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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璘点头:“我记得,冼过了。”说着,端过面条吃起来。
疫病面前要不惧生死,但并不是不将生死当回事。
他吃着,李由在一旁说道:“刚刚大人睡着时,施大夫来过了,给了大人几包药,说是他们新商讨出来的方子,兴许对预防瘟疫有些效,让大人煎了喝。”
陆璘一听这话,眉头一沉,才要开口,李由连忙道:“大人这几天太累了,我实在不忍叫醒,再说施大夫也说了,千万别叫醒大人,让我转述就好了。”
陆璘最终只责备地看他一眼,无奈道:“她还说什么了?”
“就是让大人注意身体。施大夫说大人这几天劳累,元气耗损,这样也是病气最易入体的时候,所以他们一开出这药方来,便拿了几包给大人了,大人要是信得过,就煎了来喝,不会有其他副作用,一剂煎两碗,一日两次,一次一碗。”
陆璘点点头,原本略显疲惫的神色舒缓了许多,带了几分愉悦。
李由欲言又止,待他吃完,才开口道:“那个,大人之前让我打听的事,我已经打听到了,但大人这几天忙,就没说。”
“什么事?”陆璘问。
李由回答:“上官大夫还没成婚。”
说完又补充:“今年虚岁二十八,好像是与大人同岁。”
陆璘不冷不热道:“是吗?”他说得平静,但李由还是听出了这语气中的冷肃。
于是李由不说话了,假装没听出来他这些情绪来。
隔了一会儿,陆璘突然问:“她什么时候来的?”
李由想了想:“大概……半个时辰前。”
房中早已燃了蜡烛,陆璘看看窗外,一片夜幕的黑。
他从书案后站起身来,往疫药房而去,想去撞撞运气。
因为是偏舍,离县衙后堂有些远,他一路走过去,穿过大半个县衙,果然远远就看着那边还有从窗口透出来的微弱灯光。
她多半还没走。
到快接近时,他不由就放轻了脚步,似乎要做一件极重要的事,需要调整自己的状态,需要作好准备。
如今已是深秋,又是夜半,处处透着寒气,所以疫药房的门也关着。
他到门口,便听见里面的声音。
“以姜黄为佐的话,要不然以大黄为使,二者都是大寒,姜黄行气散郁,大黄上下通行。”
这是施菀的声音。
她果然在里面,却不是她一个。
随后里面就传来上官显的声音:“倒真可以一试,明日再看看其他大夫的意思,如此的话,还得加热物才行。”
……
陆璘站到窗边,轻轻推开窗子,从窗缝里往里面看。
只见到两只红烛旁,施菀和上官显都坐在桌边,两人旁边都放着成摞的医书,面前有纸笔,施菀说完低头去写药方,上官显在她旁边一边替她磨墨,一边看她写。
随后他说道:“施大夫的字,倒真是好看,有几分欧阳询的笔锋。”
施菀侧头笑道:“那当然,我专门对着他的字帖练过的。”
“难怪,可惜你是行了医,若是去研习书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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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定还能小有所成。”
“上官大夫就不要取笑我了,明明自己的字比我好得多。”
“但你可见我写过楷书?”
施菀摇摇头,抬头来看他。
上官显说道:“自然没见过,因为我绝不会写,实在见不得人。”
施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看这一幕,让陆璘心中隐隐作痛。
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这样亲昵熟悉了?他因她对他笑一笑而开心了好几天,可只是刚刚短短的几句话间,她就对上官显笑了这么多次。
明明,她练欧阳询的字是他指点的,字帖是找他拿的,他也曾教过她写字,为什么现在……和她秉烛夜谈,捧砚磨墨的却是另一人?
如果他不曾拥有过她,她也不曾喜欢过他,那他兴许早就放手释怀了,不去干涉她结识了谁,是否会嫁给谁,可偏偏他曾拥有过,也曾得到过她的爱。
所以此时,他无法平静、无法接受、无法去想她和上官显在一起的可能,他心中的忌妒再一次冒出头来。
他走到门前,推门进去。
里面的施菀与上官显抬起头来,上官显意外道:“陆大人?”
陆璘神色坦荡,说道:“见这边有灯光,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二位还没回去。”
施菀看了看外面,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陆璘回道:“大概亥时过了一半。”
“这么晚了吗?”施菀吃惊。
上官显笑道:“要不然现在回去,明日来再同大家一起商议?”
