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周易蓦地恍悟。
——龙血。
“算是居移气,养移体吧,”刘扶光朝他微笑,笑容里的热力,犹如春风拂面,吹得周易暖融融的,“仙人快请坐下。”
周易坐下后,两人寒暄了几句,他将九重宫和两仪洞天,还有那四个小修士的近况告知给刘扶光后,便直入主题,问:“不知仙君托人寻我,究竟所为何事?”
刘扶光渐渐敛了笑容,沉吟片刻,他诚恳地道:“我想请您为我卜一卦。”
“卜什么呢?”周易问。
刘扶光道:“此事关乎……关乎晏欢。”
周易瞬时向后仰去,急促道:“仙君,您莫不是在说笑吧?”
“只是和他有关,不是说让您光算他一个,”刘扶光立刻解释,“近来出了件事,我左思右想,总不能介怀,索性请您过来,帮忙算个大概的方向。”
周易摇摇头:“话是这么说,但恕我口快,卜卦乃问天之术,您和他的事,是头一等不能算的忌讳,倘若要算别的,我如何也应下了……”
“我来问,”刘扶光直截了当地道,“您只需解卦,旁的事,一概不用挂心。”
“您来问?”周易一愣,“那就是……只算六爻?”
见刘扶光一点头,周易思索良久,一咬牙、一跺脚,应承了下来。
“行!那您伸手罢。”
刘扶光摊开如玉的手掌,三枚制式一致的铜钱,便叮铃当啷地落到了掌心。
他合起掌心,内心默默想着问题。
“晏欢的第十目,为世间带来的影响,究竟是吉是凶?”
他晃了数下,在灵炁构成的桌面上一连抛了六次。
六爻卜算的问题,往往越笃定越好,譬如凶吉之问,是否之问,倘若你提出一个含糊莫测的问题,那么得到的回答,也必定是含糊莫测的。
周易记下了每一次的铜钱图样,在心里默算。
他的额上沁出细汗,真仙沉默片刻,道:“您所问的事,凶吉难辨,过程必定坎坷艰难。”
刘扶光眉梢一挑。
“起先,有颠覆之兆,前路蒙阴蔽雾、扑朔迷离,”周易额上的汗越出越多,“但……假若选择得当,便会有如路行坦途,最终相安无事。”
刘扶光的挑眉,变成了皱眉。
“没了。”周易睁开眼睛,浑身上下俱是湿淋淋的,宛如刚从水里捞出来。
刘扶光道:“就这样。”
“就这样。”周易一摊手,无奈地说,“敝人毕竟只是个小小仙仆,不是真神,再想算多,也算不出来了。”
得到了简短的回答,刘扶光的心情却不能安定。周易只说了“选择得当”的结果,要是选择失当呢?行差踏错一步,面前是否就是万丈深渊了?
“多谢真仙,”刘扶光低声道,“您帮了我一个大忙,卜卦的酬资,我也是知晓规矩的。”
他取过一支玉瓶,以双手赠予周易。
“此物并非财帛至宝,亦非不上心的低廉之物,乃是东沼名产,请您笑纳。”
周易接过玉瓶,拔开瓶塞,闻见馥郁沁人的酒香,眼前一亮,先说了声“好酒”,再望眼一瞧,唯见其间的酒液犹如一块凝固的颤巍金冻,在瓶中折射波荡,摇着耀目的流光。
“金波酿?”周易不禁喜笑颜开,“封存六千年,如今可算是现世了!”
“随喝随取,”刘扶光微微笑道,“只要您乐意享用,东沼境内的金波酿,就任您挑选。”
周易哈哈一笑,起身拜过。
“只是,”临走前,他犹豫片刻,“要是龙神知晓我来过……”
“我会帮您,”刘扶光道,“必定不会让他胡乱叨扰的。”
放下一块大石头,周易这才放下心来,彻底挥别了刘扶光,但返程的时候,少不得还得再被成宗和熙姬搀一段路。
指尖仍然残存着铜钱斑驳不平的触感,刘扶光捻着食指,不禁蹙眉沉思。
如此又过数月,这一次,晏欢耗费的时间,比第一回还要漫长。世间似乎已经有了回暖的迹象,当龙神看似安然无恙地走进宫室时,就连坐在床边的刘齐章,都闻到了那股火烧火燎的焦灼之息。
生平第一次,晏欢体会到了“劳累”的滋味。
他累了,力量的过度消耗,以及身躯的过度折损,都使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乏力。但是,当他走进宫殿的那一刻,他还是闻到了一股顽固不化,属于真仙的臭味。
哪个仙人来了这里?
