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安心了。”
齐坞生的眼神淡淡扫过他,没有否认。
男人煞有介事地从宫女手中的托盘上拿起一段红色的布条,笨拙地在白狗崽的脖子上打了个结。
徐启夏望着那个歪歪扭扭的结,心中觉得好笑,几次欲言又止。
就在此刻,暗枭首领将一个宫人带到殿中。
“回陛下的话。”
“刘许伯有一亲生兄长,先帝在世时曾在宫宴上出言无状,前朝秋贵妃心善,留了那人一条性命。”
第64章
勤政殿空荡寂静,无一人敢抬头看向君王神色。
徐启夏在门口拦住了送参汤的宫人。
“陛下今日怕是不会喝了,你们先回去吧。”徐总管打开食盒看了眼里面的汤,御膳房的人有心了,可实在来的不是时候。
他捏着拂尘向殿内望了一眼,只见一个宫婢跪在殿中良久尚未起身。
她神色间有惊惶,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何被突然传召。
只是带她来此处的人叫她不必太过紧张,只消如实回答陛下的问题就好。”……奴婢永叙五十四年秋选入宫,一直是重华殿的洒扫宫人。”
小宫女不知道圣上的心意,跪伏在地只能看到男人冷峻的下颌,还有御书案上偶尔传来的叩击声。
天子好像问了什么。
她略微思索一下,连忙点头:“是,是有这么回事。”
她印象十分深刻,那言官醉酒后突然起身,口口声声大骂前朝的秋贵妃是祸国妖姬,勾结大臣扰乱朝纲。陛下盛怒之下要将人仗毙,谁人相劝都回天无力,后来……
只记得君王身侧,那倾国倾城的贵妃娘娘在一片死寂中轻笑一声。众人目光看去,心中揣揣不安,只道恐怕唯有她才能在天子震怒时笑出声来。
贵妃娘娘说:
“臣妾常去国寺参拜,心中虔诚。国师大人不喜杀戮,臣妾见此情景也是心有不安。”
美人垂下眼来,眼角带上愁绪。
她知道怎样让自己看起来格外惹人怜惜,垂眼、抬眼,小鹿似的眸子中清澈无辜。在场众人无不折服于她的一颦一笑之间。
“他污蔑臣妾事小,他的性命也不甚重要。可是不能让臣妾和他的性命让皇上蒙受非议。”
她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佩服这滴水不漏的劝解。
言官开口辱骂贵妃,罪名是“勾结大臣秽乱朝纲”,暗指陛下昏庸无能,反而让一介女子掌控了朝政。
陛下借着酒意如此震怒,想必并不仅仅为贵妃,还为了出心头的这一口气。
他若是真的就地诛杀这名言官,不论事情真相如何,反而会坐实自己偏心贵妃,纵然她构陷忠臣贤良之辈的骂名。
明面上是贵妃受辱,皇帝被暗讽。
但若是皇帝真的出手,贵妃的事就变成了小事,为了宫嫔在宫宴中赐死大臣的帝王又将如何自处。
这样的道理当然不止贵妃明白。
可是众目睽睽,这样的话只有贵妃能说,也只有她敢说。
她先是说自己的事是小事——给了帝王一个台阶。意思是不必为了她大动干戈。若是贵妃娘娘此刻哭着诉苦,那帝王碍于情面也一定会坚持从严处置此人。
她再提到言官性命和帝王声誉,语气中将两者结合在一起说。巧妙地暗示帝王不要为了逞一时之快而失了大节。
“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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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词为事件定性,无论皇帝有没有真正处置这桩丑事,一切对于帝王的评述都被打成了非议,是上不得台面的。
好一个秋家女,好一个秋贵妃。
受辱之后却并未慌张,反而字字句句透露出替皇帝着想的意思。她的台阶给的到位,圣上也好收场。如此识大体懂进退,无怪乎她宠冠六宫。
小宫女回忆到此处,身子抖了一下。
“那大人受了一百庭仗被丢了出去,血把长廊上的雪都染成粉红。”
她沉吟一声。
“宫宴散去,贵妃娘娘喝的有些醉了,还坐在回廊中同那官员说了好一会子话!”
徐启夏替陛下问道:“秋贵妃说了什么?”
