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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0-40(第1页/共2页)

    提供的《病症》30-40

    第31章 病症

    ==============

    就在周念被灌大豆油催吐的第二天, 刚好是周三需要称体重的日子。

    周念几乎一整晚都没怎么睡着,但也不会焦躁地翻来覆去,就只是安静地躺着, 双眼无神地睁着, 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

    有一只米粒大小的蚊子在周念眼睛上方飞来飞去。

    嗡嗡嗡没个消停。

    周念目光呆滞,视线不会随着蚊子的飞动有任何变化。

    蚊子停在她的左边眼睑下方。

    借着抹月光,周念能清楚看见蚊子把细细的嘴插进她的肌肤里, 她没有拍死蚊子,也没有任何驱赶行为,还是安静躺着,像一具电池耗尽的机器人。

    空气里都是豆油的味道。

    明明窗户已经开到最大,但那股味道却怎么也不肯消散,周念觉得自己是魇在一个沉闷厚重的油桶里。

    分秒不差的七点, 冉银推开房门走进来,腋窝下夹着黑色的体重秤, 让周念起床去上厕所, 准备称体重。

    周念到洗手间里, 和前两周一样,不进行任何排泄,然后在盥洗台前用手捧着水喝。

    怕被冉银听见水流声, 周念只敢把水开得很小。

    足足喝了五分钟的凉水后,周念觉得肚子很涨, 胃有种被撑爆的感觉。

    她掀开睡衣, 看向镜中。

    镜中的那个周念消瘦苍白, 手臂纤瘦, 腰细得不超过一张A4纸,整个腹部朝里严重凹陷, 显得两侧肋骨突出,只有被凉水灌满的胃部稍稍有点朝外凸着。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周念估计自己刚刚喝了有三斤水,三斤的重要足够她再一次侥幸过关。

    前两周她都是用的这个方法。

    周念做了一个深呼吸,拍了两下自己的脸,意图让自己更加清醒些。

    随后放下睡衣,走出了洗手间。

    站上体重秤的那一刻,周念的心跳止不住在加速,生怕自己就算“作弊”都难过这一关。

    黑色体重秤上的数字亮起。

    第一个数字却是以7开头。

    ……7?

    怎么可能是7!

    周念的瞳孔瞬间固定不动,整张脸都彻底凝住,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体重秤上的数字。

    以7开头的体重数字还在闪烁,闪啊闪的,像是在周念的神经上跳舞。

    两秒钟后,数字停止闪烁,周念也停止了呼吸,她整个人如同被沥干水汽的鱼,只剩下等死。

    ——79.20斤

    怎么会只有79斤?

    周念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明明灌了很多的水,也没有大小便,怎么可能呢?

    如果称没坏的话,那就证明她昨晚的感觉没有错,她真的病得更严重了。

    除掉约三斤喝下去的水,那她岂不是自身体重在76斤?

    怪不得,周念总觉得最近头晕得越来越厉害,走路也越来越累,上课和画画的时候甚至很难集中注意力。

    晚上入睡也越来越困难,昨晚甚至出现了一万根同时高频震动的幻听。

    她怎么会突然又瘦了这么多。

    “七斤,你给妈妈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冉银平淡的声音打破周念的思绪,她正死死盯着体重秤,绷紧的嘴唇四周连细纹都在加重。

    周念仓惶地抬头,心虚得不敢和冉银对视,唯唯诺诺地小声回答:“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很明显,冉银不能接受这个回答,“是不是那个转学生给你吃了其他零食,你都吃了些什么?”

    周念连连摇头,心切地解释:“没有,昨晚是第一次,没有吃其他的东西。”

    冉银还在盯着体重秤上的数字看,而后用手指着数字问:“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七斤,你是不是在跟妈妈撒谎?”

    问完,她抬头,严厉的目光落在周念脸上。

    周念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冉银的视线,吓得后退一步,从体重秤上跌下去,晃了晃赤条/条的瘦弱身子,才颤悠悠地站稳。

    “一定是那个转校生给你吃了脏东西,才导致你无法吸收干净食物。”冉银开始有些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到窗边又突然停下,回头看周念,“我不允许你和那个转校生再有什么来往,她一定是嫉妒你,才会想着法子来害你。”

    “……”

    嫉妒?

