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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萧娘脸薄难盛泪, 桃叶眉尖易得愁。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殿里教坊优儿唱的甚么?咿咿呀呀声声不歇。
李怀雍细听片刻,听出是?《柳梢青》“九天圆月”。
宫里的弹唱, 功夫挑不出错, 阮筝同调, 笙箫齐奏, 仙乐一般回响不绝。
如此好调子,如此好月色,阖上眼穷尽幻想, 舍一分理智添梦, 方?才他凤儿离去时?, 有一分别愁么?也有脸薄难盛泪么?眉尖得着愁么?
有的罢。
同时?李怀雍内心?里又唾弃:甚矣!汝之不慧。哪有的事, 莫自欺欺人。
没有,半点没有,她笑着、跳着,离去了。
她说起“六王爷”时?候, 眼光绵邈流溢, 那当?中的欣慕和舒怀, 怕她自己都没觉着。她口口声声的、毫无凝滞的“我两个”如何如何,何其自然随意,仿佛长久他两个就是?一道上人。
她的目光,她的说辞, 李怀雍都看在眼里。
千言万语, 前世是?错, 今生?今世, 居然,居然又拱手让人, 还是?错。
怎不知你毫无留恋,怎瞧不出你眼中另有热念,因此他答她:我选皇位。
皇位,从前的费尽心?机,从前的梦寐以求,到头来不过十年寂寞追思,十年忏懊难当?。这辈子李怀雍知道,重来一遭仍是?这条路,他自选的至尊之路,将要握在手中的不仅仅是?无上权力,还有无边的孤独深渊,上辈子经历过的悔痛将要全?部重来一个遍。
可是?,无妨。
凤儿,去罢,安心?地去,两世纠葛,朕,许你自由,不使你为难。
你要一生?顺遂,万勿重蹈覆辙,你要无忧无惧悠然终老。即使是?,陪着你的人是?他。
李怀雍立在十二分的明月夜里久未离去,独享月色,也独享孤独。
·
本朝习俗,男方?下大聘,除开金银礼金,还有半张男方?亲笔的婚书,纳征到女家,收下聘礼,就得由新嫁娘也亲笔回一封婚书。
搁在皇亲国戚家里聘的正妃,就是?鸾帖。
鸾帖回去,男方?收下,两张合成一张,每人八个字,鸾帖既成,可说是?亲事定下的见证,此乃大定。
可这要怎生?书,云箫韶犯愁。
这日?天朗气清,秋光漠漠,泰王府的婚书送上门,云箫韶铺开李怀商的帖子,绢面凤笺上字端的遒劲刚正:灼灼桃花,载明红叶;新燕尔之,情敦鹣鲽。
云箫韶左看右看,闭闭眼写下几个字。
鸳俦浴羽,良缘永结;鸿雁为传,白首相携。
接着王府的聘礼抬进?云府。
大聘绵绵延延,锦缎千匹,白银万两,另有金银玉器,驮甲字画,抬进?来就花去小?半时?辰。云箫韶隐约还听见有马蹄声,说是?西域良马足足送来六十匹。她原本从从容容,这会子在屏风后头叫母亲、筝流还有一众丫鬟婆子瞧得,脸直红。
杨氏也在笑,笑着笑着就有些僵住。
一副征礼三十二抬,外头院子里这些,粗粗一扫也已经远超此数,这已经多少抬了?不会是?一副半的聘礼罢?须知本朝聘礼以三十二抬为一副,因为仁宗皇帝下过旨意,说聘礼太过是?华而不实,劳民?伤财,因此寻常人家婚聘常常是?半副十六抬,甚至是?四一副八抬,也就是?权贵人家才会送满一整副聘礼。
可这泰王?这是?送来多少?
不一会儿就有人为她答疑,前头过来一名小?厮,道:“征礼已毕,六十四抬,劳动太太核理。”
杨氏再维系不住脸上的镇定,六十四抬,整整两副征礼?她去看自家闺女,云箫韶也是?一脸惊讶,泰王这是?发的什?么疯?
