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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喝醉
裴延川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颊上有一个很小很浅的梨涡。
梁晚以前听人说,笑起来时脸上有梨涡或者酒窝的人都会很好看,梁晚是不相信的,她觉得这明明是一种肌肉缺陷。
直到看到裴延川笑的模样,她才觉得这个说法是有可信度的。大概是他本就生得好看,所以笑起来无论如何都是夺目耀眼的。
梁晚刚被接到裴家的那段时间,像一只小刺猬,把自己缩进带有尖锐刺的壳里,表面上看乖乖巧巧的,但同谁也不亲近。
是裴延川逗她玩,耐心哄她,把她那些防备和盔甲解开卸下。
缺少保护和偏爱的人,被施舍一点善意,哪怕只是随意的不起眼的,也会将其视作珍贵的宝物,念念不忘。
裴延川给她的那点好和温柔,让小梁晚惦记了好多年。
梁晚糟糕的心情始于,她刷朋友圈时看到那张裴延川和别人过圣诞时的合照。背景是室内,窗外的雪寂静无声地落着,壁炉里的火温暖跳跃,两个人姿态亲密地出现在镜头前,笑容恰到好处。
梁晚看到他们相合握着的手上,无名指套着的细细的银色戒指。
那个女人无疑是好看的,端庄知性,温婉柔和。
梁晚心尖忽然泛起一种异样的感受,说不清道不明,或许是嫉妒,像夏日里的口味失调的凉汽水,汩汩冒着酸汽。
她的性格算不上内敛默然,却也与张扬外向毫不搭边。所以将那份喜欢藏在心底,成为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最后如同角落里的尘埃,永远不会被光拂照,无疾而终。
没有t?办法想象以后会出现那样一个人,占据裴延川的生活,分享他的日常,拥有他所有的偏爱。
梁晚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难受。
得到过糖果,就不想再失去。她不想又变成原来的被抛弃、无足轻重的存在。
周溯接过梁晚手里的啤酒罐,准备找一个垃圾桶扔进去。
梁晚微微侧了下头,抬眼,似乎是在仔细辨认眼前的人,“……周溯?”
那两个短暂的字眼轻飘飘地从她那把嗓音里发出来,清恬干净,不似别的女生唤得嗲气而黏糊。
掐着那个点,在他命门上发出的音节。以至于他眼皮轻轻一跳,苯基乙胺和多巴胺数值飙升,呼吸也急促。
她太懂得如何捉弄他。
周溯手指收紧一点。
“回去吗?”他沉声问。
梁晚晃了晃脑袋,到一个光照的角度,他得以看清她脸上的表情。眼睛泛着湿红的水润,鼻尖和眼尾都红红的,她在哭。
周溯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指节,“怎么了?”
“谁欺负你了?我帮你出气。”
梁晚眼睛一眨, 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哭得更厉害了。
是那种没有声音的哭,只有细微的呜咽,反倒显得更加无辜可怜,惹人心疼。
周溯蹲在她面前,抬手,犹犹豫豫想触碰她眼睫,抹掉眼泪,却又在只剩一点距离时离开,拿出纸巾递给她。
这个时间点,街道并不冷清,行人来往,车辆穿梭,住宅区下还有牵着狗绳遛狗的老大爷。
梁晚和周溯这样一个哭一个哄的姿态,便引来注目。路过的行人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好像在责备周溯怎么能把人家女孩子给欺负哭了。
周溯仿佛真的就是那个欺负梁晚的罪魁祸首,他有些手足无措,叹了口气,轻声道:“行,我错了,我道歉,你别哭了行不行?”
梁晚擦眼泪的那张纸巾已经湿得皱了,哽着喉咙,“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周溯微怔。
“我以为……没什么。”她说得断断续续,眼圈红红的,“但是好疼、真的好疼啊。”
周溯起身,“走,我带你去吃东西?”
咖啡厅里,梁晚半趴在桌上,她大概真的是喝醉了,鸡肉卷咬了一小口便没再吃,那杯榛果拿铁完全没碰。
她盯着外面影影绰绰的光亮在发呆,忽然转过头,看见周溯手里拿着的一支未点燃的烟,他另一只手在把玩着打火机。
梁晚:“可以给我吗?”
周溯挑了挑眉,“什么?”
