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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0-80(第1页/共2页)

    提供的《病症》70-80

    第71章 病症

    ==============

    小镇景色依旧,混沌冬日里的蓝花楹绿叶舒软,随寒风轻摇慢荡,在皮下酝酿着新一年的花开。

    离开一个多月后的今天,周念重新呼吸到花楹镇的空气。

    踩在青石板路上为时,还以为是在梦里。

    南水河依旧潺潺,茶馆里桌上摆着的盐水毛豆还是一样分量,就连废旧戏台上的斑驳痕迹都没有改变分毫。

    再也看不清稠密的高楼大厦,和没有尽头的车水马龙。

    周念呼出一口白气,脚步缓慢地往北清巷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遇见镇子上的人同她和冉银打招呼,人们笑脸相迎,转过身立马开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想都不用想,周念都知道那些人在议论她什么。

    她也在不经意间听到不少。

    有人说:“你看她不是被带着出去治病了吗,怎么回来还是瘦得像根杆儿?”

    另一个人说:“嗐,她那压根就不是去治病的,是去找鹤遂的,上个月我还在网上看见视频了呢,她抓着人家问认不认识她,结果鹤遂说不认识,我都替她尴尬。”

    “是啊,真有点不自量力。鹤遂现在是飞升的大明星,又帅又红,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怎么还会看得上她一个小镇姑娘。”

    “我也觉得。”

    “说到底就是活该,她当初就因为不检点自爱和鹤遂搅在一起,被睡了,被玩弄够了然后被扔掉,啧啧……我回家得好好教育我家闺女可千万不能这样。”

    “……”

    墙倒众人推好像就是这个时代的一部分底色,四年前那场黄谣风暴从未停息,只不过在周念风光无两时暂时被人们遗忘。

    现在的她成为一座坍塌楼宇,人们便不畏惧踩着她的废墟,对她极尽羞辱。

    周念垂下眼睫,听着冉银回头对那两人破口大骂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没有停下回家的脚步。

    她觉得好累好累,只想快点回家躺着,仿佛只要躺着所有事情都能迎刃而解,一切都会好起来。

    好不容易走回北清巷,停在家门口的周念愣住。

    吸进的空气里是油漆味。

    木门上被人泼了红色油漆,还用红油漆写了字——

    不要脸!

    离鹤遂远一点。

    去死!

    ……

    不堪入目的字眼到处都是,面前还摆放着花圈,以及祭奠死者时用的纸元宝和黄色钱纸,甚至还有寿衣,寿衣上写着周念两个字。

    “这些人可真是疯了!”冉银怒骂着,上前将那些东西挥洒在地,“我要报警,把干这些缺德事儿的人全抓起来。”

    周念站着没有动。

    冉银将那巨大一轮黑白的花圈推翻在地,使劲地用脚踏烂。

    再将寿衣和纸鞋撕得粉碎。

    她只是站着,表情木然,目光空洞,仿佛在看别人家的灾难,也仿佛那寿衣上写的名字并不是自己。

    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冷柔的漠然感。

    擦油漆得用汽油,家里没有,冉银到小镇上的加油站买了一桶回来。

    又从院子里打了两桶水出来。

    “你先进去,上楼休息吧。”冉银对周念说。

    “……”周念没听,自顾自地拿起抹布,开始蘸了汽油擦门上的红油漆。

    正好又是个阴天。

    褪去阳光后的深巷是倦怠的,周念置身其中,有着同样的疲惫不堪。

    她不停擦拭油漆的手臂越来越酸疼。

    还记得在很久以前,周念也这样擦过门上的油漆,在一个雨雾天气,在那个她很久不曾踏足的南水街。

    那时,她身边站的不是冉银,而是另一个人。

    ……

    两小时后,周念终于得以回到卧室躺下,躺下的那一刹那,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躯骨是一副为她量身定做的棺材,她躺进去,得到解脱。

    周念长长舒出一口气,缓缓闭上疲倦的眼,陷入梦境。

    梦境里是突如其来的仇恨、暴雪、惨白色的月光,她被挟裹其中,飘荡沉浮,不知何处是出路。

    一阵敲门声响起。

    门外传来冉银的声音:“七斤,有朋友来看你了。”

    周念动了动唇,唇角有着开裂的刺痛感,却没能发出声音。

    冉银推开门进来,说:“七斤,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周念还以为自己只睡了几十分钟而已。

    她发出的声音沙哑不堪:“什么朋友?”