从前嫁进?东宫虽然也是?这个数,但那是?皇帝圣旨,如今可没圣旨,李怀商自己出的数儿。
不过杨氏很快接受这个事,她定定神,她的两个闺女有甚不值?个个出类拔萃!泰王看重凤箫儿,那算他有眼光。她呼地站起来吩咐:“你两个回去罢,此间没你的事了。”都是?为娘的事,嫁妆上绝不能?叫泰王的聘礼压一头!进?门腰杆要挺直才是?。
她一面叫人收拾征礼,一面叫来府中库册,细细盘算。
合欢被,鸳鸯枕,鸾花镜,碧玉梳……
由于泰王的“发疯”和杨氏的盘算,到亲迎这一日?,从云府出来的迎亲队伍当?真是?十里红妆。
婚礼的百子帐设在泰王府东南。
仁和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九,泰王迎正妃的仪仗从升云巷启程,一路沿延兴门大街直到朱雀大街入内皇城芳林门,沿街百姓招呼着都来看,看这场盛事。
往后的许多年京城里议论?不休,说那日?泰王娶亲真是?,亲迎的婚仪浩浩荡荡,先头过朱雀苑,队尾才出升云巷头上,足足横贯大半座城。
最先头打马的是?泰王爷,但见泰王高冠玉革带,乌履绛纱袍,执缰立马,挺拔如玉树临风,羡煞多少没成亲人家的小?娘子。
这一应轰轰烈烈的礼队和议论?,云箫韶暂没听见。
她可吃着苦头,历过是?历过,可过去也太久,早忘记亲迎时?的新妇,通是?没个清闲。
头顶上是?花钗琉璃钿,外头还罩有一顶红披,后脖子勒吊得紧,脚上是?凤头高跷履,硌得人脚踝直痛,坐在八抬的龙凤大喜轿上,四周帷幔重障,颠来晃去,晃得人头晕目眩,满眼都是?正色的红幔子,层层叠叠,完全?听不见外头动静。
她的视线只能?看见自己的手。
她手上是?一柄翡翠十二葵瓣团扇,上头彩鸾百花,扇由如意祥云纹的玉雕托着,正反面都镶有镂空花片作桃蝠样儿,首尾牙头一抹茜色,怪红。
轿儿停下,外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进?来,攥着一头红绫,云箫韶去接。
原本她手上可是?稳稳当?当?,可忽然伸进?来的那只手在她手背上一递一划,指尖正擦过她的腕。!这李怀商,瞧着呆呆的老实,那个教他这等手段!云箫韶后脖子上僵硬也忘了,踝上托硌也忘了。怎说的,入秋的天儿,这人的指尖儿却似乎燃着火,叫她过这好一会子腕上还燎着火星儿似的发烫。
她让红绫那头李怀商牵着,四周唱的、笑的,听不真切,须臾,前头李怀商脚步住下,她听见他轻声道:“过门。”。呸,就你长嘴,是?说迈门槛,可他偏要说过门,云箫韶原本行得端正稳当?,要他聒噪,看没把?她跌一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比及在榻上坐稳,李怀商又温文起来,规规矩矩的:“宾宴近歇我就回来。”
云箫韶应一声。
也不知又过去多久,房门吱呀一声,想是?喜婆丫鬟等进?来,画晴的声儿响起:“娘好举扇儿了。”
又一个丫鬟的声音:“王妃,前头来话,王爷就进?来,您这却面扇得抬起来了。”
云箫韶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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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手腕将团扇撤进?凤披,挡在脸前。
又过片刻,由远及近一路请安声响起,一道脚步声停在榻前。
头上一轻,满室内红烛晃的,云箫韶眯起眼。
她回着神,没想李怀商业呆愣,片刻之后道:“本王咳咳,本王不善诗书,也不愿找人代笔,王妃赏个面子,先将扇子撤去罢?”
边上一众嬷嬷丫鬟正待出声,忽听新晋的泰王妃道:“而后呢?王爷的诗何时?还上?”