施菀点点头,收拾桌上的东西。
陆璘便说:“我也要回去了,正好与你们一起。”
他说着,在烛光下看向上官显,只见他穿一身练色绸料直裰,从桌前起身后,套上了放在一旁的茶色刻丝鹤氅,这般模样,看着素雅而贵气,玉树临风。
陆璘还记得第一次见上官显,那时他只穿了身靛蓝色布袍,极为平常随意。
当时是他同江陵府官员一起到安陆来,还是见安陆的知县,这绝不是个平常的日子,他却没有刻意着装,这代表,他其实是个不在意自身外貌的人。
一个不在意装着外貌的人,怎么偏偏又在意上了呢?今天可不是什么大日子,疫药房的人就如平常一样待在这里研究药方。
只要稍作猜想,便能知道他是有了在意的人。他对某个女人动了心,所以想表现自己最好的那一面,如此装扮,显露的也是他的财力和英俊容貌。
整个县衙,除了做事的仆女,只有施菀这么一个年轻女人,陆璘几乎能肯定,这些日子上官显所见的女人里,只有施菀是有那样的风采,会让他动心的。
本在预料之中,心里却仍然厌烦而焦灼。
那施菀呢?
她原本就是景仰上官显的,如今相处下来,这景仰里会不会掺杂了爱慕?
“好了,我吹蜡烛了。”施菀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转过身往外走。
施菀吹了蜡烛,上官显拿了灯笼,两人与陆璘一起往县衙外走。
陆璘想交待施菀,就算疫病紧急,也不要总熬到这么晚,她自己说的人在疲惫时容易染病,自己更要注意。
但怕太过刻意,他只好看向上官显道:“研治药方是一回事,但上官大夫与施大夫还是注意自身身体,以后再不要熬这么晚了。”
随后他淡淡看一眼施菀:“再说夜深了,天也更凉一些。”
毕竟她那么怕冷。
上官显回道:“陆大人说的是,我倒还好,下次我提醒施大夫。”
施菀没说话。
走了几步,到县衙外,上官显道:“说起来,前几日我见着路边的银杏树,满满一片金黄,实在震撼,听说碧山银杏最美,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能在银杏凋谢前去看看。”
施菀回道:“银杏叶可能还能有大半个月,一定可以,到时候我带上官大夫去看。”
“那也带我去尝尝安陆的甜酒,上次你说你喜欢的。”上官显说。
施菀回:“如果天气合适,倒可以自己做,但如今这样的天气,也只有吉庆楼那样的地方有了,但愿它们能在年前开业。”
话音未完,她突然想起什么来:“上官大夫想吃排骨莲藕汤么?这个倒是如今这季节里最合适的。”
上官显问:“我知道只有云梦泽的藕炖来最好吃,却还没尝过。”
施菀说道:“那有机会,我在家里炖了给上官大夫送过来,这个简单,自己也能做。”
“怎么是施大夫做吗?”
施菀低声道:“其实可以让药铺里的伙计做,但如今疫病,肉难买,也贵,药铺里那么多人,实在吃不起,我悄悄买一两斤回我家去炖了拿过来,他们就不知道了。”
上官显脸上露出欢悦的笑,温声回道:“好,那多谢施大夫了。”
不远处,刘老二已经将车驾到了县衙大门前:“大人,上车吧。”
陆璘回头看向身后两人,问:“要不要我稍二位一程。”
上官显看向施菀,施菀摇头:“不必了,也没有多久,大人先回去吧。”
陆璘没说什么,似乎真是客气地问一句,得到回答,很快就回过头来,上了马车。
马车前行,将天边的月光隔绝在车厢外,也将他们两人的身影隔绝在车厢外。
他们隐约又说起什么,只是他不再能听到。
上官显此时很开心吧,能和喜欢的女子一起走过这漫长的夜路,和她说话,给她壮胆,保护着她,说不定见她冷,还能将自己的衣服取下来给她披上。
他体内,那满盈了忌妒、不甘、憎恨的种子在滋长、发芽,长出阴暗邪恶的枝叶来。
城中积攒的尸体焚烧后,疫病蔓延的速度倒真慢了下来,疫药房又开出一张新药方,在几名病人身上试验后竟见到了效用,这让疫药房大喜过望,所有人的精神都暂时放松下来。
几日后的傍晚,陆璘途经疫药房附近,闻到一阵隐隐的排骨炖莲藕的香味。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往疫药房走去。
这一次里面已经没旁人了,只有上官显在里面,正好将空碗放进食盒。
见他过来,上官显问:“陆大人来了,可是有事?”
