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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Chapter31
◎她只能盼望人贱自有天收。◎
Chapter 31
回到家, 李老师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对她进行细致入微的盘问，只略带深意地看她一眼，就招呼她洗手吃饭, 这倒让乔圆圆有些摸不着头脑，莫不是有了男朋友，家庭地位也随之稳步提升，已经攀爬到不必“进门就挨骂”的程度。
到洗碗的时候, 李老师终究还是忍不住，靠在水池子边上，问：“你那个男朋友长得真白净。”
乔圆圆想起钱三平那张日渐黝黑的汉子脸, 差点没憋住, 只离一步破功，连忙绷住脸, “嗯，照片打光显得比较白净。”
李老师若有所思，“看着挺面熟, 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就是老想不起来…………”
“你在县里熟人多啊, 指不定什么时候碰到过。”
“嗯，有可能。”李老师望着乔圆圆安安静静低头洗碗的样子，老怀安慰, 总算伸手摸一摸她后背，“我女儿啊, 总算有点女孩子样了。妈跟你说, 找男人就是要找人品, 找性格, 长相什么的都不重要, 不要像我，当年什么都不懂，一心就觉得你爸长得好看，说话有趣，就不要命了一样，谁都拦不住地去嫁给他。结婚的时候他家里穷得响叮当，连块床板都凑不齐，当年出去打工的路费都是我和你几个姨妈给他凑的，结果……一发财，转背把我嫌狗屎一样嫌弃，唉…………”
李老师怅然地望着厨房一角，生满皱纹的脸上徘徊着已然发黄褪色的爱与恨，二十年过去，想起来依然恨。
只因当年曾经那样真挚地爱过。
“算了，不说了，说多了你又讲我成天翻老黄历，总之……早点把他带过来让妈妈给你把把关，妈活这么多年了，看人很准的。”说完拍了拍乔圆圆肩膀，走到冰箱找水果去了。
她回头看一眼李老师瘦小的略带佝偻的背影，心中感慨，她的母亲也跟上一代许许多多默默承受的妇女一样，是苦命人。
她只是思维模式未能转变而已，是受害人，也在悄无声息当中成为加害者。
乔圆圆想抱抱李老师，也想让李老师抱抱自己。
只不过这个小小愿望总是落空。
直到她已经不敢期待。
当天晚上十点半，乔圆圆才接到钱三平的电话。
电话那端的环境音复杂，显然他才刚收工，正从厂区慢慢往生活区走。
他照例问她，“吃饭了没有？”
乔圆圆笑起来，“你看看现在几点啦，钱工，我怎么可能到这个点还没吃饭。”
钱三平迟疑，“因为我还没吃饭，就随口问了。”
“又忙到不吃饭，你小心你的胃呀。”
“我的胃没事。”
“你的胃跟你说的？”乔圆圆对钱三平的盲目自信十分无语，“是你的胃刚才跟你讲，‘hello钱师傅，我好的得很呢，再三天不吃饭我都没事，我是钢做的。’”
钱三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它没说，我猜的。”
乔圆圆说：“我给你买点小零食吧，你早上走的时候就拿两个揣兜里，来不及吃饭就吃这个垫一垫，别饿出胃病来了。反正你工作服上八百个口袋，正好利用起来。”
“没有八百个。”
“你数啦？”
“嗯，前后左右一共十二个。”
“严谨。”要是当着他的面，她能给他竖个大拇指，“那就每天给你随机放两个小块饼干，你就当寻宝活动玩。”
“那找到了有奖励吗？”
“有啊，找到了奖励你两块小饼干。”
钱三平哈哈一笑，“真是好丰厚好有意义的奖励。”
“还行，一般怪阿姨哄小朋友吃东西总得用点花招。”
“哈……明天要上班了啊乔主任。”
“可不是么，刚接通知，明天一大早下乡去，节后看望贫困户。”
“明天多穿点，山上冷，别着凉。”
“你也是，我看天气预报明天降温，估计是最后一轮倒春寒。你记得多加一件衣服出门。”乔圆圆很快进入女朋友的角色，开始发挥全方位无角度关爱。
务必向男人学习，嘴甜心硬，哄人第一。
钱三平大概在上楼，气息微喘，“我一个大男人，我不怕冷，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厉害厉害，再厉害的大男人也不要忘记吃点东西再睡觉。我是困得不行，得去洗漱了，不然明天早上起不来床，赶不上下乡的车就惨了。”
这叫适时掐断，营造一种意犹未尽的氛围。
