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锋,道:“我们都是为鬼王而来,在一起行动,没什么好奇怪的。你们不可听信谗言,误以为师弟他叛出师门,明白么?”
“是”
眨眼间,段折锋和江辞月两人坐在椅子上,审视着这群人。
而穿越者们早已从悠闲自在的模样,转变为战战兢兢,恍如一群等待审判的囚犯一样列成一排,卑微地接受两位大佬的审视。
周颦仿佛回到了曾经在灵犀山上,被幼年期魔尊各种欺压的时候,还不等段折锋开口,已经竹筒倒豆子一般,老老实实全部交代了:“弟子不是在这里偷懒,而是回来和协会里的大家一起商量,能不能用金钱的力量找到鬼王的踪迹。”
“说起来,这个穿越者协会……”江辞月若有所思道。
所有穿越者听到这里,都脊背一寒,生怕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然而江辞月并没有怀疑自己的门下弟子,而是温和道:“原来你们成日里不思修行,都把时间花在了这个协会上。我听闻穿越者协会发明无数,颇有济世救人之风,这倒也好。你们放心,我不会因此追究你们。”
众人听到这里,都是热泪盈眶,周颦心道:剑宗大人您是天使吗
江辞月安抚了众人之后,便又问:“如此说来,你们可曾找到鬼王的踪迹?”
周颦目光看向了穿越者中的老大——面壁人白济,但后者深知眼前两位大佬的可怕,根本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不敢流露。
周颦只好自己在心中思忖良久,一咬牙,将他们关于鬼王的情报向江辞月和盘托出:“我们已经通过‘可靠渠道’发现了鬼王在徐州城附近的行动路线,他很可能会选择在鬼节对沦波镇动手!”
江辞月眼神一凝:“消息属实?”
“是真的!”周颦紧张地说,“按剧情……不是,按推算,鬼王在恢复了实力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到足够的部下——所以他要么杀很多人,要么趁着鬼门大开,去阴间收服大量的鬼,鬼门大开是他最好的机会。”
江辞月听后,微微点头:“不错,有理有据。”
即便消息不确真,但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他已经准备让沦波镇也先行戒严了。
此时,江辞月回头去看段折锋,却见小师弟漫不经心,随手拿起桌上的“穿越者日报”看了起来。
民间日报也没什么出奇的东西,最多也就还在报告一个月前在边境的那场狐妖大乱而已。
江辞月心中突然生出些许的违和感,心道:周颦他们会有关于鬼王的消息,可以说是巧合。但师弟他为什么知道这一点?难道……这是他的什么计划?
想到这里,江辞月微微眯眼。
他心里知道自己不是混账师弟的对手,于是不动声色,继续以掌门的威严讯问周颦道:“我记得你们原本走在我们前面,理应也得到了黎国群仙宴会的消息,为何没有去?”
周颦生怕他误会,连忙解释道:“我们本来是打算来的,谁知路上却中了那头六尾狐妖的圈套,足足在迷宫里转了半个月,等出来的时候别说剧情……什么都晚了!简直怀疑他是故意拖着我们的!”
