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供的《那是你们的故事》3、静夜
“掌门……下山云游，”程鹤在门外道，“归期不定。”
空旷的大殿中传来一声轻笑，因为隔得远，所以显得十分飘渺：“只有你一人随他下了山，归期定不定，不都是你说了算吗？”
程鹤垂手站着，不作声。
自殿内飘出一缕轻雾，纯白，夹杂着一点檀香味儿，径直飞到程鹤身边，生烟袅袅。
先前那道声音又响起来了，模模糊糊叫他的字：“青玉，你入我宗门，有多少年了？”
程鹤微微侧了侧手臂，想躲过轻烟的缭绕：“弟子自小拜在掌门师尊门下，如今有一百多年了。”
殿内的声音生出些许疑惑：“有这么长时间了吗……”静默一会儿，烟又微微飘浮起来，“想不到连你也年过百岁，看来我真是老了。”
程鹤眉目清寒，但眸色很深，垂首站立的时候显得面目十分深刻，乌云的阴影落在他鼻梁一侧，更是清晰分明，这样的容貌根本看不出一点年过百岁的影子，他听了殿内那人的感慨，面上仍没有什么情绪。
“青玉，你在青云宗修炼百年，如今掌门不在，你或可独当一面，但背后也得有个人撑着。”
程鹤抬了抬微褶的眼皮，身边的白烟越发缭绕得紧了，那声音就好像响在他耳边：“本座很快就要出关，新悟得了几门功法要领，想要传授给你。”
这是想让他改投师门的意思，程鹤眉宇未动一下：“师伯闭关修炼数月，您门下的师兄师弟们应该比弟子更加念及您的教诲。”
“那都是些不成器的，”里面的真人懒懒道，“青玉，师伯就跟你直说了，从百年前见你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你资质不一般。”
程鹤站在台阶上，一身青衣脊背挺直。
“可惜当时是掌门师兄捡回了你，我怎么都不能阻止你报他的恩，如今……你还不来拜本座的师门吗？”
程鹤抬袖挥退了白烟的纠缠，面朝大殿：“师尊只是下山云游，不曾……”
“……云游？哈哈！”那道声音骤然发出一声大笑，殿内的烛火无风自动，光影斑驳，“青玉，还要自欺欺人吗？你瞒着所有弟子将他送入无忧谷，是觉得青云宗上下没一个聪明人？不要说你不知道那无忧谷是用来做什么的。”
无忧，唯有死后长眠，才能真正做到无欲无忧。
无忧谷脱离于俗世仙境之外，收纳游离的魂魄，免去其生死轮回之苦。
程鹤面色平静，还想说些什么，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一个小童子端着银盘走上了台阶，经过他身边时恭敬地俯身施礼：“师叔，到更换烛火的时候了。”
不然堂作为宗门内用来闭关修炼的处所，内有暗室十余间，进去后幽谷、丛林、水潭等种种景象可供不同资质的仙人修炼，外部却还是庄容整肃的大殿，空旷寂静，角落里的明烛日夜不熄，小童子每隔两个时辰就要更换一次。
道童一打断，殿内殿外各自静默了片刻，更换完烛火，程鹤再开口，里面那位却已经不想再听了，缭绕的雾气显得倦怠了许多：“有什么话留着以后再说吧，不怕没时间。”
轻烟渐渐散去：“你好好想想吧。”飘渺的声音换了个语气，像是不打算结束这个难得的交谈，“听说，早上锄云那孩子修炼不当走火入魔了？”
一瞬间，程鹤的神情变了，冷意敛去，眉宇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弟子并未发觉锄云有何……”
“若是不真，何以会有弟子来报我呢？”里面的人打断了他的话。
程鹤唇角抿起来，“师伯，”他停了一下，“成双年纪小，遇见事情难免……”
再一次没说完，那道轻烟突然从他脚边升腾而起，缠绕上他的手臂，“你是想说，我门下弟子担不住事儿，遇见事情吓坏了所以禀报我的时候，夸大了？”
程鹤垂下眉目：“弟子不敢。”
那声音冷笑一声：“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
程鹤被烟雾缠绕着，发现自己手脚都动不得了，他用力挣了两下，又听里面的人道：“你是掌门最器重的弟子，我和你其他师叔师伯看着长大，宗门里许多事务交给你是看你能担此任，莫让……”
程鹤没有听到最后，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阶前：“师伯，锄云会走火入魔皆因弟子疏于看管，弟子愿受责罚。”
大殿内沉寂了一会儿，才把前面那句话说完：“……让俗世芜杂动摇你的心。”
他这话还是委婉了，没有把“俗世芜杂”换成其他露骨的词，程鹤垂首看着地面，两滴鲜血滴落在台阶上。
轻烟被他强行破开禁制，破碎片一样四散了。
殿内殿外一时安静到了极点，天色仍然阴沉，乌云紧贴天壁，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重新传出声音：“起来吧，”语气却叹息，“跪天地跪恩师，本座尚不曾教导你什么，跪我做什么呢？”
程鹤纹丝不动。
“确实是你疏于管教……”见他执拗，真人叹了口气，“锄云那孩子可怜，根阶低，所以才让你这个做师兄的多加提点。”
程鹤抬起头：“他……”
“他还引来了邪魔，想必是魔与魔之间相互吸引，”殿前空旷，那声音盘旋一圈最终落在他耳畔，“把他封在不了堂作个诱饵，别说本座不给机会。”
过了很久，程鹤才开口，平静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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