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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0-70(第2页/共2页)

sp; “他幼年丧母,父又另娶,无人疼爱,虽年少,但行事狠毒老辣,实非良善宽厚之辈。”

    严先生说完,望着安国公主,“这才被老宁国公送到我这边,想着他能有所改正。”

    大婚之前,安国公主虽然对方镜辞有所探查,但所查甚少。但与他相处,发现他虽表里不一,但行为处事并非阴狠毒辣、自私自利之人,便稍有卸下防备。

    但此时听闻严先生所说,或许是他年少之时做下什么不可挽回之错事,这才被送往严先生身边?

    想到此处,安国公主不由得问道:“不知驸马先前做过什么?”

    严先生微微一顿,而后才道:“此事由我所言,恐有不妥。虽然殿下也曾听过我的教导,于我有半师之缘,但我仍不能将此事告知殿下。”严先生神情不由染上几丝愧意,低头向她行礼。

    安国公主亦低头还礼,“先生客气了,本就与先生无关,是我越矩了。”

    “虽然他所做之事不能细说,但少年时期他处事也曾好勇斗狠,为所欲为。尤其仗着几分小聪明,所交之乱,不可言说。”

    严先生所说,与安国公主认识的方镜辞相去甚远。如今的方镜辞,谁人不赞一句“芝兰玉树,翩翩君子”?不说其他,但是周身气度,便与一般世家子弟截然不同。

    但她未曾反驳,只是静静听了下去。

    “彼时殿下处境较之如今更为艰难,曹国舅当道,于朝中处处为难殿下。殿下心中郁愤难平,便频频写信于我。”回想起当日情形,严先生感慨颇多。“只是我虽被世人尊称一声‘先生’,于乱世却倍感无力,只盼门下能出几位如同殿下这般保家卫国的能人志士。”

    安国公主道:“先生才学,世人皆敬佩。”

    严先生摆了摆手,笑道:“什么时候起,你也学会了这套恭维之言?”

    安国公主倒是毫无避讳,“与先生书信来往之后。”说完又是微顿一瞬,改口道:“或许该说,是与驸马书信往来之后?”

    严先生望着她眉目之间安静祥和的气息,忍不住道:“我原先只是想着,景之虽然境地与殿下不同,但殊途同归,总有几分相似之处。你们二人之间,或许所能聊者会更多。但不曾想,真的放任你二人畅聊之后,会带来如此大之变化。”

    安国公主眉宇间有几丝疑惑,却并未出言相问。

    严先生瞥她一眼,眼中有几分赞许,“殿下如今定力倒是不错。”先前她于严先生身边学习之时,总被教导“行事稳之不乱,切记焦躁之色”。但直到她跟着老元帅上了战场,也仍未学会“处世不惊”。

    谁曾想,跟在严先生身边未学会的东西,倒是与方镜辞书信往来之后,学着了几分。

    “先生为何会放任他与我书信往来?”安国公主眼眸之中含着浅淡笑意,顺势调侃,“如先生方才所说,方镜辞处事不堪,那时我又因战事与朝中之事,心境杂乱,处事乖张。先生就不怕任由我二人书信往来之后,会给大庆造就两个混世魔王么?”

    严先生哭笑不得,“殿下虽然性情乖张,但处事尚有原则。”他微顿了一瞬,才继续道:“况且殿下乃是天命所归,总不会害了大庆。”

    安国公主撇了撇嘴角,没说什么。

    “只是景之先前与殿下往来书信,倒并非我刻意为之。”

    彼时安国公主处境艰难,心中愤恨难平,是以时常写书信与他发牢骚。

    只是严先生虽然教出高徒无数,但对安国公主能劝之言却颇为有限。彼时她被寄予厚望,身负重担,又因与朝中意见相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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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处境堪忧。换作是今日的安国公主,或许会有较为圆滑的处理方式。

    但彼时她尚且年幼,不知变通,虽然在外人眼中风光无限,威震四海,但骨子里依旧稚嫩执拗。

    对这样的安国公主讲大道理,只会让她觉得大而空虚,不切实际。讲得多了,甚至徒惹她烦心。

    因此每每接到她来信,即便学识渊博如严先生,也时常愁眉不展,不知该如何下笔。

    那段时日他便是拿着安国公主的信,坐于躺椅,愁肠百结,却始终找不到头绪下笔时,手中书信便被身后少年一把抢过。

    “什么样的书信,竟让你这般为难?”