接下来两人互道晚安，通话结束。
第二天八点就赶到“和谐大广场”，公车集中在广场上等，乔圆圆小小一个人，左手一提牛奶，右手一桶调和油，摇摇晃晃嘿咻嘿咻往前走。
邵小兵站在车旁边，远远就看见她的落魄身影，却并不上来帮忙，只抱着两只手臂，挤压着他过度健身而成的潮澎湃胸大肌，幸灾乐祸地欣赏着乔圆圆艰难地把牛奶和调和油塞进后车厢。
“要你找个男人，你不听。你找个男的，不就给你解决了？这种事情哪用得着自己动手？”语气痛心疾首，仿佛日日夜夜为她操心不停。
乔圆圆拍拍手，往车里走，“领导们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我力气大着呢，你看我这不是抬进去了吗？”
“费那么老大劲。”邵小兵哼哼一声，坐上车。
市区距离他们对口的扶贫村大概两小时车程，其中一个半钟头是崎岖陡峭的盘上公路。乔圆圆每次上山都要晕车，一到贫困户家门口就吐得一塌糊涂。这回刚坐上后座就开始擦清凉油，吃红姜，虽然这些都只是安慰剂罢了。
车上带司机一起，坐满五个人。
途中其他同事都在聊天，要么抱怨工作繁琐，要么分享其他单位的八卦故事，乔圆圆闭上眼睛装睡，没想到就这样邵小兵还要点她的名。
“乔圆圆，你那家贫困户我记得是一个老太婆和一个残疾儿子是吧？”
乔圆圆没睁眼，敷衍道：“嗯，是。”
邵小兵继续问：“她儿子哪一年的？多大年纪？”
乔圆圆答：“八七年的。”
邵小兵立刻笑嘻嘻地开玩笑说：“那不正好配你？你跟这一户的儿子结婚，不但扶贫成功，还解决了你的个人问题，一举两得，双喜临门啊。”
说完似乎还认为自己的想法十分幽默有趣，见乔圆圆不搭理他，他还要去问同坐的两位姐姐，“哎，你们说是不是？他老家一结婚，她那贫困户马上成功脱贫，搞不好还能上新闻，我们局里今年绩效拿一等就靠乔圆圆同志了。”
乔圆圆依然不说话，实则心里已经火冒三丈，但邵小兵退役老兵，约等于疯子，成天日天日地连区长都骂，动不动搞死谁谁谁，一拳打死谁谁谁，仿佛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
还是她身边的曹姐仗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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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言，“邵小兵你可以了啊，圆圆不结婚是挖了谁的祖坟了，你们这帮男的一个赛一个的着急。”
邵小兵摸摸脑袋，“我这是为了她好，等她年纪大了，贫困户的残疾儿子都不得要她。”
乔圆圆只当没听见，人和畜生不说同一种语言，根本沟通不了。
不过她早就知道邵小兵看自己不顺眼，早两年有一次和方月闲聊时，邵小兵正好在身边，乔圆圆和方月提起自己之前去日本旅游的经历，邵小兵听了立刻暴跳如雷，就跟疯狗发病一样指着乔圆圆大吼，“你们这些女的，不配做中国人！还去日本！贱不贱？我就祝你们每一个去日本的人都飞机失事，全部从天上掉下来砸死、砸成肉饼，死无全尸！狗东西，老子就见不得你们这帮崇洋媚外，还特别是崇拜日本狗的女人…………”
当时她都被骂懵了，邵小兵的暴跳如雷引来无数围观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她说句话，她那时刚来单位，什么人都不认识，根本摸不清楚方向，也不敢起身反抗。
只有副书记在邵小兵走了之后，安慰她说：“邵小兵人比较古板，你理解一下。”
之后听说邵小兵时长在她背后骂她是日本表子，说她去日本旅游是去给日本人当W安妇赚外快去了，但苦于没有证据，告到领导那里，领导也只劝她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只能盼望人贱自有天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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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Chapter32
◎“那不行，好男人不会整天甜言蜜语油嘴滑舌。”◎