段折锋闲闲地翻过一页日报,随口道:“都是妖狐一族,他设法拖延住这些弟子,也就是帮了狐王。”
——这倒也可以说得通。
但江辞月总觉得其中有什么蹊跷,只因这一切都太过严丝合缝了,甚至比书上的珍珑棋局都要精巧。
兴许是因为江辞月思索了一会儿,令眼前这些穿越者都如履薄冰,生怕自己在老巢里被看穿。
身为领袖的白济不能再坐视下去,于是试着开口,转移话题道:“见过江真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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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白济,是协会的创始人。我们虽然被六尾妖狐迷惑,耽搁了很多时间,但是因为手头还算有钱,买到了很多消息。最近,我们找到了黎国的狐王大人——”
“找到了狐王容璟?”江辞月微微点头,“不错。”
白济发现有用,有些振奋地继续说道:“对,狐王很好说话,愿意帮助我们一起对付鬼王——狐王也觉得,钟九罹会趁着鬼门洞开之际,对沦波镇动手。”
——小师兄和这群只知道剧情的穿越者,至今不知,狐王容璟早已死了,被鬼王钟九罹取代多时。
段折锋继续悠然翻过一页日报,一个字也没有参与讨论。
一切悉如他的计划,分毫不差。
第65章 撼轮回(2)
七月初七,今年之鬼节。
这一天乃全年之中阴气最重的时间,其中又以夜子时到丑时(凌晨0点至3点)阴气最盛,就连日月星辰都必须暂避云中。
神陆各地,分别将会有不同数量的鬼门洞开,迎接当地鬼魂去往地府。
很多凡人以为阴曹地府是某个固定的地点,就好比仙人所在的灵州,会像凡人的城市一样,能用双眼看到,能用双腿走到。
但实际并非如此,地府更像是另一重位面,与人间互为重影——更类似于表、里两个世界的说法。
人间的每一座门扉,在阴间都有相应的位置;每一座高楼宫殿,或许正是地府中的油锅炼狱。
只是对凡人来说,只有死后才能一窥这个“里世界”罢了。
这一天的沦波镇,早早就被官府组织,强制撤离了所有民众。
大街小巷之中蔓延着极为诡异的寂静,不祥的迷雾笼罩了所有视野,唯有修行者与妖物能勉强窥见一二。
子时刚到,夜幕漆黑、不见星月,浓重的阴气使得整个城镇仿佛被寒流席卷,屋檐上甚至挂起了冰棱。
修为不济的穿越者们,这时都惴惴不安地缩在护身法阵里。
周颦悄悄地蠕动着脚步,靠近了一点江辞月的背影,这才略微感觉到安心;但紧接着她抬起头看见段折锋的背影,顿时又缩了缩脖子。
李珠儿抓住她的手,结果感觉两边掌心都在发抖、出汗,她听见了自己的牙关咯咯作响的声音。
江辞月忽道:“噤声。”
迷雾之中,只见有一盏幽蓝色的诡异灯火慢慢接近着他们。
一群穿越者顿时就像凡人一样慌成了一团:
“啊啊啊啊啊啊啊快点撒符咒!”
“阿弥陀佛,邪魔退散!”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符咒一股脑地向外撒,简直就像是在办白事时的纸钱,漫天飞舞着。
在这阴惨惨的场景里,又不知道是谁高声唱起了壮胆的歌:“没有至高无上的救世主!没有神仙皇帝和护民官!生产者们,我们要自己救自己!要把公共福利实现……”
“……?”
江辞月有些后悔了,看向段折锋,低声问:“真的有必要带这些弟子来么?”
段折锋沉默片刻,果断承认错误:“失策了,该把他们打晕当作沙包,总比现在这样有用。”
夜空中的歌声那么嘹亮,简直就是首当其冲的醒目提醒。
江辞月无语之后,念动清净经,迫使这些胆小如鼠的穿越者们安静下来。
此时,那盏幽蓝的灯火也越来越近,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此“人”面如冠玉,双目含波,丰润唇角天生带笑。
竟是狐王容璟!
穿越者中,白济大为惊喜:“狐王陛下,您怎么来了?”
这“狐王”相较之前,面色有些苍白,一看就真的是受了重伤的模样,但这丝毫不减其独特魅力,甚至还多了三分冷艳、傲岸之色。
只见狐王轻笑了一声,声音沙哑道:“鬼门洞开在即,你们都敢直接来,我身为黎国妖皇帝,怎么就不能出现了?”
他说罢,轻轻捻动手中的宫灯——这竟是他那天从拍卖会上夺得的琉璃碧火宫灯,是先皇后亲手制作,具有驱鬼、辟邪之效。
而其中闪烁着幽蓝色的火焰,原来正是狐火,照亮了周遭数十米的迷雾。
白济终于知道自己先前被吓到纯属误会,连忙弯腰行礼,说:“您肯来真的是太好了。今天在这里的大家,既然都是为了鬼王钟九罹而来,那至少今晚,请一定竭诚合作,一起守护沦波镇。”
他说着,看向江辞月和段折锋——显然害怕这两位大佬突然动手,先将狐王拿下。
先前他们在黎国皇宫中的确有一场冲突,甚至直接导致了瑶池天柱的倾覆。
不过,江辞月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至少如今狐王和他们目标一样,都是保护黎国百姓不受鬼王戕害。那么关于狐王的对错功过,还需等今夜过后,才能另行审判。
但狐王却似乎不太信任江辞月,道:“我有伤在身,而且正是眼前的两人所致。你们说,我怎么才能相信他们?”