“这……”那宫女犹疑,贵妃身旁的永秀公公当时神色紧张,想必是不愿让外人听到。她不知君王此次找她究竟何意,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她说:
“奴婢离得远,听不太真切。”
徐启夏知道这丫头胆子小,没想到如此不老实:“听不真切?那听到什么就如实回答!”
宫女瑟缩一下,眼中闪过挣扎。
就在此刻,龙椅上的男人停止了漫无目的的敲击,突然开口:“你是永叙五十四年进宫?”
宫女一愣:“是。”
“今夏宫中大赦,许能提前放出去一批宫人。”
徐启夏眼见着主子说完这话后,那小宫女的神色就激动起来。他心中感慨陛下真是一针见血地戳中要害,让人无法拒绝。
宫女十四五岁入宫,往往要在宫中做上十年的差事。
永叙五十四年的宫女若想出宫,最快也还要四五年的时间。
陛下开口,就是给了她一个机会,她哪里还会再藏着掖着。
果然,那宫女心一横,直接说道:“娘娘同那言官说……”
「你的生死无足轻重,只是满足了帝王的成就感。」
「他以为自己突破了层层险阻,终于达成所愿。」
徐启夏心中一惊,不怪这宫女意图隐瞒,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被杀头都是轻的。不过倒也真符合了那位娘娘的倨傲性子。
齐坞生听了这话,眼神却微微一暗,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摆手让人将宫女带下去。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暗枭等到了主人的命令,帝王的声音异常冰冷,其中透着刻骨的阴森。
“提审刘许伯,上重刑。生死不论。”
“朕要知道他给了娘娘什么,娘娘又准备如何。”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想象中的滔天怒火或歇斯底里。但反而正是这样的平静让忠心如暗枭也不禁脊背发凉、心中胆寒。
徐启夏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陛下怎么用心照顾那些狗准备给永宁殿送去的模样他都看在眼里。可从昨日开始查刘许伯,到今日这个宫女,他如何看不出这其中必然有大事发生。
那位娘娘是否知道自己暗中的动作已经被陛下发现?
陛下又该如何面对……
自己深爱之人的背叛和杀意。
徐启夏叹了口气,殿外的雪又大了,白茫茫一片让人看不清前路。人走进风雪中,转眼就被吞没。
永宁殿。
冬日里的炭火烧的正旺,秋仪也不管什么身份规矩,独自搬了个软垫坐在炭火旁。
永秀在殿中忙前忙后,偶尔观察一下娘娘的神色,判断她此刻心情如何。
娘娘近日越来越沉默,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他早上晨起时替娘娘梳妆,在她的鬓角耳后发现了好几丝白发。
他心中焦躁,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尽快摆脱这一切。
这样互相折磨下去两人迟早要疯一个。
不对,齐坞生那个白眼狼已经疯了。
他恨恨地吐出一口气,想陪娘娘说会话:“娘娘别等了,太医院那边说今日雪天路滑,刘太医提前打过招呼说近日不当值了。”
神色冷淡的美人“嗯”了一声,眼神却从未离开过那烧的滚烫的银碳。
她不知是怎么了,近日越发疲懒不爱动,永秀的声音就像是来自远处的水中。朦朦的,让她听不真切。她不愿意说话,就沉默地听着。
炭盆暖暖的,又发出温暖明亮的光,她一动不动地盯着看。
“早上徐启夏让人传话,说齐…陛下先前打猎时找了几只狗崽,回头选一个最活泼好看的送来。”
永秀说完,兴冲冲地看向娘娘,期待她能因为小狗的到来而感到好些。
“啊。”美人转过头,眼神却微微慢了一些才跟过来,落到永秀的身上:“狗?”
永秀笑着说:“是啊,养只狗玩。”
“你喜欢就好。”
秋仪又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盯着炭盆中偶尔爆发出灿烂星星的灰烬。
鬼使神差地,她很想摸摸那瞬间的光。
想知道是不是同想象中的那么温暖。
永秀背对着她清扫着窗子上的雪,还在喋喋不休着什么新奇有趣的见闻。但是秋仪似乎都没有听到,也没有回复。
于是她慢慢伸出手,慢慢向她眼中光亮的东西靠去。
突然,
她的手被人死死抓住,齐坞生的力气几乎大到要将她的手腕捏碎。
美人皱眉,吃痛地眼泪都要落下:“你放开我!”