    嫉妒她什么呢。

    周念想不明白,难道是嫉妒她的病态铺骨,还是嫉妒她的扭曲心理。

    她双手捂挡着胸口,皱着眉,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不是的妈妈,莫奈不是这样的人,她很好,她——”

    “不是什么不是?”冉银打断她,“人心隔肚皮,你说不是就不是?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你才多大一点,会看什么人?”

    “……”

    周念耷着颈,像被扯断脖子的天鹅,一言不发地站着。

    冉银又咕叨了两句,一脸失望地拿上体重秤离开房间,一如既往地没有在意周念苍白如纸的脸色,骨凸肉薄的身体。

    耳边再次传来无数针震动的细密声。

    好吵。

    周念抱住头,用手掌捂住耳朵,针颤的声音却在她的手心里放大,震得她耳膜发疼。

    她像是触电般又立马把手松开。

    周念快速地摇摇头,想把声音从耳朵里赶出去,却发现非但不行,反而害得她因为摇头这个动作而头晕。

    ……算了。

    周念放弃抵抗,反正在她身上,任何抵抗行为都是在做无用功。

    随便吧。

    就这样下去,就这样病下去-

    正是换季的时节,天气逐渐炎热,女生们开始讨论小吊带,漂亮裙子一类的话题。课间聚在一起聊天,又聊到最近网上大火的a4腰,反手摸肚脐,锁骨养金鱼这种身材话题。

    大家在那比来比去,看谁的腰最细,谁的腿最直,谁的锁骨是最明显的。

    莫奈凑过来,和周念说悄悄话:“周念,她们都没你瘦。而且你是最漂亮的。”

    说这话时,莫奈眼里是满满的羡慕。

    周念在给钢笔上墨水,手指轻轻挤压着内胆,轻声问:“莫奈,最瘦就是好吗?”

    她从来都对身材话题不感兴趣,但班上其他女生都好像很容易因为身材焦虑。

    “当然啦。”莫奈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又瘦又白,我甚至恨不得魂穿你,而且我敢肯定,她们表面对你不屑,私底下指不定多羡慕你。”

    周念安静听完,心里只觉得悲哀。

    她不想要最瘦,也不想要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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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羡慕,她只想……只想正常一点,她最近总觉得是个怪物。

    怎么会有人这么抗拒食物?

    人不吃东西是会死的,她不是怪物是什么?

    莫奈接着和她咬耳朵:“我最近又胖了两斤。我跟你说哦——”凑得更近,“我走路都磨腿。”

    “磨腿?”周念没太听懂。

    “就是走路的时候大腿内侧会磨着。”莫奈给她指了下,“就是这里,因为肉太多了。”

    周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莫奈突然咦了声,用手指圈住周念的一只手腕:“周念,我发现你又瘦了好多啊,你看我手指这么短都能圈出你的手腕,还有空余。你不要再瘦了,再瘦会很吓人了。”

    周念心里一紧,故作轻松地笑着说:“你刚刚不是才说当最瘦的那一个很好吗?”

    冉银松开周念的手腕:“那也是有前提条件的,你得健康,健康状况下的正常瘦最好啦。”

    健康吗?

    对此,周念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不管身体还是心理,她都没有一个是健康的。

    旁人只能看见她的表面光线,却看不见她皮囊里的灵魂在溃烂流脓,散发着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一个走神,周念不小心将墨水打翻在桌子上。

    浓黑的墨汁迅速洇开。

    周念怔怔地看着,看见桌面上在流淌的,是她的灵魂底色-

    79斤的新体重,给周念带来更加残忍的灾难,她的一日三餐都在受刑,往胃里塞进大量的食物,再全部吐出。

    如此重复地一日复一日。

    周六早上,周念塞下两张火腿蔬菜鸡蛋饼,一大碗火麻仁稀饭,一碗紫菜虾皮馄饨,一盘清炒芦笋,还有一杯豆浆。

    在塞食物的时候,周念还是老样子,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乱七八糟地想着,尽量不让自己的注意力落在食物上。