段折锋沉吟片刻后,道:“不如击掌以修为起誓,今夜我们三人之间不准相互动手,如有违者,当遭天雷惩罚。”
击掌起誓乃是修真界约定俗成的一类方法,越强的修士所受的约束也就越严苛,违背自己誓言者就算没有真正遭受天雷,日后也会遭受心魔等阻碍。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江辞月点头道:“可以。”
狐王也微微点头。
三人就此起誓:七月初七天亮之前,绝不对彼此出手。
眼看解决了内忧,穿越者们大喜过望:无赦魔尊段折锋、灵犀剑宗江辞月、狐王容璟,这三位大佬合作!那他们岂不是天下无敌?!
然而,他们高兴得太早了。
时间缓缓来到了夜子时(凌晨0点)。
四周幽幽地响起了呜咽风声,寒流更甚先前,穿越者们一个个都发起抖来,学着企鹅的样子挤在一起。
借着琉璃碧火宫灯的照明,他们分明看见,周围的迷雾中不知何时多了许多的人影——
这些人影一个个都像穿着甲胄,步伐整齐地缓慢行进,就如行军有纪的精锐部队,却一点点地向着光亮处走来。
阴兵借道!
胆子小的两个女弟子几乎是立刻就吓晕了过去。
时间在这一刻过得似慢实快。
一眨眼功夫,这支阴兵已经近在眼前,甚至能让人看见覆盖全脸的青铜头盔,其中惨白的皮肤一闪而逝。
所有的凡人都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惊扰了这支恐怖的军队。
而在阴兵最前,则有一名穿着黑衣,显得格外鹤立鸡群之人,灵动的目光看向了狐火中的众人,却又似乎有所顾忌一般,停留在了光亮之外,双腿仍然被阴森迷雾所环绕着。
黑衣人的声音同样古怪,就像锐利刀刃刮蹭着粗糙石面,十分难听:“吾乃酆都夜游神,前来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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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诸位何人,敢挡吾道?”
江辞月不卑不亢,上前护住身后的弟子们,拱手道:“灵犀宗,江辞月。”
夜游神听到他的名字,似乎微微有些惊讶,道:“原来是生剑之主,失礼了。那么这边这位想必就是杀剑之主。”
段折锋微微点头,并不与他寒暄。
夜游神也不见怪,显得非常忌惮于他,甚至悄悄又后退了两步,将僵硬的身体完全隐藏在迷雾中,才说道:“今日之事,与两位剑主无关,还请两位让道。”
江辞月看向夜游神身后——成百上千的阴兵静悄悄地伫立着,似一棵棵诡异的枯树,毫无动静,都在等待着夜游神的命令。
如此大的排场,不像是寻常的鬼门巡逻。
江辞月沉吟片刻,问:“请问尊驾今日带阴兵前来,是否与鬼王钟九罹有关?”
夜游神公事公办地答道:“是,也不是。”
江辞月略有些意外,随后说道:“不瞒你说,我们推算到鬼王今日会在沦波镇出现,恐怕对各位不利,我们才会提前来到这里,想要拦截于他。如今他尚未现身,依旧隐藏于暗中,还请各位多加小心。”
夜游神听后,非常有礼貌地向他拱手,说:“多谢剑主告知。但我等今日前来,是为迎驾,不接到驾崩的皇帝,恐怕难以回地府交差。”
“皇帝驾崩?”江辞月再次感到意外,“难道是黎国皇帝江虔出事了?”
“非也。”夜游神抬起头,黑洞洞的双眼,直勾勾地看向了站在后面的“狐王容璟”,“驾崩的黎国皇帝,是另一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夜游神话音未落,只听白济爆发出了一阵极为惊恐的惨叫声!