李怀商一怔,随即把?眉眼耷下笑了。云箫韶只见一只大手覆在她扇柄上,堪堪挨着她举着扇子的手,刚刚还伶牙俐齿说王爷欠一首诗来的,此时?再不见甚伶俐劲儿,立时?松手,眼睛也没抬。
李怀商看她,心?里波澜漪漪。
他终于见着她穿红衣。
这么着一手执扇,一手执杯,两人行合卺礼。
贴到耳边,李怀商悄声道:“别饮。”?说的什?么,合卺的酒不让饮?云箫韶云里雾里,不过依他的,没沾酒。
奇怪,明明滴酒没沾,耳畔一点子热,熏得云箫韶直犯晕,落后沃盥、对席等一应礼仪她迷糊着过,脑中未留下些儿印象。
从新在妆台前坐好,边上嬷嬷将她头上九支花钗一一摘下,终于礼毕。
按说寻常卸钗罢了,可李怀商在一旁睁眼看着,云箫韶无端就想把?头儿低下。
她通身没个安定,那头李怀商业不遑多让,打喜轿里领人,天地良心?他手抖得没边儿,不知怎的就碰着一抹腕子。那腕上细腻冰凉,直冻到人心?尖儿上,不禁想的:她真是?嫁来?手凉成这样子,莫不是?天上住的神女?如今看她脱簪,终于心?里头落一实影儿。
两人这般,隔着镜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一笑。
画晴等来讨赏,云箫韶笑望李怀商,叫他做主?赏人,画晴脸上笑嘻嘻领着人出去,把?门合了。
屋内静一静,云箫韶问:“怎的不许我饮酒?”那酒里难道有什?么?
谁知李怀商讷讷道:“我先头摸你手上冷,又坐等这大半晌,没用?半口吃食,不好饮酒。”
阿,原来是?这个缘由,云箫韶颊上笑意停不的,又问:“那我饿着,你有什?么好法子?”
“嗯。”李怀商转头一拎,竟不知从哪端出一只红木食盒,“方?才在席上听母亲说的,你自幼喜爱杏仁饧粥,我叫他们在瓯上热留一盅。”
说着盛到云箫韶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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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头看,杏仁酪晶莹剔透,透着清香,想是?,十分可口。
“出什?么神?还在记挂着欠你的却扇诗么?”李怀商问,“也不尝尝。”
云箫韶拉他坐下,柔声道:“你有酒勾没有,也用?些儿?”李怀商磕绊说有酒了,云箫韶笑望他说知道。
方?才交杯酒没喝上,这盅东西倒是?你一口我一口用?尽。
吃完正发神,云箫韶没察,忽然自己发梢让人捻去,李怀商牵一缕她的乌发,捻在指间。
他呀,没个正形,云箫韶瞅着镜中,正将手中的一缕发丝凑到鼻尖,好像要去嗅,秋日?轻寒,他身上却暖烘烘的。
他问:“怎的愣神不说话?”
不知他的,哪处难得生?起一点子羞涩,云箫韶口中讷讷道:“妾的凤履还未脱,卡着脚踝疼。”
她这声自称,李怀商周身一震。
下一瞬,云箫韶只觉一番天翻地转,耳边的男子轻声对她道:“本王帮你。”
高大的男子说话间胸腔震荡,好像也震到云箫韶心?坎上。
大红盖头好端端落在案上,尘埃落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忽地一身红衣的新郎官神色古怪:“慢着。”
第 62 章
帐中两人规规矩矩躺下, 两个?长直身条儿,一时半刻竟然谁也没挨着谁。
这人,云箫韶暗撇眼儿瞧李怀商, 为她除去鞋袜、抱上榻来, 都好好儿的, 紧着把她安置好, 衾被盖上,他也自躺下铺盖好,不言语了。
这怎说的, 谁家洞房花烛夜这过的?
忽听李怀商道:“你闺中双名箫韶, 小字也有?, 你心里愿意?听我如何唤你?”
小字也有?, 小字是凤儿,与筝流的鸾儿一对,云箫韶沉默不语,他一定听过李怀雍喊她凤儿, 因此不愿点明。
可这话说回来, 李怀雍平日也喊箫娘的, 唉,颠来倒去就俩字儿,你却想?翻出什么花?云箫韶低眉顺眼儿:“随王爷拣着喊罢了。”
榻上一时没动静,忽地李怀商调个?身, 侧撑起身望云箫韶。
看你就看, 谁又?不是无盐女, 只是他看就罢了, 眼角还一味耷拢,还一个?劲儿眨巴。
咱是骂你了?还是打着你了?
