试一试。

    奶奶一脸茫然,“啥是同性恋?”

    方爷爷“嗐”了一声,“这你都不知道?”他伸出两根大拇指凑一块,“就是男滴跟男滴好,女滴跟女滴好,两口子似的,搭伙过日子。”

    奶奶“哦哦”答应,“晓得了晓得了,所以你俩好了?”

    小莱说:“好了。”奶奶说话怎么都不管重点,她连蹦带跳,“奶奶,你快去救她,去晚方简真就被打死了!她爸气疯了,把她拴在床上,用鞭子抽!方简满身血!”

    奶奶瞥她一眼,就知道她是胡说八道,她自己儿子还不清楚吗?方正脾气是怪,他们这一家人脾气都怪,但打孩子还不至于,更不可能打出血。

    “我是说真的。”小莱沉下脸,声音也压得很低。

    奶奶看着她,不管这小孩心里揣的什么,方简在家肯定不好受,她是病人,尤其受不得刺激,别真闹个什么好歹来。

    奶奶拉上她的手,“走,我跟你去看看。”

    好了,爷爷奶奶一起去,方简总不至于还被关起来。救兵搬来了,其余看她造化吧。

    小莱跟他们打车一块去,车子开进小区,停在方简家门口,已经快下午四点。

    爷爷奶奶下车直奔大门,小莱假装结车钱,落后两步,探头瞧一眼,鹅卵石砸碎那块玻璃已经换了。

    她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目视前方,“师傅,走吧,去大学城。”

    仁至义尽。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或许不会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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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距方简服药后重度昏迷已近20小时。

    方正和谷映兰刚下班, 卧室里换了衣服出来,楼下方爷爷和方奶奶已经上到二楼走廊。

    “这是什么?”奶奶指着方简房门上挂的铜锁。

    谷映兰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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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前,“爸, 妈,你们怎么来了,吃饭了吗?”

    奶奶撒开她手, 声音拔高三个调, “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方简呢, 你们把她关里面啦?”

    她说着转头四处找小莱, 没看见人,先不管,扯着方正袖子, “你给我开开!”

    方正有些不情愿, “妈, 你别管了,她现在睡着呢。”

    “睡什么睡?”奶奶问他:“不是被你关着,她大白天睡觉?她除了睡觉还能干啥?”

    爷爷不废话,扬起拐杖就要打人, “叫你开开,你听不见啊!我揍死你!你开门把我孙女放出来!”

    方正只能把门打开。

    窗帘开着,屋里亮堂堂一片,方简睡前主动在苹果核里咬出一个破洞。假如天气晴朗,这栋别墅朝向最差的, 总是迎着北风的房间, 会有机会晒到太阳吗?

    没有也没关系, 没有偏爱的风偶尔会光顾, 那就足够了。

    如果可以, 她希望可以埋葬在绿茵如织的高坡上,坡顶有一棵随便什么树,足够为她遮风挡雨。不可以也没关系,真有这样的地方,一座孤独的坟茔不应破坏它天成的美。

    当然这些请求并没有说出口,也无人可述说。

    绝望是黑色的海水,翻涌着滚出眼眶,已流尽了,方简躺在床上睡得很熟。

    奶奶走上前,摸摸她脸蛋,小声喊:“简简,起床了,跟奶奶走吧,去奶奶家,奶奶来救你了。”

    一群人围在床边,连厨房里做饭的江姨也来了。如果方简此时睁眼,定然不不悦这一座座镇压她的黑色的大山。

    人倘若在活着的时候都没有选择的权利,更遑论死后。

    奶奶又去摸她的手,皱着眉头,“孩子咋这么凉啊,病了?”