    冉银说:“他说他叫霍闯。”

    “你带他上来。”

    霍闯进周念房间的时候,看见周念趴在床边,正狼狈地往地上吐着酸水。

    他快步走过去,关心地问:“周念姐姐,你没事吧?”

    冉银紧在后面看见这一幕,也赶紧走上前:“哎呀又吐了。”

    周念抬头,对霍闯虚弱地笑笑:“没事的。”

    她早就习惯了。

    冉银拿来拖布,把地上的胃液拖掉,然后默默地退出房间。

    霍闯手里还提着几袋水果和营养品,他把东西放在周念的书桌上,又回到床边,小心翼翼地说:“姐姐,你为什么还没有好起来。”

    周念笑笑,选择善意地撒谎:“马上就会好了。”

    霍闯抿抿唇,说:“是吗,可是我看你的状态很不好。”

    “真没事。”周念看一眼桌上的东西,转移话题,“你一个高中生哪里来的钱买这些?”

    “我存的钱。”

    霍闯在床沿上坐下,“姐姐,厌厌还在等你去喂它呢。”

    周念呼出一口气,维持着气息开口:“我会去的。”

    霍闯嗯了声。

    随后,他的嘴张了张,又重新闭上。

    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周念主动问:“你想说什么?”

    霍闯犹豫地说:“我很奇怪,鹤遂哥哥为什么说不认识你,明明以前……以前他好喜欢你,我当时还在读初中都能看出来。”

    “……”

    周念已经厌倦了这场混乱的情恨,他的名字每听一次都会在心口划开一道新的裂痕。

    她却没有让伤口愈合的能力,眼睁睁看它流血化脓,腐烂生蛆。

    “不重要了。”她的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快要听不见。

    “好吧我不问了。”霍闯看出她很难过,“姐姐,你不要听外面那些留言风语,我相信你,你是个很好的人。”

    “好。”

    霍闯是周念多年以前种下的一颗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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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所以他是如今还愿意相信周念的人。

    他又陪着周念说了会儿话,起身准备离开。

    离开时,霍闯突然想到一件事,又在门口转了身。

    “周念姐姐。”

    “嗯?”

    霍闯想了下,说:“我有一个朋友的表哥之前和鹤遂在一个厂里打过工,他说鹤遂找他表哥借过身份证。”

    他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个,就突然想到了。”

    周念眸光微闪,没有接话。

    见她没说话,霍闯悻悻地说:“好吧,姐姐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

    周念又躺了好一阵,直到冉银端着一碗不加糖的银耳进来。

    银耳煮得软烂,入口即化。

    即便是这样,周念也只是喝了两勺,便把头转到一边不愿意再喝。

    以前厌食是出于对掌控的报复,总觉得自己可以成为身体的主人,冉银要她吃,她就偏偏要往外吐。

    如今厌食是因为她已经产生了严重的分离感。

    周念觉得她是她,身体是身体,身体与她并不是一个整体。

    身体的饥饿与痛苦与她完全没有关系,她大可以做一个旁观者事不关己地高高挂起,也可以不为所有的痛苦买单。

    只是饥饿的人体就是一道封闭系统,无限期地降低运作水平。

    直到再无法负荷压力,彻底停止运转的那天。

    周念很清楚最终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结局,但她却一点也不害怕,甚至完全相反,她有着一种无畏的固执。

    她什么都不害怕,什么也都不在意。

    她只想躺着。

    又躺了一整个下午。

    傍晚时分,周念换上外出的衣服,拿上放在书架旁的一小包猫粮。

    起身时不小心踢倒一个纸箱。

    纸箱侧翻在地,里面滚落出许多的白色长方形小盒。

    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数不清的白色舒肤佳香皂,全是新的。

    整个房间里都是淡淡的皂香,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一样。

    周念蹲在散了一地的香皂前,把纸箱扶正,又一块一块地往箱子里放。

    他如今怎么还会用这些5块钱一个的香皂呢?