伸手, 手背蹭蹭他眼皮,云箫韶问:“怎了这是,谁还给王爷委屈受不曾?”
李怀商在她手底下哪个?安之若素,半边身子?麻的,讷讷只道?:“你左一口王爷又?一声王爷,有?些见外?。”
喔,是为着这个?,云箫韶从善如流:“六郎。”!这一下李怀商另半边身子?也动不得了。
又?抬眼看见,云箫韶松泛仰在枕上,发堆乌云,香腮欺雪,青皎皎眼睫是井开露桃,红馥馥嘴唇是枝生樱桃,不自觉一缕心神乱飞,两缕目光轻摇,上下没个?主意?,屏息吸气一时没答。
云箫韶见他不吱声,当什么,称呼这项又?不急,日久天长总能叫出一声好听的,又?见他一时半刻没有?安置的意?头,便问:“我母亲都惊着,你的大聘好是引人注目。”
李怀商眼睛速即睁得老圆:“你不喜欢了?”
人也撑呆不住,一气坐起身,慌得没脚样子?,云箫韶伸手拉他袖子?,笑道?:“那个?有?不喜欢的?我知你是看重?我。”
“不仅仅是看重?你,我还不愿意?旁人觉着你削价,”李怀商一一说明,眼巴巴的,“你从前是两副整聘的,没得嫁我就要减省?那个?道?理。”
这话说完,改换云箫韶呆愣。
这说的是从前她嫁去东宫,那时候仁和帝格外?降恩给赐的两副聘礼,李怀商意?思,二嫁又?怎的?他不愿意?旁人议论云箫韶价贱,他明晃晃整六十四抬的礼抬出去,宣彰于世:云箫韶在他泰王眼中,一如既往改不得的珍贵。
真是,云箫韶心思胡乱,这人真是,会拿着湿漉漉眼睛盯着人看、讨可怜罢了,还会拿着沉甸甸心意?不经意?透出来,不防就要勾得你落泪。
不过云箫韶不是没历过事儿的人,好铱驊歹克制,主动抻手要李怀商握,李怀商哪个?不接?连忙双手捧过,云箫韶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了,我谢没谢你,只看往后日子?。”
李怀商忙不迭点头,又?张张嘴,像是有?话,又?到底没说,云箫韶问他:“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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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没说出口,云箫韶锲而不舍问几次,他只扮锯嘴的葫芦,又?踅摸半晌,云箫韶假意?着恼他的,他方屈屈巴巴地道?:“我、我也是一般说的,口头说的都不算,只看往后的日子?。”
云箫韶把眼儿觑他,暂没说旁的,两个?你捏我的指头尖儿、我弹你腕子?,顽一会,冷不防云箫韶热突突开口:“还有?什么?”
李怀商惊一惊:“什么?”
“你肚儿里还有?旁的话,说来我听听。”云箫韶笑道?。
她实在料得,李怀商确还有?一句话,她也不催促,只静静看他独自窝在榻角儿上闹红脸。
约摸又?半刻钟,外?头梆子?敲过三回,云箫韶打一个?呵欠,李怀商张嘴:“我想?说,你穿红的,好看。”
哎呀,憋来捣去就这句?
哎,那个?要你说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提防生捱这一句,云箫韶也把脸蒸上,甩开他手,脸朝里躺下:“先前没看出来,你是个?油嘴滑舌的。”
她把脸挝过墙去为着什么,自然为着李怀商来哄,没成?想?这个?人,只磨磨蹭蹭在她身后替她将被子?掖好,又?闻动静要下榻熄烛火,她扭过身儿拉拽住他:“就歇了?”
原本三分嗔七分羞,可背着火光这么打眼一瞧,他面上撑红,没想?眼睛里也一样,强按捺的幽焰似的,哪是要歇,意?兴全涌在眼里。
他眼中燃着火,声气却小心翼翼捧化着寒冰成?春水:“歇罢,明日卯正就要到景阳门?外?头候着,寅时就得起,还几个?时辰可稍闭闭眼?”