    她一会在想其他的女生早餐都吃什么;一会想到莫奈,想到她被冉银冤枉觉得愧疚;一会又想到鹤遂,这周还是想去找他,她现在一到周末,脚就忍不住要往南水街走,往他家的那条小巷里走。

    总之想来想去,就是不想自己,周念根本不去想自己这样的行为,会给身体造成多大的伤害。

    好不容易塞下所有东西,周念匆匆上楼拿了画具,出门写生。

    出门后,她一路疾走,想以最快的速度到公厕,现在胃里好难受,感觉食物在胃里打架,争着抢着在往上爬,看看谁能最先从周念的嘴里出来。

    公厕门口立着块牌子,上面写着维修中,禁用的字样。

    这让周念感觉到莫大的绝望。

    她没有时间犹豫,她必须得马上另外找个地方,找另一个公厕,不,这附近已经没有公厕了。

    四周都是巷弄,石桥,南水河。

    周念慌乱地朝前走着,几乎要跑起来,但是她的体力和精神状态都不允许她跑起来,她只能脚步虚浮地走着。

    必须,马上,立刻,在最短时间里找到可以吐的地方。

    吐在巷弄里?

    不行,扫地的阿婆很慈祥,经常乐呵呵地和她打招呼。

    吐在河里面?

    那更不行,又恶心又没素质,而且岸边经常有阿姨洗东西,还有水性好的男子会下河游泳。

    周念走得脸上直直冒汗,嘴唇越来越发白,她忍得很难受。

    有种随时都会一头栽倒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周念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走到了南水街,前面两百米就是鹤遂家的那条小巷。

    要不去鹤遂家?

    她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

    周念心里万分焦急,又很纠结,去鹤遂家的话,被鹤遂发现了怎么办?

    转念一想,她就只说借用一下厕所,至于她在厕所里干什么他又不知道,完全没必要这么担心。

    自我宽慰后,周念加快了走向鹤遂家的步伐。

    每走一步都是煎熬,她真的快要撑不住了,感觉只要张嘴说话都能立马吐出来。

    周念剧烈地喘着,瘦弱胸脯紊乱地起伏,她捂着胃拍响了鹤遂家的大门。

    也不知道鹤遂在不在家。

    要是鹤遂不在家,那她今天真的会完蛋。

    鹤遂是她最后的希望。

    周念尽量让自己喘得不那么厉害,也在控制着彻底乱掉的呼吸,这样的话,鹤遂来开门的时候,就不会看见她太过狼狈的样子。

    很奇怪,在这种紧要关头,她在意的居然是他的看法。

    这到底是什么鬼祟心理?

    突然,两扇木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周念本来是靠在门上的,整个人的力量重心都放在门上,没想到门突然开了,人直接朝里面摔进去。

    她摔进一双结实的臂弯里,周身被微凉的淡淡皂香萦绕。

    周念抬眼,对上鹤遂漆黑深邃的眼。

    是他接住了她,又一次。

    她看见他穿着宽松的白t,灰色五分裤,湿润的黑发有些凌乱,垂额的碎发部分还在滴水,一副刚洗完澡出来的样子。

    他身上的水气还未漓尽,黑眸也沾染上湿意,像长夜里下过雨的路面。

    再混着清晨的微凉,让他看上去更加清冷出尘。

    鹤遂接住狼狈的她,眼睑垂着,低声问:“怎么了。”

    周念的手臂还被他大手握着,才洗完澡的缘故,他的手指凉悠悠的,让她经不住地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回过神般,怯生生地说:“鹤遂,我借用……”她哽了一下,觉得呕意在上涌,强行咽下去后再说,“借用一下厕……”

    还没说完,周念一个没忍住:“呕——”

    刚洗完澡的鹤遂:“?”