    什么都变了。

    周念吸一口气,感受着空气燎着食管的热烧感,她知道胃酸又涌上来了,但她没有管,把香皂全部捡回箱中后,拿着猫粮出了卧室。

    ……-

    周念来到了长狭弄,声息微弱地喊着:“厌厌,厌厌。”

    好在猫耳朵灵敏,又或者厌厌早就在等周念,一听见声音就很快出现在瓦檐上,迈着灵巧的小猫步快速地走向周念。

    如今的厌厌已经长成了一只皮毛发亮的漂亮黑猫。

    身形流畅,四条腿长而矫健。

    厌厌跳到周念脚边,亲昵地蹭着:“喵呜,喵呜”

    周念蹲下身,温柔地摸了摸厌厌的猫脑袋,又抓了抓它的背,然后倒出猫粮捧在手心里喂它。

    周念每次来都会和它说会话,即使厌厌一点都听不懂。

    这次也不例外,她说:“厌厌啊,还好你八个月的时候我带你做了绝育,不然你就会像那只大白一样,得大着肚子流浪了。”

    正说着话,周念的身体被一道阴影笼住。

    她的身后站了个人。

    她回头,仰起脸,看见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那是一张四年未曾见过的脸,因此陌生得很,同时感觉到熟悉的原因是周念看见了来人脸上的疤痕。

    那个疤像被强硫酸腐蚀过的深坑,疤疤癞癞的。

    “肖护……”她的牙齿在格格打颤间说出了这个名字。

    肖护咧嘴一笑。

    周念条件反射般站起来,后退好几步:“你想做什么?”

    肖护阴恻恻地冲她笑:“我什么也不做。”他瞟了一眼躲在周念脚边的黑猫,“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出来了。”

    周念至今记得当初出庭作证时,肖护看她的目光。

    毒辣阴险,凶光毕现。

    周念哽着脖子不说话,死死盯着肖护。

    肖护上下打量着周念,嘲讽地笑道:“当初不是画画的天才少女嘛,如今怎么搞成这副德行啦?”

    周念没有说话。

    肖护又说:“听说你还去大城市找鹤遂啦?结果呢?哈哈哈——你当初帮他作证,为他打抱不平,结果人家现在说不认识你,你好贱啊哈哈哈。”

    周念被这话狠狠刺痛,脸上失去仅有的血色,身体微微发颤。

    肖护勾着脖子笑得猥琐,继续出言羞辱:“我出来后可听说你和他关系深得很啊,他是不是活儿特好啊,把你搞爽了让你做什么都愿意啊?”

    “你、你滚!”周念终于忍无可忍,颤抖着嚷着。

    “……”

    肖护竟然破天荒地没有继续为难她,涎笑两声后离开巷弄。

    周念被气得哆嗦不停,只觉得一股血涌向头顶,她伸手扶着墙站了好久才缓过来。

    厌厌使劲儿蹭蹭她的裤脚,喵呜叫着,仿佛在叫她别难过。

    周念鼻子一酸,蹲了下去,把厌厌紧紧抱在怀中,想要汲取一点安慰。

    很快,她的眼泪就滴进了厌厌黑色的毛发里。

    ……

    周念回去后,担心受怕地过了三天,生怕肖护再来找麻烦。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就在她逐渐放心后,在冉银出门买菜的一个清晨,家门被敲响。

    她当时正好在院子里。

    打开门,门外没有人,而是放着一个纸箱。

    周念低头看见纸箱的箱底浸出鲜红的血时,心里剧烈地咯噔一下,感受到一种诡谲的不详。

    她极缓慢地蹲下身去,用同样缓慢地速度打开了一扇箱盖。

    入目是一块褶在一起的黑色毛发。

    那是周念再熟悉不过的颜色,再往里看,她看见血淋淋的红色,看见泡在血水里的皮肉筋膜,表皮从中间被分离。

    这让周念一时忘了尖叫,她长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在瞬间决堤,泄洪般冲出了眼眶。

    “喵……”一声极微弱地声音从纸箱里传来。

    周念一下就看见了厌厌奄奄一息的眼睛。

    她这才失控地哭嚎出声:“啊!啊!”