    少年眼中尤带桀骜,细细看,还能瞧出几丝不屑。

    严先生头疼地扶额暗叹,却没阻拦,任由他展开书信,

    信上所写仍是安国公主于永城所见。彼时永城刚平息战事,安国公主带兵巡城布防,见到三兄弟为争半个馒头打成一团。

    她想不通,“三兄弟本是一母同胞,为何只为自己饱腹,便对至亲兄弟大打出手?”

    严先生熟读天地君亲师,又知人性本恶,本该有一大堆道理可以与安国公主言说,但一想到安国公主为永安帝所忌惮,被曹国舅等人处处制约,处境艰难,这章 道理便无论如何都讲不出了。

    倒是少年看完信后,嗤笑一声,“这有何可纠结的?生死存亡关头,自私者为保全自己性命,无所不用其极,无私者大义凛然,舍生忘死。看似无私者品行高尚,但未曾经历生死,谁能理直气壮指责只顾自己性命者?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天性,自己舍生忘死是品德崇高,但明哲保身之人又何错之有?”

    他所言粗糙,但又不无道理。

    严先生将他的话稍加润色,而后回信给安国公主。

    不过几日,安国公主的信又到。

    严先生看过之后,未曾多纠结,拿着信便去找少年。

    少年刚自外面回来,脸上脏污,衣衫满是尘土,头上还沾着一根草屑,像是自地里滚过一圈。

    严先生只瞟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一副置若罔闻的态度,只将信递到少年手中。

    少年垂眼望着信,半晌没动。

    严先生也不急,好整以暇等着少年的反应。

    他本以为,按照少年往日脾性,要么挥开他的手,要么是将信接过撕毁,但不曾想到的是,少年将手掌于衣衫上擦了擦,这才接过书信。

    信不长,但少年看的仔细,几乎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看完。而后将书信折叠,重新塞回信封之中。

    手上动作虽然轻巧慎重,但嘴上却仍是讥笑,“真不知这种事有什么好烦恼的?旁人说什么都要管,也不嫌累得慌?嘴长在别人身上,说不说是他的事。但耳朵长在自己身上,听不听便是自己的事。只要觉得自己所为是正确的,坚定信念,勇往直前,有何不可?为何偏要在意旁人的说法?”

    严先生于一旁温声补充,“并非旁人,那位是公主殿下的弟弟,是大庆皇帝,要以天下为己任。”

    少年被噎了一下,眉目微皱,继而又不屑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即便是皇帝又如何,不身在战场,又怎知战场瞬息万变?又如何能代替主将擅做主张?”

    严先生深以为然,故而之后每每收到安国公主的书信,便会交由少年阅览一番。

    少年虽桀骜,但看完书信后的所言,却不无道理。严先生一边听着少年畅所欲言,一边提笔回信。

    久而久而,少年所言,他甚至不需再徒加润色。

    而少年也在这段时日,经历了惊人的蜕变。

    先前的少年桀骜,性子偏激,不听人言,如今所说有理,倒是也能听进去几句。

    而变化最大的,乃是先前从不进入书房的少年,也开始频频翻看起书卷来。

    严先生一边欣喜于少年的变化,一边又庆幸少年能有此改变。

    但他也深知,少年之所以会有此变化,功劳并非在自己身上。

    是以在又一次接到安国公主书信后,严先生便将书信直接交于少年,“这封回信,便交由你来写。”

    少年见着书信,倒是愣怔了许久。但最终,还是伸手接过。

    先前少年口述回信速度极快,几乎浏览完信件,便能洋洋洒洒说上一堆。但这回,少年看完信后,却并未提笔回信。

    严先生眼见着他将书房之中大半书卷翻了一遍,又跑来询问自己,“先生可有安国公主生平简介?”