陆璘问:“上午说的几味药,是否不会再变了?若是不变,我便即刻想办法从别处购药过来,城内的存药一定不够。”
上官显立刻道:“大人考虑得周到,僵蚕,蚕衣,姜黄,大黄,这几味药不会再变了,特别前两种,平时用得少,县城存药也不会多,可以提前准备。”
陆璘点头,然后看了看他旁边的食盒,状似随口道:“施大夫果真遵守诺言,给上官大夫炖汤了?”
上官显回道:“她说怕自己炖不好,托隔壁邻居大娘帮她炖的,倒是专程给我送了一趟,刚刚被药铺的人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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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
陆璘说道:“她想必是谦虚,我虽不知她炖汤怎么样,但以前我们还没和离时她给我煮过莲子粥,倒是真不错。”
上官显不无震惊,愕然地看向他:“和离?”
陆璘装作意外道:“上官大夫不知道?”随后叹声一笑:“大概是菀菀不愿多说这些,好了,我先走了,上官大夫早些回去休息。”
说完,他便一副不在意模样离了疫药房。
房中的上官显惊愕不已。
他一直不知道施大夫是嫁人还是没嫁人,但他与她同住杏林馆,也和药铺伙计学徒多有接触,所以很确定她至少现在是没有丈夫的。
然而现在陆大人竟说,他们和离……所以,他和施大夫曾经竟是夫妻?
施大夫曾是陆大人的妻子?
但陆大人不是京城尚书府的公子吗?他们怎么会成婚?又怎么会和离?和离后,却为什么陆璘在这里做知县,施大夫又是大夫?
上官显又是震惊,又是失落,原来欢喜的心头好似被浇了一桶凉水。
他要弄明白,施大夫和陆知县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回事。
第85章
前一晚,上官显在疫药房待得太晚,所以第二天稍晚一些起身。
没一会儿,枇杷给他送来早饭,和他道:“上官大夫,师父一早先去县衙了,这是给你留的早饭,你吃了再过去。”
“多谢姑娘。”上官显温声道。
枇杷连忙道:“上官大夫客气了,你可是我们安陆的恩人。”
见她低头摆着粥碗和菜,上官显装作好奇的样子,随口问:“我昨日听人说……施大夫和陆知县以前是夫妻?”
“是啊。”枇杷很快回。这事在安陆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遮掩的。
听到她如此肯定的回答,上官显心中最后那一丝希望破灭,随后问:“这倒是让人意外,看上去他们都是不错的人,怎么成亲了又会分开?听说是和离了?”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枇杷正纠结着不知怎么说,严峻从外面进来道:“自然是因为陆知县对师父不好,他是个好官,但并不代表会是个好丈夫。”
枇杷问他:“你怎么来了?”
严峻回道:“外面有个女病人,你去看看。”
枇杷欣喜,立刻就放下碗筷往前堂跑去。原本师父说她做事不认真,也没到出师的时候,但如今师父不在,某些特殊的病人只能交给她,这倒让她兴奋又有了几分压力,做事却比以前认真多了。
等她离开,上官显就看向严峻道:“你是说,你师父和陆知县和离是因为陆知县对她不好?陆知县看着不是挺温和的人么?再说……我听闻陆知县是京城尚书府的公子,他与施大夫怎会结识?”
这是他昨夜半夜都想不明白的,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成亲。
上官显问的这些话已经不像是因为好奇而随口问几句了,但严峻仿佛并不在意,很快解释道:“陆知县的祖父到云梦泽来做过官,被师父的爷爷救了一命,两人就给孙辈订下了婚约。后来师父嫁去了京城,回来却是万念俱灰,瘦骨伶仃,从此断了嫁人的心思,一心行医,这才做了大夫。”
“竟是这样……”上官显喃喃出声,他竟没想到,如今温和恬静的施大夫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他忍不住又问:“所以陆知县到安陆来做官是碰巧么?看如今他们相处,倒是和和气气,不知当初怎么就走到那一步。”
严峻回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师父也没说,不过她说过,此生绝不会再高嫁、远嫁,大概是陆知县家门第太高了吧,还在京城,师父孤单一个人,怎么可能过得顺心呢?”
