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丧失了理智,丝毫不顾力量悬殊。本以为定是以卵击石,却不知为何那记忆中本是天下至强唯我独尊的魔尊竟不躲不闪不避,生生受了他这一击。
血液喷溅落脸,血腥味终将那丧失的理智唤回了些。容尘颤抖着手缓缓松开,看着顾笒煊踉跄跪地,脑子已然迟钝不会思考,呆呆愣愣站着,已不知该当如何。
清尘乃历代峰主佩剑,虽未生智,却已有灵。其中剑芒更是蕴含着无上锋刃与灵力。这般对着心脏刺下,若非顾笒煊有血灵玉医治,换作普通魔族早已当场毙命。
容尘呆站了好一会儿,直至闷哼声入耳方才如梦初醒。慌忙蹲下身欲去扶,却又怕牵动伤口加重伤势,手足无措着不知从何下手。
可清尘这般插在身上,剑芒不断割着血肉,于伤势恢复极为不利。
颤着手握上剑柄,容尘同痛苦不已的顾笒煊轻声道:“你且忍着些,我帮你拔出来。”
清尘拔出,带起一片血珠,落了满手。
容尘丢了清尘,颤抖着去堵流血不止的血窟窿,抖着声道:“对……对不起,我、我没想会如此,我认错人了……”
顾笒煊疼得吸了口气。清尘所留剑芒裹着灵气在体内横冲直撞,连带着五脏六腑都痛得要命。但比起□□疼痛,更让他难过的是方才师尊眼中的决绝。
顾笒煊:“师尊,那个梦就如此真实吗?真实到成了你的魔障,真实到一见便丧失了所有理智。”
“我不会如此的师尊,你为什么就不能信我?”
不会?怎么不会?上一世他不就是那般做的吗?
不,不对,那是顾笒煌,不是顾笒煊。
可那又有什么分别?都是一个人,早晚都会变成一样。那所害怕恐慌的也迟早再现。命运的齿轮,可不是渺小的他能撼动。
不,不会的……
容尘脑中前世今生纠缠,上世与现在混乱难分,记忆交叠难理加之精神恍惚,一时竟分不清眼前这人究竟是谁。
想杀了顾笒煌,却又怕这人是顾笒煊……
他犹豫着,挣扎着,与此同时天空雷电交加,狂风大作。
容尘起一次杀机,四周便是一阵电闪雷鸣。几番试探,终是明白不论哪世,他都动不了天道护佑之人。
不甘遗憾混杂,思绪纷乱至极。最终他松开拳头,不知是唾弃自己的无能为力,还是同那不可撼动的冥冥天道妥协。
他望着面前这人,此时此刻已分不清他究竟是谁,斟酌着语句,出口之言也不知是对顾笒煊还是顾笒煌:“我这一生,所求不多。无非宗门无恙,所念皆安。”
“我……收你为徒却疏于陪伴教化,未让你走入正途,反倒令你受尽屈辱不堪。”
“你若恨我,只管冲我一人来。千刀万剐万蚁蚀骨锁魂封魄,我皆受之。”
“还请你,信守承诺。念在……”
他想说师徒一场,却陡然发现二人压根没什么师徒恩情;想说宗门养育,却又猛地想起同门欺凌。种种过往,似乎真的没什么理由说出那句“放过宗门”。
他闭了闭眼,无奈至极,只得愈发放低姿态相求:
“我是挟恩图报,我是卑鄙小人,我是无耻之徒。可我所求也不过如此了。”
“倘若你能放宗门一马,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听你的。”
“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这是顾笒煊第一次听师尊求他。他未想到,他心中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师尊,为了宗门竟连自己都可以舍弃。
心中酸涩交加,顾笒煊道:“师尊,您化神之躯,取我性命不过抬手之间,又何至于此?”