Chapter 32
早上八点出发, 进村已经十点过五分。
乔圆圆此时已经头晕眼花，五内翻涌，下车刚走到洋湖大酒店门口就开始吐, 一口气把早餐吐干净了，喘口气，这才活过来，继续提着她的“拜年礼品”往村里走。
名字叫洋湖大酒店, 其实就是一家大型农家乐，此刻店老板似乎是收到消息，提早知道扶贫干部要在今天集中上山, 已经早早开店, 在门口空地上杀鸡宰鹅，等待临幸。
穿过洋湖大酒店往前走, 爬完一道长坡，就到她的贫困户家里。
这家属于“联排别墅”，整一排楼房都是三层, 一家占一户, 个个都是“低保人群”。
乔圆圆在贫苦户家一楼大厅放下牛奶和油, 慢慢直起腰，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两只手也被“年货”勒得通红。
刚一抬头, 迎面就是一只悬空的供奉台，台上摆一张男主人的黑白遗像, 一双死得不能再死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乔圆圆, 鬼气森森, 吓得她赶紧往大厅外面躲。
山上的风确实比山下冷, 一阵接一阵吹得她后背发凉, 更加觉得贫苦户家里不能待。
她退出去门外，对着楼上的窗户扯着嗓子喊了三声“王阿姨”，可惜全都没人理。
无奈她只得顺着坡往上走，找到坐在路边闲聊的大妈问：“姐姐，王小红阿姨去哪了？怎么不在家？”
大妈往前头一家小商店指了指，“里面打牌咧。”
果然，十回来，九回在打牌。
乔圆圆决定下次来时直接去麻将馆找人。
麻将馆里烟酒弥漫，人声嘈杂，她穿过层层叠叠的烟臭、脚臭、汗臭、油脂臭，走到一张烤火桌旁边，找到正在看牌的王小红。
“阿姨，我来给你拜年啦！”
王小红看见她出现，忽而变得有些局促，就像做坏事被老师抓了个正着，连忙站起身，拉着她就往外走。
“在家呆着没事干，正好几个孙子还没放学，也没到做饭时间，我就过来看看，哈哈哈，就是看看，没打…………”
乔圆圆善解人意地说：“没事的阿姨，谁没个娱乐活动啊，这也挺好的，玩玩看看心情好，心情好了身体也就好了。”
王小红患有子宫颈癌和糖尿病，去年做完手术，一直处在恢复期，却也还要替前面两个儿子照顾小孩，成天哼唧自己命苦，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没一个省心的，害得她累死累活的遭罪。
“王阿姨，陈耀祖怎么样了？最近有没有跟你联系呀？”陈耀祖是她最小的儿子，从小腿脚有残疾，走路走不快，现在在广州打工，由于性格孤僻，基本不跟驻村干部以及结对帮扶人乔圆圆联系。
“哎哟，不晓得在搞什么鬼，反正给他发信息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他嫂子想给他介绍个对象他也不回消息，真的是……这么大年纪了还要老妈子操心。”讲着讲着痛心疾首，死仔死仔地骂个不停，痛完再回过脸来看乔圆圆，又是和善中带着些许谄媚的微笑，“不像你呀，小乔，你爸爸妈妈好福气，有你这么一个优秀的女儿，年纪轻轻当干部，不愁吃不愁穿的，小乔啊，你上回跟阿姨说你还没找对象，你要不考虑一下…………”
“阿姨！”乔圆圆脑中警铃大作，赶忙大声打断王小红所以厚颜无耻的念想，“我已经找好对象了，国庆就结婚。”
王小红明显一愣，拉着她的手也放下来，拧着眉毛问：“小乔，怎么过年前来的时候也没听你提起过，你要小心啊，小姑娘家要擦亮眼睛找人。”
“哦，他很好的。”乔圆圆开始信口胡诌，“他长一米九高，二百多斤，以前是外面混的，现在改邪归正做生意了，也有点实力，不过我最喜欢他力气大，随便一拳能打死牛。”说完还真的临空挥起一拳，吓得王小红都往后缩。
乔圆圆心里得意，照样跟王小红手挽手走进她家的水泥地小别墅。
进门看见乔圆圆提上来的“年货”，王小红那张长满皱纹的脸，立刻笑成一朵花，却又要假客气，“哎呀，小乔啊，我早就跟你说不要提东西来，不要提东西来，你怎么总是不听呢，来来来，把东西带回去，我不要。”
乔圆圆见惯了这一套，只管陪着她演下去，“阿姨你别这样，组织派我过来那么我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过年走亲戚提点东西不是很正常吗？我还怕我拜年来晚了，阿姨要怪我呢。”
“那我怎么能怪你？走走走，上楼吃橘子烤火去。”