上官显坐在桌边拿着筷子,却是看着碗里的粥若有所思,迟迟不动筷。
严峻静静看他的样子,语气轻淡道:“上官大夫有事叫我,我就先走了。”
上官显这才回过神来,很快道:“好。”
严峻再次看他一眼,目光缓缓沉下来,往门外而去。
枇杷却就在门外,跟着他走了几步,低声问他:“师父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我怎么不知道?”
严峻反问:“这还用师父说吗,想也能想到,难道你觉得师父会离开安陆?”
枇杷很快道:“那肯定不会。”随后问他:“这上官大夫怎么突然打听起这事来了,他看着不像是会关心这些的啊?”
严峻瞥她一眼,淡声道:“你懂什么。”说着就往前堂去了,枇杷瞧他这样,满脸不服:“你这什么语气,我不懂,你懂?”说着就追了过去。
屋内的上官显,一直想着严峻的话。
施大夫她……果真说过从此绝不会再高嫁、远嫁吗?
偏偏上官家在济宁府确实称得上医药世家,高门大族。他知道施大夫家中是什么情况,不谈家世,她嫡亲的祖辈全都不在了,她如今只有一人。
而济宁,与安陆隔着千里之遥,当属远中之远。
他初来安陆,得遇仙女一般的姑娘,那份欣喜与眷恋还未滋长,就得到这样的消息。
就算他不计较她曾嫁过人,就算他能说服家中让他娶她,她却不见得会嫁给他。
所以,这终究是他的一腔痴想吗?他们此生的缘分,不过是安陆疫病中的同伴而已,绝不可能结发为夫妻,相守一世?
去到疫药房时,上官显还有些失魂落魄。
见到他来,一位大夫很快道:“上官大夫,我们正有事要问你。”
“何事?”他问。
那大夫说:“我们看了上官大夫昨晚留下的方子,上面加入了一味高粱白酒,都觉得精妙,但又有大夫提议,是不是可以将白酒换成米酒,同样理气行血,却温和许多,上官大夫怎么看?”
上官显看着他递过来的药方,思忖一会儿,赞声道:“确实米酒要合适得多!”说着不由好奇又惊叹,问他:“是哪位大夫想到将白酒换成米酒的?”
那大夫有些犹豫,但看他神色并不像不高兴的样子,便说道:“是施大夫。”
上官显抬起头来,只见施菀正站在靠里的书架旁,专心翻看一本医书。
此时正是日升之时,晨光从窗外照进来,落了一半在她脸上,落了一半在她手间的书上,那样静谧,那样美,让他心头沉醉。
如果此生能与她相伴,一同钻研医术之博大,一同救死扶伤,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
其实从杏林馆出来,他几乎已经认清事实,作出了选择,决定放下心中那段绮念,只与施大夫做个同道知己而已。
然而到这里来,看见她,才发现有些事不是自己想放就能放。
他在济宁二十三年,出来游历已有五年,这些年里他也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也曾被人爱慕过、倾诉过情思……但从没有一个,像施菀这样让他觉得心神荡漾。
他明白,这辈子或许只能碰到这样一个女子了,尽管他们相遇太晚,尽管他们不算门当户对,但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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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他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人了。
他突然想,或许……他还是可以努力一下,万一最终能得善果呢?
试都不试就放弃,他怕自己会后悔。
这时施菀似是有所感觉,从书本间抬起头来,看见他,笑道:“上官大夫来了?”
上官显也回之以一笑,点点头。
下午,上官显与施菀一同来找陆璘。
两人向陆璘呈上一张药方,预备按这药方煎药同时给一百位病人服用,如无意外,便将这药方确定为此次瘟疫的最终药方。
陆璘看了看药方,只见几味主药还是之前的,只是更改了几味辅药。原本之前的药就有效果,那证明这药方方向是对的,所以只在原药方上有所增减而已。
他收下药方,递给杨钊,吩咐他安排人去备药,随后回头看向二人道:“这段时间辛苦二位大夫了。”
上官显道:“大病当前,这本是我们医者的职责。”
杨钊一边看着药方,一边叹息道:“上午看上官大夫一副失魂落魄郁郁寡欢的样子,我还以为药方又有了问题呢,结果这么快就有了好消息。”
施菀一听,意外地看向上官显:“上官大夫遇到什么事了吗?”