他眼睁睁地看着,身前那盏狐火灯突然大亮,宛如一闪而逝的雷霆电光,照亮了迷雾中白骨森森的阴兵,也照亮了“狐王”微笑的脸庞——
哪有什么玉树临风的模样,分明只是一具阴惨惨的白骨骷髅。
第66章 撼轮回(3)
狐王并非狐王,而是鬼王钟九罹占据了他的身体。
当他的本来面目在火光中展露的刹那间,就连江辞月都来不及反应,更遑论聚集在他身边的穿越者们。
他们只来得及发出惊恐的呼喊声,下一秒声音就戛然而止!
冲天而起的鬼气将幽蓝色的火焰彻底吞没,而这些实力低微的穿越者们,立刻就被裹挟在内,三魂七魄都被剥离出肉体,化为一颗颗漆黑的锢魂珠,落入了鬼王的掌心。
失去灵魂的肉体接连噗通倒地,脸上惊恐的表情仿佛被定格在那一瞬间。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没有按剧本的安排来。
铮然一声,剑影出现。
江辞月神色凝重,看向鬼王道:“钟九罹,将这些弟子放下。”
钟九罹面対近在咫尺的剑锋,却没有畏惧之色,将一颗颗锢魂珠握在掌心中,青白色的面孔上流露出嘲讽的笑意:“我们有盟誓在先,天亮之前,你们不能対我动手。”
江辞月催动剑锋,然而正如鬼王所说,他只觉得神剑十分迟钝,不能如愿対鬼王进行攻击。
道心越稳固、越正直的人,越容易受到誓约的束缚。
但江辞月将剑锋收回,转而催出山海绘卷,道:“即便不能伤你,但如果是禁锢你的行动,我还是能够办到。钟九罹,我再次警告你,你与黎国之间的事情,不应该牵连这些无辜的年轻人。”
看到山海绘卷时,钟九罹面露惊讶之色,接着专为凝重——他意识到山海绘卷竟然是另一件足以威胁到自己的神器,江辞月所言为真。
钟九罹的目光短暂地扫过江辞月,又看向段折锋,眼神中晦暗不定。
忽然,他长袖一展,化为一道漆黑帘幕隔绝在他们之间。
“哈哈哈哈,那我就不与你纠缠了!告辞!”
鬼王的声音渐渐远离,显然他早有布置,正在快速地逃离他们。
当江辞月飞举而起,在夜空中追踪鬼王之时,他被重重迷雾所包围。
正在情急之中,只听段折锋轻笑道:“小师兄,你忘了点灯。”
话音刚落,就见一点青色灯光亮起。
原来是段折锋捡起了那盏琉璃碧火宫灯,以魔火将其点亮——
在鬼王手中的幽暗灯火,刹那间大放光芒,照彻了四周的迷雾,让江辞月得以看清脚下黑暗的沦波镇,看清那支前来迎驾的阴兵,阴气森森的队伍直接包围了整个沦波镇。
而在迷雾的来源处,则是传说中洞开的鬼门关。
那是一座高达数丈的青铜巨门,门扉紧闭之下,有极阴之气化为地煞,在地面上奔涌而出。若不是这扇门只会出现几个时辰,恐怕整个沦波镇都能沦为鬼蜮。
而鬼王的身影在天空中宛如一只巨鹰,飞掠向这座青铜门。
——在鬼王手中,还握着那些弟子的魂魄!
“站住!”
江辞月飞掠而上,欲将鬼王阻拦在青铜门前。
然而他没想到,地面上那密密麻麻的阴兵队伍见此情景,竟然上前阻拦。
夜游神手持招魂幡,化为遮天蔽日的白色幕帘,拦在江辞月眼前,冷冰冰地说道:“我等前来接引魂魄,本就不易,还请剑主多多体谅,不要阻碍公事,让小的们难办。”
江辞月凝眉道:“你们接引驾崩的狐王,为何要阻拦我追击钟九罹?”