梁晚指了指他手里的烟。
周溯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睛还是水润润的红,像剥得不恰当而溢出水的荔枝,皮肤白而薄,暖色的灯光下能看到那些细小的绒毛。
周溯偏开头笑了,“不行。”
梁晚唇角向下抿着。
过了会儿,周溯把那把金属打火机给她,“这个可以拿去玩。”
梁晚揿开打火机壳,便有火光冒头,跳跃的,一窜一窜在晃动。
这个时候,周溯的手机震动几声。
是纪明打来的电话。
“我说周哥,你大晚上的要跑出来吃饭,结果人没影了,把我们都晾在这儿呢?”
“……”
居然把他们忘记了。
周溯学着他的语气,“纪哥,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另一边被挂断电话的纪明,看向桌对面靠在椅子上绷着一张脸在玩手机的陈烬,桌上装饰着盛放蜡烛的玻璃杯,还有几束干花。
这家店因为价格的原因,厅内人比较少,相对冷清。
纪明:“……?”
周溯这是在给他和陈烬的单独相处制造机会吗?
第二天早上醒来,是在宿舍的床上,梁晚摁了摁太阳穴,感到一阵眩晕。
拉开床帘,涌进来的光亮有些刺眼。
她缓了会儿,爬下床,看到对面坐在桌前的阮佳。
注意到动静,阮佳转过头,“你醒啦。”
梁晚“嗯”了声,“我昨天……”
“你知道昨天晚上是谁送你回来的吗?”阮佳问。
没等梁晚回答,她又说:“周溯。”
“所以周溯为什么会送你回来,你不是出去聚餐吗?”阮佳笑嘻嘻的,“老实交代,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进展到哪一步了?”
一连串的问题,梁晚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先回答哪一个。
当阮佳说到“勾搭”这个词的时候,梁晚实在跟不上她的逻辑,开始头疼。
“哦,”阮佳像是自己想明白了般,单音节字愣是被她拖长了音调,“怪不得上次还头盔的时候还专门送节日祝福呢。”
12. “运气这么好啊。”
梁晚去洗漱的那段时间里,耳边全是阮佳的狂轰滥炸,她下午才有课,这会儿自然是闲的,闲到没事干在这儿八卦。
梁晚宿醉,头还有点疼,在阳台上挂好毛巾,语调平淡地解释:“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阮佳老神在在:“你看我信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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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会儿,她又问:“那你们现在是什么阶段啊?还在暧昧?”
梁晚不想说话了,“……”
见怎么都问不出个结果,阮佳那点八卦的兴趣也就消散了,她踱步到桌边,看了看时间,“你得快点了。”
梁晚收拾着书包,“嗯。”
所幸今天没有早课,上午的课在十点半,她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梁晚问:“之遥呢?”
阮佳拆了支棒棒糖,叼在嘴里,“也就比你早起个十来分钟吧,去教室占位置了。”
梁晚到站台那里等校车,校车五分钟一趟,她注意着时间,现在过去,时间还是比较充足的。
被外面的冷风一吹,脑袋反倒愈加昏沉,梁晚坐在站台的长椅上,脑袋往后靠着,微微阖目。
周溯就是这个时候看到梁晚的。
她身上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羽绒服,白皙尖巧的下巴缩进裹着的鹅黄色围巾里,安安静静的,在等车。
周溯盯着那儿瞧了会儿,偏开头闷笑了一声,“运气这么好啊。”
他抬脚走过去。
梁晚注意到旁边有人走近,挪了挪位置,直到那人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她愣怔地转过头,望着他,“是你啊。”
周溯手揣在兜里,在她旁边坐下来,“还难受吗?”
梁晚:“好多了。”
恰时,一辆校车到站,她起身,“你不去上课吗?”
