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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清晨, 斜阳照在海面上,泛起粼粼的沙金色,形成渐次分明的明媚光景。
方祁夏坐在餐厅临窗的卡座, 撑着下颌,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动碗里索然无味的燕麦粥。
餐厅中的人都在进食早餐, 装潢豪华的一层大厅, 时而传来刀叉与瓷碟相撞的“叮叮”声。
玉山岛的岛上经济来源以旅游业为主, 每日登岛的游客络绎不绝,且来自全球各地。
比如坐在方祁夏对面的这位, 自来熟的黄白色头发德国老头。
他已经和方祁夏滔滔不绝讲了二十分钟自己当年辉煌的航海经历,遇到了多么多么危急的海上风暴, 如何从海盗手里死里逃生, 又是怎么和一位黑人姑娘相识相知的……
方祁夏最开始还会用德语附和他几句,后来发现自己单薄的词汇量已经难以撑住, 只能时不时点头应付他。
方祁夏每隔几分钟就会扫一眼手机,装作一副自己很忙的样子,实际上只是打开相册胡乱翻几下。
德国老头自言自语比比划划, 把自己搞得口干舌燥,见对面的人似乎没空和他交谈, 便兴致缺缺的背手走了。
方祁夏松了口气。
他虽然不是社恐,但也是纯正的i人, 要和一个陌生人侃侃而谈还是太难了。
方祁夏百无聊赖的刷手机,他打开自己和Z先生的聊天记录,发现最后一条消息依旧停留在昨晚。
方祁夏:
—Z先生
—如果惹朋友不高兴了应该怎么办?
Z并没有回复他。
方祁夏小小的叹了口气, 手指继续向上翻。
自从他进组后, Z先生忽然就变得很冷淡。每日的聊天只有寥寥数语,一个星期的消息加起来, 也没有从前一天多。
放眼扫过,全部都是——
方祁夏:“Z先生,你在干什么呀?”
Z:“在忙。”
方祁夏:“Z先生,我今天发现了一只特别漂亮的蝴蝶,给你看看[图片]。”
Z:“好看。”
方祁夏:“Z先生,我今天在片场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Z先生:“嗯。”
这种没什么营养的对话,像固定打卡一样。
Z先生完成每日回复几条他消息的kpi,这一天就不会再多说话,惜字如金。
而且协议上的每天保底一个视频通话的要求,也很久没有兑现过了。
Z先生似乎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工作,白天忙,晚上忙,比总统都忙!
方祁夏不太开心的把手机扣到桌面上,用汤匙舀起一小勺粥轻啜,随即发出了“啊”的一声轻叫。
“怎么一个人吃早餐呢?”
李查理把魔术师的深筒帽子倒放在桌子上,笑意盈盈坐到他对面。
方祁夏揉了揉被他弹了下的后脑勺,反问:“查理哥今天怎么这么早?”
李查理皱眉:“我只有偶尔迟到好不好。”
方祁夏低低的笑一声,又将一小匙粥轻巧的送入小小的双唇间。
李查理瞧见他眉眼间淡漠恹然,像是不太开心,于是问:“你和那谁在冷战呢?吵架了?”
方祁夏垂着眸子不语,只轻轻摇头。
“是没冷战还是没吵架啊?”
方祁夏咬着汤匙,慢吞吞的说:“……没吵架,但是我好像惹他不开心了……”
李查理“啧”了一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道:“你等我一会儿骂他去……奥不对,他今天不在。”
“周老师干嘛去啦?”方祁夏抬眼,问。
李查理说:“今天琅西不是有个金莱奖颁奖典礼吗?周见唯上部电影演的男主被奖项提名,昨天晚上就走了,估计得明天回来。”
方祁夏小声“哦”了一声,收回视线,接着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哪儿做错了,反正就是从前天开始,他对我就变得很冷淡……”
“他不理你,你心里不舒服?”李查理佻笑道。
方祁夏无意识的搅着碗里的粥,点点头。
“我跟你说,这都正常。”
李查理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笑笑道:“我和我女朋友也这样,我连自己干啥了都不知道,她就无缘无故的生气。然后她问我哪儿做错了,我答不上来,她就更生气了。”
“我估计周见唯也跟我女朋友差不多,无理取闹,甭管他。”
方祁夏咬着唇瓣想了想,说:“还是有不一样的吧,你们毕竟是情侣,可我跟周老师是朋友……”
“差不多。”李查理又强调一遍。
方祁夏只能无奈的“嗯”一声。
本来还想从李查理这里得到点儿信息,结果他什么有用的都没说出来,反倒让方祁夏更郁闷了。
李查理曲指敲敲桌面,笑道:“别不开心了,看哥给你变个魔术。”
方祁夏闻言抬头,茫然的看他。
李查理故弄玄虚的拿餐巾盖在魔术师的帽子口,接着一只手伸进去,摸索半天,好像真的在变东西出来一样。
方祁夏心中提不起来兴趣,但还是非常捧场的认真当观众。
过不一会儿,李查理眸子微眯,表情忽然变得神秘。
接着,从帽子里拎出一只巴掌大的兔子。
“变出来了吧!”