上官显摇摇头,神色如常道:“没什么,只是上午还有件事没想通,等到了疫药房就突然想通了,也就好了。”
施菀放下心来,和他道:“上官大夫若在药铺里有什么不习惯,只管和我说,不要憋在心里。”
上官显看着她,语气不由就柔和了许多,回道:“自然不会,如今什么事也没有了。”
陆璘看他的样子,心知肚明:他没有要放弃。
是自己低估了上官显,他比自己想象得要执着。
所以眼下,只能期待施菀不对上官显动心吗?可是他不想毫无抵抗之力地等待。
只怕他要另寻它路了。
……
药剂大范围试用后,粮仓内与世隔绝的病人纷纷见了好转,有年轻力壮的,服药三四日便痊愈了,从粮仓离开。
也有病重的,本已是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但服药之后倒又拖了下来,再过几日,症状慢慢就减轻了。
疫药房随后又开出几张药方,分为预防方,初病方,中病方,以及病入膏肓时最后的急救方,治病本是讲究“一人一方,千人千方”的,但此时是特殊时候,如此按病症分开药方,已经是最合适的办法了。
安陆的瘟疫情况就这么缓了下来,逐渐走向明朗。
此时云梦县县丞却找了过来,求安陆县派大夫和吏员去支援云梦县,虽说治瘟疫的药方已被公布,但云梦县是最早出现瘟疫的地方,也因知县置百姓死活不顾,闭门不出,到如今已有半数人都染上瘟疫,官府对如何管控疫病蔓延又是半点方法都没有,所以前来求援,并点名恳求上官显和施菀一同去云梦县向那边的大夫传授经验。
上官显当初来安陆就是主动请命,如今去云梦也是再所不辞,施菀却也和他一起答应下来。
听到这消息,陆璘又急又忧,焦躁不已。
最初云梦县县丞向他提出这请求时他就拒绝了,只称安陆疫病此时还未完全停息,上官显和施菀是疫病防治中极重要的两个人,就算要去云梦,也只能一个人去,万不可两人都去。
他私心里,当然是想让上官显去,留下施菀,云梦疫病比安陆严重得多,新药方虽说有效,但也不是百分百药到病除,仍然有服之无效的,也仍然有死去的病人,他怎么能放心让她一个人去那里!
可没想到这云梦县竟是这般狡诈,绕过他直接去找施菀,施菀还真答应了!
陆璘当即离开书案,去往疫药房。
得知施菀去了粮仓,他又赶往粮仓,最后正好在县衙角门处碰到了施菀。
突然撞上,施菀微微一愣,随后朝他点点头,礼貌性唤声“陆大人”,继续往前走。陆璘将她叫住:“施大夫——”
他努力平稳着语气,不让她听出来他心中的急切,也不让她看出他是特地要去找她的。
施菀回过头来:“陆大人。”
陆璘问:“听说,你答应了云梦县要和上官大夫一起过去帮他们治疗瘟疫?”
施菀点头:“那里的疫病严重一些,大夫又全无经验,确实需要人手。”
“但安陆如今也未完全清除疫病,你们两人都离开,恐怕并不妥。”他以安陆知县的立场说道。
施菀回答:“疫药房其他几位大夫是与我们一起研治药方、一起安置病人的,如今的情况他们完全能应对了,陆大人可以放心。”
“是吗?但……”
他害怕自己语气听上去咄咄逼人,停顿了一会儿才又道:“施大夫为安陆疫病忙碌了这么久,再接着赶去云梦,能受得住么?”
“多谢大人关心,没什么的,近来已经轻松了很多,我没事。”她回答。
陆璘没有话说了。
到现在他也明白,自己过来找她、妄想阻止她,不过是痴心妄想,一时冲动。
他既然不能命令她待在安陆,又怎么可能阻止得了?