    严先生惊得掉了手中书卷。

    一直以来,少年桀骜无礼,从来只“你啊你啊”的叫着,这还是头一次称呼他为“先生”。

    严先生不由得欣喜非常,将自己所藏、有关安国公主大大小小书卷全部翻找出来,以供少年览阅。

    半月之后,少年终于回了第一封书信。

    将书信交由严先生手中时,少年颇为扭捏,面上却仍装作不屑,眼见严先生将书信拆开,不由得冷哼一声。

    倒是严先生看过回信之后,微微失笑,而后问道:“既是你回信,为何要模仿我的字迹?”

    这半个月以来,少年不光是览尽安国公主生平,更时常彻夜联系,模仿他的字迹。

    严先生身为书法大家,所书字体自然非常人所能学得精髓。然而少年只花费半月时间(其中至少有一半时间仍在翻阅安国公主生平)便学得字形与字义,虽然笔尖稍显稚嫩,但也是年龄经验所限。

    假以时日,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至此,严先生才对少年真正多看一眼。

    而原本面带不屑的少年听闻他的话,神情不由紧张几分,踌躇半晌,才勉强回答:“先前一直是你回信,倘若我贸然回信,定然会惹出不必要的误会。”

    说罢少年把头狠狠扭向一边,“我只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你可不要误会!”

    严先生见状却不由得抚须而笑。

    至此往后,与安国公主的书信,便都交由少年回信。而少年在回信之余,也逐渐收敛起身上的桀骜之气,饱读诗书、好学不倦,气质也愈发内敛雅致。

    听了严先生所言,安国公主静默了许久,才微微抬眸,问道:“如先生所言,景之是在我与书信往来之后,才变得如今这幅模样。”

    她眉心皱起一道浅浅折痕,“只是为什么呢?”

    “与先生的书信,我所言不过都是琐事与抱怨,自认为不会有敦促人向好的力量,先生真的觉得他是因那章 书信,才变得如今这般温润雅致、谦谦君子模样么?”

    严先生的目光越过她,瞧着她身后方向,微微而笑,“只怕这章 ,还需得景之自己来回答了。”

    安国公主顺着他的目光朝后看去,便见到他们一直谈论的那人,正站在回廊之上。

    夏日的阳光穿过绿荫,细碎落于地上,斑驳闪烁着。他站在那片光影之中,衣衫风尘未去,却并未影响他半点气质,依旧是芝兰玉树,灼灼其华。

    第63章 心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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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匆匆的步履破坏了一直以来的从容优雅, 满是倦色的容颜上怒气与无奈交织,等到了安国公主面前,怒气于无形之中化为担忧,方镜辞未语先轻叹一声, “殿下不该如此任性妄为。”

    安国公主眉梢微扬, “怎么, 驸马此来, 是代替小皇帝捉拿我回长安的么?”

    金殿之上的怒气到底难平,明知他的初衷是为自己好,终究还是忍不住微微刺了他一句。

    方镜辞神色微微暗淡几分,目光微微垂落,“殿下明明知晓, 我并非此意。”

    “驸马行事素来变幻莫测,我又如何会知晓?”安国公主依旧有章 不忿。

    方镜辞微微抬眸,想说章 什么,但薄唇微张,却是一个字也未曾说出。

    但是站在一侧的严先生抚须笑道:“这话本不该我说,但是……”话还未说完就被一致扭过头的方镜辞和安国公主瞪视了一眼。

    严先生的笑容僵在脸上, 而后继续抚须,扔下一句:“突然想起院子里还晒着古籍, 我得去收回屋里,你们先聊。”转身就走了。

    只不过走到回廊拐角之时,又回头乐呵呵补充了一句, “我这破院子晒晒古籍便好,什么金银花鸳鸯藤的,倒着实种不了。”

    说完这句,严先生的身影便慢悠悠消失在回廊拐角处, 只余两人停留原地。

    “鸳鸯藤是什么?”意料之中的,安国公主问道。

    “鸳鸯藤,便是金银花。”方镜辞目光微垂,像是地上开出了什么绚烂花卉,让他舍不得移开目光。“对叶生双花,犹如鸳鸯一般,相伴相生,此花凋谢彼花落。”

    他目光微抬,却未曾看着她的眼睛。“是名副其实的双生花,所以也被称作做鸳鸯藤。”

    安国公主瞧着他,微微歪着头,问:“为什么只告诉我它叫金银花?”