梁晚看他没有背书包。
“今天没课。”
“那我先走了。”
“嗯。”
元旦一过,再上几天课,就迎来了考试周,那段时间梁晚整天泡在图书馆,忙着复习,那些负面情绪仿佛都可以被繁琐而麻木的学习所覆盖。
直到寒假放假,裴延川来接她回家。
好久不见,他与记忆中几乎没什么差别,男人似乎总是不显老。梁晚能将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重叠起来,只是更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成熟稳重的气质。
黑色宽松的羊绒大衣,同色系的有西装感的裤子,身形挺拔落拓,肩线平直开阔,没有一点迈入三十岁时即将发福的赘肉。
“晚晚。”他总是这样唤她,嘴角噙着散漫的笑意。
梁晚一抬头,逆着冬日里暖薄的日光,便撞入那一双,如同黑曜石一般,沉郁深邃的眼睛。
后来她复盘过无数遍,也想不出来为什么,仅仅只是那样一眼,就让她迷恋。
篮球馆里,纪明撑着膝盖,气喘吁吁,“不行了,周哥,你找别人陪你打吧,我去歇会儿。”
一米八几的个子,体力被消耗得厉害,纪明觉得给他一张床他能马上扑上去。
陈烬拧开一瓶水递给他,看着球场上还在不断运球投篮的周溯,拧了拧眉,“周溯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
篮球被一定的力道带到地板上,弹起,发出“砰砰”的响声,然后被周溯面无表情地投进篮筐里,暴力扣篮。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今天是带着宣泄意味的。
就刚才他那几轮进攻,跟拼命一样,纪明都快累死了,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早知道我今天就应该收拾东西回家的。”
陈烬拍了拍他的肩,拿了条毛巾给周溯,“等会儿一块去吃饭?”
周溯擦着汗,“行。”
他没喝水,直接把水淋到头发上,水珠从发梢滴落,顺着线条流畅分明的脸庞淌下,他甩了甩头发,仍没有办法消去那股莫名的烦躁。
几个人吃完饭回到宿舍,开始收拾行李箱。纪明的东西比较杂乱,几本要带的专业书摊在桌上,角落里有一堆穿了几天没舍得洗的衣服。
周溯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就看到他翻箱倒柜地在整理东西。
桌边是一摞散开的照片,本来是装在一个纸袋子里,袋子倒下,照片也散开来。
他看到其中一张露出的边角里有女孩散落的长发,鬼使神差地将那张照片抽出来。
是那次,纪明在寺庙的长阶上拍的,梁晚撑着透明伞的照片,背景是雪地。
她似乎很少笑,这张照片里也是,使她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冷感,就像她身后冬日晴天里的细雪,清冷又干净,是偶然闯入人间的精灵,也让人联想到蒲t?公英轻飘飘的绒层,一个不注意,便会飞走。
不知怎么的,让他盯了好一会儿。
纪明抱着几本书转过头,就看到周溯在那儿捏着张照片,“看什么呢?”
周溯问得直接,“这张给我?”
“不行。”纪明在这件事情上没得商量,“大学期间拍的每一张照片,我都是要留起来作纪念的。”
周溯扯了扯嘴角,捞起手机拍下那张照片。
纪明看到照片上的女生,“我草,什么情况,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不然以周溯的性格,怎么可能会主动拍这照片的。
纪明:“你真对沈妹妹没意思啊?”
周溯抬起眼皮,“不然呢。”
大一刚开学那会儿,周溯因为一张军训照被人传到社交网站上,引起一波热度,平日里上下课总是被人堵,收到过不少情书,里面夹杂着的几份居然还来自男生,有个文文弱弱皮肤细白的男同学下课后拦住他,说他看起来特别有安全感自己就喜欢这种类型的肌肉男。周溯吓得后来好几天都不敢一个人出门。
纪明当时在现场看到,笑得肚子疼,“哈哈哈哈哈不行了就是说你的美已经到了跨越性别的程度了是吗?”笑完后清了清嗓子,说周溯你要不要考虑了解一下未来生物学上关于人类繁衍方式的多样性问题。
一听这名字,周溯以为他是要探讨什么学术性问题,结果纪明转头给他发了一份打包文件,周溯解压打开——
《魔尊怀了仙君的崽》
《王爷他一心守寡》
《校霸和校草的爱恨情仇》
《被渣攻强上之后》
《摄政王带球跑了》
周溯一点也不想知道魔尊是如何怀了崽的以及摄政王为什么要带球跑,只送给纪明一个不太冷静的单音节:“滚。”