乔圆圆忙不迭推辞，从大帆布包里掏出扶贫手册、签字笔以及印泥，先赶紧把走访任务做完，再拍个合照，关心一下近期生活，就算齐活。
好在王小红这些事情上还算配合，只花半个小时就搞定一切。
乔圆圆在门口跟狗子玩了会儿，一边玩儿一遍瞄着王小红家斜对面那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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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邵小兵走了没有。
约莫等了五分钟，邵小兵就从贫苦户家里走出来，往洋湖大酒店吃午饭去了。
乔圆圆假装也要去洋湖大酒店，路过邵小兵的贫苦户家门口，装似不经意地问了声，“阿姨，我同事走啦？”
这一家的女主人四十岁上下，穿酱红色棉袄，面上起绿花，长着马脸、长眼、阴沟鼻，一脸的精明样。
见乔圆圆来问，她嗑着瓜子，拿一口浓厚的乡音答：“邵哥刚走，怎么，美女要不要来坐坐？”
乔圆圆摆手，“我就不坐了，我随便问问。不过姐姐，你分到邵哥帮扶真的是走运，我邵哥人仗义，实力又强，去年我们单位两个临时工，都是找邵哥帮忙牵线转成正式编制的，真的厉害，而且我邵哥，你不知道吧…………开的是大奔驰！大几十万的车！真的是厉害！姐，我不跟你说了啊，我先走了，我着急吃饭，拜拜。”
这家人的基本情况她也很清楚，一家四口，两夫妻带两个儿子，大儿子二十，小儿子十八，谁也不工作，天天就等添上掉馅儿饼，每次邵小兵来扶贫都要穿旧衣服、解放鞋，就是不想在这家人面前露富。
呵，这下，等着吧。
她哼着小调唱着歌儿，高高兴兴去吃饭。
路上和钱三平打电话，“呀，你知道我今天说你什么了？”
他的声音照旧温柔和煦，好似山边叮叮咚咚的小溪流，“说我什么了？”
“贫困户阿姨问我男朋友什么样，我说他一米九，二百来斤，纹了左青龙右白虎，道上混了二十年，杀人不眨眼。”
“哈哈哈哈哈，你最好再给我编一对翅膀，随时能带着你飞。”
“那也行，下次我就这么编，等等，你听——”走过小路时，田里的牛叫了，好长一声“哞”，她立刻兴奋地举起手机让钱三平听，“你听见没，牛在叫你。”
“听见了，叫挺大声的，你走田边上小心点，别踩到牛粪。”
乔圆圆捏着嗓子学着牛的声音说：“牛跟你说话呢，他说钱三平，你好久没来放牛了，我们可想可想你了。”
“哈哈哈哈，回头带你去我老家，我让你看看我的牛。”
“呀，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呢。”
钱三平挺起胸膛，一身小骄傲，“论放牛，我是我们十七里铺第一名。”
“哈哈哈哈，听起来不像放牛，像吹牛。”她笑完了，忽然又压低声音说，“钱师傅……怎么办……我好像…………好像有一咪咪想你…………”
电话那端的钱三平稍微顿了顿，随即温声说：“那我跟圆崽有一点点不一样。”
闻言，电话这端的乔圆圆已经撅起嘴巴，不高兴了，“怎么不一样啊？”
钱三平不紧不慢地说：“我有很多很多的想你，一大串的想你，不是一咪咪。”
乔圆圆的脸上立刻雨过天晴，嘴角上扬，眼底、心里，甜丝丝的都是蜜糖，“哎哟，你这样我真的会有点害羞…………哈哈哈不过我好喜欢…………我邀请你天天在我耳边说…………”
钱三平却义正严词地拒绝，“那不行，好男人不会整天甜言蜜语油嘴滑舌。”
乔圆圆听完翻了个白眼，行吧，咱俩走着瞧。
“为什么今天是星期一？我真迫不及待想去大唐电力观摩家属区的免费暖气了。”
“上次给你送过去的热暖器好用吗？我感觉你晚上睡觉，两只脚冰冰凉，半夜塞我身上，直接给我冻醒。”
“给你冻醒也太夸张了吧？我怎么没一点印象？”她努力回想，根本不记得当天晚上有过任何“越界”行为。
钱三平说：“你睡得像小猪一样，你肯定不知道啊。脚快塞我胸口了，估计是冷，然后到处找暖和的地方烤火。”
乔圆圆辩解道：“我不信，我睡眠很浅的，稍微一点点声音我就醒了。”
“哦，那我昨天早上几点走的？”
致命一击，乔圆圆不说话了，因为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钱三平志得意满，于是又来关心她的吃饭问题，“冷不冷？吃饭没有？”
“正要去吃饭呢，集体餐。”
“今天辛苦了，多吃点，不吃饱哪有力气扶贫。”