怒火即将无穷无尽地上涌,晏欢心念一转,又不气了。
不,没有哪个仙人还会这样愚蠢,胆敢深入东沼,冒然面见扶光。因为死亡和痛苦的折磨,已经叫那些真仙深刻铭记,他是自己唯一触之即死的逆鳞。
那么,仙人胆敢踏入这里而无所畏惧的倚仗,就是卿卿亲自邀请了他……
思及此处,晏欢不由转怒为喜。
——卿卿私下面见了真仙,他要做什么呢?
充满期盼的遐想,有一刹那充斥了龙神的脑海。
——是要趁我虚弱之际设计报复,要推翻我,还是向仙人求证我的弱点,打算使我一击重伤?
啊,真要这样,那可就太好了!我一定会把身躯蜿蜒着伏在他的脚下,再袒露淋漓狰狞的伤口,用我的血将他淹没,然后我就对他摇尾乞怜,说尽天下最可怜、最卑贱的话。做了这种恨意浓烈的事,他总算不能再无视我、忽略我了!
他正浮想联翩,刘扶光抬起眼睛,本欲平淡地扫过他一下,但转向晏欢时,目光却就此定住。
在他的视野里,晏欢的真身已经完全……不,不能说完全烧化了。那九目中的四目,已然变成了半熔玻璃的形态,胀着晶亮的赤脓,巨大的瞳仁凝固在歪歪扭扭的位置,仿佛某种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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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悚的工艺品。组成身躯的漆黑触须,同样夹杂着一半熄灭的灰、一半炽热的红。
在这样摇摇欲坠的真身上,他用于伪装的皮囊仍旧无缺无瑕,维持着神祇的虚美与威严。
“我……我回来了!”望见刘扶光定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晏欢真是激动地浑身发抖,他正想快步走过去,又记起自己一身不灭的真火热气,害怕烤着刘扶光,一步未走,倒在原地急地转了好几圈。
刘扶光默然不语,只是瞧着晏欢。
刘齐章身为兄长,原来也没有好脸色给晏欢,然而,此刻的气氛如此微妙……人们说一个人的眼神厉害,通常都会用“眼如钩”来形容,可他亲眼所见,小弟的眼神委实比钩子还夸张,如同一根无形不响的狗链,往那头孽龙身上一甩,就把对方变成了只会在原地团团转的白痴。
他左瞄瞄,右瞧瞧,既发不出声说话,也不知道要怎么打破这种叫人坐如针毡的氛围,只好一下张嘴,一下闭嘴,像只吐泡泡的鱼。
而晏欢呢?
晏欢何止成了“只会团团转的白痴”,他简直就是要疯了!
刘扶光的专注凝视,好比一剂浓缩了百万倍的强心针,猛地扎进他那颗怪异的心脏,直叫他的心霎时爆炸成了无数纷纷扬扬的雾珠,在残损的四肢百骸里畅快奔涌。他想笑,但露出的笑比哭还要扭曲,他要哭,他的哭声也必定像大笑一样古怪。
“……我去找冰。”
最后,他只留下这么四个含糊闪烁,吐露不清的字,便瞬间消失在原地,不见了踪影。
刘齐章大气不敢出一声,直到晏欢离开,他仿佛才从这样黏糊糊的气氛里脱身,长出一口气。
望着晏欢刚才站立的方向,刘扶光却仍然不曾移开视线,他的目光清明,神情也冷静。
我又看见了,他想。
一闪而过的间隙,晏欢再次闪现出了第十只眼睛……它变得更清晰、更有份量,也更像是实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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