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情很魔幻。
不是因为林久做了什么,恰恰相反,林久什么都没做。
她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张汤走了出去,始终端坐,不为所动。
系统脑子里自然而然浮现出一个念头,时机未至。
他有点儿想问这个时机是什么时机,但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系统咽了一口口水,不知道该不该问,也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隐隐约约的他意识到,林久似乎正在逐步切割之前收集到的能量。
这两件事情看似不相干,但莫名的,系统又想到,那个林久所等待着的时机。
——
自从张汤觐见之后,刘彻肉眼可见地清闲了下来。
他固然是个刻毒的暴君,心中总怀有猜忌,以致使终汉武一朝,能够得到善终的臣子,屈指可数。
但与此同时,他又是个舍得放权的皇帝。
既然把敛财的大事交给了张汤,他就真的放手任由张汤施为,而并不对此多加干涉。
于是在春天来的时候,他还有闲暇带人往上林苑行猎,这一次也邀请了林久。
林久应了这一次邀请。
说是行猎,但其实刘彻根本没怎么出去。
林久像是之前在清凉殿里一样,一直待在屋子里,他就陪着林久一起待在屋子里,有时候看看奏折,更多的时候看一些闲书。
直到天色变得黯淡的时候,刘彻合上书站起来,他说,今夜灵沼上演戏,问林久要不要去看。
说不清楚为什么,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系统心里咯噔一声。
林久已经默然无声地站了起来。
于是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建元五年,上林苑,凉风台,皇帝陛下凭栏而立,神女的裙裾在风中飞散。
凉风台下的灵沼中,正泛起隐约的波光。
此时正是日夜交替之际,日星隐耀,数不清的小舟散乱在灵沼之上,舟中已经点起了蜡烛。
灯火摇曳,但又不像是从前宴饮时那样明亮。
而更像是一片昏暗的,飘摇的星海。
系统瞪大了眼睛,几乎惊叫出声。
他看见……很多张脸,一瞬间几乎怀疑是林久又做了什么手脚。
但很快他就镇定下来,看清楚了那其实是坐在舟中的公卿们。
刘彻邀请林久来看戏的时候措辞很随意,但与之相对应的,这好像并不是那种随意的场合,而分明是一场盛大的宴席。
侍从很快在凉风台上设了坐席,只有两个席位。
就像是从前每一场宴席一样,林久与刘彻并肩而坐。
坐在那里俯瞰灵沼,灯火不够明亮,光线就显得朦胧。
宾客的面孔半隐在这样朦胧的光线里,有一种浸泡在什么东西之中的质感。
说是看戏,灵沼中心就真的搭了一座盛大的戏台,四周垂挂着丝绸的帷幕,但比之那种厚重的丝绸又轻薄很多,简直像是纱一样轻薄。
颜色也不如汉宫寻常用的正色那样深重,浅淡得像是染上颜色的光线一样。
这样轻薄的帷幕重重叠叠挂了数重,便如同流荡在灵沼上的一场雾霭。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声音。极远处似乎隐约传来丝弦的余韵,隐隐约约,听不清楚。
有点古怪。
不,应该是有点诡异。
根本不像是活人的宴席,而更像是鬼怪的盛宴。
但从林久的视角看下去,好像和寻常那些宴会也没有什么分别。
更何况,这时候就已经开始出现“戏曲”这种表演形式了吗,莫非是娱神的傩戏?
系统乱七八糟地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置身此地他莫名觉得紧张,正试图使自己放松下来。
直到丝绸的大幕拉开。
水雾和光影慢慢地流荡在灵沼之上。
隔着那些朦胧的水雾和光影,少男少女从大幕之后转出来。
裙裾和衣裾如同树叶一般摇动,其中骤然发出一缕笛音,宛若丝线一般绕上高梁。琴瑟鼓动,细长的手指拨动细长的阮弦。
系统僵住了。
在那些幽美婉转的乐章之后,香风阵阵,弦音历历而动,人间书生正遇见牧羊的龙女。
这是《柳毅传》的开篇。
——
系统左顾右盼,系统坐立不安。
但林久坐得很稳,刘彻也坐得很稳,小舟中的那些宾客也都稳稳当当地坐着。
现在系统明白刘彻为什么要把宾客的席位设在小舟之中了。
舟中那些星海一般飘荡的烛火,从凉风台上望下去,确然有一种渺然的气氛。
和浩渺的灵沼水雾,以及婉转的弦音一起,构成了一种夜谈诡话之中,鬼神宴会那样的气质。
刘彻需要这样的气质,因为今天这里演的根本就不是凡人是戏,而是神女叙述过的《柳毅传》,岂不正是神鬼故事。
系统深吸一口气。
他明白了,小舟之中那所谓的满座宾客,其实也是今天这场戏的一部分。
真正属于宾客的位置只有凉风台上的那两个席位,真正的宾客只有刘彻和林久两个人。
台上这场戏,正演到书生入龙宫。
弦音一转,变得盛大而富丽,编钟的声音在丝竹之中响起来,和成一种奇异的韵律,叫人想起浩大辉煌的宫殿,其上披垂着轻曼的帷幕。
系统在音乐上没有多少涉猎,但也觉得这必定就是如今音乐上的巅峰了,听在耳朵里,叫人生出一种窒息般的目眩神迷。
更多的蜡烛被点起来了,雾霭一般的帷幕和灵沼上的波光都清晰起来。
一切都还是朦胧的,看不清晰,可就那朦胧之中,又有万般影像闪过。
就好像那故事中的龙宫,真的在凡世显影。
戏台之外,没有任何人说话,听不到任何声音。
在这种朦胧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泡着一样的场景里,一种奇妙的气氛正渐渐弥漫开。
就好像这真是一件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座上宾客,正以凡人的肉眼,窥伺这神仙的往事。
——
系统一时间,竟然不敢出声。
他试图梳理自己的思路。
刘彻知道《柳毅传》,这不足为奇。倘若他不知道,系统才会怀疑有问题。
但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霍去病身为他的臣子,理应将自己的见闻禀告给他。
可刘彻又以何等身份窥伺神女的言行?