    方镜辞默了一瞬,目光微微垂落,不知看向何处。“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当真只是一个称呼?”安国公主眼底藏着浅笑,语调微微上扬,含着几分戏谑。

    方镜辞并未抬眼,沉默半晌,才答道:“是。”

    “那给我写信的事要怎么说?”安国公主并未追着问个不停,而是顺势又换了个问题。

    这个问题比鸳鸯藤之事更难以回答,方镜辞先是微微愣住,而后猛然抬头。“……先生告诉你了?”瞥见安国公主眼底戏谑之后,又微微别过脸。

    “明明都告诉过他,什么都不要说的。”

    “为何不要先生告诉我?”安国公主却颇有兴致,追问道:“明明驸马所写之信,都是给我,为何却不让先生告之于我?”

    可方镜辞却并不想回答,眉眼微微低垂,“并非什么重要之事,殿下知与不知,重要么?”

    “怎么会不重要?”安国公主却不依不饶,“作为与你书信往来之人,我连自己写信之人都不知晓,多年来备受欺骗,又如何能说不重要呢?”

    她明明是在打趣,但方镜辞却认了真。拱手弯腰向她行礼,道:“书信之事,是我之过。殿下倘若要怪罪,便怪罪于我。此事与严先生无关,还请殿下切莫要怪罪于他。”

    他这般认认真真认错道歉的态度倒是不在安国公主预料之中,不过她只是稍稍沉默一瞬后,便再次道:“我并非要怪罪于谁,只是想听驸马说,为何要代先生,与我回信?”

    她问得诚恳真切,并非想要问责。方镜辞微微抬了眼眸,睫毛如同将要展翅的蝴蝶,细碎阳光无声洒落,静谧而又美好。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眼皮轻轻撩起,望着安国公主,“不过是先生不知该如果回殿下的信,便让我以作代笔。”他眼中有几分歉意、愧疚,却并未有后悔。

    安国公主瞧在眼里,又问道:“你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便这么不想被我知晓这章 事么?“

    方镜辞再次垂下眼眸,“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之事,殿下知与不知重要么?”

    “为什么不重要?”安国公主回答,“知晓这章 事,我便明白驸马并非只是为了宁国公府,为了主和派,甚至是为了自己,才委曲求全,与我成婚。”

    她的说法着实太出乎意料,方镜辞微微瞪大眼睛望着她。

    “很难理解么?”安国公主微微歪着头,“我虽然在军中长大,不甚在乎自己的婚事,但得知有人心慕于我,又甘愿为我而改变,不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么?”

    方镜辞微微别过脸,耳尖微红,“殿下慎言。”

    “慎言什么?”安国公主微微笑着,“是慎言有人为我而改变,还是有人心慕于我?”

    方镜辞转过脸,目光短促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又微微移开,“殿下不会觉得不喜么?”

    “为什么?”安国公主目光之中满是疑惑。

    “殿下的身份,注定费劲各种心思接近殿下之人,都是别有目的、不怀好意。”方镜辞的目光依旧垂落于地,不敢看她。“就像南齐的那位舜华太子,即便公然陈述对殿下的倾慕之意,殿下不也是心怀疑虑,满面不喜么?”