李查理拎着兔子的两只长耳朵,说:“给,送你的。”
方祁夏一下子开心起来,从他手里接过兔子,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中。
小兔子还没有他的手大,软乎乎的。漂亮的黑白花色,两只长耳朵乖顺的耷拉着,老老实实的窝在他的手心,也难怪它刚才在帽子里面躲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被发现。
“谢谢查理哥。”方祁夏星点翠绿的眼睛明亮许多,很漂亮的对他笑。
“不用谢我。”李查理摆摆手,接着说:“虽然很想把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但是这是某人给你买的。”
方祁夏温柔的慢慢捋着兔子,闻言愣了一下,转而问:“……那他为什么不自己给我?”
李查理耸耸肩,说:“谁知道呢。”
“我昨天拽着周见唯去海边集市,本来是陪我买特产,结果他一眼就相中这只兔子了。他跟我说你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东西,然后就买下来了。”
“其实我觉得旁边的小狗比这个可爱,但是他又说你怕狗,就没买。”
方祁夏有些震惊,又问:“他怎么知道我怕狗的?”
李查理直摇头。
方祁夏心中诧异。
他确实非常怕狗,尤其是体型偏大的中型犬和大型犬,但是从没和别人说过。
沈言凡小时候在家里养了一条牛头梗,那条狗的脾气随主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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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对谁都亲近,唯独讨厌方祁夏。
每次方祁夏从他身边经过,它都做出一副要咬人的架势。
方祁夏小时候发育的很晚,个子矮,那条狗有他腰那么高。
每次它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时,方祁夏都怕的不行。
他也求过几次沈德,不要把那条狗留在家里。
但每次方祁夏这样说,沈言凡就和要了他命一样抱着那条狗哭个不停。
沈德无奈,送狗的事也只能作罢。
直到某一天,沈德和姜出云出去参加某个宴会,家中只剩下几个小孩儿。
方祁夏独自在院子里玩耍,结果那条牛头梗就像疯了一样突然扑过来,把他按在地上撕咬。
幸好当时方家的老管家发现得早,拿着根铁棍把疯狗打晕了,才把方祁夏救下来。
直到现在,方祁夏小腿上依旧有两个犬牙留下的疤。
因为疯狗尝了人血,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在家。老管家就将狗私自处理,埋在了后山。
从那天起,无论是小狗还是大狗,方祁夏只要看见就躲得远远的。
李查理又接着刚才的话说:“我估计,他是买下来之后才想到自己还在和你冷战,就让我说这兔子是我买给你的。”
李查理不屑的“哼”了一声,“我才不听他的呢。”
方祁夏抿唇一笑。
“他特别扭是不是?”李查理撇撇嘴道。
方祁夏笑笑,赞同的不能更赞同的点头。
夜晚,方祁夏结束了一整天拍摄,疲惫的回到民宿。
自从蒋明臣在他房间大闹过一次之后,周见唯就把方祁夏调换到了他的隔壁。
方祁夏把兔子从笼子里放出来,自己也趴到地毯上,心不在焉的用菜叶逗兔子。
结果他越想越乱,在心里暗暗赌气。
明明在和自己生气,为什么还要给他买兔子。
又不跟他和好……
方祁夏郁闷的窝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拿出手机,调整好位置,给正在吃叶子的小兔子拍了张照片。