高大的帝王眼神中惊魂未定,他犹豫挣扎许久还是想来永宁殿看看娘娘。想看看她今日有没有按时吃饭、按时喝药。想问问她的伤还疼不疼。
他想这些问题时,心就像刀割一般复杂。
他不知道娘娘已经做了多少准备。她是想直接杀了他?还是想再一次离开他?
可是当他真的来到此处时,却看见她神色空洞地将手伸进炭盆。
那一刻他觉得心跳都停了一瞬。
徐启夏满脸惊慌,他也看见了娘娘古怪的动作。但是他的速度远比不上皇上,对方几乎是刚踏入内室就直接冲了上去。
永秀回头见状惊叫起来:“你做什么!放开娘娘!”
他对上了齐坞生暴怒阴沉的眼神:“朕倒想问你为什么没有看好娘娘,没有发现她要用手去抓那些碳。”
永秀懵了一瞬,连忙看向娘娘的手,发现除了她被帝王紧紧抓住以外没有其他伤口,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徐启夏已经识趣地用罩笼扣住了炭盆。
此刻殿内只剩下秋仪和齐坞生。
男人将她抱去床上,替她用帕子仔细将手上不甚沾上的灰擦干净。
“娘娘,太子叛党在江南集结,说要杀了朕。”
他低着头,声音语调并不沉重,但是看不清他的神色。
“今日刘太医没来,他明天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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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吗?”她问。
齐坞生沉默一下,又掀开被子仔细检查了她的身上的伤口。不动声色地说:“娘娘,这几日政务繁忙,朕已经许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永秀说你要给我一只狗,狗呢?”她又问。
齐坞生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很轻。
他闭上眼吻住她,好像这样可以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第65章
男人虔诚地吻上他的心爱之人。
他的吻很轻很轻,生怕惊扰了她一样。
好像是食物贫瘠的丛林中有一只云雀突然发现了可口的浆果,浆果的颜色鲜亮,气息甜美。于是可怜的云雀舍不得了,挣扎着含在嘴里,又不敢咽下。
齐坞生半阖着眼,睫毛长长颤动着,鼻梁高挺勾勒出优越的弧度,他一向沉默的表情却藏不住其中几乎凝成实质的悲伤。
被他讨好着轻啄的人像一件精致的木偶,她没有反抗,但是绝没有迎合。只是睁着那双澄澈的杏眼,平静地看着他。好像再看一个拙劣可笑的孩子。
半亮不亮的月光透进来,映照在她的身上为她罩上一件莹白流光的外衣。
她穿着薄纱。
她的脖颈间还有一段金色的锁链。
这个画面无疑充满着欲色,明明是媚气横生的样子,她却总是清清冷冷的。好像对她所引起的所有窥视与觊觎不甚在意。这个相悖的景色冲击着看客的理智。
这样矛盾又艳丽的存在让整个画面……古怪又漂亮。
一下又一下砸进了帝王的心里。
——这是他年少时的幻梦。
从娘娘受伤以来,他就很久没有再抱过他了。
但是在得知她的计划的那一刻,他竟然提不起丝毫的怒,只是万分的惶恐。
如果娘娘真的杀了他,她根本无法逃离暗枭和朝云行的围捕。更何况狼子野心的废太子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她活着离开。
这种未知的不安让他有些失控地将人拥住,有力的臂弯和宽阔的背将她牢牢地困在其中。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浑身沾染上自己的气息,好像两个人掰碎了揉烂了纠缠在一起,骨与血交汇融合,他才能有片刻安心。
像从前的每一次,他不能承认的胆怯变成了化不开的欲。
他知道娘娘对于床笫之事算不得热衷,甚至反应格外冷淡。但是她却并不抗拒,好像有些逆来顺受的随遇而安。只有把人逼的狠了才能听见一两声啜泣。
也往往惟有这时,他才能看到她眼中那让人害怕的清醒有片刻的迷乱。
但是秋贵妃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委屈了自己的性子在此时就便宜了他,除去最开始的生涩莽撞,他很快便知道摸清楚了她的喜好习惯。只要他小心翼翼将人伺候好,得了趣,她便不会那么生气了。
就像是张牙舞爪的小猫终于被捋顺了毛。
男人声音暗哑:“娘娘。”
他唤了一声,好像只是想叫叫她。
秋仪看了他一眼,只需一眼,她就知道他脑子里面想的是什么。
美人皱眉:“我的伤还没好。”
“我会轻一点。”
他的眼睛湿漉漉地,语气谨慎地像乞求怜爱的一只狗,这样的联想或许十分荒谬可笑。毕竟他是帝王,毕竟锁链并非绑在他的脖子上。
但是确又有那么一瞬间,秋仪透过一切浮华表象看到了齐坞生帝王威严下藏着的脆弱与不安。
那是他从幼时起的心病。
他要靠争抢和算计去掠夺他想要的一切。
“可以吗?”