    况且舜华太子也不过是他亲眼所见的其中一个而已,在他未曾看到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别有居心之人,借由“喜欢”二字,刻意接近于她。

    这章 年来,安国公主之所以安然无恙,除了少数是自露马脚,更多的,还是安国公主始终心存疑虑,不肯轻易信人罢了。

    即便如今他已经成为驸马,也从未觉得自己有多么特殊。

    安国公主却不以为然,大方道:“可那章 人,又不是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毫无华丽辞藻修饰,却让方镜辞不禁睁大双眼,眨也不眨望着她。

    安国公主直视他的眼睛,“真情与假意,我还是能分得清。”

    笑意如同春花娇灿,于她唇边绽放,美得让人目不暇接,舍不得移开半寸目光。“如你所说,那章 别有居心之人,所求要么荣华富贵,要么机密情报,相处一段时日,多多少少,我都能看得透。”

    她落于方镜辞身上的目光含着浅淡笑意,并不浓烈,好似春风拂过,暖意微生。“不过只有你,真真假假,如同雾中花、水中月,始终让我瞧不真切。”

    他是主和派中人,虽然周身从容雅致的气度令人钦佩,但因着身份的关系,她待他始终心存疑虑。

    但相处至今,他从未如他口中所说那般,与她成婚是为了宁国公府,反倒是衣食住行、吃穿用度,方方面面,对她照顾有加,体贴周到、细致妥帖,都非常人能做到。

    不是没有怀疑他别有居心,只是相处至今,令她不断打消疑虑,且有所察觉。

    只是不够明显。

    他始终如水中月镜中花,笼着一层不知名的雾气,让她瞧不真切。

    直至今日,从严先生这里听闻那章 往来书信一事后,先前诸多疑惑便都有了明确答案。

    原先那章 细致妥帖、悉心周到,不过是简简单单“心慕”二字。

    方镜辞微微垂下眼睫,浓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似他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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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安的心一般。“那么殿下如今看真切了么?”

    安国公主瞧着他,摇了摇头,“还未。”

    方镜辞微微抬眼,眼底似一汪幽深雅泉,藏着数不尽的情义与思绪,“殿下……”

    “为何要以严先生的笔迹回信?”安国公主蓦地发声问道。不等他回答,又补充一句,“我要听真话。”

    方镜辞沉默稍许,方才回答:“殿下彼时处境艰难,倘若知晓与严先生的书信被外人看过,想来会连严先生一同怀疑,往后便不会再写书信。”

    她与严先生的书信往来,乃是私人之事,不愿为外人道也。倘若被她知晓,书信不但被外人看过,甚至还是由外人执笔回信,自然是不会再写书信。

    方镜辞只凭几封书信往来,便能猜到她心中所想,这份洞察力,难怪不常夸人的严先生都会说一句“此子非池中物”。

    安国公主踱步到回廊栏杆处,倚柱而坐,微微仰头,目光自下而上望着他,天生的倨傲与贵气扑面而来,“先生说,你是在与我书信往来之后,才开始博览群书,修身养性。”

    她的目光并非刻意探究,带着一点儿本应不属于她的天真浪漫,还有着一点点的好奇,“为什么?”

    方镜辞缓走到她身前。

    即便这时候,他周身气质依旧温润,雅致高贵,芝兰玉树。“殿下可知我从前是何模样?”

    “先生有说过。”安国公主稍稍回想一下,回答道:“桀骜难训,顽劣不堪。”

    方镜辞轻笑了一下。

    并非往日里温润笑意,而是几分不屑,几分森冷,交织杂糅,汇聚成一股别样的桀骜。

    “先生所言太过轻巧。”

    他微微垂下目光,目光落于安国公主滚着白毛边的衣领之上。“我那时岂止桀骜顽劣。”

    复又抬起眉眼,瞧着安国公主。“殿下曾暗中查过,也该知晓,我母亲于我十三岁那年逝去。”

    安国公主微一点头,“是。”

    他眉眼微抬,瞧着天际云端,于虚无中显透出几丝飘渺空旷。“我母亲出身清河崔家,于当地乃是名门世家。府中所出,男子皆出将拜相,女子所嫁,我非富即贵。”

    安国公主知晓他所言非虚,前朝大梁明德皇后,名将崔清泽、崔琼,都是出身清河崔氏。而如今大庆百官之中,亦有不少出身清河崔氏之人,身担要职。

    “我母亲出身崔家,才貌双全,钟灵毓秀,本是崔家备受宠爱的小女儿。与我父亲于泗水之畔相识。彼时我父亲还未继承宁国公府,但博学多才,风度翩翩,为人风趣,又恪守礼节。”