他又登录到winter的微博账号,惊讶的发现,虽然自己从没营业过,但粉丝已经涨到了一百多万。
其中大半都是沾了周见唯的光,还有很多剧组营销的功劳。
一分钟后,winter发表了第一条微博。
@winter:
—某个小别扭
—[图片]
制作方不让他露脸,露兔子的脸总可以吧。
既然周见唯关注了他,就肯定能看到。
方祁夏满意的拍了拍小兔子的小脑袋,说:“以后你就叫小别扭了,谁让你爸爸那么拧巴呢。”
过不一会儿,方祁夏捧着手机翻看微博下面的评论,忍不住轻笑。
【天,winter的第一条微博,真的是活人!】
【好可爱的小麻辣兔头!】
【我们宝儿的关注列表只有一个人哎,这是想给谁看,闹别扭了吗……】
【某个小别扭,也没带主语,是兔子叫小别扭,还是谁叫小别扭啊】
【自拍自拍自拍自拍不回复我我就一直说。】
【@周见唯,我宝儿点你呢】
方祁夏眼角笑意愈深。
突然,消息栏弹出了一条微信新消息。
他点进去一看,发现是Z先生发来的,竟然隔了整整一天才回复他。
方祁夏看见那行字,眸子忽然微微睁大。
Z先生是在回答方祁夏之前的问题——“惹朋友不开心了怎么办?”
内容很简短,只有几个字。
Z:
—“不是你的错。”
第22章
方祁夏看见这行字, 忽然怔了一下,下意识退出,又重新点进去一次。
正当方祁夏心生诧异时, 忽然有人敲了两下门。
“谁呀?”方祁夏循声看去。
门后传来panda的声音:“我。”
方祁夏起身,轻手轻脚把小别扭抱进自己的怀里。打开门, 却看见panda一派愁容的倚在门边。
方祁夏侧身让他进来, 又问:“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吗?”
panda一屁股坐在床上,眉间拧着化不开的阴翳, 想了想说道:“沈言心刚联系我,说她想见你。”
“沈言心?”
panda点点头, “估计是蒋明臣那孙子告诉的, 我就知道那老.淫.棍没安什么好心,那天就不应该轻易放过他, 早知道我也上去补两脚。”
方祁夏不言不语,默默从袋子里拿出一根拇指胡萝卜喂兔子。
“你少喂它点儿,今天你都让它吃多少东西了?一会儿一点儿, 一会儿一点儿,再把它给撑死。”panda道。
方祁夏淡淡的笑, 用手指帮它轻轻扶着胡萝卜,说:“它饿。”
panda没来由的有些欣慰, 方祁夏似乎真的已经释然,放下了从前与沈家所有的恩怨。
他下巴朝外一点,接着说:“沈言心在花园那儿呆着呢, 你不想见她咱们就不见, 不用管她怎么想,等不到她自然就回去了。”
方祁夏垂眸思躇, 片刻后说:“我还是去看看她吧,不然她还是不会死心。”
“行。”panda晃了晃手机,“有事儿摇我。”
方祁夏抱着小别扭穿梭在巨大的花园中,花一路淹没。月光沉沉的穿透黑幕,均匀的洒在箔白大叶上。
花园中央有一处新中式风格的道廊,廊下是人工修葺的湖,湖周灯火连缀,偶有三两散步的闲客。
方祁夏远远看见道廊尽头的凉亭下,有一个四处张望的女生背影,于是不疾不徐的向她走去。
“头发剪短了?”
方祁夏在距离她堪堪两三步时,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沈言心瞬间睁大了杏眼,下意识想冲过去抱方祁夏。
“哥!真的是你。”
然而方祁夏却轻巧的躲开,缓缓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
沈言心愣在原地,无法弥合的失落感顿时包围了她。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她迅速整理好表情,生硬的撑起一个笑容,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说:“哥,你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就算不告诉爸爸妈妈,连我也不行吗?”