    第32章 病症

    ==============

    真是格外离幻的一天。

    事情的发展, 已经完全超出周念的设想,她压根没想到,身体早就已经到达极限, 她却自欺欺人地觉得可以一忍再忍。

    于是, 导致一开口说话就全面崩盘的后果。

    她吐了鹤遂一身。

    空气似乎凝固住, 四下安静。

    周念屏住呼吸,头低着, 也不敢有任何动作,然而低头的这个动作,让她完全看清,遭殃的可不止鹤遂的衣服和裤子,还有他的脚,而他穿的还是双人字拖。

    画面不用过多笔墨描述, 都能想象到有多么糟糕。

    周念恨不得立马钻个地缝进去,这辈子都不出来, 她从没想过, 在鹤遂面前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

    况且, 她这样一吐,那她的秘密便十分岌岌可危,因为鹤遂是个很聪明的人。

    也不知道就这样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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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持多久。

    或许是几十秒, 或许是两分钟,又或者是更长的时间。

    周念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来, 嘴巴被胶水粘着似的也无法开口, 人僵着。

    两只手臂还被鹤遂握着。

    他的手指没有丝毫松力, 依旧维持着牢牢接住她的力度。

    他是不是要生气了?

    就在周念开始在脑子里疯狂想道歉的话时, 头顶上方落下鹤遂清冷平静的嗓音:“周念,你这么小一只, 早餐是吃了多少?”

    周念怔住。

    他的声音听上去一点都不生气,还是和平时一个样。

    他居然不生气???

    周念这才敢慢慢将头抬起来,胆怯地轻声问:“鹤遂,你不生气吗……”

    鹤遂站着没动,漫不经心地低头看一眼身上秽物,再看向周念,反问她:“我应该生气?”

    “我就是觉得这样很不好。”周念吐出来后,好受许多,连气都顺畅。

    鹤遂静静看着她,黑眸深邃。

    在他的注视下,周念变得格外难为情,下意识就开始道歉:“对不起啊鹤遂,你刚洗完澡,我就把你身上吐得这么脏。”

    又沉默几秒。

    鹤遂再次低头,看地上的那些呕吐物,然后意味深长地问:“周念,你吃东西都不嚼,直接咽?”

    周念的心中咯噔一下。

    她是真的怕鹤遂问她吃东西相关的问题,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能搪塞过关。

    没等她开口,鹤遂后退一步,把脚从呕吐物里抽出来,一边观察一边说:“你今早吃了稀饭,火麻子稀饭?还吃了馄饨,馄饨还是整个的。还有……笋还是莴笋?还有饼状物。”

    他每说一个字,周念的血液都流动得更加缓慢。

    她只能噎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念正要回避目光,鹤遂却俯身而下,低着脸,很近距离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认真问:“你真能吃这么多?”

    与他对视着,周念紧张得哽了两秒,才磕磕盼盼地说:“我,我食量比较大。”

    鹤遂的目光里尽是不动声色的细究,他没再多问什么,而是低声道:“我早上都吃不了这么多东西,看不出来啊周念。”

    周念神经崩得紧紧的。

    实在难以招架这场对话,她避开目光,说:“我用一下厕所。”

    闻言,鹤遂抽身站直,淡淡说:“用我房间里的。”

    周念:“好。”

    说完,她便匆匆越过他,朝里面走去了。

    周念进去后,鹤遂拿来笤帚和铁戳子,又在院子里搞了点灰土倒在呕吐物上,扫干净后又把门口拖了两遍。

    整个过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鹤遂没有表现出丁点的厌恶和不耐烦,像是对待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最后,鹤遂提着周念落在门口的画具箱和画板,转身进了门-