他开口的那瞬,就像是鼓足勇气将束缚着自己的无形缰绳小心递给了她。
烛影微动,月上树梢。
徐启夏垂手立在殿外,永秀死死捏着手中的水盆,下意识同徐启夏站的远了些。这种刻入骨髓的厌恶与怨恨让他连带着那人的奴才都一贯看不顺眼。于是神情又刻薄了几分。
内室,
床幔被人攥出了褶皱。
锁链摩擦,叮叮咚咚。
那些细腻又轻慢的碰撞与水声交叠在一起,压抑着尚未出口的惊呼却被温柔强势地覆盖下去。
美人挣扎的手臂被紧紧扣在她的玉枕上,
那种让人无法承受的力道让她艰难地喘出一口气,润湿的唇瓣急促地张合,一声一声似乎在呵斥,又像是在哀哀的求饶。
她的头发湿的难受,贴在了泛红的脸颊侧边。眼角的泪滴被轻柔的吻去,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她感到烦躁。
“停…下”她的声音破碎,夹杂着难以发觉的啜泣。
她的手被放开的同时,她就忍不住去推拒帝王的靠近。
但是往往在抬起的瞬间就失去了力气,只能软软地搭在他的肩上,远远看去竟好像是环绕在他的颈后。
她恨恨地朝着那张脸扇去,却被准确地接到。
那人在她手心中落下一个轻柔的吻,这种无力的酥麻只将她逼到绝境。
此时此刻,她的泪水和汗水是对他最好的嘉奖。
她的打骂也变成了一种恩赐。
等红烛不再摇曳,纱帐被人扯开。
她好像死过一般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的薄汗被人用温热的帕子小心地拭去。
美人的瞳孔微微失焦,但是她能感受到他将她抱起,放在热水中。
水的温度烫到了她,她有些哆嗦着贴近了那同样滚烫的身躯。
她能感受到他的手指游移流连——替她清理那些痕迹。
秋仪靠在他的肩上,全部重力由他支起。
有人怜惜地摩挲着她的脸侧,替她擦去不知何时还在滑落的泪。
“娘娘。”
“看看我好吗?”
他轻轻用额头对上她的,执着地在那双眸子中寻找自己的倒影。
他没有用“朕”,而用的是“我”。
好像回到了永叙五十四年的盛夏,被幸运眷顾的孩子遇见了他生命中的光亮,于是用全部的时间去追寻那束光。
美人最终别过头去。
她不想去看那双眼睛里她不想看到,亦不想承认她看到的东西——炽热却扭曲,真挚却野蛮的爱。
天光大亮。
当秋仪满身酸痛疲惫醒来时,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永秀候在一旁,眼睛红红眼下有些青紫——显然是一夜未眠:“午时刚过。”
他知道娘娘醒来肯定会问是什么时辰,于是连忙先开口。
床上的人咳嗽一声,张了张嘴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只是暗哑干涩了不少:“……刘太医呢。”
永秀愣了一下:“来过了,见娘娘没醒,留下药就走了。”
他从床下的暗匣中翻出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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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布包裹,其中正正好放了两种药——一种是灰粉色的剧毒之药,另一种是能让人陷入昏睡的麻醉药物。
秋仪刚想伸手去碰,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啊呀——!”