    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虽然彼时宁国公府已现颓势,但瑕不掩瑜,两人很快定下婚约,于次年成婚。

    婚后两人琴瑟和鸣,又育有一子,也算姻缘美满。

    “但我父亲深受祖荫庇护,又书生意气,家国动荡之时不堪大用,致使宁国公府声望大不如前。”彼时大庆内乱频起、风雨飘摇,老宁国公恨他碌碌无为,却又别无他法,只好将厚望给予年幼的方镜辞身上,悉心栽培。

    而崔家小姐虽觉自己识人不明,稍有遗憾,但总归生活还算美满,却便未曾多说什么。只是谁曾想,后来崔家小姐病中容颜消减,方尉恒便另寻他欢,致使崔家小姐病情加重,最终没能扛过那个冬天。

    “我母亲尸骨未寒,我父亲便张罗着另娶。”说这话时,方镜辞很是平静,只是眼底寒意森然,让人不寒而栗。“但因我祖父始终反对,此事不了了之,但我母亲百日刚过,他便急不可耐将妾室迎进家门。”

    彼时老宁国公因事外出,不在家中,方尉恒急匆匆将妾室迎进家门,尚且年幼的方镜辞所说之话无人去听。迎亲的鞭炮之声听在耳中尤显嘈杂,鼎沸人声更是令人自心底生厌。

    他自老宁国公书房之中,将墙上悬挂的长剑取下,避开人群,径自去了那妾室房中。

    虽是妾室,但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却一一未少。方尉恒是存了将人娶做正室的心,只是担忧老宁国公反对,这才对外声称是妾室。

    方镜辞去了新房,瞧见红盖头之下的新娘粉面含春、娇羞不已的模样,想到亲娘病中容颜枯槁、伤心欲绝的模样,不禁怒火中烧,执剑挥出,朝着新娘的脸狠狠划去。

    新娘的惨叫声惊动了外面宾客,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惊呆。原本容颜姣好的新娘满面血迹,刀痕之深,深可见骨。

    年幼的方镜辞手中长剑染血,眼中阴鸷狠厉,不顾众人阻拦,再次挥剑朝那新娘砍去。

    此等偏执痴狂,倘若不是在场之人众多,强行阻拦,只怕他将犯下更大过错。

    待到手中染血长剑被夺去,畏缩于旁的方尉恒才堪堪出现。先是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再扬言要将他沉到湖中溺死。

    只是甫一接触到方镜辞眼眸中的狠辣决绝,便不由得两股战战,瑟缩不已。

    好在老宁国公及时赶回,这才堪堪避免了方镜辞被溺死湖中的下场。

    但他的狠厉桀骜也着实令老宁国公惊愕不已,束手无策。思来想去,这才将他送往严先生身侧,不指望他能学富五车、一鸣惊人,只希望他能自此修身养性,宁心静气,将来好继承宁国公府。

    往事如烟,却铭刻心间,不可磨去。

    方镜辞微抬了眉眼,眼眸之中一片晦涩,却有着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死水之上终年难以消散的薄雾。“殿下如今觉着,如我这般,还配得上 ‘谦谦君子’四个字么?”

    第64章 衷情

    往事成殇, 于心底雕刻成形,不可磨灭,难以忘却。

    安国公主轻一点头,“的确称不上。”

    眼底隐隐的希冀好似在一瞬间熄灭, 方镜辞垂下眉眼, 轻笑一声, 还未开口, 便听到安国公主的声音。

    “但,那又如何?”

    他猛地抬眼,眼眸之中满是讶色。

    安国公主轻笑出声,“不过是划花了脸,又不是伤了人性命。”她下巴微抬, 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傲意交织,如诗如画,耀眼夺目,美不胜收。“不过是给了那章 凭借自己有几分姿色,便目光短浅、以色侍人的女子一个教训。”

    她亦是女子,却名扬四海, 令周边各国谈之色变。其手腕魄力,不光是天下女子典范, 更令四海男儿为之惊叹。

    “但你此举亦有不妥。”谁曾想,安国公主蓦地话锋一转。

    方镜辞问道:“殿下也觉得我行为有错?”