他怎么敢在林久面前暴露自己私下的行径!
忤逆,逾越,不敬。
这样的词汇在系统脑海中反复刷屏。
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他已经感到惊惶。
那些波光雾气和烛光中沉浮的面孔,似乎全部化作一种重量,沉坠坠地压在他心头。
他在这种重压之下艰难地保持清醒,他试图去看刘彻的脸,那张脸上没有表情,但莫名的,系统从中看出志得意满。
如同惊雷闪电一瞬劈下。
系统悚然而惊!
他立刻就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刘彻最近很清闲,而且春风得意,因为他很顺利。
打仗很顺利,敛财也很顺利。
林久之前给了他绝大的压迫,但现在他已经从这种压迫中挣脱了出来。
当压迫不再成为压迫,他这种人,满足的阈值已经被林久推到了这一步之后——
他理所当然感到不满足。
系统意识到林久之前的举措所带来的负面效应了。
她在刘彻面前表露出自己涉足世俗疆域的意向,固然刘彻会有片刻的慌乱,但慌乱之后他总会回归镇定的。
而论及世俗的权力,刘彻才是真正的专家,他在其中浸淫了半辈子,一生就玩这一个游戏,而且玩得算得上优秀。
他会意识到,神女也需要他手上的东西。
原来神女,也不过如此。
极致的春风得意和极致的不满□□融在一起,就催生出了刘彻现在的状态。
他变得轻浮和急躁,所以他宣召张汤,想要知道神女接下来还有什么考验等待着他。
但是没有,林久什么都没做。
于是他更进了一步,遂有了今天这一场《柳毅传》。
又是试探,又是试探,没完没了的试探。
系统几乎要焦躁起来。
但没有办法,他必须压制住自己的急躁。
从一开始,从建元五年的上林苑开始,他就应该知道刘彻那张人皮底下是什么东西了。
所以他也知道,无论如何,林久必须做出回应。
再一,再一,不可再三。
已经到了不能不做出回应的时候了。
但林久只是端坐而无动于衷。
——
帷幕之后,龙王正与太阳道士谈论火经。
帷幕之前,龙宫中的武士与书生释疑,说宫中的大王是龙,以水昭显神通,以一滴水就可以漫过山陵和溪谷。
而太阳道士是人,凭借火来表现本领,用一盏灯火就可以把阿房宫烧成焦土。
——
系统听到心脏在胸腔里很重地跳动了一声。
他隐约意识到这些对话之中隐藏着不妙的东西,就像是血肉深处蠢蠢欲动的虫卵,正亟待孵化。
但他说不太清楚这种心思是从何而来。
只是模模糊糊地想着,龙与太阳道士。
神……与人?
——
戏还在继续演,书生见到龙王,取出龙女托付的书信,递到龙王手中,又说出自己所听到龙女的哭诉。
——
系统默念着两个字。
时机。
紧张到了极致之后,他反而放松了下来。
他已经意识到今晚一定有一些事情将要发生。
但他同时意识到,林久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此前特意兑换了新衣服,sr【蜃楼遗影】。
既然如此,今天出事的人就不会是她。
系统自己都为这蛮不讲理的信任而震惊,他不知道林久的后手是什么,但已经盲目地认为她能赢。
因为她总是赢。
——
在这样的思绪下,时间过得飞快,月影飞快地挂上天穹,又飞快的移动。
台上这一出戏已经演到泾水受难的龙女回到龙宫,香风阵阵,言笑晏晏,龙女款款走来,身上光彩的衣裾一直从戏台上拖曳而下,垂到水中。
如同被那衣裾所搅动,灵沼上的波光荡漾起来。
——
林久站了起来。
系统将视线从戏台上转回来,茫然地看向林久。
片刻之后他才意识到——
虽然不清楚是为什么,但林久一直等待着的时机已经降临了!
系统震撼地瞪大眼,看着刘彻同样茫然地抬头看向林久。
又看着林久从容地——打开系统面板,拉取已经好久不见的成就面板。
选中【初承雨露】成就。
系统虚弱地咳嗽两声,从内心深处涌起一种想要吐血的冲动。
在这种严肃的你死我活的时刻,他莫名想要怒吼一声好歹给我尊重一下刘彻啊!
【初承雨露】,顾名思义,这个成就正常的获取途径,应该是在宿主和皇帝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过夜之后——
系统实在有点想不下去了,把“宿主”和“皇帝”分别代入林久和刘彻之后,他觉得脑子里都要长满鸡皮疙瘩了。
所以,但是,总之,系统语无伦次地想。
这里怎么会有【初承雨露】,这不合理,系统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而林久当然不会顾惜他的心理健康问题,她抬眼四顾。
系统心里一动,这时候他意识到林久远远地看了一眼,就好像是在最后确认一遍必要条件一样。
下意识的,他顺着林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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