夜游神不尴不尬地笑了一声,答道:“钟九罹也是从地狱里逃脱出来的恶鬼,我们亦有追击的责任。如今他自投罗网,还敢从鬼门关回到阴间,那我们当然是喜闻乐见……”
“既然如此。”段折锋忽然道,“不如我们也去阴间看一看,免得钟九罹又从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手中逃了出来,顺便将我小师兄心心念念的弟子们接回来。”
江辞月略一思忖,微微点头,明白段折锋的想法:如今他们誓约在身,不能直接対鬼王动手,但既然鬼王逃进了地府,那么地府一定会対他围追堵截,他们跟着去观察局势,总好过和地府阴兵硬来。
夜游神対两人的决定有些意外,问道:“阴间非同阳间,生人胆敢进去,会遭阴气袭身,折损寿命。两位即便修为通天,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江辞月摇了摇头,道:“责任所在,不必多说,请吧。”
夜游神也就不再规劝,而是带领阴兵回到鬼门关前,手持号令,让青铜门缓缓地打开。
门扉虽开,然而其中漆黑一片,恍如一只深渊之眼,观察着这片阳间。
江辞月脚步只是略缓,就感觉到自己右手被牵起。
他回头看去,段折锋已经拉着他,不甚在意地低声笑道:“早在禁地中,我就想看看真正的地府长什么样子了……小师兄,假如旧梦重温,你还会被我感动哭么?”
江辞月瞬间大窘,就连紧张都忘记了,生怕这段话被旁人听去。他捏了捏段折锋的手,训斥他:“办正事的时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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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插科打诨!”
段折锋笑了笑,却是率先一步,踏入了青铜门中。
甫一踏入阴间,他们立刻就能感觉到阴气缠身之感。
浑身都像置身于冰冷的水中,无比沉重,又冰寒刺骨,几乎连手脚都不能自如运使,必须时时刻刻运起法力进行抵抗。
然而,死者在这里却如鱼得水,一具具白骨骷髅填充血肉,重新幻化出生前模样,就连朽坏的兵器、盔甲都恢复崭新,成为一支威风凛凛的真正军队,行进在道路上。
江辞月与段折锋対视一眼,继续随夜游神而前进。
传说中的阴间,天色永远昏暗、不见日月星辰。
在黑暗苍茫的荒野上,只会生长着鲜红的彼岸花,离离掺杂在残垣断壁之中,别有一种凄厉之美。
而脚下的阴气则连绵成黑色的水流,从四面八方都向着同一个方向汇聚而去,指引着那些魂魄该去往哪里——阴曹地府,十殿阎罗所在之处。
而一些善人或恶人有着特别的灵魂,则专门有阴吏进行指引,就是传说中的牛头马面,也领他们顺着水流前行。
这些水流将会在奈何桥下汇聚成忘川河,而其中不愿轮回转世的魂魄,就会化为三千弱水,就是传说中“鸿毛不浮、不可越也”,就连一根羽毛都无法飘浮起来的弱水。凡是灵魂踏入其中,都会被恶鬼撕扯着脚踝,彻底落入忘川河,成为他们的一部分,永世不能轮回,可谓是凶险万分。
夜游神此时已经化为一名白衣中年男子,光看外貌与生人无异。
他向江辞月微微行礼后,笑道:“请二位随我来地府,鬼王钟九罹如果真是来复仇的,想必会直奔阎罗殿。”
三人随即化为三道流光,以飞举之术快速地前行,俯瞰着脚下众多浑浑噩噩的灵魂。
他们很快就见到了阴曹地府。
这座阴间唯一的城池,有着遮天蔽日、不可逾越的古老城墙,宽不知几千里许,而正门处以小篆写有“酆都”两个大字。
在这大名鼎鼎的鬼城之内,阴寿未尽的魂魄将要在此度过很长的一段时间,享受来自人间的供奉,直到阴寿耗尽,最后按照阎罗王的审判,进入六道轮回中,重新转世存活。
光看外表的话,鬼城中人流不息、灯火通明,几乎和阳间的繁华都市都没有区别,谁也猜不到其中所有人都已经是鬼了。
此时,鬼城中一队队阴兵正在奔向中央的阎罗殿,一看便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夜游神问其中一名阴吏:“你们为何如此慌张?”