方祁夏慢慢捋兔子的耳朵,平静的说:“告诉你不就等于告诉了所有人,我又不是没挨够沈德的鞭子,还要回去讨打啊。”
“不是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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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沈言心忙摇头,眼眶里的泪水随动作甩出几颗,落在石桌上,洇出几点小水圈。
沈言心急于解释,抽抽搭搭的说:“是……是爸爸让我来找你的,他还说,还说要把你接回去……”
方祁夏却低低的笑了一声:“他是不是怕我告他,所以才想让我回去啊,老了老了也开始变得胆小怕事了,真丢人。”
沈言心哭的更厉害了,“不是啊,爸爸……爸爸他很想你的,大哥……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方祁夏听完简直要笑出来:“你们家人可真够奇怪的,我小的时候恨不得一天打我八百遍,天天念叨着要把我送走。后来我搬出去,又巴不得我赶紧死,别挡了沈言凡的路。现在我好不容易不用在你们跟前烦了,又想让我回去。演川剧也没你们这么会变脸的吧?”
沈言心眼泪止不住的流,很快打湿了整张脸,哭得方祁夏有些心烦意燥。
方祁夏轻轻的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虚空中,被湖岸灯光镀过的侧脸莹润如玉,无怒无喜。
夜晚的风湿润,方祁夏濛濛的看去。
立柱上刻着歪歪斜斜的蚯蚓字体,柱旁有一缸石制花盆,一蓬蓬烟水绿的叶子从盆沿泼出来,从花叶的空隙中,一闪而过一个胖胖的身影。
panda还是不放心,从方祁夏出门后便跟上了他,悄悄躲在角落。
方祁夏散漫一笑,以轻柔的口吻说:“我跟沈德没有血缘关系,和你也就是同住了几年的关系,以后别来找我了。”
说完,方祁夏边扶着石桌,作势离开。
沈言心着急,忽然伸手拽住他,不住的道歉:“对不起……哥,我那天不该那样说你……我,我不知道你出了车祸,我不知道你是在和我求救。”
方祁夏的思绪仿佛又被带回了那个孤独无助的雪夜,从内而外散出的寒冷和血腥气一瞬间包裹住他,左耳不可控制的溢出嗡鸣声。
方祁夏任由她死死攥住自己的手,竭力正色,稳住不断翻上来的心悸,面色如常的说:“其实在你心里,我原本就是那样的人吧?”
“……什么?”沈言心不可置信的抬头。
方祁夏定定的注视她:“我好歹也管了你十多年,你是什么样子的人我能不清楚吗?我喘几声你就能认为我在和男人做,还有什么是你不敢想的?”
“你宁愿听那些营销号信口雌黄,也不愿意听我一句,怎么好意思说最相信我,还不远万里的来找我,是沈家没人疼你了?”
沈言心的心倏然间凉了,她慢慢松开方祁夏的手,无措的默着。
方祁夏看见她哭红的眼睛,嘴边的狠话还是咽了下去:“……你也别太自责了,说到底,那晚你并没有什么错,我也不会像仇世一样敌恨所有人。”
“……嗯。”
“但是沈言凡不行。”方祁夏忽然一转话音,声音冷的能掉下冰碴。
“本该到我手里的金曲奖是被谁偷走的,那张照片是怎么流进天阳手里,我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
“你回去告诉沈言凡,我不会惯着他。他之前对我做过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要是敢伤害我现在珍惜的人,我肯定不会放过他。”
“反正我现在无牵无挂,就是个死不足惜的病秧子。”
说完,方祁夏利落的起身离开,只留下沈言心在身后放声哭泣。
原路返回时,方祁夏全然丢弃了所有镇定。
虽然他面上一派淡然,但心中从未有过片刻平静。
方祁夏感到头晕目眩,呼吸急促。他的病始终是一个隐患,像是一颗炸弹,没有定时功能,说不准某一刻便会开始倒数。
不知道他说错了什么话,脑子里像被人忽然打开了一个开关,正不断地传送着一个令他畏惧的真相——
“周见唯是被人谋杀的。”