    好像除了嚎啕地哭,她再也讲不出任何话来。

    周念把纸箱抱起来,发了疯似的冲出北清巷,她不停对自己说,还是活的,厌厌还活着,现在送去宠物医院一定来得及。

    她手上沾满温热黏腻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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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在灼伤皮肤。

    周念拦下一个不认识的叔叔,他身边停着一辆红色摩托车,她哭着哀求:“叔叔,求求你送我去市里面好吗?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我回来会给你钱的……求求你好不好?”

    小镇只有大巴车,然而大巴车很慢,坐过去的话肯定来不及。

    叔叔看她一个小姑娘哭得伤心欲绝,不忍拒绝,说:“那你上来吧。”

    周念抱着纸箱坐上摩托车。

    路上,她把箱盖合拢,怕寒风吹进箱子里,厌厌会着凉。

    箱盖上是她密密麻麻的眼泪。

    冬夜的寒风刺骨,周念头脸都被吹得生疼,她却感觉不到,只想快一点到医院,再快一点。

    摩托车叔叔恰好知道一个最近的宠物医院,准备送她过去。

    摩托车的速度保持在八十码。

    已经算很快。

    周念看见了宠物医院亮着的灯牌,心里燃起了一线希望,同时她听见了箱中响起很微弱的一声:“喵……呜——”

    “我们到了,我、我们已经到了。”周念哽咽着回答它,

    “……”

    摩托车在马路边停下。

    周念抱着纸箱冲下去,踉跄地奔进宠物医院,哀求见到的第一个工作人员:“救救它,救救它……”

    对方赶紧把她带到医生的检查室。

    检查室里。

    周念轻轻地把纸箱放在检查台上,退开一步喘着气等着。

    医生把纸箱打开一看,立马抬头冲着周念摇摇头。

    周念愣住了。

    摇头是什么意思?

    她迟疑地走上前,看见了箱中已经咽气的厌厌,眼睛都还是睁着的。

    也许这就是不可避免的遗憾。

    明明她已经带它赶到了医院,把它带到了宠物医生的面前,却还是难以改写这悲哀的结局。

    一分钟前的那声喵呜,原来是厌厌在和她告别。

    谢谢她照顾了它四年。

    谢谢她让它做了四年无忧无虑的小猪咪,可以享受自由的同时又不用挨饿。

    周念双膝一软,重重跪在地上,浑身失去所有的力气。

    她怕吵到医院里的其他人,只能忍着不发出声音,眼泪却如连串的珠子般落下,张着的嘴巴却怎么也感受不到空气的存在。

    她哭着哭着,就觉得眼前一黑,模糊得厉害。

    她揉了揉眼,发现还是模糊的。

    所以——

    周念瞎了。

    第72章 病症

    ==============

    周念的卧室中,原本放在窗前的书桌被挪开,换成了床。

    床侧对着窗,窗户关着,窗帘被束收在两边。

    这样一来,周念就可以根据光线在眼皮上的变化,来感知窗外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如果光落到眼皮上,她看见的是一片昏蒙红色,那窗外就是白天。

    相反,如果窗外是黑夜,她就只能看见黑色。

    除了红与黑,现在的周念看不见任何颜色。

    昔年对色彩有着高度敏感和极强把握的天才少女,也最终逃不过神陨的命运。

    她不再画画,不再做任何事情,只没日没夜地躺着。

    感受红与黑在眼皮上变了又变,蹉跎过数不清的一日又一日。

    冉银带着她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说她的眼睛并没有器官性病变,属于心因性失明,也就是情绪导致的失明情况。