阴吏头也不回地答道:“钟九罹擅闯阎罗殿楚江王大人命我们出动十万阴兵将他包围!绝不可再让他擅自逃离地府!”
“区区一个钟九罹,何至于此?”夜游神惊讶道,“而且我看这里并没有十万阴兵之数,难道说他还有同谋?”
阴吏答道:“鬼门洞开之时,青州、兖州、幽州、徐州各地都有妖魔结阵强闯鬼门关,阴兵分散各地正在抵抗这些妖魔!阎罗殿内守备空虚,是被钟九罹趁虚而入了!”
说完,阴吏继续随队跑去。
而夜游神回头看了看江辞月,颇有些不知所措的神色。
江辞月同样也不知道这件事,凝重道:“鬼王的布置看来比我们想象中更多,各地鬼门关的阴兵都被妖魔拖住了,看来阎罗殿确实有危机。”
段折锋却玩世不恭地笑道:“危机便危机了,还担心这些鬼能再被杀一次不成?我看这钟九罹顶多是想为自己讨一个公道,才会直奔阎罗殿。不然要是换了我,只怕已经带这些军队攻打进城了。”
江辞月想了想,安抚夜游神道:“既然我们已经到了,那就不妨一起追捕钟九罹。无论他要的是什么样的公道,至少都不该将无辜路人牵连其中。”
夜游神感激地点点头,一行三人索性也跟着前去。
此时,阎罗殿中果然已经大乱,鬼王钟九罹直接闯入其中,甚至将守卫打得七零八落。那巍峨威严的大殿正被无数阴兵包围着,一个个如临大敌。
夜游神还来不及请示阎王,只听大殿内传来了钟九罹张狂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地狱整整十八层,你们说要度化世人,可结果呢?梓潼这样的善人,魂飞魄散已近千载;而我这样无恶不作、罪业缠身的恶鬼,为祸人间数百年,最后只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那些善人就活该要度九九八十一难?”
第67章 撼轮回(4)
江辞月与段折锋对视一眼,推开阎罗殿重重殿门,继续前行。
高大巍峨的大殿中阴气森森,不见丝毫光亮,一路行来,沿路都是牛头马面之流恐怖而威严的雕塑。
原本的阴吏守卫已不见踪影,只余满地狼藉。
几人向前走去,却见夜游神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一处铜柱前,久久没有移动。
江辞月上前一步,立刻明白夜游神为何被吸引。
这处铜柱上血迹斑驳,怨气冲天,而且被法术所禁锢,避免有人误触。
江辞月问道:“这是什么?”
夜游神幽幽说道:“这就是当年钟九罹化为厉鬼之地,因为怨气太重,无人可以接近,只能封印在原地。”
段折锋则上前一步,睁开玄微天目,仿佛感受不到怨气的冲撞,伸手轻轻摸到铜柱上缠绕着的粗壮铁索。
“这是铜柱之刑,用于地狱第六层。”
当他只见触到其上血迹之时,猛然间有雷霆电光在大殿中闪烁,刹那间所有人视线之中只余一片黑白。
原来在铜柱一旁,留有地府的记录簿。
当年钟九罹受刑之时,地府文官将所有一切都记载了下来。
数百年后的今日,钟九罹重游故地,铜柱上他残存的怨气因此激发,将当年的往事彻底重现。
一千多年以前,钟九罹在其皇后死后十年殉情,自刎而死。
他来到地府之后,仍是生前样貌,身着玄色朝服,两鬓斑白、神采奕奕。
经由第一殿的秦广王宣判,钟九罹乃是大功德的皇帝,理应进入六道轮回之天人道,来世享受福报。
然而,钟九罹立于阎罗殿上,却不听自己的判决,而是执着于问道:“既然我有功德,那我的皇后也理应分享一半。梓潼比我早走了十年,如今想必还没有投胎转世,请问她正在地府何处?”