方祁夏蓦地将这句话读了出来。
是的。
就是这样的。
从一开始他就该想到的。
周见唯最后的死绝对不是偶然。
方祁夏面色忽然变得惨白,额头隙出冷汗。
他快步上楼,连带着怀中的小别扭都开始慌起来,不安的在怀里乱动。
强烈的心悸和眩晕逐渐让他身体发抖,粉白色的莹润指尖深深印在手心,留下几道明显的血痕。
方祁夏几乎无法思考,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他迫切的想看到周见唯,想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然而跑到周见唯门前时,才意识到他已经离开了。
他像是逃命似的打开自己的房门,跑到床头,颤抖着手磕出几粒药,倒进嘴里。
自从进组之后,他便有意识的在减少药量。
从一开始的每日三次减少到两次,一次,四粒药减半再减半。
情况最好的时候,即使他一整天不吃药,也不会出现焦虑和恐惧的症状,幻觉和幻听也在减少。
方祁夏知道这种好转是在周见唯出现后发生的。
可自从蒋明臣再次回到他的视野后,全部都被生硬的扭转回去。
他会对所有的一切越来越丧失信心,对他其他人也变得越来越怀疑,永远的远离对人世生活的全部期待、喜悦与共鸣。
他会变成从前的方祁夏,再度回到那个令他感觉到恐怖的世界。
方祁夏没有喝水,他用牙齿咬碎药衣,粉末被唾液融化。巨苦无比的味道瞬间弥漫在口腔中,连舌尖都被苦的发麻。
他躺在地上,仰望着天花板,眼前却是诡谲的血红。他的心口发烫,像是被炽热的火焰灼烧,烧出他身体中腐烂的脏污。
此时,席卷他心灵的情感既不是愤懑,也不是厌恶,更不是悲哀,而是剧烈的恐惧。
他脑海中不断涌现出一个镜头——冰冷肮脏的雨夜,红蓝交错的灯光后,是一场惨不忍睹的车祸。
接着,这帧画面在他头脑中不断变得清晰,越来越真实,仿佛正发生在他眼前。
一辆重载卡车将黑色迈巴赫撞得支零破碎,泄露的汽油味道逐渐被浓重的血腥掩盖。
不知过了多久,警察费力拆卸车门,最终在被挤压到面目全非的轿车中,抬出了周见唯的尸体。
方祁夏在看见尸体的脸的那一刻,感觉自己快疯了。
这和他知晓书的存在感觉是同样的,并不是他主动思考,而是被迫塞进了很多不属于他的记忆。
这个画面明确的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周见唯的死亡场景会真实发生。
方祁夏无法停止颤抖,强烈的混沌将他全部的理智冲溃,他眼前模糊发晕,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是他的眼泪。
眼泪一颗颗砸下,令他胆战心惊的寒冷逐渐裹住他,剥离他的一切感官。
方祁夏无法摆脱那种将他湮没的恐惧,他像是被掏空脏腑一般,如同一具空壳子,无意识的小声呢喃着——“我要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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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见唯就是他的药,是为他挡住所有惊惧的存在。
周遭的一切全部归于阒寂,而梦不止。
他被迫在梦里目睹了周见唯数百次死亡。
这种恐惧如影随形的陪伴着方祁夏,看不见周见唯,让他深深陷入了一种坐立不安中,直至第二日依旧无法缓解。
在场所有人都看出方祁夏今日不在状态,一场戏NG很多次后,导演终于没了耐心,叫方祁夏到一旁调整状态。
方祁夏鞠躬道歉,边走边用力的捶打自己的头,竭力想要摆脱这种浑噩。
片刻后,平静的海滩忽然掀起一阵飓风,海浪层层叠涌,铺天盖地的风沙弥漫。
方祁夏脸上被细小沙粒刮得刺痛,他站不稳,只能摇摇晃晃的在风中费力眯起眸子。
忽然,一架巨大的灯光设备直直倒下,向他头顶砸来。
下一秒,他的视线便堕入了无边的黑暗。
“好奇怪啊,哪儿来的这么大风啊?”
“哎!设备倒了!有演员被砸到了!快救人!快救人啊——!”