    这种情况吃药打针都没用,必须要多注意情绪,放松心态。

    医生还说尽量让她开心起来,这样的话说不定哪天突然睡醒后就发现又能看见了。

    周念只听着,完全没往心里去,她比谁都更清楚自己是没办法好起来的。

    对于失明这件事,她反而接受得很坦荡。

    反复被焚烧的灵魂是不会怕再添一把火的,她会配合地落下更多灰烬。

    年关将至的时间点,小镇上变得热闹非凡,外出务工的人员全部回来,加上学生也在寒假期间,街上总是人满为患。

    周念总与这样的热闹格格不入,她不爱出门,同时也无法出门。

    她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她独立行走。

    失去厌厌后,周念一开始还可以扶着墙慢慢走,但是走一会儿就得坐下休息,后来渐渐地无法走路,她的大腿已经瘦到和正常人的手臂一般粗细,肌肉全部萎缩,成了一具活骷髅。

    她有一次出门,还把邻家小孩吓得哇哇大哭,她当时不知所措地扶墙站着,活像个罪人。

    冉银给她准备了一辆电动轮椅,偶尔推她出门逛逛。

    不过更多时候,周念都只是待在院子里,坐在轮椅上晒晒太阳,精神状态不好,时常昏泛地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有一天。

    一个男人敲响了周家的门,冉银去开门,看见来人后皱了眉:“你不是鹤遂的助理吗?你找来干什么?”

    郁成站在门外。

    他的目光越过冉银肩头,看见院子里坐在轮椅上的周念,说:“哦,我找周小姐有一点事,方便请我进去吗?”

    冉银吊着脸,不耐回绝:“不方便。”

    郁成没放弃,礼貌地微笑道:“是很重要的事情。”

    说着就直接越过冉银快步走进院子。

    冉银在后面追着:“诶——你这人怎么回事!”

    她还嚷着,郁成已经停在了周念的轮椅前。

    周念知道有人停在面前,她睁着的双眼无神望着前方, 视线无法聚焦, 耳朵微微动了动。

    紧跟着,她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好周小姐,我是郁成。”

    “……”

    骤然间听见一个和鹤遂身边人的名字,还真叫周念有些措手不及。

    她愣了足足半分钟。

    周念腿上盖着一条毛毯,她把瘦骨嶙峋的手伸进毯中,语气很淡地开口:“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郁成礼貌地说:“是这样的周小姐,遂哥说你从他那里拿走了一样私人物品,现在需要你进行归还。”

    私人物品?

    周念眨了眨眼,漂亮的琥珀色瞳孔在阳光里微微一缩,“我没有拿他的任何东西。”

    郁成还是笑着的:“的确拿了。”

    他帮周念回忆,“是一条项链,上面是一颗牙齿。”

    闻言,周念很轻地笑了一声,说:“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原来只是一颗破牙齿。”

    郁成没有说话。

    周念整张脸暴露在明亮光线里,苍白得如纸,变成近乎透明的质地,连细微的毛细血管都能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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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在精神病院楼梯间里的一幕。

    昏昧的暗色里,他粗暴地扯断项链,将牙齿扔给她,不屑地言词间透着满满的冷漠。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你家老板可真是好笑。”周念扯了扯唇角,“当初是他选择不要,亲自扯断项链扔到地上,现在却来找我要他自己扔掉的东西。”

    “……”

    郁成听着也不生气,脑海里不停回响着来之前遂哥嘱咐的话——

    “不论如何,都要把那条项链给我带回来。”

    他维持着笑容,又说:“周小姐,实在是给你添麻烦了,但是现在遂哥确实想要回那条项链,还麻烦你可以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

    周念被这四个字弄得笑出声,甚至笑出眼泪来。

    毛毯下的手指已经紧紧攥在一起。

    只是没有人发现。

    郁成看着失声大笑的周念,竟有些害怕,她比在精神病院时更瘦,脖子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上面还有骇人的爆根。

    尤其在这样的阳光下,她薄薄一层皮肤下的每一根血管和筋都能看清楚。

    周念笑够了,气喘吁吁地喘着,脸上还有着没有完全散去的笑意:“郁助理,希望你转达他,那是从我嘴里拔出去的牙齿,要论所属权的话,那也合盖是我的东西。”

    郁成:“……”

    有种一筹莫展的无力感。

    她说得没错。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鹤遂打来的。

    郁成几步走到院中角落,把电话接起:“遂哥。”

    男人嗓音低沉:“东西拿到没有?”