宫女手中吃痛,一不小心将手里的东西扔到了地上。那小东西在地上滚了一圈才挣扎着站了起来,竟然是一只雪白的小狗。
它一落地,竟然就朝着床边跑来。
狗崽太小了,还没有床柱高,站在地上哼哼唧唧跳不上来。
它的脖子上系着一段红绸缎,皱皱巴巴地打了一个还算精致漂亮的结。不用问也知道是出自谁手。
秋仪冷漠地看着那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她不见笑意,那狗却好像知道她心软,虽然也跟着她学一样绷着小狗脸,身后的尾巴却出卖了它——转呀转呀都要甩到天上去了。
她叹了口气。
最终伸手将它捞了上来。
落在她怀里,那狗竟然一瞬间就老实下来。
转了几圈舒舒服服地找了个位置把自己缩在她的怀里,显然是赖上了秋仪。
惊扰了娘娘,又毁了陛下精心准备的惊喜,宫女显得有些紧张。为了缓和气氛,她灿笑着说:“这狗奇了,果然还是更爱美人。”
永秀皱眉:“此处没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等宫女告退,他才从身后拿出刚刚情急之下藏起的布袋,幸好其中的药物没有散落。
小狗见了包裹,哼哼唧唧的爬起来似乎要用鼻子去嗅。
秋仪单手就将它拎了起来:“不是给你吃的。”
她说。
第66章
“父亲——”
“母亲——”
被人抱在怀中的女童撕心裂肺地尖叫着,可是无论她怎样挣扎,她都被紧紧禁锢在男人的怀中,闻着那并不熟悉却令人胆寒的血腥气息。
白日里还温馨整洁的院子已经被闯入者彻底毁坏,称之为掘地三尺也并不为过。
冲天的火光惊扰了整条东街的人,尖叫声求饶声不过响了瞬息就彻底安静,只剩下女童压抑的颤抖和嚎哭。
她的年纪还太小,小到不足以理解发生的一切。
但是父亲母亲确实在她面前从活生生的人,烧成了看不清形状的焦炭。
而始作俑者就命人抱着她,拉着她的手,睁着她的眼睛让她看着自己的家不复存在——父母弟弟死于非命。
剧烈的恐惧和绝望让女童几乎晕厥过去,但是那刺鼻的浓烟又将她呛的止不住的咳。
那些穿着黑衣的人行动利落,训练有素,显然是对这抄家灭口一事颇为熟稔。
女童挣扎像拼命冲进那团火焰所包裹的废墟,但是她动弹不。于是发了狠,一口咬在男人的虎口处,那人吃痛却并没有松手,反而将她重重摔在地上。
她滚落在泥土里,腥臭腐朽的气息将她整个人吞没。
“哒。”
“哒”
是人的脚步声。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罪魁祸首们却突然换了一副面孔,纷纷撩起衣摆跪地叩头。
她的脸贴在地上,泪水花了视线看不真切。只能瞧见一双皮质的棕靴向她走了过来。
——他是谁?
——他们又是谁?
——这是为什么?
她尚且来不及思考,靴子的主人停了下来。
一只脚漫不经心地踏在了她的身上。
她吃痛地叫了一声,却看到那人伸出一根噤声的手指。
“嘘。”
女童的脸颊涨红,眼神中满是无助的恐慌,她只能在无法反抗的境地中不停地发着抖。
肩膀上的重量压的她喘不过来气,只能虚弱无力地流着泪。那些泪混着灰烬落在她的嘴里,像沙粒一样割痛了她的舌头。
“你父亲贪墨,押送军粮有失,误了军机。”
“本王杀了他,以平义愤。”
——他在说谎
女童激烈地挣扎起来,但不过蜉蝣撼树,空取悦了暴虐的凶手。
她年纪不大,却已经记事。父亲不过时军中押送粮草的副官,那真正误了军机导致太子失踪的人是正使。这些明明在半个月前就已经结案定论,父亲也从诏狱中被放回养伤。
怎么偏偏在相安无事了半月后突然遭此灭门之灾!
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与愤怒,来人笑了一声:“劫后余生难道不是喜事,怎的看起来这样难过?”
她瑟缩一下,只觉得此人犹如厉鬼一般狰狞可怖。
她看着这个人的脸,死死地盯着,好像要把这张脸的每一个细节牢牢记住,然后在阎罗殿时告上一状。
但是那人没有动手,反而蹲下身来。
微凉的手拍了拍她的脸:“做个听话的姑娘,便能活的时日久一些。”
时空扭曲,声音渐远。
十几年前的火光好像从未平息。
父母弟弟的容貌早已模糊不清,但是抄家灭门的恶徒却还苟活在世上。
女人猛地惊醒,剧烈地喘着气。
她拉过床幔上的铃铛,有宫女匆匆忙忙跑进来:“太妃娘娘?”