第23章
方祁夏坐在病房门前, 身下冰冷的铁椅正丝丝缕缕的从他身上夺取热量。
他头向后仰,一动不动,仿佛一具贫血的身躯正在消逝。
他没看清周见唯是从何处冲上来抱住了他, 只知道自己瞬间跌进了一个充斥尼古丁香气的熟悉怀抱。
他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短暂晕厥了半分钟。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周见唯身上, 毕竟他可是关乎所有人未来命运的核心。
只有panda生拉硬扯拽着方祁夏去拍了个片子, 得知并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一些擦伤才肯放他回来。
场务和他的助理在看清楚设备砸到了周见唯后,瞬间腿软跪倒在地, 连自己以后到哪个桥洞子下面流浪都想好了。
病房门前,狭小的走廊被围得水泄不通。
数不清的乌漆嘛黑的后脑勺海海漫漫的攒动, 踮着脚向内窥视, 恨不得把门缝盯出个窟窿。
护士已经出声提醒了数遍,依旧无法疏散人群, 无奈只能叫来数个彪形大汉的保安,可依旧无济于事。
岛上本就潜伏着很多狗仔,还有奔着周见唯来的粉丝。
事故发生后的一秒钟内, 甚至同剧组人员还没有反应过来,无数架摄像机便已经闻讯赶来, 将周见唯受伤的画面全方位无死角的拍下,像站姐堵机场似的。
之后, 在几分钟内#周见唯拍摄时受伤#、#《变色龙》剧组拍摄事故#等词条,飞速窜上热搜,后面跟着几个大大的[爆]。
李洲时不光会面对同行讥笑, 还有来自网络铺天盖地的口诛笔伐。
豆大的汗珠从脑门上涌出来, 浅色T恤被洇出大片大片深色的汗迹,像刚刚淋了场大雨。
过不一会儿, 病房里传来小高跟轻巧撞地的“哒哒”声,像炸弹一样爆炸在众人耳膜中。
所有人都竖着耳朵,神经高度紧张,仿佛在等待着宣判。
齐淮伊拉开门,就见数不过来的头颅乌央乌央的往里探,恨自己脖子不够长似的。
“这么多人呢?”齐淮伊惊道。
“他他他他他……”李洲时上牙和下牙打架,像是刚从冰天雪地里走出来似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挤不出来。
齐淮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没啥大事儿,你别这么紧张。”
“周见唯还在包扎,他让我代说,因为他的个人原因耽误剧组拍摄进度,感到很抱歉,还请大家先回去,不要扰乱了医院的正常工作秩序。”
李洲时悬在嗓子眼儿的心脏这才放下来。
“都回去吧,明天还要拍摄。”
齐淮伊目送众人远去,疲累的叹口气。
接着,她走到铁椅前,用手指缠绕着方祁夏细软的发丝,说:“小明星,在自责吗?”
方祁夏细瘦的手指无意识的绞在一起,眼底淡青,这几日显然是受了不轻的折磨。
闻言,他缓缓抬起眼皮,轻轻颔首。
齐淮伊坐到他身边,握住方祁夏的一只手,顿时被手冰冷的温度凉的惊了下,像是握住了一块冰块。
抛去公司前后辈的身份,齐淮伊也不过是大上方祁夏五六岁的姐姐。
方祁夏任由她动作,眼眶盛着一汪滚烫的泪,浅浅的被眼皮包裹住,像是下一秒就要滴下来。
齐淮伊平静开口道:“还以为你在这闷不出声的干什么,合着在这儿憋哭呢。”
“如果今天,周见唯保护的是另外一个人,那我不光要在他这里大闹一场,还得把他救下的那个人也给臭骂一顿。”
“你知道我蛮不讲理的时候有多狠,我发脾气,就算是周见唯也不敢和我顶嘴。”
方祁夏头埋得更低,像是犯了大错一样。
齐淮伊浅笑一声,继续说:“但如果对象是你,我什么都不会说。”
她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语气淡淡,娓娓道来。
“我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给周见唯当助理,那时候他也刚出道,什么名气都没有。”
“我还记得前辈跟我交接工作的第一天,他就在选艺名,选了很久,最后挑中了‘见唯’。那时候我就觉得,哎呀这可是一个很深情的名字,这个演员应该情商蛮高,长得也不差,要是天天出去沾花惹草可就坏了。结果他男德高的一批,营业嘎嘎敷衍,跟谁炒cp都稀松,还懒得售后……把我给气得够呛。”
“后来慢慢的,我就升职,成了他的经纪人。看着他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配角,变得小有名气,接着名声大噪,直到红透半边天,家喻户晓,到现在也快十年了。”
“他是什么狗脾气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可能和我差不多吧,要不然我俩能在一起共事呢。我原本以为他一辈子都会是一个人,终身不娶、孤独终老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最近我发现,他好像变了很多。他那么一个冷淡的人,却对你总有用不完的耐心。我觉得他应该是挺喜欢你的,毕竟我从来没看见过这样一面的周见唯。”