她一定会去云梦的,就像她当初会进疫药房一样。
“施大夫既然主意已定,那到了那边便多多保重,平安归来。”他说。
施菀朝他点点头,往前去了。
陆璘看了她许久,回过头,便见到不远处的上官显。
原来他在施菀身后过来,之前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自己只专注着施菀,并未发觉。
上官显朝他投来与往日不同的目光,带着几分疑惑与猜忌,还有几分直觉上的敌意。
而这时,陆璘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施菀和上官显一起去云梦,那他们又能长时间在一起了,至少是十天半个月。
连以前的丰子奕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机会。
他瞳孔骤然一缩,直直看了上官显一眼,随后转身也去往县衙内去了。
第86章
回到县廨,陆璘坐在书案前,虚看着面前的砚台,久久没挪开视线。
李由在旁边站着,意识到他如此出神已经快有半刻了。
又过了一会儿,李由在心里打定主意,突然上前去,站在陆璘书案前,朝他躬身,认真道:“大人——”
陆璘回过神来,正色道:“何事?”
李由说:“学生愿随上官大夫一行,同往云梦县。”
陆璘意外,微沉了眉头,问他:“为什么?”
云梦县来求援,除了上官显与施菀自愿,陆璘的确安排了几名胥吏,但这里绝不包含他自己请的师爷。明确来说,李由不是县衙的人,只是他的人,他用不着把自己的人送去云梦,而云梦危险,李由也没有必要涉险。
李由回道:“疫病蔓延以来,学生一直跟在大人身边,对其中防治措施与细节都还算熟悉,学生去了比下面那些胥吏也管用,但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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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是,学生与上官大夫和施大夫两人都熟悉,平时可一同商讨疫病相关之事,也能时时向大人禀报那边的情况,让大人在安陆能安心。”
陆璘自然能明白,李由这是主动请命去云梦帮他盯着上官显和施菀,至少他们若有了感情发展,他这里不会一无所知。
“但云梦情况复杂,无论谁去都有危险,虽有治疫病的药方,却只有七八成效果,仍有病死的风险。”陆璘提醒他。
李由回道:“学生此生科举算是无望了,三十有四,却是一事无成,连官府的门槛都踏不进,要不是大人赏识,学生这辈子也接触不到这些县务,知遇之恩,自当犬马为报。”
他说是为报恩,陆璘清楚,他是在施恩。
李由是聪明的,也是抱负远大的,师爷并不是他的终极目标。
如他所说,他这辈子科举已无望,不管是要想一展抱负,还是想要荣华富贵,都只能另寻他路,而自己则是他能抓到的最大的机会。
李由愿意为自己赴险,愿意将所有的筹码押在自己身上。
陆璘回道:“那云梦这一趟,就托付你了。有关疫病防治,以及与云梦官府的交涉,你自去周旋,至于施大夫,我不要你做什么妨碍她的事,只要对她照拂一些,有什么事及时禀报我就行了。”
“是,学生明白了。”李由衷心道。
对于陆璘的决定,李由有些意外,但再一想,这也是他认定陆璘的原因。
陆璘出身高,才学好,自有一份天子骄子的清冷孤傲在身上,所以他很难去和一个普通人做朋友,哪怕你每日和他在一起,他也不可能和你喝酒聊天,说心里话。
但他却是有底线、有情义的,上官显是安陆的恩人,却是陆璘的情敌,但陆璘对上官显仍是礼遇;陆璘钟情施菀,却能给她尊重与自由,对于情敌与心爱之人尚且如此,对待下属,自然也不会太绝情。
上官显与施菀去云梦的那一天,陆璘没有去送。
安陆的县务本就积压得多,他并不闲,而且他们已经提前回了药铺,与云梦县丞一道离开,自有杨钊去安排,他也没有理由特地过去相送。
只有李由一早来县衙一趟,同他道了别,就去与他们汇合了。
但在施菀走的第一天,陆璘回家后叫来了石全。
“你去济宁一趟,详细查一查上官显,家世、过往、父母亲人,以及,是不是真的没成婚,有没有什么红颜知己、小妾与外室,在济宁名声如何,探听清楚,尽早回来。”陆璘吩咐。
石全领了命,隔天一早就带上干粮出发了。
安陆的疫病情况一天天好转,而云梦则三五天才能来一趟消息。
