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苏和洛氏之事暂且按下不提。
因为秦王和太子间的争端,受命的大喜也不能冲散大唐中枢的气氛凝滞。
平阳公主府。
洛玄夜和李秀宁躺在宽大的摇椅上,面前是一片引水而建的池塘,莲花在其间绽放,阵阵沁香。
李秀宁伏在洛玄夜怀中,低声说道:“二郎和张婕妤起了冲突,父皇将二郎训斥了一顿,说他张狂跋扈,说他掌军在外,习惯了专制,现在将军中的习气带到朝中。”
说着她便寒声起来,“张婕妤、尹德妃,真是妖妃啊。
若非母亲去世早,现在父皇和二郎之间又岂能走到现在的地步?
这两人蒙父皇恩典信任,却如此陷害国家宗王,真是该死!
真不知道太子给了她们什么好处,能够让她们二人这么帮太子。”
按理来说,李秀宁和李建成相处时日更久,应该是感情更好的,但很明显人不是机器,不能这么算。
人心中有一把秤。
李世民有没有受到不公的待遇,李秀宁是很清楚的。
真正让洛玄夜和李秀宁对李建成开始渐行渐远的一件事,还要追溯到晋阳起兵时,李建成把李智云丢下。
洛玄夜寒声道:“无非就是看父皇年老,她们着急为自己和儿子找新的靠山。
太子能给出更好的条件,崽卖爷田不心疼,这天下不是太子打下来的,他当然舍得去付出。
而且,这些宫中的人,一个个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父皇很可能是默许了这件事,陛下极可能对秦王存在着深深地忌惮。
他毕竟是皇帝,对于秦王麾下文武分明又实力强大的政治军事集团,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在现在的大唐,能威胁他皇位的只有李世民,太子李建成对李渊没有丝毫的威胁。
李秀宁轻抚洛玄夜道:“夫君,父皇也有自己的苦衷,他对二郎是有忌惮,但同样有深深地关爱,否则二郎这种功高盖主的臣子,早就被父皇赐死了,太无解了。”
现在李渊和李世民都被架到了这里,李世民功勋卓著,不能随便废黜,但不废黜,李渊就感觉如芒在背。
无解。
洛玄夜却不这样认为,他有一种武人直接的思维,“夫人,现在柱子上帮着非常繁杂的结,怎么解开最快?
不是一点点去深究,而是直接一剑劈开,再复杂的结,一剑下去也解开了,这就叫做快刀斩乱麻。
现在陛下既不想废黜太子,又不想或者说不能不敢废黜秦王,他想要端水端平,但这怎么可能呢?
大唐又不是极西之地的罗马,经过数百上千年的大一统,至少在中原,是难以和罗马一样的。”
对于洛玄夜话中所说的不能不敢,李秀宁明白是什么意思,秦王李世民是大唐的一张王牌,是底牌,现在的天下虽然已经渐渐一统,但只不过是中原内部的一统,外面还有很多敌人。
认为中原不虔诚,是异端的西域诸国,其中最强大的是西突厥。
同源同文但一向不服中原的辽东国,间接性的导致了隋朝的灭亡。
以及一直以来和中原处于此消彼长状态的冬突厥,是中原的强大威胁。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李世民现在颇有几分,借寇以自保的意思,只要一天大唐还有军事威胁,他就还有用,那李渊就会对他轻轻放下。
但,李秀宁疑惑问道:“夫君,你说的罗马是什么?是一个国家吗?”
洛玄夜一怔,才想起来李秀宁当然不知道罗马的存在,于是解释道:“罗马就是汉时的大秦,在长安以西一万五千里!
如果在路上走,要翻过沙漠、戈壁、高原、草原、河流,走两万多里才能到达,我曾经和文公老祖前往那里。
罗马和我们中原不同,他们的皇位不是天经地义的血脉父子相传,而是养子继承,颇有上古禅让的味道,是一种相当落后的制度。
在这种制度下,他们和中原最大的不同则是,他们有几个皇帝同时治理帝国,最多的时候有四个皇帝,号称四帝共治。
最终有一位强大的皇帝将帝国分成了两半,交给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叫做西罗马帝国,一个叫做东罗马帝国,从那以后,两个帝国就开始独立运行。”
李秀宁这么见识广博的女人闻言也不禁睁大了眼睛,“简直匪夷所思,一个国家怎么能够有两个皇帝呢?
而且分成两个国家,这岂不是不统一了?”
洛玄夜沉吟道:“也不能说是两个国家,他们还是同一个国家,两个帝国中的官员是可以相互交流的,而且一个国家的皇帝可以是另外一个国家的皇帝后代。
他们自己也认为自己是一个国家,只不过由于帝国太大,所以由两个地位相当的皇帝来治理而已。
这就有些像是陕东道大行台和朝廷的关系,分陕关东后是实际上的另一个朝廷,区别在于陕东道大行台还是臣子,而罗马的两个皇帝地位完全相同。”
李秀宁恍然大悟洛玄夜想要说什么,如果是在罗马,太子和秦王争斗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将帝国一分为二就可以。
但在中原,这太难了,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李秀宁已经将这些话记在了心里,她从心里是不愿意见到李建成和李世民闹到最后你死我活地步的,但现在李渊的端水举动,就是在一步步的将两个人逼上不可挽回的结局。
如果是李元吉尚且算了,但李建成,李秀宁还是和他有亲情的,一家人闹成现在这样,让她感觉心寒。
……
秦王府上,气氛很是低沉,概因秦王李世民从皇宫回来后,就怒气冲冲,让人战栗。
李世民见到长孙氏后,更是直接将之揽入怀中,忍不住哭泣起来,诉苦道:“父皇何以疑我至极啊,张尹二妃诬陷我,我解释,父皇却不信任我,父子走到现在这样相看两厌的地步,难道是我的错误吗?”