七九河开,
转眼过了年节,冰雪化冻。此时京郊景色最是好。
风中寒梅凌霜傲雪,大片的艳色让整个冬日的余韵连着年节的喜庆保留了下来。京城最近的山上溪流的冰封渐解,不比最为凛冽的隆冬时节,此时在行宫中住下,偶尔也能围猎已经苏醒的野兽。
因着培育新作物的缘由,皇上晋了秋翰的官。
将人调去了户部,从三品的大员。
消息来的时候秋仪正在给那条狗准备今天的饭——它还太小,吃不了什么硬的东西。
她就用温羊奶化了一些鱼肉,捣成肉糜放在盘中给它。
自从身边多了这个会叫会闹的东西,她也算是平白多了些可以做的事情。
每天清晨,她醒来后就会把送来的鱼让小厨房清蒸做熟,那狗吃不了太烫的东西,又不会择刺。她就花些时间坐在桌前,用筷子挑开所有看的见的鱼刺。
然后慢慢等着鱼肉变凉。
那狗贪吃,往往这个时候就呜咽着扒在她的脚边,眼巴巴地瞅着她手里的鱼。
小狗脾气被她宠的坏了些,一时没有把目光放在它的身上就会气哄哄地拱着她的鞋子。
没长齐的狗牙虚张声势地叼着她的裙摆,不敢真的下口,但是非要扯着,好像这样就能吸引来她的一次注视。
奶白色的小团子腿还没有多长,就急呼呼地扯着裙摆跑,没跑几步就被那淡色的飘带绊倒,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露出了嫩粉色的肚皮。
偏偏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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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像通了人性一样,一摔倒后连忙自己站了起来,还故作严肃地四处望了一圈。见没人嘲笑它,这才颠颠地回到美人的脚下,恶狠狠地继续和那裙摆作对。
宫人远远在门口看到了这狗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今天早上的鱼刺多了些,美人挑的直皱眉。
她坐在那里,手中端持着一对乌木镶金的玉著,仔仔细细地将净白瓷盘中的鱼一分为二,先将主刺挑出来,然后顺着鱼的肌理将它慢慢分成小块,将其中暗含的短刺也一并择出来。
这样的活是熬心费力的,往往旁人做来多半会心烦意乱,头晕眼花。
但是她好像习惯了这样安静精细的事情,手中动作行云流水,不但挑的精准,更是让人赏心悦目。
永秀温了羊奶回来,见到主人的裙角都被那狗咬的团成了一团,此刻有一根丝线断裂,正被那狗牙拽着往外扯。他看的不禁眉头皱起来,心也跟着那裙子皱了起来。
这件衣裳是娘娘前几年亲自绣的,裙角上的杏花和竹叶用了她好几日的功夫,虽然朴素淡雅,但是细微处的功夫一点都没有少。
娘娘用了上好的双蚕丝,因此一根线上有两种颜色,正反两面的花纹都一一呼应,巧夺天工。
齐坞生因着怕出事,收走了娘娘手边的针线剪刀,她不知何时才能继续坐在绣绷子前面。
这样好的东西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有。
想到这,永秀眼睁睁看着那花瓣就被一只狗轻易的弄坏了,有些气闷。
他伸手将狗赶走:“去去去,就会给娘娘找事。”
那狗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瑟缩了一瞬,然后就委屈地迅速钻到了秋仪的裙摆地下,颇为可怜地呜呜咽咽。
明明没打到,它叫的却这样可怜。
看到美人低头看向自己,尾巴瞬间又摇了起来,只是一看到永秀——它又变回了那胆小怕事的样子。
这样狡猾的性子像极了一个人。
永秀气急,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得了便宜还卖乖,都是惯的!”
狗靠在秋仪的脚边,好像突然有了底气,颇有些凶恶地露出了自己的小牙。
小太监也不甘示弱:“娘娘,这畜生未免太放肆了,得打!”
他们两个对峙的模样太过滑稽,终于把正在处理鱼块的美人逗乐了。
“幼不幼稚,跟个畜生置什么气?”