    爷爷也在一边小简小简,乖乖宝贝的喊,然而方简怎么叫都不应,脸白得像纸,身上冷得像冰。

    奶奶退休前是护士,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去探她的呼吸和脉搏,都微弱到几乎没有。

    奶奶手伸到被子底下去摸,潮湿的一片,她猛地掀开被子,方简身下躺那一片都湿透,20个小时,已发酵出一些不好的味道。

    方简尿失禁了。

    大脑供血障碍,意识丧失,昏迷后尿失禁是比较常见的临床现象。

    她吃了一整瓶药,喝了好多水,把床垫都尿透了。当然她现在昏迷着,对此一无所知,否则必然马上爬起来躲到床底下去。

    房间内爆发出一声惨痛的哀嚎,奶奶哭天抢地拍床,“快呀!救护车!120!打120啊!真是造了八辈子的孽啊!”

    自由的抗争从来代价惨痛,自我意识的觉醒一定伴随痛苦。

    晚高峰堵车,小莱坐在出租车副驾驶,缓慢流动的城市街景短暂按下暂停键,她不知十字路口那一头呼喊着飞驰的救护车是去接方简的,她忍不住回头看,人类某一瞬间的悲悯和感同身受使她心中升起不安。

    然而她身不由己,绿灯亮,出租车开始行驶,两方越走越远,直至不见。

    之后很久,小莱听说起这些事,仍无法想象她低垂、枯萎时的模样,有很多次,她已无限接近她,无形的命运之手仍将她们分离。

    十五分钟以后,小莱让出租车司机返回方家别墅。这世上没有什么身不由己,只取决于你愿不愿意。

    刚出来没多久,今天当班的保安还记得她,放车子进去,她结了车钱,站在楼下贴着围墙偷偷往里看,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别墅却静极了。

    救护车已经把方简带走,全家人包括江姨都跟着去了医院。

    小莱想,爷爷奶奶既然来了,发现方简被囚,必须要大闹一通,四处静悄悄,应是方简已经得救?

    她贴着围墙绕半圈,找到那扇焊满铁围栏的落地窗,努力伸长脖子,还是什么也看不到。她环顾四周,走到一棵高大的冬青树下,手脚并用爬上树,攀着树梢左看右看,幸而窗帘敞着,她看到方简床上空空的,到处都没人。

    方简得救了。

    小莱跳下树,原地发了会儿呆,举步往前。这次是真的走了。

    迅猛如洪的爱恋激流中到底难以维系,也许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沉淀,独自品味孤独。

    医院里的方简经过一系列抢救,捡回小命,但药物影响下,她仍在昏迷中。

    爷爷奶奶将方正和谷映兰狠狠痛批,如果不是小莱报信,家里人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吞药,她依旧被锁在笼子里,直至冷却。

    爷爷奶奶守在她床边,眼泪顺着脸上的横纹乱淌,一个在床这边,一个在床那边,左右护法般,不允许除医生护士外任何人靠近。

    方纯下班急匆匆赶来,鞋跟在地砖敲出清脆声响,她拎着包小心翼翼走上前,病床上方简还戴着呼吸机,脸很白,像一块慢慢融化的冰。

    震惊大过哀恸,从来胆小懦弱的方简竟也有这样决绝的一面。

    “爷爷,奶奶,方简还好吗?”方纯低声。

    没人理她。

    在方简出生之前,方纯也是爷爷奶奶的宝贝,后来爷爷奶奶发现方简不如方纯得宠,为了让小孩心里平衡一些,加上方纯已经长大,晓事,便开始有意偏爱方简。

    方纯像爸爸,方简像妈妈,谷映兰的怯懦在方简身上最有体现。

    谷映兰有老公护,可怜方简没有妈妈护,姐姐和父亲都强势,如果爷爷奶奶再不偏爱她,她该如何在这个家生存下去?伤心难过的时候该往哪里逃呢?

    所以哪怕方简睡着,奶奶也绝不背叛孙女,方纯讲话,她全当没听见。

    方正和谷映兰坐在旁边的陪护床上,方纯自觉站到他们身边,奶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笑了,“看你们,这才是一家人的样子。”

    方正喊了一声妈,奶奶还是笑,泪痕尚新,笑得绝望又伤心,是替躺在病床上的孙女绝望伤心。

    “你不要喊我妈了,我替我孙女做主,跟你们一家断绝关系,我也不要你这个儿子给我养老送终了,我有简简,以后简简给我养老送终,你们一家三口过你们的,我们一家三口过我们的。”

    方正腾一下站起来,谷映兰哽咽着喊妈,方纯也焦急喊了声奶奶。

    奶奶已经没刚来医院那会儿那么激动了,平静说:“遗嘱都写好了,也公证了,我们老两口所有的财产都是方简的,她以后不会再花你们一分钱,你们若想要她回报你们的养育之恩,我老太婆帮她抵消了,我不要你们回报了,方简也就不用回报你们,这个账你们算清楚了吧?还有什么异议吗?”