齐淮伊探手揉揉他的发梢,淡淡道:“明星也是人嘛,也有七情六欲。保护自己喜欢的人,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不论是他是大影帝,小十八线,还是如我一样的普通人。”
“如果一个人突然间发生了变化,那肯定是遇到了特别的人。”
齐淮伊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完了所有话,接着曲起手指蹭了下方祁夏脸上的眼泪,笑道:“周见唯要是知道我把你惹哭了,会提刀来找我的。”
片刻后,护士从病房中走出,托盘里是浸满血的纱布和棉絮。
“包扎好了。”
齐淮伊冲着护士微微颔首,又累极似的揉了揉脖颈,说:“我还有一屁.股烂摊子要收拾,这儿就交给你了。”
方祁夏缓缓抬起头,眼睛红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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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兮兮的。
齐淮伊下巴一点,道:“他在等你呢。”
说完,齐淮伊便疲惫不堪的走向尽头处的panda。接下来撤热搜,发表声明的工作都需要他们两个解决。
方祁夏在门口犹豫很久,才慢慢按下门把手,推门进去。
似乎怕惊扰到对方一样,他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周见唯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玉山岛遥遥无尽的黑暗,这座岛有时喧哗,时而又变得宁静过头。
他的身形也同样融入黑夜,身边像刮起凛冽的风,卷起枯枝败叶。
合页发出“嘎吱”声响,周见唯循声回头,面色淡然。
方祁夏红着眼睛,迟疑着不敢过去,无措的绞着手指,轻轻叫他一声:“……哥。”
周见唯蓦地怔了一下,旋即浅淡一笑,身边的风似乎停了。
他拍拍自己的身边,唤他:“夏夏,过来。”
方祁夏听话的慢慢坐过去,挪近,又轻轻拾起他的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捧住,生怕碰疼了他。
周见唯便任他动作。
比起背部的伤口,周见唯两只手的伤势要严重的多。
倒下时,他为了护住方祁夏的头,结果手指重重磕在凸起的礁石上。
纱布下还透露着隐隐的血色,方祁夏越看越想哭。
“疼吗?”方祁夏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眼尾薄红,像揉碎的胭脂。
周见唯装柔弱道:“你吹吹就不疼了。”
方祁夏还真的捧着他的手轻轻吹了两下,可怜又可爱。
“panda带没带你去做检查,身上受伤了吗?”周见唯柔声问。
“……没有。”方祁夏小声说。
“那夏夏怎么哭了,吓到了?”
方祁夏摇摇头,眼眶中饱满的泪水随动作甩出两颗,落在周见唯小臂上,晕开小水圈。
周见唯失笑,曲指给他擦眼泪,这人总是让他心软得不行。
“不哭了,听话,要不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方祁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不断地滴,他抽噎着小声呢喃:“……哥……我错了,不要不理我。”
周见唯被这个称呼惹得心动,慢慢的凑过去,珍重的用双手捧住他的脸,柔声哄:“不是乖宝的错,不用道歉。”
方祁夏蓦地抬眼,直直的注视他,鼻头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可怜巴巴的问:“……你怎么这样叫我?”
“不喜欢吗?”周见唯贴贴他的鼻尖,反问。
方祁夏忽然将头埋进他的肩窝,再也忍不住的小声抽泣,呜咽道:“……喜欢。”
周见唯虚虚的抱住他,一下一下捋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好言好语哄了很久。
方祁夏就算哭也让人心疼,静静地没声响,只有小声呜咽和吸鼻子的声音,还有无法停止的颤抖。
过不一会儿,周见唯觉得肩上温热一片,方祁夏的眼泪很快就将薄薄的布料打湿。
方祁夏窝在他的怀里,感受到尼古丁的香气丝丝缕缕的包裹住自己,又忍不住委屈的小声埋怨:“为什么你这么久都不理我,还不和我去吃饭,讨厌我了吗?”
周见唯不答反问:“我惹乖宝伤心了吗?”
方祁夏“嗯”了一声,觉得还不够,又补上一句:“要伤心死了……”
周见唯又连连道歉,有些为难的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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