    “她,她……”郁成犹豫着说,“她不给啊,而且她好像瞎了,精神也不太好。”

    那边沉默下来。

    隐约传来一声男人隐忍的叹息。

    良久后,鹤遂冷冷道:“一定要把东西带回来。”

    郁成感觉压力很大,回头扫一眼轮椅上的周念,透着点不情愿:“遂哥,可是——”

    男人打断他,说:“没有那条项链,我没办法参加下个月的奥斯卡颁奖礼。”

    这让郁成一下大了脑袋。

    “遂哥,这两者间有什么关系啊,项链和奥斯卡颁奖礼?”郁成捂着脑门说,“我真的不能理解。”

    “你不用理解。”

    鹤遂嗓音更沉了几分,“把那条项链带回来。”

    电话挂断。

    郁成揣好手机,又回到周念的轮椅前,斟酌了下,再次开口:“周小姐,要不然你开个价?多少钱才愿意把项链拿出来。”

    “……又是钱?”

    周念藏在毛毯里的双手,指甲扣进肉里,已经出了血。

    沉默了下,周念继续说:“他是不是觉得,所有东西都可以用钱来衡量,也可以用钱买到。”

    郁成陪着笑脸:“倒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和周小姐商量。”

    周念缓缓闭上眼睛,拿出赶人的态度:“没什么好商量的,东西我早就扔掉了,请回吧。”

    “扔了?”郁成瞪了眼,“你扔了!”

    “不然呢。”周念按住心里滚动的雷霆,平静地往下说,“一颗破牙齿而已,留着干什么,哪里值得顶流影帝专门派人来买?”

    字字呛人,郁成被呛得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无奈地空手离去。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周念听到不远处传来冉银的咒骂,还是以往那些骂鹤遂的话,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瘾君子的烂种之类的。

    骂够了后,给周念端来一碗热食。

    周念吃了很小的一口后,说:“已经连续一周吃白粥了。”

    冉银顿时僵在轮椅前。

    她低头,看着碗里的八宝粥,呐呐着:“七斤,妈妈给你吃的不是白粥。”

    周念一愣,舌尖动了动,还是没有尝出味道。

    接着又听冉银说:“之前的一周也没有吃过白粥。”

    “……”

    周念张着的唇隔了很久才缓缓合上,仿佛在合上的瞬间也接受了事实。

    ——她失去了味觉。

    “没关系。”她安慰自己,对自己说道,“反正我也不爱吃东西,有没有味觉都一样。”

    冉银已经在面前哭出了声。

    周念却魔怔般重复二个字:“没关系……没关系……”

    ……

    失去视觉和味觉也只是沦丧的其中一环。

    这还不是终点。

    除夕夜,阖家欢乐的日子,周念潦草地喝了两口汤后就回房间躺着。

    午夜十二点来临。

    她听着外面响起烟火鞭炮的鸣沸声,只觉得那些声音比往年小了很多很多,就像被人故意调小了音量。

    周念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些声音其实也并没有小,只是她的听力不大中用,才觉得小。

    她翻了个身,面朝窗户,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翻身时被子滑落到地上,她也没察觉,就穿着单薄的秋衣秋裤睡了一整晚。

    第二天早上冉银来看她,发现她的手脚已经冻得青紫。

    冉银连忙把被子捡起来,给她盖好:“你这孩子,怎么被子掉了都不捡?手都冻得发紫了。”

    发紫?