    周念以用厕所的由头逃开,也不全是借口,她胃里的东西还没吐干净,始终有点不舒服。

    鹤遂房间里的厕所很干净简单。

    盥洗台擦得白亮亮的,墙壁上的白瓷砖也没有任何积垢,不过只有蹲厕,没有马桶。

    周念蹲在坑位旁边,吐了很久,也许是心里作用,老觉得还有东西没吐出来。

    吐到最后,她把胃酸和胆汁都吐了出来。

    今天周念没有扎头发,长发散在身后,让她吐得特别不方便,头发总会不听话地滑到脸颊旁和胸口前。

    她只能一边撩着头发,一边吐。

    在又一次头发滑落到脸颊边的时候,周念刚准备用手去撩,眼角余光里突然出现一只骨瘦的冷色大手。

    周念刹时定住,呕吐的动作也暂时停了。

    狭小的空气里有着淡淡皂香。

    当周念意识到是谁站在她身后时,脑子里有东西啪地一下炸开。

    余光里,是他微凉的长指。

    长指轻柔地替她撩起不听话的头发,顺在脑后,周念感受到颈部的微凉,是他的指腹轻轻路过。

    他帮她握住头发,他的手就变成了一根头绳。

    周念没控制住自己,鬼使神差地转头,撞进鹤遂俯面望她的眉眼里。

    时间就此凝固住。

    厕所里只有一个昏黄色的灯泡,就悬在鹤遂的头顶,顶光而站的他,脸孔格外清显冷郁。

    他就那么弯着腰,低着脸,帮周念把头发在脑后握成一束。

    周念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

    此后经年,周念都没办法忘记这一刹那的对视。

    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沉默在蔓延。

    无声无息间,鹤遂黑色的眸子愈发深沉如夜,周念就在这一片夜里显出原型,她感受到心房在震颤,大脑里的神经在一根接一根地断裂。

    两人之间感受到同一种默契,却没人主动拆穿这种默契。

    周念心里很清楚——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她最见不得光的秘密。

    “你没有关门。”鹤遂突然开口,另一只手递来一卷卫生纸,“我又想到厕所没纸,就给你拿来了。”

    周念没有接过卷纸,狼狈地飞快转回脸,声音在颤抖:“鹤遂,你别看我……你别……我不想让你看见这样的我。”

    鹤遂什么都没有说,但也没有离开,把纸反手放在身后的盥洗台上后,缓缓在周念的身侧蹲下。

    一手握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落在周念的背上。

    周念脊骨一僵。

    她感受到鹤遂温凉的大手自上而下地抚着她的背部,在安抚她,还时不时帮她拍拍背。

    同时,鹤遂摸到她背上嶙峋的骨头,每一块都硬得咯手。

    瘦到让他吃惊的程度。

    一连串的细节在鹤遂的脑子里串联起来——在医院时,宋敏桃给周念买早餐,周念吃鸡蛋吃得很勉强,像和鸡蛋有仇;上次周念来家中,他给她拿了青团和牛奶,她也是百般推辞,说什么都不肯吃;再就是今天,如此瘦的她胃里居然能吐出这么东西。

    他知道了。

    他全部都搞明白了。

    那天在鹤遂房间的厕所里,从头到尾都弥漫着一种诡谲的沉默,除开第一句话后,鹤遂没有再说一个字。他只是安静地等在周念身边,给她递了纸,又帮她拿来了画具箱里的簌口水,又拿了毛巾打湿给她擦汗。

    做完这些,他就靠在厕所门口,默默等着。

    周念完全沉浸在一种无地自容的情绪里,好几次都差点没忍住要哭出来。

    终于在她擦完脸后,所有情绪在顷刻间反扑,将她围剿。

    周念失控地蹲在地上,紧紧抱住头,手指用力地扯着自己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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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状,鹤遂眸光一凝,赶紧伸手制止。

    “周念。”

    “周念!”

    “……”

    鹤遂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周念挣不脱,由他握着,头低低垂耷着,哭腔很明显:“你一定会觉得我是个怪物吧。”

    鹤遂弯着腰,单手撑在膝头:“我没那样觉得。”

    他不觉得她是个怪物吗。

    周念抽噎了下。

    她又听见鹤遂低低道:“你到房间休息,冷静一下,让我洗个澡,嗯?”:

    周念乖乖地点点头。

    她知道他是故意给她一个人待着的时间,让她整理思绪。

    鹤遂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松开她的手腕,淡声道:“别扯头发,你也不嫌疼。”

    周念吸吸鼻子,慢吞吞地朝房间里走去,到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鹤遂到衣柜前,拿了一套换洗衣服,进厕所前停下脚步,背对着周念,嗓音清晰:“周念,我很庆幸,发现的是我,而不是其他人。”

    说完就进了厕所,把门关上。

    周念耳边一直在回响他的那句话,庆幸发现的是他,而不是其他人?

    他为什么会觉得庆幸?