容尘有苦难言,只是侧头避开那受伤的眼眸:“你不会明白的。”
顾笒煊确实不明白,但眼下比起那不欲告知的遮掩,离开这里,不让师尊迷失在噩梦中才是最为紧要之事。
清尘被拔出,体内剑芒与灵力也被容尘悉数收回,血灵玉没了阻碍,终于得以发挥最大功效,竭力医治伤口。
待伤口稍稍愈合了些,顾笒煊强撑着站起,拉起容尘飞出南海。
容尘已然忘了自己此行目的,此刻顾笒煊欲带他走,自己有求于他自然不会违了他意愿。
上次在南海中招前后不过短短几刻钟,于容尘而言如同做了场梦,稍纵即逝,自然不会如何。可这次不同,这次停留好几日,南海致幻之物已然入体,开始蚕食他的神智。
南海以幻夺神智致人死亡,数年来陨落于此的大能数不胜数。纵使容尘有化神之躯,也难逃被它影响。即便离开,所带来的负面影响短时间内也难以消除。
但好在有幻妖骨灰护体,一面抵挡幻雾靠近,一面吸食他体内残存的致幻之力。
蛇镯散发着淡淡白芒,将容尘笼罩其中。容尘察觉到识海的混沌感在逐步减弱,便知它在为自己吸食幻力。
如今他需要做的,不过等待。
他与顾笒煊靠在海边巨石上,面前是波涛汹涌的海浪,身侧是清凉带咸的海风。他们被涛声包围,相依听海,仿佛回到从前的安静和睦。
顾笒煊将头轻轻靠在容尘肩头。这般依恋情景,令容尘莫名想起从前徒弟困倦至极时趴在他背后,嚷着吵着求他背他回弟子居的模样。
那时少年尚处于依恋长辈的年岁,哪怕相处时间短暂也极为黏着容尘,已然将他当做父兄般的存在。练剑练出一身汗也不擦,一边喊着累一边带着一身汗液直往容尘怀里钻,仗着自己年纪小央着容尘背他回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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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想着,竟是情不自禁将笑意表现在脸上。
“师尊在笑什么?”顾笒煊问。
容尘:“在笑你从前,跟个脏脏包似的。不是弄一身泥巴草叶便是带着一身汗水,隔着老远就往为师怀里扑,也不嫌自己灰头土脸。”
容尘说着便笑,顾笒煊也丝毫没有被取笑的不快。望着对方寒雪般的眸子,见其中笑意点点并无厌恶不屑,忽的便心安了。
撑着手往那边挪了挪,顾笒煊道:“那是知道自己有师尊纵容,所以格外珍惜欢喜。”
容尘:“那方才海中一事,也是仗着为师纵容?”
“不。是没了法子,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他绷直了背,小心观察着容尘神色,“弟子知错了。”
容尘点头:“既知错,往后切不可再犯。”
顾笒煊乖巧点头,盯着容尘柔和的眉眼,小心试探:“弟子还以为梦醒之后,师尊记起所有,会生气。”
气?
被这般玩弄,容尘确实是气的。
但方才思绪混乱中捅了对方一剑,也算解了气,现在不气不恼,反倒分外平和。
他后仰将头靠着石头,望着朦胧天空,闲来无事随口问:“那你怕我生气么?”
“怕。”顾笒煊骤地抱住他。
“师尊大概不知,我每半夜都会去你房中抹消一次记忆。甚至怕事情败露,连那两个买的人也未放过。”顾笒煊轻声道,“我是真的怕,怕记起之后师尊不要我了……”
离得太近,海风吹着顾笒煊头发直往容尘脸上招呼,容尘伸手将他头推远了些:“既怕为师发现,你怎么不干脆把他们两个藏起来?”
“我想的。”顾笒煊抱着不撒手道,“但我见师尊对那个孩子甚是关心,怕就此将他抹消师尊会不开心。”
“更担心若哪日师尊想起来了,我的罪责怕是又要添上一笔。”
容尘心觉好笑:“你做了这些,还怕那一笔?”
顾笒煊分外乖巧:“能让师尊少气一分,也是好的。”
容尘:“那你最初就不该致我入幻。”
提起幻境,容尘一阵怅然,连带着声音也低了些:“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在那不真实的记忆里做的再多,现实中的人也不曾发生改变。”
遗憾涌上心头,好在他仰着头,没有让眼泪落下。
“如果……早些遇到他就好了。”
顾笒煊:“师尊……是指南音吗?”
容尘坦然:“……那孩子,我确实多有垂怜。”
“我……挺同情他的。”
南音如最初的顾笒煊、如从前的自己,以至于容尘一见便莫名地想救他,如同隔着时间在救赎最初的顾笒煊、拯救从前的自己。
只可惜,一如无法回到的过去,南浔经历过的、那留存于记忆中的久远从前,也无法穿越时空去更改。
纵使遗憾,也在被时间推着步步往前,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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