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李世民和洛玄夜对视一眼,知道是时候了,于是缓缓道:“朕今日为什么这么生气,因为朕发现不仅仅是一个吴国公尉迟敬德,侯君集也是如此,陪着朕出生入死的两员大将啊,竟然都狂悖到了这样的地步。
侯君集,因为和代国公的私怨,就诬告代国公谋反,没有证据,就要反坐,应当斩首。
在武德元年的时候,太上皇废除了隋炀帝的《大业律,在贞观二年的时候,我们君臣之间,商议了许久,要宽仁减刑,于是开始修订《贞观律。 过去大多数的君王,都理所当然的凌驾于律法之上,这似乎并不是一件非常大不了的事情,诸多的圣贤都论证了君王在法之上的必要和正确。
传说中,当初的法家,把律法当作君王手中的缰绳,来驾驭百姓。
但朕的想法不同,这大唐的法律,不是朕制定的,而是由大唐的百姓中生出来的。
朕现在赦免了侯君集,因为他的功劳,或许是情有可原的,天下的百姓,大概也能理解朕。
但有功劳的人何其之多呢?
跟着朕出生入死的人,又何其之多呢?
朕今天赦免了侯君集,日后又要赦免多少人呢?
有朝一日,律法失信于民,那岂不是于天下有大害,这大害,是由朕一人而起啊。”
李世民一步步走到尉迟恭身边,“你们看吴国公这一身的伤疤,朕总是会想到,当初我们一起打天下的时候,他冲在朕的身前,这一箭,本是冲着朕来的,是吴国公给朕抗的,这一道,朕记得是洛阳城外。
吴国公扰乱朝纲,狂妄自大,甚至殴打宗王,但朕又怎么忍心去惩罚他呢?
他是朕的心腹,就像是骨肉一样,朕舍不得责罚他,只想让他能富贵一生,临了的时候,觉得这一辈子,没有跟错人,下辈子还要跟随朕。”
李世民言语中已经带上了泣声,尉迟敬德更是伏在地上痛哭失声,“陛下,陛下啊。
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李世民闻言眼泪径直落下,殿中的光影在动,照在他的衣摆上,如同波光中的水。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诸卿啊。
朕知道,侯君集不能不罚,但朕实在是舍不得让他死,书上是,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今日就让朕,来代侯君集受过吧。”
群臣闻言顿时惊慌,现在实质上的第一宰相房玄龄更是失声道:“陛下,您是天子,是至高无上,在律法之上的,这世上没有制裁天子的刑罚啊。”
房玄龄之言,正是所有人心中所想。
李世民抬头望着穹顶,仿佛见到了湛湛皇天。
“朕是天子。
皇天之子。
天子不能受到人间的刑罚,朕将在天坛之上,跪求素王上皇天。
每日只饮水,吃一顿素菜,不食肉,以示好生之德,愿皇天垂怜,让朕能为侯君集,减罪一等,免死流放。”
仁至义尽!
这是所有人心中所生出的唯一想法,洛玄夜更是直接出声道:“陛下,祈求素王上皇天,要诚心尽意,否则皇天降怒,后果不堪设想啊。”
李世民斩钉截铁的说道:“朕之诚心,皇天可鉴!”
长孙无忌痛呈道:“陛下,万万不可,区区侯君集,怎么能让陛下圣体受劳?大不了就直接赦免他好了。”
魏征望着眼前这一幕,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如果当初就投奔李世民,那就好了,就不必蹉跎这么多年。
李世民摆了摆手。
殿中群臣不再多言。
尉迟敬德在地上跪伏呜咽着。
“你们,好自为之吧,以后会如何,朕也不知道。”
李世民缓缓离开殿中。
伴随着宦官一声高亢尖锐的“退朝”,殿中却没有几个人动,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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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之得人,以其诚也,良言苦劝,谆谆其诲,一片丹心,若父教子,欲固功臣根本,欲盛功臣枝叶,欲效汉业诸勋,是故诸勋敛狂谨言,少戾慎行是也。——《唐书·开国以来诸王公功勋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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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对法的认知是迥异于其他帝王的,他将法的源流归结于百姓,即百姓需要什么法律来规范秩序,而不是将法律完全用于统治,我们当然不能否认李世民同样使用法律统治天下,但他那种愿意为法而让渡君王权力的精神,依旧是值得我们赞扬和肯定的。——《唐帝国兴衰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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