    方正压着脾气,又喊了一声妈,“这是钱的事吗?咱们是一家人,怎么能断绝关系?方简本来就是病人,她怎么给你养老?”

    奶奶说:“那我就不要她养老,死了往火葬场一拉,烧成灰,随便撒在哪里,反正死都死了,也不在意这些。”

    谷映兰哭着喊妈,奶奶从来对她不喜,知道天底下婆媳都难做,也不曾公开刁难过她,这次是真的寒了心,“都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怎么能这样厚此薄彼,你但凡有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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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说一个不字,帮着小孩替她说一个不字,她何至于此呢?你到底是怎么当妈的呀?”

    “我不知道她会这样。”谷映兰喃喃。

    “你是大学老师,见过的优秀的学生肯定多了,你瞧不上我们简简,可这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她不是你用来跟人攀比的工具,你想攀比,不是有符合你标准的方纯吗?你说你不知道,你要是知道,她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奶奶说:“我晓得,这世上很多人都是不配做妈的,但你这样的人竟然就在身边,还是我的儿媳妇,太糟心了。”

    房间陷入长久的静默,只要呼吸机极细微的运作声响。

    “啰里啰嗦。”爷爷终于说话了,“反正,我的简简要是出事,我就跟你们同归于尽,都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爷爷是不管事的,反正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只在奶奶说不过他们的时候才站出去,挥着拐杖把人赶走。他是真正的老精神病患,小区里横着走,没人敢惹他。

    哪个不长眼的惹了他,他挺起胸脯,瞪圆眼睛,“你晓得我是哪个?”

    对方不管晓不晓得,见他这架势就知道不好惹,方简小时候在小区里挨了别人的欺负,回家告状,爷爷就牵起她的手出去找人评理,耍威风,渐渐没人再敢惹她。

    这个家从上到下都有病,矛盾积攒了很久,终于在方简身上爆发了。

    爷爷拉着方简的手趴在床上闭着眼打盹,方正还想说什么,他听得不耐烦,睁开眼睛跳起来,“再啰嗦把你们全杀了!”

    方正很无语地看着他,老头哼哼说:“你看啥子看?你杀你闺女杀得,我杀你杀不得?我以为我真不敢?你这个孽畜,都给我滚!看见就烦!”

    他操起拐杖,把这帮人全赶出去,并警告:“谁敢来,我杀谁!”

    护士让他们安静,不要影响病人休息,要吵去外面大街上去吵。

    走廊上遛弯的病人好奇看着这一家人,爷爷奶奶不准他们进去,枯坐也无用,方正让方纯把谷映兰带回家去。

    世界可算是清静了。

    奶奶和家里的阿姨,还有江姨轮流照顾方简,隔几个小时给她翻身,用湿毛巾擦后背,按摩手脚,保持体内血液流通。48个小时过去,方简还是不醒,奶奶哭了一场又一场,眼皮让泪水泡发,鼓成两只桃。

    医生说没有大碍,身体机能都在恢复,等药物慢慢代谢掉自然就醒了。医生说,如果早点送来洗胃,不至于睡那么久,奶奶更心寒,方简吃了药,在床上躺了20个小时都没有人发现,再晚些,她可能就真的没孙女了。

    方简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醒来,这个房间窗户的朝向跟她和小莱的家一样,西晒。

    下午四点,暖融融金灿灿的太阳铺满她的床,恍惚间,她以为还在和小莱的家,只是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

    午觉嘛,如果不小心睡到天黑,醒来时看见窗外,枕头底下翻出没有新消息提示的手机,常常会让人感到孤独,悲伤。

    方简误以为,她心底的悲伤只是因为睡得太久。

    她喊了声“小莱”,却没有发出声音,确实也太久没说话了。

    ——小莱怎么不拉窗帘,好热。

    ——怎么不能讲话了。

    她艰难转动脖颈寻找小莱,身体似乎出现了一点小问题,感觉非常疲惫、无力,需要小莱的关心,需要向她撒撒娇,需要一个吻。

    无边的思念。

    这份思念让她不禁心酸流泪,这泪何来?她因何心酸?