他从捻起一撮儿她头发,说的:“才说呢,往后日子?还长,你今天也多?劳累,咱歇宿罢?”
他凑近枕边,凑近她的耳边喊她:“箫箫。”
阿。
要说箫这个?字,不好,赖它怎样的,万不该是个?平声字,打他舌尖嘴里这般扬出来,似咏似叹,如慕如诉,云箫韶似乎回到先前坐喜轿时候,满头满脑熏熏然、飘忽忽。
他要忍耐,他要体贴,云箫韶旁的或许没有?,一等一的体贴愿意?拿出来酬他,领他的情、趁他的意?,叫画晴进来点茶与夫妻二人吃了,脱衣解带好生安置。
茶水侍弄完,画晴领一名头发才齐眉的丫头出去,云箫韶左思右想?,觉着那丫头恁地眼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是这倒奇了,哪来的道?理,她哪个?见过李怀商王府里的奴婢?要不的是从前温娘娘身边的?稳重?老持的可靠人儿,因此拨出来伺候李怀商。
那也不是这理儿,她年纪不合,十一二岁哪里就显出稳重?人品。
悄着声儿,云箫韶问李怀商:“方才那丫头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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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跟画晴顿茶那个??”李怀商答,“她叫晓儿,是我府里家生女儿,贴心肺的人,你放心,旁人我不许她们进你屋里。”
晓儿?晓儿!
晓光浮野,朝烟承日回,清晨谓之晓;擅弹琵琶,素晓音律,通慧谓之晓。
却是这个?字么?
云箫韶声气轻得仿佛发梦:“哪个?字,从日,尧声?”
李怀商只当她闲聊,答是。
他没当回事,在云箫韶心里可是惊涛骇浪。晓儿,上辈子?那头不离不弃守她到死的画晓,竟然是李怀商的人,冥冥之中,独见晓焉。
李怀商见她愣神,赶忙问:“怎么?不合眼缘?”
云箫韶真正感触目来,他是如此坚定地、各途各样地守她那么多?年,她竟然半点不晓得。
不过好在,今生总算鸾枕不孤眠,琵琶不空响,两人总算得成?眷属。
旁的男人嘴里说日子?还长,云箫韶要打量是空头的飞钱票子?,是唬弄人,唯李怀商说这一句,她信,不光信,还信得慰帖,信得心里烘烘融融地暖,况且这句还是她打头先说,她做下的好例子?。
她说那的话,怎么不合眼缘?合得很。
又?小小声儿说一句,多?谢你。
李怀商听她一句喜欢,他也喜欢,伸出手臂予她枕了,两人相拥入眠。
日子?还长。
·
仿佛只是眼睛一闭一睁,外?头丫鬟叫起。
他夫妻两个?各自漱口匀面,落后各自拾掇,云箫韶正坐在妆台前画晴给梳头,冷不丁李怀商打帘子?进来,她看叫唬一跳:“怎了?”
李怀商手张开,手心里是一截红绳,是昨儿合卺诸礼最后,最后的一项是解缨礼,做亲事新妇发间要服红,婚庐里夫君亲手解开,云箫韶昨晚上发间就是这枚。
她伸手要去接,李怀雍又?给收回掌中,掖在袖中收好,她一下摸不清头脑,好笑道?:“到底怎了?”
李怀商张嘴,瞧瞧画晴,云箫韶道?:“她是个?不张嘴的,你只管说。”
“我说,”李怀商只着里衣,长手长脚没地儿腾给他似的,“我解你的缨,往后朝梳头、暮解钗,不该都是我的活儿么?”
画晴掩口笑道?:“奴婢当是什么打紧事儿,原来王爷是来抢奴婢手中这篦子?。”
“你这个?丫头,”云箫韶拍她胳膊,“让你答应,你要取笑人。”
再看李怀商,果然经这句打趣耳朵框发起红,云箫韶遂说:“是,是你的活儿,只是你会梳头么?你要说会,我可要问一句,和谁学?的?”