阴吏道:“大胆!阎罗殿乃是宣判轮回之所,不是你随意提问的地方!”
钟九罹语气坚硬如铁,说:“我生时找不到梓潼,死后难道还不能如愿?人间既然没有她的消息,那我一定要在黄泉找到。”
大殿之上,迷雾深处,秦广王的声音无悲无喜,他问道:“你看见那边的铜柱了吗?”
钟九罹随之看去,见到了大殿中立着的那根铜柱,大约是二人合抱之围,上面捆着道道铁索。
秦广王道:“不服判决,或扰乱阎罗殿者,要在此受铜柱炮烙之刑。”
钟九罹听后沉默片刻,固执道:“不见梓潼,我不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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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然一声,雷光再照。
千年前的往事在无边的光芒中刹那消失,黑暗中只见血迹斑斑的铜柱依然伫立着。
江辞月问:“钟九罹当真在此受刑?”
夜游神答道:“他受刑七七四十九天,心气不死。只要心不死,像他这样身负功德的魂魄,也就不会消散。”
钟九罹身受铜柱炮烙之刑足足四十九天,在这期间,他始终屹立着,昂着头,不肯低头向阎罗王服输。
他生前做了几十年的皇帝,励精图治,又从天魔的手中救下了黎国数万万百姓,如此积累下来的功德之庞大,足以庇护他在地狱成神。
地狱中的神仙,就是阎罗、夜游神、阴吏等神职,维持着人世间轮回的法则,受天道之庇护,永生不死。
然而,钟九罹违抗阎罗王的判决,始终不肯轮回,宁愿在铜柱上受尽刑罚。
功德之气一天天消磨,随之而生的,是怨气一寸寸壮大,钟九罹迟早要成为厉鬼。
七七四十九天,乃吉数之最,到这一天时,铜柱上渐渐酝酿出雷劫。
这意味着钟九罹即将沦为厉鬼。
而看押着他的地府文官记载了每一天他的言行,终于在这一天忍不住,跪倒在钟九罹面前,说:“请您轮回去吧!”
钟九罹漠然不答。
文官道:“小人生前乃是黎国贫民,多亏有您护佑,才能在洪灾那年平安长大,受您恩惠之后,又在您朝中为一小官,得以养活全家,分润功德。小人死后忝居阴吏一职,却不敢忘皇帝陛下的大恩,如今实在不忍见您在此受苦……”
钟九罹说:“既然你已经做了阴吏十年,那是否知道皇后在哪里?”
文官叩首道:“您击退天魔,因而有大功德。而皇后娘娘下令屠城,杀了全城八万百姓,这是大罪业啊!小人在此十余年,虽然从没见过皇后娘娘,但是以她这种大罪,肯定是要下阿鼻地狱的……”
钟九罹听后,嘴唇微微颤抖,许久没有说话。
四十九天以来从未低头过的皇帝,突然就在阴吏的面前,毫无威严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哭得如此伤心,泪水浸湿了前襟,甚至哽咽着问道:“我的梓潼,她是一个那么温柔良善的女人,甚至为流萤之死落过眼泪,她还那么怕疼,我都不舍得让她拿起一根针……如今我要轮回入天人道,她却要留在地狱受苦……我怎么忍心?阎王怎么忍心?上天怎么能忍心?”
轰隆,天雷在钟九罹的头顶上酝酿。
电光照亮了整座阎罗大殿,无数牛鬼蛇神的恐怖雕塑在其中闪现出轮廓,漠然地看着这个男人为他的皇后痛哭。
钟九罹抬起满面泪痕的面孔,怒视着这片劫雷,高声质问:“我所爱之人即便制造杀业,那也是为了挽救更多无辜之人!即便她堕入魔道,那也是为了成就我的大功德!我们本是夫妻一体,就连生死也不能将我们分开,凭什么一个要轮回天人,另一个却堕入地狱受苦?”
天地不答,唯有雷劫滚滚向他而来。
在那几乎劈碎了一切的雷光之中,钟九罹悲愤的、咆哮着的面容仿佛在此定格,百年、千年之久,他最后的呐喊声也穿透了无情时光,深深镌刻在铜柱的斑驳血迹中。
“天凭什么是天?道凭什么是道?诸天仙神,凭什么高高在上地宣判我?假如轮回不公,我凭什么还要信仰轮回?”