帝王的车驾到的时候,便看到自己送来的狗安逸地窝在美人的怀中,大快朵颐地享用着她亲手准备的饭食。永秀站在一旁,神色有些幽怨。
有了这只狗以后,娘娘的状态好了不少。
她撤去锁链后可以自由行走,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剑拔弩张。
见她今天心情还算好,齐坞生不动声色地坐在了桌子的对面,静静看着她小心地喂那狗崽子吃食,生怕它自己没个分寸,再呛到。
看着她想对待孩子一般宠爱着手中的畜生,帝王落在狗崽子身上的眼神黯沉。
仿佛注意到他有些哀怨的神情。
美人低着头,语气平常:“皇帝晋了秋翰的官?”
齐坞生点头:“他将名为番薯的外邦作物培育出来,也许有一日能解决大齐的连年饥荒。”
美人“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房中又安静了下来。
行宫的住所不比永宁殿宽阔,因此这样的宁静倒并不显得寂寥诡异,反而因着明纸透进来的暖色天光而多了一丝恬淡。
屋内只有幼犬不停吞咽的声音。
齐坞生旋转了下手中的扳指,视线扫过此处的装潢,好像亦是随口一问:“娘娘可还高兴?”
那狗吃的太快太急,脸侧的毛都被羊奶打湿,秋仪扯过一张帕子为它仔细地把脸擦干净。
“户部油水多,迎来送往也多。”
“再好的东西落在不需要的人手里,也无异于在火上烹烤。”
她轻笑一声,抬眼看去。
英俊的帝王神色却若有所思。
京城,国寺。
曾几何时颇为年幼稚嫩的小沙弥也长成了挺拔清秀的僧人。
他将食盒摆在一间院落外,轻声叩门。
一日三餐寺里做好了会由来送给国师,他平时也不会发出丝毫声响,放下东西便会安静离开。但是今日他收到的信笺让他犹豫片刻还是叩响了那一年多未敞开的门。
“师父,宫里的一位太妃递了信。”
他顿了顿:“说是跟前朝秋贵妃的事有关。”
他话音落,惟有寂静的雪声。山谷空空,无人回应。
师父不理世事许久,自从秋贵妃走后,再也没有人能让他从闭关中走出来。
他叹了口气,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后离开。
在他走后不久,有人推开了那扇向尘世封闭已久的门。
骨节分明的手提起了食盒,
也拿起了那封信。
第67章
永叙五十三年,
圣上重病一场后身子每况愈下,虽已经过了七十,但是人又怎么会嫌福寿足够绵宏?
从前皇帝也是对这些修身养性的法子嗤之以鼻,可当宫中太医和那自称能练出仙丹的道士都对病重的他束手无策时,唯一尚能有些用处的国师就被他视为最大的功臣。
逐渐偏信鬼神之说,甚至奉一位不过而立之年的人奉为大国寺的座上宾。
可是这样的厚待并非没有条件,皇帝所求清清楚楚不过“续命”一方。
「生人配阴亲向天借寿,让鬼差误以为成亲的是双十的鬼魂,因而能在阳间多上二十年的寿命。」
「冥婚嫁娘一路口不能言,喜轿用通体乌木的寿材,在天亮之前抬进阴宅中。」
阴宅坐西朝东,窗棂用木板封死,正门矮小需要弯腰而行。
——这是为了困住怨气滔天的女子。
等到新郎仙逝,需要将这位“夫人”即可处死,因此才算在阴间变成一对“和和美美”的佳偶天成。
暮年帝王对他无数次求见国师终于得来的“良方”如获至宝,唯一缺憾便是这女子的人选一时难以抉择。
既然要抬入宫中,位份便不能给的太低。
因此小门小户的女子配不上,世家大族的女子不会愿。
其实哪怕是周王两家的女子,君王若是真的下旨也并非没有可能。只是堂堂帝王为这样的缘由去纳一位贵妃,着实会让君臣离心。
帝王深思熟虑,绝不会从他处开这个口——此事便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国师手中。
短短半月内,国师的清修之地被满朝文武家中适龄女子的画像和八字所占满,让人远远看过去只觉得眼花缭乱,难以抉择。
皇帝催得紧,国师也只能日夜推算,可是许久没有找到合适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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