李怀商实话实说说不会,云箫韶嗯一声:“今日要进宫,落后回来我教?你,好不好?”
“好。”李怀商答应,人却还杵着,要看云箫韶做髻,云箫韶问他:“不穿戴打选衣裳?”
李怀商道?:“从前是望鸿伺候,他今日在前头没往你院中来。”
那你?怎的,不让没经我点头的奴才随意?进我的屋是尊敬,我记你的情,那怎的,望鸿不在,你还不穿衣裳了?
云箫韶道?:“昨日那晓儿呢,或者画晚,她几个?伺候你罢了。”
李怀商不言语,巴巴儿瞅着镜中的云箫韶,眼睛又?湿乎乎地把人张望。哎,云箫韶福至心灵,试探问:“这丫头与我梳头,梳完了我与你更?衣?”
“好。”李怀商眉开眼笑。
……真是,没完了,几岁的人,活像没手儿。
不过她肯惯着,落后给李怀商搭理襟子?佩带,没个?不乐意?。
穿戴好,李怀商心满意?足扯她的手指尖儿,晨光里,他笑得活像朝阳初升,云箫韶鬼迷心窍了,竟然允他一路牵着走到外?头,到车驾上安坐好也没一定叫他松开。
两人儿黏黏糊糊牵着手,望宫中而去。
第 63 章
常言道泰极而否、乐极生悲。
她?两?个?绸缪缱绻, 一来二去不着意,进清心殿本就踩着时辰,千不合、万不合, 仁和帝又揪着说好一会子话, 比及到正阳宫拜见皇后, 少不得就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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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些儿。
春荣出来传话, 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皇后娘娘这会子不得空,烦王爷王妃且候片刻。”
待这眼睛长在脑门子上的嬷嬷进去,廊下两?人齐齐开口, 一个?说:“是我累你。”
另一个?道?:“倒是白叫王爷连坐。”?云箫韶奇道?:“你累我?”
李怀商低低答一声是:“自从九弟, 嗯, 出事, 自从九弟出事以后,母后瞧我不如往日顺眼。”
啊,那也是有的,从前是哪哪都被冯氏压一头的难兄难弟, 如今冯氏倒了, 可不就一朝生分, 温娘娘又在仁和帝跟前得脸,大约皇后眼睛里:卿要乘翼,与我反目。是不如从前顺眼。
李怀商拣一句问:“母后与你也不慈爱?”
嗯,那是不慈爱, 从来不跟慈爱两?个?字沾边儿。
只是云箫韶听他?说的, 母后与你不慈爱, 不像从前那谁, 那李怀雍,也自称心悦她?, 可口口声声只是说,“你与我母后合气”。
虽则是,差不离,一个?意思,两?个?人处不来,可说在话上是谁与谁,还是差着趟。李怀商不明个?中缘由即偏着云箫韶说话儿,哪个?听见能不顺心,不动容。
云箫韶一向知道?他?的体贴,今日又见识他?的偏爱。
她?脉脉一笑:“她?是什么性子人,她?亲侄女在我手上决撒,能没个?记仇?她?也不慈爱,我也没有多?恭敬。”
李怀商握一握她?的手:“幸而你心里明白,要不的她?更要横搓扁揉,你且要吃苦。”
云箫韶把眼睛觑他?,笑道?:“我这样?性子王爷竟还惯着,不怕宠出个?不知天高好歹,哪日犯着温娘娘,看?王爷不说的。”
这时殿中终于叫进,李怀商拉她?一把,摇头说她?不会,不是那样?式人,又说:“你还叫温娘娘。”
云箫韶一壁催他?望里走,一壁说:“我的不是,是温母妃,好么?”
瞧样?子,不好,李怀商又道?:“不仅叫温娘娘,你昨晚上才答应我的,你还叫王爷。”
哎,怎还耍上性子了?云箫韶好笑:“人前我不得守个?礼节?”
李怀商不愿意:“这廊庑底下哪里有旁人?”