    意识渐渐苏醒,空空的、寂静的房间,方简看见微微泛黄的天花板、对面墙上挂的小电视、雪白的被褥,鼻尖隐约有消毒水的味道。

    过去几天发生的一些重要的事,事件经过已在记忆中变得模糊,无奈和绝望却依旧痛心。

    ——原来是这样啊。

    ——小莱当然不在。

    方简难过她不在,也庆幸她不在,方简的样子在她心里已经够糟了,不能再糟了。

    她曾是无憾的,能得到那样一场毫无保留的、纵溺的、真挚的、淳朴的爱,足够了。

    死而无憾。

    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慢慢,她能感觉到手和脚,躺了太久,与床面接触的半面身体有一种深深的疲惫的痛感,她试着动了动,手在被子里小心地摸,一根细长的导管将她的身体与外部连通,她花费了一点时间来感受和理解——这是一根导尿管。

    这么严重吗,那确实睡得有够久。

    房门推开,江姨惊喜“呀”了一声,扑到她身边,瞬间红了眼眶,“简简呐,你可算醒了,你爷爷奶奶都急坏了!”

    她缓慢眨眼,代表感谢和自责。

    “爷爷奶奶马上就来了,他们下午五点过来……你有胃口吃东西吗?不对,我得赶紧叫医生过来看看……要不要打电话给你爸爸妈妈?还是算了,我先去叫医生,再去给你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江姨嘟囔着出去了,不久主治医生带着护士走进病房,方简机械应答,头脑依旧一片云遮雾罩,眼前所见皆朦胧虚幻。

    应接不暇的人和事让她感觉疲惫,护士姐姐温热的手掌按在额头,声音很轻,“不想说话就用摇头和点头来代替吧。”

    方简轻轻点头,护士开始拆除她身上所有仪器导管,裸露的皮肤除了指尖的温柔力道,还能感觉到来自窗外的风和太阳。

    在经历过真正的死亡后,就知道脸皮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她心如止水。

    所有障碍去除,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呢,像擦去眼镜上的白雾,像一只堵塞的鼻孔终于通气,像脱去不合脚的硬皮靴。

    在极致的毁灭后重组,获得新生,以衰腐的烂叶为养分,萌发新芽。

    有多少细胞在这场战役中死亡呢?它们前仆后继,在大脑已全面罢工的情况下,有条不紊,各司其职。

    她试着起身,坐在床边静静等待着灵魂与身体融合,感受自我结构的真实性。

    太阳照耀,风温柔和缓,蝉声不歇,沉睡的时间里,万物依旧生动而有序,人仅能持有的自身是多么渺小又伟大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一本新预收,《小石妖》

    赫连筝夜猎妖兽,于荒野拾得一孤女,带回宗门安置。

    初见时她衣不蔽体,满身泥污伤痕蜷缩在荆棘丛瑟瑟发抖,唯有一双大眼干净澄澈,赫连筝一眼难忘。

    孤女记忆全无,身世不明,赫连筝遍寻家人无果,决定将她留在身边,赐名小熠。

    小熠说话磕磕绊绊,反应迟钝,胆小自卑,赫连筝轻抚她柔顺黑发,“没事,傻傻笨笨也挺好的。”

    朝夕相伴,赫连筝情根深种,结缡后甚至将本命法宝也交予她,“小熠别怕,现在我的命也在你手上了。”

    她声音甜甜糯糯,“小熠永远喜欢阿筝。”说完揣着宝贝撒丫子跑得飞快,“哈哈哈!你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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