“唉……我倒是想找个人来扶我的贫。”她垂下脑袋，丧气地想，感觉扶贫就是在吸她的血喂给贫苦户，可怜她3000ml血真的经不起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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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Chapter33
◎钱三平说：“嗯，是有点养小猪的感觉。”◎
Chapter 33
当天, 乔圆圆到家已经下午四点，由于中午没休息，又经过山路颠簸, 她一进卧室倒头就睡，招呼都没跟李老师打。
睡醒已经是晚上十点，拿起手机一看，两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钱三平, 她想也没想就拨过去，忘了自己还没睡醒，讲话时舌头打结, “干嘛？”
钱三平好像养成了生理反应, 一听她的声音就先不自觉地笑起来，“你这是刚睡醒还是正要睡啊？”
“刚睡醒呢, 太累了。”她半坐起来，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辛苦辛苦，吃饭了没有？”
“钱师傅, 你知道你问我问的最多的问题是什么吗？”
“吃饭了没有。”钱三平主动抢答。
乔圆圆笑着问：“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光会吃啊？”
钱三平说：“嗯, 是有点养小猪的感觉。”
乔圆圆正色道：“我建议你赶紧把这种感觉撤回, 猪本人表示不同意。”
“反对无效，猪没有人=权。”
“那你吃饭没有？钱师傅。”她反问。
“我吃了，今天收工比较早, 七点就到宿舍了。”他正躺在沙发上喝着冰可乐，看着LPL直播, 双重快乐加持下, 神仙也不过如此, “我在垃圾桶里找到几张画, 是你画的吗？那个变异蚂蚁大决战。”
“啥？啥变异？变异蚂蚁大决战是个什么鬼？”乔圆圆被他问得满头雾水, 完全跟现实接不上线。
“应该是你星期天无聊画的漫画。”钱三平从茶几上拿起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A4纸，看着上面奇形怪状的蚂蚁人，仔细欣赏过后才说，“大蚂蚁打小蚂蚁的故事，蛮精彩的，有蛮多战斗分镜很有大师感，感觉是个科幻作品。”
“还知道分镜…………”
“当然，我小时候也偷偷看《龙珠》，不过你这个画打一半没讲后续了，你还会画吗？”
“不会。”乔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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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十分坚定地拒绝，“我画的东西都是垃圾。”
钱三平错愕，“怎么会？我看就很好，我都想追连载了。”
“你说我好都是为了哄我，我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的话相当冷静，没有任何赌气的成分，“没有人会喜欢我的画。”
话讲得太严肃太负面，她自己都受不了，转而又笑嘻嘻玩笑道，“钱师傅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唉……算了，这个以后再说，你是不是要起床吃个饭，垫垫肚子？”
“我不饿，而且也不知道吃什么，我睡前跟我妈说让她别给我留饭。”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肚子确实饿了。
钱三平建议，“我给你点个外卖吧，不过这点了选择比较少。”
“你知道我家地址呀？”
“我去过多少回了你记得吗？”
“哈哈，不记得。那你随便点吧，我随便吃。”对于所有答不上来的问题，她一律装傻敷衍过去。
“那行，你起来活动一下，很快。”
挂断电话，钱三平找到乔圆圆家附近一家广式粥铺还在营业，便下单了小米粥和小笼包。
放下手机，他再度拿起那几张《变异蚂蚁大决战》仔细端详，只觉得眼前这几只后工业风的外星大蚂蚁个个都长得不一样，看脸就知道一号和二号性格迥异，打到最后肯定要分道扬镳，搞得他心痒痒，好想看这两只外星怪物内讧。