许久之后,雷劫平息,千年前遗留下来的影像也就此消散。
段折锋收回手指,眼前古老的铜柱之上,怨气却久久不能平息,依旧如千万张愤怒的脸庞,在向天空叫嚣着自己的不甘。
江辞月轻轻吐息,诵念了一段经文,以平息这段怨气,然后道:“看来,钟九罹确实是在受刑之后,在这铜柱上成为了厉鬼。他的怨气之深,几乎是立刻就成为了鬼王,从此为祸世间,为他心爱的皇后报仇雪恨。”
夜游神说:“钟九罹当年大闹阎罗殿之后,在地府里纠结起了一支军队……唉,他生前就是德高望重的皇帝,那些人竟然连死后都还愿意追随他。这件事在地府里是很大的丑事,总之当年连十万阴兵也没能抓住他,导致他逃回了人世间……”
江辞月看了一眼段折锋,道:“他在人世间却没有大肆制造杀孽,好像仍然在寻找他的皇后,后来则被紫炀帝君所抓获,关押在神霄宫天牢之中,直到最近才寻隙逃了出来。”
夜游神低头郁郁道:“看来这一次他处心积虑地回到阎罗殿,还找来那么多妖魔攻打鬼门关,是做足了准备,要向地府复仇了。”
一行三人加快步伐,却没有在第一殿秦广王殿中见到任何人。
一直到第三殿楚江王殿,他们才再次见到钟九罹——
只见钟九罹已经恢复了鬼王面貌,高达数尺的厉鬼身形,面容青白而恐怖,怨气环绕丛生,在他手臂上赫然还镶嵌有密密麻麻的魂珠——都是他强行抓取的灵魂,其中包括有那几个无辜受难的穿越者。
此时,钟九罹正与那玉阶之上的阎罗王对峙着。
大殿之中,眨眼间是神、鬼、人、魔齐聚,只有一段简短的对话。
阎王说:“钟九罹,当年对你的审判,确实是我的决定。你终究还是来找我复仇了。”
钟九罹阴森地答道:“复仇?复仇之事,要等我找到梓潼以后再说!”
眨眼之间,钟九罹的声音却又变得温柔起来:“我在人间耽搁得太久了,梓潼一定等得不耐烦了……这一次来,我已经今非昔比。我一定要找到她,带她回家,然后,再和她聊一聊,我是怎么让整个地府都烟消云散……”
“且慢。”江辞月尽量冷静客观地说,“钟九罹,令爱虽然身陷地狱,但事出有因。天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没有什么功过相抵的说法——”
“狗屁的天道!”钟九罹忽然咆哮出声,身上怨气豁然而起,几乎将整个阎罗殿都笼罩其中,“天敢罚我梓潼,那就是天错了!如此有眼无珠的天道,就应该不存在!”
阎王无悲无喜地说:“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黎国皇后心地良善,然而确实背负了无数杀孽,她的结局虽然令人惋惜,但轮回法则就是如此,只为她所作所为而宣判,不因个人意志而转移。”
“呵、呵呵……”钟九罹怒极反笑,猩红的双目阴森地扫荡过所有人,“你们这些修真的走狗,至今还在振振有词地为天道辩护……”
这时,段折锋却淡淡道:“看不惯天道,那就掀翻这天道;看不惯轮回,那就覆灭这地狱。把气撒在人身上做什么?”
钟九罹一时沉默过后,竟没有反驳他。
他们的对话并未持续太久,就被一名阴吏所打断。
“秦广王殿下!不好了!”
原来是门外有人急报道:“幽州鬼门关失手,魔君罗刹隐率军攻下来了!”
“喔?”阎罗王低哼一声,“我地府与他魔域罗刹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为何要在此时落井下石?”
只听钟九罹冷笑道:“自然是因为我和魔尊达成了一笔交易,他助我攻入地府,而我也完成他的一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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