哎唷,云箫韶哄着他?:“没有没有,是我叫岔来,往后记得了。只是心里总有个?忧患,总要防着殿里那位挑咱夫妻两?个?的不是。”
咱夫妻两?个?,这话实在中听,顺着虎须捋来的,一举把李怀商梳拢住,他?如闻仙乐如沐春风,笑容可掬迳到殿里。
徐皇后自然没好话,云箫韶给她?奉茶,胳膊僵得要酸,李怀商眼见长眉皱起,忍不得的要开口,徐皇后才堪堪接住茶盏。
虽说是接住,可也就沾唇抿一抿,活像云箫韶碰过?的东西有毒似的。
不过?这一应刁难云箫韶一个?字没道?不是,两?人出来要去咸庆宫,李怀商说她?其?实不必如此忍让,叫一声手酸也没什么,云箫韶慰他?道?:“值什么?再说我要给她?示弱赔笑脸儿呢。”
李怀商只望着她?两?只手不言语,看?样?儿是想上手给她?揉捏揉捏,云箫韶就笑:“是酸得很,晨起还伺候人穿衣。”李怀商说那、那往后还是,还是什么没说完,云箫韶截口打断,说酸着也是她?来,李怀商脸上松快笑。
两?个?又说笑几句。
见过?德妃,没别的话,德妃体念他?两?个?辛苦,没说几句就打发?回?府,临行前也是说:往后日子还长,哪个?眼睛就看?着今日。
两?人拜过?父皇母后母妃,打道?回?府。
泰王府制式中规中矩,即不逼仄也不豪奢,周正阔五间、面长三院的亲王府宅子,中路第一座院子是客座、厢房、花厅和李怀商书房,云箫韶嫁来,他?将中路第二座院子设好,昨日在婚庐歇一夜,今日才正经?到她?的居所。
还没进院,云箫韶抬头看?,垂花门匾上空空如也,没个?题,遂疑问地看?向李怀商,他?道?:“你往后在此起居,也拣两?个?你喜欢的字眼。”
边上望鸿儿等,都在等着信儿,云箫韶思索片刻,道?:“不若‘云萝’二字罢。”
李怀商笑逐颜开:“好,云萝居,”转头分付,“叫将作监仔细雕刻。”
他?这一日夜擎是爱笑,笑模样?镶在脸上似的,云箫韶看?见,心中涟漪淡淡,也跟着笑起来,夫妻两?个?满目笑容相携入居。
一路走,李怀商又忐忑:“你瞧哪里不好,只对我说。”
哪里不好?哪里都很好,金玉雕饰不很浓繁,多?见假山掩映景色,闲趣盆景、花石小桥,好个?庭院。
没一处不合心意,云箫韶微微笑道?:“只在那儿,”并指点一点庭院中央,“欠一座葡萄架。”
又稍稍避开一遛丫鬟吓人,悄声问李怀商:“六郎,你说是罢?”
谁说,李怀商说?他?一百个?只说是。
若问云萝二字哪个?来历?
但令葡萄熟,不虑韶光迟。
笑指云萝径,情人自得知。
可不还缺一座葡萄架?两?人结缘的葡萄架。
晌午用过?午食,云箫韶催促李怀商歇午憩,李怀商坐在被褥间不言语,只张着眼睛要看?杀人,云箫韶知他?心思,这人,专爱蜂蜜罐子装饴糖,贴着黏着出不来,想要她?陪。
哪个?不愿意陪他??只是云箫韶还有事儿呢。
唇边攒一抹笑,云箫韶轻声细语:“你午间不养好精神??”
嗯,午间不养好精神?,要说没什么,晚间早些安置便了,晚间——晚间!寻常晚间早些安寝罢了,今日晚间料想不成!昨儿晚上说疲累,又念着今晨要入宫,就没、没……嗯,李怀商一下子躺了,脸冲里,推说这就睡,让云箫韶自去,云箫韶笑得要打跌,与他?打帐子、点香,险些没笑出声儿。
不是笑话,只是心气儿顺,太顺,人逢喜事,还不兴笑么?