二号会不会跟地球蚂蚁搞在一起？但地球蚂蚁那么小个儿，只能跪下给他当信徒。
他把这几张被乔圆圆揉得稀烂的漫画图纸用文件夹夹平整，收在书桌最中间的抽屉里，至于这个抽屉里面已经乱成什么样，他不管。
乔圆圆照旧去上班，每天的工作内容大致相同，无聊且繁琐，还要四处受气。
好不容易熬到星期五，她原本收拾行囊，预备高高兴兴迎接周末，没想到一上班就有更高兴的事情等着她。
她正在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信+访回复，曹姐忽然走到各个办公室发出秘密警告，“你们小心一点啊，邵小兵那个贫困户家的小儿子来了，听说经常进派出所的，你们几个手机不要随随便便放在桌面上，都收起来知道吧？不然你丢了都不好报警。”
“啊？”乔圆圆显露出一脸的痴呆样，勾得曹姐心如火烧，恨不得扑上来把自己脑子里的八卦消息一股脑倒给乔圆圆。
“你不知道吧？哎，看你这个天天只晓得做事的样子你就不得知道。”曹姐干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开始兴致勃勃地讲故事，“邵小兵那家贫困户啊，那个什么……对，叫王海平！王海平他们家，不知道从来打听的，知道邵小兵家里还可以，前几天就打电话让邵小兵帮他们家两个儿子安排工作。照理你要说给介绍个工作吧，也还行，你知道人家要什么？要进我们局里做事，还要求正式编制，哈哈哈哈…………这也是蛮有想象力哦，我想把我儿子搞进来都搞不动，他两个初中毕业的崽说要来当官，这真的是…………天方夜谭…………”
老刘一边量着血压，一边打趣道：“邵小兵不是天天吹他自己多大能量啊，让他去搞呗，给他两个儿子搞个正式编制，然后他们家老子再来当区长，那不蛮好？钟山区马上上央视，全国扶贫第一区，邵小兵就是全国扶贫第一人。”
哦吼，看来天下苦“牛皮”男久矣，不止乔圆圆一个。
乔圆圆依然装傻，两眼发直地问曹姐，“姐姐，那跟收手机有什么关系啊？”
曹姐一拍大腿，“王海平的小儿子来啦！一脑袋黄头发，痞里痞气的，大清早就睡在区政府门口的石头上面，我路过问了一声，说昨晚在网吧通宵，没钱了，来找邵小兵要点钱回村里。吓得你邵哥，一大早自己办公室都不敢去，躲档案室不敢出来。”
乔圆圆恍然大悟，“哦，这样啊，幸好我那一户还比较正常，没这些事情，不过邵哥这下不好搞了。”
曹姐说：“给钱吧，钱给到位就不会吵了，不过也麻烦，天知道要多少钱才够，天天就知道压榨我们这些没钱的。我跟你说吧，他们村里面还会比较，谁谁谁的结对帮扶人是领导，帮他解决了多少困难，有的人还跟村里要求要换帮扶人，换成区领导，不然不搞了，你说这怎么办？”
老刘收起他的老式血压仪，冷哼道：“怎么办？就按要求办呗，把贫困户都给区长，马上天下太平。”
话聊到这里，曹姐还絮絮叨叨说她所知道的扶贫八卦，乔圆圆把回复打印出来，和老刘说：“我去一下一楼，把回复交给信+访局。”
“嗯，去吧。”
乔圆圆起身跟曹姐打个招呼，拿起她的红头回复，溜溜达达往楼下走，走到楼梯拐角处，碰见有人蹲在角落玩手机，近看一名十几岁的男孩子，染一头黄灿灿的中长发，穿一件薄得不能再薄的旧棉衣，已经看不出来是蓝色、灰色还是黑色。
“哎……你是不是…………是不是王海平的家里人啊？”她弯下腰，仔仔细细打量他。
男生撇她一眼，低头继续玩手机，“王海平是我爸。”
“那你到这儿来干什么？你不上学啦？”
男生对‘上学’两个字嗤之以鼻，立马说：“傻逼才上学，老子今天是来搞钱的。他妈的邵小兵到底去哪了？老子要找他！”
“邵哥啊……”乔圆圆装出一副懵懂模样，似乎正在绞尽脑汁地回想，“今天好像看见邵哥了啊，不过办公室说邵哥来了又出去了，不知道他的车走没走。”
男生这才抬头，扶着墙壁起身站直，身高也只比乔圆圆高三五个厘米，整个人瘦瘦干干，像峨眉山上的猴，“邵小兵是不是开奔驰？”
乔圆圆惊讶得脱口而出，“啊？你怎么知道？”
男生吸了吸鼻子，把手机往屁股兜里一揣就往楼下走，“妈的，老子就知道他装穷。”
看样子是去守停车场了。
整个区政府人人都低调，除了邵小兵。
奔驰只有一辆，就是他那贴满碎钻的奔驰A。
乔圆圆开开心心，蹦蹦跳跳，去信+访局交活儿。