    很快,浴室里传来花洒的水流声。

    鹤遂洗澡很快,也不知道是平时就很快,还是只是今天快。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他就推开了厕所门出来。

    外面的周念在发呆,双手托着腮,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的天空。

    听见声音,周念立马转头,迫不及待地问:“鹤遂,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鹤遂换了件白T,脖子上挂着条灰色毛巾。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湿润的头发,懒洋洋地走到周念面前,低着眼,水汽未散的黑眸氤着层浓雾。

    倏地,鹤遂薄唇微弯,脸上露出很醒目的浅笑:“字面意思?”

    周念知道他又在逗她,便继续追问:“到底什么意思。”

    鹤遂的一只手落在椅背上,被热水冲过的肌肤微微泛红,他看着周念的眼睛,一字一顿格外认真地说:“静,夜,思。”

    周念:“……?”

    这一瞬间,周念竟然忘记了难过和窘迫,只想跳起来打他,她站了起来,在鹤遂的胳膊上拧了一把:“你不逗我会死吗。”

    “对,使劲儿。”

    鹤遂不觉得痛似的,丝毫不躲,吊儿郎当地笑道,“我宁肯看你这样,实在难得看你刚刚要死不活的样子。”

    周念手上的力气立马减缓。

    他不是在逗她,而是在想办法让她开心起来。

    鹤遂怎么可以对她这么好。

    第33章 病症

    ==============

    上次来鹤遂家的时候, 院中那颗杏子树已经有成熟的趋势,这次来,树上累累坠着的全是熟透的杏子。

    鹤遂正扛着张矮桌从堂屋走出来, 给周念放画具用。周念则安静地站在杏树底下等着, 仰头看着其中一颗饱满的杏子发呆。

    “想吃?”鹤遂注意到周念的目光, 放下桌子后,随后拿起靠在树身上的一根长竹竿, “打点下来。”

    周念回过神,视线落在鹤遂的脸上,轻声说:“没有,我只是在想。”

    “想啥?”

    “想你。”

    “?”

    鹤遂刚举起来的竹竿瞬间落地,他握着竹竿,懒懒站着, 好整以暇地望着周念:“想我?”

    周念抿抿唇,温吞道:“我在想, 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会这样。”

    窥私欲这种东西,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点。

    可是鹤遂从发现她的秘密后, 一句话都没有问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常的样子,还是那副万事不挂心的慵懒样, 好像知不知道她的秘密,对于他来说, 都没什么影响。

    “有什么好问的?”竹竿顶部绑着铁叉子, 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固定铁叉子的橡胶, “万一把你问哭了, 我还得哄你。”

    “……”

    周念顿一秒,没好气地说:“我有那么容易哭吗。”

    鹤遂轻扯薄唇:“确实不容易哭, 只不过我口气重点就能把你吓红眼而已。”

    他是懂冷嘲热讽的。

    周念浅白了他一眼,不搭理他,在小凳子上坐下,翻开速写本。

    拿了只铅笔出来画素描。

    鹤遂仰着头,举着竹竿去打树上的杏子,枝叶被打得簌簌作响。

    周念在速写本上勾出他的身形轮廓,铅笔沙沙轻响。

    岁月在此刻静好。

    一个澄黄杏子砸在周念的速写本上,惊得她笔尖一滑,在画纸上拉出一道扭曲的线。她不满地轻声嚷道:“鹤遂,你别打我这边的行不行?”

    鹤遂站在满地七零八落的杏子中间,单眼皮的眼锋在阳光下很柔和,他故意要惹她生气般,欠揍地笑笑:“不行。”

    沉默两秒,周念发出威胁:“你再这样,我就把你画得巨丑。”

    鹤遂单手掐腰站着,毫不在意地耸了下肩膀:“这种昧良心的事,你要真愿意干,我也不拦你。”

    周念:“……”

    她觉得越和鹤遂相处,越能发现他根本就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狠厉冷漠。

    甚至完全相反——

    他洒脱随性,善良恣意,有时候可以说还有点幼稚,总会故意把她逗得又气又笑。

    春风得意马蹄疾。

    至此耀眼的少年想必也就是鹤这样子的人吧?

    过了一会儿,鹤遂用井水洗了一兜杏子,端到周念面前。他从中里面挑了一个,递给周念:“尝尝?”