    周念还真想看看,自己的手真发紫了么,那她怎么感觉没有感觉到很冷。

    所有感官都在退化,生命的经幡开始停息。

    她突然想到什么,开口:“纸箱里的香皂给我一个。”

    冉银拿了一个给她。

    周念接在手里,放在鼻子下面深深吸了一口,却没闻见熟悉的淡淡清香。

    果然嗅觉也没能逃过。

    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五识尽丧之际,谁又还能记得周念也曾是个风光无两的画画天才。

    也没人知道周念的遗憾是什么。

    是回不去的天才少女,是没有心的沉重□□,是在悲哀尘世的孤独灵魂。

    她走在一条名为失去的路上,在暮色里摇摇晃晃,回头望时,隐约看见在这条不归路上,依稀曾有过一个眉眼深邃的少年。

    第73章 病症

    ==============

    3月11日,洛杉矶的好莱坞星光大道。

    第90届奥斯卡金像奖的颁奖典礼在这条道上的杜比剧院举行。

    剧院门口记者如云,镁光灯下,是数不清的巨星云集,各色的西装与礼裙频频红毯上占据着镜头。

    每十米就会有一尊超两米高的金人雕像挺拔伫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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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院红的地毯上正在怒放一场盛宴。

    傍晚时分,洛杉矶的天空返青,开始飘毛毛小雨。

    一辆黑色特斯拉停在红毯入口。

    现场全是几千万上亿的豪车,刚百万出头的特斯拉毫不抢眼,只有寥寥几个镜头对准黑色的特斯拉。

    特斯拉后座车门被人拉开。

    走下来的男人是那么醒目耀眼,他现身在一派金发碧眼的红毯上,有着独具东方特色的黑发黑瞳,同时也有着毫不逊色西方人的优越骨像。

    “HelenSui!”有记者高喊出鹤遂的英文名。

    “wow.”

    ……

    鹤遂出现的那一瞬间,身后低调的特斯拉仿佛也身价倍增,所有镜头不约而同地转了过来,正正对着他。

    红毯上由此掀起一番浪潮。

    很难让人不激动,此次奥斯卡唯一入围的中国男演员。

    在这之前,就已经有不少西方媒体报道过鹤遂,认为他年轻,英俊,天赋异禀,高度评价他为华语影坛无比璀璨的明珠。

    刚露面,就已经有媒体将鹤遂团团围住,采访他有几成把握在一众好莱坞巨星里夺得小金人。

    鹤遂姿态沉稳,眉眼间染着淡笑。

    他的回答并不表现出自负和傲慢,只是淡淡笑着说了句:“如果我有幸,会成为今晚亮起在洛杉矶上空的一颗星星。”

    周围为他的回答发出欢呼声。

    鹤遂在金人雕像旁边站定合影,而后继续往前走,一众扛着摄影机的记者随着他移动,镁光灯光线始终聚在他的身上。

    他是那么闪耀,那么的骄傲恣意,所到之处便是焦点。

    在鹤遂现身杜比剧院的十五分钟后,连上数条热搜。

    后面连连显示一个爆字。

    #鹤遂奥斯卡

    #鹤遂红毯无修生图

    #鹤遂冲刺小金人

    无上光芒,属于一个刚满二十二岁的年轻影帝。

    像奥斯卡颁奖礼这样的隆重场合,座位按资排辈,资历越深,座位越靠前。

    在这样的情况下,鹤遂的座位竟被安排在第一排,由此可见组委会对他是何等的看重。

    鹤遂在第一排位置落座,实况直播的镜头立马对准他。

    他也友好地冲导播镜头微笑示意。

    剧院里金影辉煌,亮如白昼。

    二十分钟后。

    在主持人激情振奋的开场白中,颁奖典礼正式开始。

    运动表演奖过后就是最佳男主角奖。

    大屏上出现五部本次奥斯卡最佳男主入围名单,最后一部就是鹤遂所参演的电影——鹤遂·《六十六道》

    《六十六道》正是让鹤遂拿下去年戛纳影帝的那部,如果这次他又能凭借同一部电影斩获奥斯卡最佳男主,抱小金人回家,那无疑将会在世界影坛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往后十年,估计都不会再出现如此天赋异禀的男人。

    轮播到《六十六道》的电影片段时,首先出现字体加粗的一句话。

    【青鸟衔爆,六十六道。】

    这是一部悬疑电影,悬疑氛围浓烈,情节曲折多变,引人层层入胜,最后又有着让人意料不到的反转,逻辑严谨,深受观众喜爱。

    2008年,奥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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