那个能够在战场上纵横的统帅,现在却仿佛失去一切的孩子,他在这里感伤,他的心理上遭受着巨大的折磨,曾经那个能够遮风挡雨的父亲,似乎已经消失了。
皇家在某些方面和普通人家又有什么区别呢?
并不是生在皇家就能够真的冷酷无情,心依旧是肉做的,种种难以言明的痛苦,不曾有差异。
长孙氏抚着李世民安慰,对于自己这个丈夫,她再了解不过,他的身体中仿佛住着两个灵魂,一个是极度感性的一面,一个是理智的一面,他现在在这里哭泣,但他的理智却不会缺失。
长孙氏明白自己所要做的很简单,“夫君,多哭一哭吧,将这些负面的情绪发泄出去,你还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天策上将,你不曾失败,这次也一样。”
在长孙氏温声的抚慰下,李世民得到了些许的放松,李承乾抱着李丽质跑出来,李世民将小娃娃接过来,李丽质便咯咯笑起来,白嘟嘟的小脸蛋很是可爱。
“王妃,举行一场晚宴吧,有段时日没有和秦王府以及天策府的属臣交流了。”
李世民说道,长孙氏点点头柔声道:“我会将诸臣的夫人也都请来。”
夫妻齐心,其利断金。
……
皇宫中,李渊望着啼哭的妃子,又回想起李世民和李建成的争端,他猛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绝不是蠢人,甚至可以说是很聪明,李建成和李世民间的暗流涌动,他又如何能不知道呢?
但他即便是知道,却没有丝毫的解决方法。
建成没有犯过什么大错,他又怎么能废掉建成的太子之位呢?
自古以来,哪里有被废的太子还能够活下来的呢?
更何况是二郎这种视生死如草芥的沙场悍将,人命,即便是太子的人命,大概也不算是什么吧。
他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他的妃子们哭泣的声音,“陛下,太子仁厚,百年之后,妾身子嗣的生息恐怕就要仰仗太子了。
若是秦王,恐怕妾身等难以活命啊!”
李渊从小就失去了双亲,他对于亲情很是重视。
他微微闭上眼,他极力的去弥合秦王和太子间的裂痕,他想要让二人和平相处,但似乎一切都只是徒劳。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二郎和他越来越远。
这正是李渊的困境,如果他真的是个昏君,如果他真的对亲情漠视,李世民功劳再大,无非就是喊进宫中,乱刀砍死。
虽然在开国过程中他的功劳没有李世民大,但他对帝国的掌控是毋庸置疑的,绝不是李世民所能撼动,失去了李世民的秦王府,作鸟兽散是唯一的结局。
如果他果断一点放弃李建成,立李世民为太子,大唐的人心也不会有不服,李世民的威望是绝对足够成为太子的,甚至在民间很多人已经开始猜测李世民什么时候会被立为太子。
但他偏偏不这样做,他想要保住李建成的太子位,又不忍心彻底让李世民的功劳白费,于是造成了现在的结果。
在这其中,还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是一个君王对失去权力的恐惧,秦王的强大让他时时有一种自己已经是明日黄花的感觉。
秦王的刚强让他愤怒!
“素王啊,这天下如何能够有这样的痛苦呢?
我曾经那个儿子去了哪里?
明明晋阳起兵时,二郎和大郎还亲密无间啊,得到了天下,却走到这个地步,这个地步……”
如何会如此呢?
如果洛苏在这里,大概会说,因为你李渊太无能了,天下不自己去打,却依靠自己的儿子。
因为李建成只想要坐享其成,有功劳的事一件不去做,一件做不成。
诸夏这片土地,从素王起,一千六百年来,事功就是最大的合法性之一。
太阳渐渐落下了山,那投射在皇宫殿中的光彩,渐渐消散,黑暗吞没了整座大殿。
……
李世民向王府群臣发出请帖,洛玄凌带着妻子高氏前往王府赴宴,在马车上时,高氏悄声说道:“夫君,此番前往秦王府,王妃如果问起家事,妾身该如何说?”
洛玄凌握住高氏的手,毫不犹豫的说道:“夫人,你是王妃的表妹,高氏因为秦王而再次显贵。
我从出仕起,就是秦王的王府副典军,一路都在秦王麾下任职,谁都知道我是秦王嫡系。
如果在这场夺嫡的斗争中失败,我的唯一结局就是为秦王血战而死!
所以我们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王妃问起,你只管表示忠心即可。
如果将来王妃还有女儿的话,会有一个嫁给我们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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