她的阴招效果显著，第二天上班，老远就听见315综合办公室传来阵阵骂娘声，声音大得要把房顶都掀翻，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邵小兵坐在招待来访群众的大沙发上，不到一米七的小身板，顶着一颗正方形的大脑袋，脑门子正因为愤怒而青筋四起，一对不撅而翘的嘴唇快速开合，为干旱已久的钟山区带来一片甘霖。
跑去凑热闹的乔圆圆后背贴墙，站在邵小兵背后，看他弯腰抬手，对天发誓要杀王海平全家，还要拉领导陪葬，“刘局要是不给我解决这个事情，我他妈拉着他一起跳楼，老子他妈的在部队里也没怕过谁！老子他妈的说到做到！”
在一连串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之后，刘局没声没息地飘进315。
他年纪大了，到哪都端着保温杯，也是全局唯一一个按时打卡、按时上下班的领导。
刘局进门，先对邵小兵招招手，“邵小兵，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邵小兵火气十足，马上顶回去，“去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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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不去！”
刘局面不改色，照旧一派和睦，“你不是要跟我一起跳楼吗？走走走，去我办公室，我办公室窗户开得大，敞亮，跳楼方便。”
刘局这么说，马上有几个资历深的职工上来打圆场，推推搡搡地把邵小兵推到刘局办公室。
乔圆圆只听到后半截，少不得要找方月打听。
方月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关上门才说：“哎哟，一大早就到我们这里来骂人，我耳朵都被他叫聋了。就是贫困户的儿子昨天睡在他车头前面，不给钱不肯走。”
“哦，最后给了吗？”
方月道：“好像给了一千块吧，这算啥，他不是老有钱了吗？天天吹自己别墅都好几套的人，在乎这一千块？”
这时门被推开，方月和乔圆圆都很有默契地闭上嘴，开始装模作样地翻阅桌上乱七八糟的文件。
来的是一位妆容精致，打扮时髦的年轻女人，气质介于少妇和少女之间，很有些妩媚。
“早上好啊晓彤。”乔圆圆率先堆起笑脸打招呼。
孙晓彤穿一件浅粉色毛衣外套，长发散着打在肩头，懒洋洋独具风韵，“你们听见没？我感觉邵小兵好可怜啊，遇到这种人。”
“嗯啊，是啊。”乔圆圆摆明了敷衍。
孙晓彤却说：“局里面做事也真的是要不得，邵小兵遇到这种事也不帮忙解决一下，都让他自己搞，哪里搞得定哦。”
方月说：“没事，反正邵小兵有钱。”
孙晓彤道：“有钱也不该给这种人啊。”
眼看两个人要争辩起来，乔圆圆赶忙岔开话题，伸手摸了摸孙晓彤的毛衣外套，“这衣服不便宜吧？摸起来好舒服啊。”
孙晓彤看一眼衣服，再看一眼乔圆圆状似艳羡的眼神，略带骄傲地回答：“是啊，五加的，一千五百多块。”
“妈耶，你原价买啊？”
“那不是，打了个九折。”
“打九折还这么贵！”乔圆圆掐指一算，能买她十二分之一个包，但是她现在已经退出包界，接收月入三千的事实，老老实实过月薪三千的日子，“厉害厉害，真舍得。不过也就你衬得起来，这个浅粉色，要是皮肤黑的人穿了，那绝对就一土狗。”
“哈哈哈哈那你太夸张啦。”
乔圆圆把孙晓彤夸得心满意足，自己也心满意足地下班，开上小宝马，直奔粒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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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Chapter34
◎第一次吵架。◎
Chapter 34
天黑时下起雨, 霓虹灯下，粒江小城仿佛一个湿漉漉的梦。
哦，不, 是一个湿漉漉的粉红色的梦。
她直接把车开到厂区，等抬杠时，保安大叔特意拉开他的小窗户，和她打招呼, “你好啊，宝马小美女。”
乔圆圆堆出假笑，“大哥, 放我进去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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