    安国公主摇头,“并非有错。只是觉得, 这事后果全由那名女子承担,于她而言,是否太过严重?明明此事并非她一人之错。”

    “倘若是我,定然也要将方尉恒痛打一顿, 好教他记住教训,往后不敢再犯。”话甫一出口,又觉不妥。方尉恒乃是他父,即便言行有所过错,教导人子伤其父,亦是不妥。

    但方镜辞却微微笑了笑,“殿下先前不是觉着,宁国公府诸人对我又敬又怕么?”

    她原话并非这样,但意思也差不多。

    “那是因为,自严先生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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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回到家中后,我便给了他一个此生难忘的教训。”

    他已将心底最为阴暗不堪的一面展露出来,就如同是想要试探她底线一般,再次将不属于他风光霁月的一面展露于安国公主眼前。

    方镜辞被送往严先生那里后,仗着老宁国公年迈,方尉恒愈发胆大,不但经常出入烟花之地,甚至公然将青楼女子领回家门。

    而他原先迎娶过门的女子,在确定脸上的伤无法可治之后,也被他抛之脑后,从此与深秋冷院为伴,处处受冷待忽视。

    方镜辞回家之后,不过稍稍几句话,激得那女子精神失常,竟拿着一把匕首闯入方尉恒房中,当着他的面,利刃狠狠刺入他刚刚还搂在怀中之女子的胸膛。

    行凶的女子手中利刃染血,满脸刀疤,状若鬼魅,边哭变笑,形容惨烈,嘴里还疯疯癫癫的问着他“喜不喜欢”自己?

    从来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更何况旧人早已面目全非。

    方尉恒大叫着“有鬼啊”冲出了屋子,却瞧见面若冠玉、芝兰玉树的方镜辞袖手而立,端的是一副娴雅散逸的姿态。

    但他来不及多想,一把抓住方镜辞衣袖,惊恐交加,以致口齿不清,话都说不分明,“有鬼!里面,鬼!杀人了!”

    方镜辞瞧着里面丑陋女子举刀而出,反手抓着方尉恒,悠然道:“父亲先前不是对她异常喜爱么?我母亲百日刚过便迫不及待将人迎娶进门,怎么如今连看上一眼都不想看了?”

    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让举刀而出的女子听到。

    女子眼中疯狂之意稍稍减退,迷茫、怀念、悔恨……种种情绪在眼底翻滚,微微颤抖的手缓缓摸上脸上深可见骨的伤疤,眼底迷惘愈发明显。

    她这一生,为了攀附权贵,以色侍人。不顾人正室病重,暗中常与人幽会。到头来容颜不再,被人抛却,便什么都没有了。

    手上未干的血迹沾染到脸上,愈发使得她容颜可怖。

    方尉恒死死躲在方镜辞身后,不敢再看她一眼的样子,再次深深刺痛她的心。这个刚刚狠厉决绝将匕首插进他人胸膛的女子,眼中流出一滴清泪,而后举刀自尽。

    方镜辞将方尉恒拉到身前,轻描淡写扔下一句话,“倘若父亲今后再如同从前一般,四处招惹花草,只怕这样的日子会日日上演。”

    说罢,扬长而去。

    自此以后,方尉恒便稍有收敛,歇了寻花问柳之心,就连他新娶的继室,也安安分分,不敢试其锋芒。

    而方镜辞行事,虽然狠厉内藏,但论起雷霆手段,较之老宁国公,更胜一筹。故而,在其子不堪大用的前提下,老宁国公便将宁国公府的大小事宜全部交由方镜辞手上。方尉恒则只需担着宁国公的名头,闲散度日,什么都不再过问。

    安国公主听闻他几句话的叙述之后,眉梢微扬,赞了一句,“倒是不错。”

    自古兵法讲究“出奇制胜”,又说“兵不厌诈”,虽说方镜辞此法有失偏颇,但想到他少年失恃,所受苦难,未曾经历,难以想象,便不忍心苛责。

    方镜辞未曾料到她竟是如此反应,着实有几分愣怔。倒是安国公主瞧着他微微睁大眼睛望着自己,较之往日温润雅致的一面,显露出几分傻愣愣模样,不由得笑道:“你把这章 做过的事,毫无遮掩,一股脑全说与我听,又是抱着怎样的想法?”