那边形式太危急,李由纵然能每日抽出空来写信,却也难找到每日送信的人,两县也隔着距离,为了节省人力,没有什么大事李由便不会立刻写信过来。
第一次的信,说了云梦县疫病的情况,也说了上官显和施菀的情况,无甚意外,不过是给那边的大夫讲解疫病治法而已。但第二次的信,却让陆璘吃了一惊,上面说,恰逢施菀生辰,上官显不知为何却知道,特地托厨娘给施菀做了一碗长寿面。
而丰子奕竟派了人从江陵府过来,给施菀送了一大包精棉纱所制的面罩,又给她送了个手炉,加一个双层琉璃保温水壶,这东西能让开水保温大半天,让云梦县的大夫们吃了一惊,艳羡不已,只是李由特地看了,施菀大概是觉得这保温水壶太过贵重,没有拿出来用。
看到信,陆璘又惊又恨又悔。
他陡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施菀的生辰……哪怕,他们是三年的夫妻,他本该是最了解她的人。
相比于上官显和丰子奕,他一时竟觉得,自己不配与他们角逐。
直到想起她曾真正喜欢过他,他那因愧疚而暂且熄灭的斗志才又燃烧起来。他从前的确不对,所以才导致和她错过,只有好好弥补之前的错,才不致让两人抱憾终身。
第三封信只与第二封信隔两天就到了,可见李由信发得急,陆璘收到信便怕是有什么意外,等见了信的内容,脸上不由一片冷白。
施菀发了高烧,昏迷、寒战,咳嗽,疑似感染上了瘟疫。
这是他最怕看到的结果。
将信盯着看了半天,陆璘不知该如何是好。
按安陆病人服药的情况来看,有七成到八成会在十日内治愈,另有两到三成不见效,最后也有一成人会死去。
而且整个荆湖北路都缺药,其中以安陆云梦两县最缺,有了药方,也弄不到药。
陆璘不知云梦县的情况,不知能不能给她足够的药,也不知她服药后会不会有好转。
她本就体弱怕冷,又如何抵得过瘟疫?
收到信时,正好是傍晚,陆璘凝神思虑片刻,叫来一名衙役,和他道:“拿我手书去杏林馆,抓十剂退瘟散,包好拿去我家中。”
接着他又叫来杨钊,将县衙事务交给了他,然后便匆匆回家中去换好衣服,拿了几样东西,带上长喜,在送信杂役的带领下骑了马往云梦县而去。
两县距离近八十里地,他骑的马只是安陆有的最普通的马,体力速度都是一般,加上是夜路,所以走得并不快,夜幕降临时出发,到凌晨天刚刚露出朦胧的一丝亮光才到了云梦县,云梦县也在戒严中,设了关卡,好在李由派出去送信的杂役手上的令牌,带着两人进了城。
陆璘是安陆知县,本就不该私自离开安陆任上跑到云梦来,加上云梦官员若知道他来了,也会有诸多猜想,以致节外生枝,所以他出来时就穿了一身寻常布衣,到了云梦,也没自己行动,而是让杂役去悄悄通知李由。
李由得知他竟直接过来了,大吃一惊,当即就随杂役出来。
李由与其他安陆县过来的人都一同住在云梦县驿馆内,得到消息后从驿馆出来,走了半里地,才在一处树林旁见到陆璘。
如今已经立了冬,莫说夜里,就是白日都冻得瑟瑟发抖,陆璘在马背上吹了半夜寒风,又不能进驿馆,只能等在这野外,实在是让人担心。
李由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要给陆璘披上,陆璘拦了拦,问他:“她现在怎么样了?”
李由只好收回斗篷,回道:“施大夫是前日半夜开始烧的,她不愿再住驿馆,就住进了距驿馆不远的一家客栈,那里被云梦县县衙征用了,住着些官府里染上疫病的人。自她过去,我便见不着她了,但也没听到不好的消息,我想大概情况是稳定的,另外上官大夫也随她一起过去了,似乎是亲自照顾她。”
听到这消息,陆璘意外地庆幸施菀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和上官显一起,也庆幸上官显医术高明,更庆幸上官显对她有意。
这样,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医治她,有了他,她也没那么容易加重病情。
他又问:“那这里的药够吗?我从安陆带了药过来。”
李由连忙道:“这里的药的确紧缺,但我敢保证,云梦官府一定不会少了施大夫的药,不说施大夫在为云梦县病人治病,就说若是施大夫在这里有什么不测,他们怎么向安陆县交差?”
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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