    周念看一眼那个杏子,牙龈止不住发酸。

    杏子被递至面前。

    鹤遂在她开口拒绝前,抢先一步说:“这个杏子,你今天得吃。”

    周念嘴里在泛清口水,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执意要让她吃下这个杏子。

    再三犹豫后,她还是缓慢伸手接下了那个杏子。

    杏子喂到嘴边,周念眉心微蹙着,表情挣扎地张嘴,很小地咬了一口杏子。

    果实的薄皮在牙齿间撕裂,杏汁溅喷至嘴里,酸意迅速扩散,周念敏感得直皱眉,牙齿酸得要打起架来。

    这是周念人生中吃过最酸的一颗杏。

    在她17岁的这个夏天。

    周念被酸得难以控制五官,酸得她根本难以强行下咽,她看向鹤遂,含糊不清地说:“鹤遂,你家的杏子怎么会这么酸。”

    鹤遂的眸子漆黑,他平静地看着周念说:“因为这是我特意挑的。”

    从一兜杏子中,他为周念挑出了最酸的那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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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酸吗?”他腔调平稳地问。

    “……”周念扭头,吐掉嘴里的果肉,“当然酸啊。”

    鹤遂把竹兜子放在矮桌上,没什么情绪地说:“可这比不上人的胃酸。”

    周念登时怔住。

    她想到鹤遂出现在厕所时,她正在大口大口地往外吐着胃酸和胆汁。

    这就是他要她吃酸杏的原因。

    “周念,一个酸杏都吃不了的你,是怎么忍受的?”他的嗓音沉稳平静,分析得一针见血,“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你不是第一次。”

    “……”

    的确不是第一次,而是日复一日。

    周念神思恍惚,表情有些走神,她甚至想不起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是周尽商去世以后吗,不对,是更早以前。

    杏子飘香,恰值初夏的天,阳光暖烈,她却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寒。

    沉默良久。

    周念低着头,盯着手里的酸杏像在发呆,她突然轻声开口:“鹤遂,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吗。”

    鹤遂捞起一个杏子,在手里抛着玩,漫不经心地说:“知道了。”

    周念缓缓抬头,看着他的眼眨了眨:“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也要知道一个你的秘密。”

    “我的秘密?”鹤遂抛杏子的动作一顿。

    “嗯,你的秘密。”周念说。

    鹤遂把杏子放回竹兜里,俊脸上带着浅显的笑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这么给你说吧,周念,你早就发现了我的秘密。”

    周念有点懵:“我早就发现了你的秘密?”

    “嗯。”

    周念左思右想都没想明白,疑惑地说:“可我并没有知道你的什么秘密。”

    鹤遂抬手指着自己,低声开口:“现在站在你面前,这样的我,本来就是一个秘密。”

    周念瞬间醍醐灌顶,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在这个小镇上,他是众人口中的疯狗,是最离经叛道的存在,人人都对他避之不及,而他展现出来的,也是符合人们预期中的狠厉样子——阴鸷,冷漠,打架不要命,死都不怕。

    没有人知道他暴戾皮囊下的真实样子,只有周念知道,并且在周念之前,从未有人走进过他的生活。

    原来她早就发现了他的秘密。

    “那说好了。”少年懒洋洋的嗓音响起,“你也得帮我保守秘密。”

    “好。”周念轻声答。

    ……

    还是老样子,鹤遂把躺椅搬到周念旁边,随意地躺上去,长腿大喇喇地敞着,点着地面,躺椅也会跟着摇摇晃晃起来。

    周念安静地在旁边画着素面,画纸上是举着竹竿打杏子的他。

    鹤遂偏过脸,在光线里微微眯着眼,看着专心致志画画的她。

    瘦白的脖颈,发梢有点泛黄。

    一张小脸只有巴掌大,五官生得非常秀气,尤其是眼睛看上去特别灵动。

    画着画着,周念突然问:“鹤遂,你以后想干什么?”

    鹤遂将双手枕在脑后,吊儿郎当地晃着躺椅,淡淡说:“没想过。”

    周念用橡皮擦掉一点瑕疵:“怎么会没想过。”

    鹤遂收回目光,看着头顶上方绿叶黄杏,视线没个定点,嗓音也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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