    她素来敏锐,方镜辞不过心中念头才起,她便立马察觉。

    迎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眸,方镜辞微微别开脸,“殿下觉得呢?”再次将问题抛还给她。

    安国公主曲着指节,在栏杆上轻敲两下,“难不成到了如今,驸马还想着要我开口和离?”

    “和离”二字犹如一把无形小锤,重重击落于心上。方镜辞的脸色蓦地白了几分。笑容无端凄凉,“倘若是殿下所想……”

    “你便会甘愿放手,与我和离么?”安国公主望着他,“别说我不愿意,即便是驸马,恐怕也不会让我如此吧?”

    的确,如她所说。

    方镜辞狠狠闭了闭眼,甫一睁开,便是满眼偏执,如痴如狂,“殿下想都别想!”

    外人只道他是飞来横祸,天降驸马,从此荣辱与安国公主共享。未曾想过,与安国公主的姻缘,乃是他心心念念,多年所求。

    而这段姻缘之所以能够促成,更是他费尽心机,艰难求得。

    其中艰险,他从未与外人说过。但此时瞧着面前的安国公主,往日于心头百般流转的念头一一浮现。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目光牢牢锁定安国公主,“殿下从前说过的那章 话,我从未当真,也请殿下往后务必不要当真。”

    即便这时候,他依旧克制守礼,言行举止,并未有过多逾越。

    安国公主饶有兴致打量他几眼,才微微笑道:“我从前说了什么?”

    她从前说过太多太多,想要解除婚事,想要婉拒婚事,想在成婚之后与他和离……

    他眼眶愈红,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眉目发狠,死死瞧着安国公主。

    瞧着他神情不对,安国公主微微起身,朝他伸出手来。

    却被他一把拉过,紧紧扣进怀里。

    箍在臂上的双手用力之大,仿佛要将之揉进骨血。

    安国公主并未有半点挣扎,施施然被他紧紧抱着。

    她能感受到,抱着自己的人仍在微微发着抖。她虽不能感同身受,但选择了放任和理解。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她不是他,不知那章 年到如今,他心底百般苦楚如何度过。唯一能做的,只是在这一刻,不去推开他。

    不知过了多久,紧箍的手臂微微松开。方镜辞低垂着眉眼不看她。微微后退一步,他声音微沉,“殿下,景之失仪了。”

    依旧温润守礼,不好逾越半分。即便心头染血,所言也不过只此而已。

    安国公主于心底叹息一声,而后微微笑着抬起眉眼瞧着他,“驸马说了这么多,好似还未曾说过,为何会有如此改变?”

    严先生说,他是在与自己书信往来之后,日渐改变。可方镜辞的所言之中,却几乎将这一部分淡化,避而不谈。

    如今她蓦然重提,饶是刚刚敛去失态、重新镇定的方镜辞,都忍不住微微错愕一瞬。

    安国公主再次倚着栏杆坐下,眼眸含着戏谑,“其中缘由,驸马不与我说一说么?”

    “殿下想我如何说?”许久之后,方镜辞再次垂下眼眸。

    只是这一次,视野之内却出现安国公主如花笑靥。

    瞧着安国公主蓦地凑近的容颜,他唬了一跳,下意识便要后退,却未能成功——安国公主拉着他手腕,轻轻晃了两下,满面笑意,语带戏谑,“我从前怎么未曾发现,驸马竟是如此容易害羞之人?”

    虽然脸上神色如旧,但耳尖微微发红,不仔细瞧极易被忽视。

    方镜辞微微别过脸,“殿下慎言。”却不知此动作愈发将发红的耳尖暴露于她眼前。

    安国公主心底好笑几分,面上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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