不过?别忙笑,新?院子新?住所,通还有的忙。
她?走出去,招呼来画晴。
画晴领着几个?丫鬟安顿一应东西,走过?来笑道?:“不得了了,娘的嫁妆库房看?摆得满满当当。”
云箫韶说她?财迷样?儿,她?回?嘴说:“常言道?奴婢样?子主人影,俺每掉钱眼儿里,看?是谁带的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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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二个?又说笑两?句,神?色转肃,云箫韶道?:“到前边正堂,把丫鬟厮儿都叫来我看?看?。”
说笑归说笑,正经?事儿上画晴麻利得很,不一时叫来四个?丫头并两?个?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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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给云箫韶见礼,口称王妃娘娘。
大眼看?去,面相都还好,咱也不是说嫌丑爱美,只是看?人总要看?眼神?清正、目不斜视,但凡这两?样?有,不是那个?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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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鼠眼样?子,总归差不到哪去。
再说,李怀商挑给她?的人,两?个?字说来:放心,总再没人儿往她?饮食里放一起子诸如半夏之类的毒物。
几人磕头,说请王妃赐名。
云箫韶心里满意,面上不动声色,一一问过?家里日常。
晓儿不必说,就叫画晓,另一个?和她?一般年纪,也还不知事,跟着洒扫奉茶罢了;两?个?大的,一个?擅长针指刺绣,给赐名字画映,另一个?能造五鲜汤水,赐名画暖;两?个?小厮,只在门外通传伺候,叫做天明儿与天昭儿,俱是忠厚面目,一一看?过?,云箫韶放她?几个?去。
又对画晴说:“云萝居往后你是大的,你与我顽笑罢了,当她?几个?的面儿,你可打着样?子。”
画晴答知道?了,又说:“只是画晚不必,和她?几个?闹成一片才好。”
两?个?会心一笑,可不,也好听来些儿寻常听不见的,这般分工才好。
一番话说完,画晴说娘的秋季衣裳要先头从箱子里起出来,挂到衣桁上熏着,说了几件云箫韶长是喜欢的,天青的比甲、水蓝的裙,云箫韶听见,脑子不知哪根筋一搭,吩咐道?:“再去寻几身儿嫣红颜色穿戴。”
“嫣红的?”这一下看?把画晴惊住,“娘一向不爱桃红颜色,怎的忽然要红的?”
又思索道?:“怕都是宫装,家常衣裳那些个?明亮颜色的还真少见。”
云箫韶说挑料儿现裁,哪个?缺这一匹布,成,这时要裁新?衣,也不值什么,画晴领命出去。
她?出去,云箫韶一怔。
怎说的,李怀商一句穿红的好看?,她?就要践行?她?自诩离经?叛道?,世人常说的女为悦己?者容,她?如今也免不了俗?
只是这当中似乎还有别的话儿,不单单是想着“悦”谁去,只是到底什么话?云箫韶一时半刻没琢磨明白。
晚间用膳完,云箫韶和李怀商坐在榻上,李怀商清清嗓子,问她?何以解闷,要不要下棋,云箫韶道?:“打发?时光罢了,我不善棋。”李怀商松口气,说也不想动脑筋,两?个?遂拿一副三十二扇象牙牌儿耍一耍。
只是夜阑总有时,耍牌耍不到天荒地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戌时一刻,画暖顿茶进来与夫妻二人吃,吃毕躬身问可有旁的吩咐,李怀商一脸镇静:“点热水。”
阿,云箫韶面上一红。
第 64 章
梨儿香, 红椒墙,鸳鸯帐,夜未央。
两个?各自澡毕, 云箫韶头发披着, 身上一件单衣, 李怀商看她走进房中, 腰背悬的正?直,却无端不知哪里摇来,柔曳款款, 足踏春风一般。
佳人轻展裙摆, 款掀珠帘, 立在烛光里冲他笑:“六郎。”
李怀商只觉着, 今秋恁地怪不怪,入夜还这燥气?萦怀,火星子直燎人,没得叫人口干舌燥。云箫韶往他边上坐, 好么, 一时只有更热。
她是, 身带烛光?还是蒸着沐浴时的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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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沐浴,李怀商只觉看要喘不上气?儿。
他手上空落,一把又抓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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