周溯那会儿对谁都冷冷淡淡的,拒绝表白的女生冷漠又干脆,直到后来沈凌云出现,周溯身边的朋友都能感觉到他对沈凌云是不一样的,像是关系很好很亲密的朋友。
再后来,学校论坛上出现了他俩同框的照片,毕竟男帅女美,赏心悦目,一些八卦的帖子楼层越筑越高,走向也逐渐不对,编排出了类似于“周溯和沈凌云天造地设”的话题,大一的时候大家果然都闲得无聊,居然还有写手写起了他俩的同人文。久而久之,路人都默认了周溯和沈凌云是一对。直到前段时间有人看到他们俩闹得很僵,不欢而散。
周溯后来想想沈凌云有多特殊,得出的答案是,大概是因为她长得和周繁有几分相似。有些时候,看着她,仿佛又看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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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周繁。
不过周繁的眉眼间更加温和,仿佛永远是温缓从容的,不会对人生气。
沈凌云那骄纵爱撒娇的性子跟她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13.“现在开始追了。”
周溯初中叛逆期那会儿特别混,父母工作忙,对他少以管束,他三天两头逃课,打架斗殴惹是生非,张扬妄为得不行,愣是混成了初中部最厉害的杠把子。
周繁没少被教导主任打电话叫过去跟他一起挨训。原本觉得到底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喜欢疯喜欢玩儿,闹不出多大的事,直到有一次,周溯被一群社会上的地痞流氓找上麻烦。
小巷狭窄逼仄,墙面斑驳,上面被喷了些看不清字母和图案的涂鸦喷雾。没完全黑透的天空像是一幅洇了深蓝墨水的画,上面点缀着一轮半弯月。
周溯从网吧门口的台阶上走下来,面对来找事的那帮人,神情冷淡不耐。
周繁赶到的时候,群殴的场面已经是一片狼藉,夹杂着撞击声和辱骂的嘈杂混乱中,她看到周溯,那个昏暗里,一身晃眼白衬衫的少年。他脸上已经添了几道青紫的伤痕,嘴角也渗着血。
周繁慌乱地拿出手机报警,也是在这时,周溯身后的那人从腰侧拿出一个闪着亮光的东西。
是一把折叠军工刀,展开,刀刃折射着寒光。
周溯感觉到身后被人重重推了一下,手上沾了温热的液体,却感觉不到疼。
周繁替他挨了那一下,锋利的刀片划破皮肤,瞬间有殷红的血液流淌出,濡湿了衣服,那样白而细瘦的手臂,护住了他。
“姐!”
周溯全身血液逆流,眼底漆黑如墨,抄起棍子把那人手中的刀片砸落,一把攥住他衣领,狠狠往后面墙上掼去。
混乱结束于警车鸣笛而来。
还好周繁只是手臂上被划了一下,伤口并不深,只需要在医院里修养一段时间。当时拿刀的那人摆明了是要在周溯身后捅刀子的,无论是伤在后背还是腰上,都不会轻,所以周繁觉得自己这点伤不算什么,能救下周溯就好。
周溯知道他这个姐姐从小就娇气,一直很怕疼,也怕流血,听妈妈说她小时候摔一下都要人哄好久,所以当她唇色发白地躺在病床上,明明很疼却强忍着说自己没事的时候,周溯只觉得更愧疚了。
周父对自家宝贝女儿心疼得不行,知道事情的原委后,把周溯一顿臭骂,冷着脸把他关进房间里面壁思过。
周溯头一次没忤逆也没反抗,紧抿着唇,他知道自己真的是做错了。
自那以后,周溯很少再去掺和那些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事,开始收心学习,从过去那个浑浑噩噩、野性难驯的周溯,变成现在的周溯。在距离深渊一步之遥的时候,周繁拉了他一把,带着他向前走,走向坦途。
那几年的记忆已经渐渐远去模糊了,唯一清晰的,是周繁柔和又清冽的声音,在他耳边,耐心地说——
“小溯,你今天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
“你这字不行啊,小学生写的都比你好看吧。”
“你跟阿川什么仇什么怨,怎么每次见了面都要吵?能不能让我清静点。”
“小溯,祝你15岁生日快乐,永远自由,实现你的梦想,万事顺遂,前路坦荡。”
只可惜,她没能再祝他16岁生日快乐。
16岁的周溯,在那个雨天,周繁的忌日里,跑去找裴延川,那个眉眼间都是放纵桀骜的男人。周溯歇斯底里地质问:“你凭什么?你凭什么那样对我姐姐!”
裴延川任他揪住衣领,在他挥起拳头时被裴延川身边的保镖拦住。
周溯扯着嘴角冷然一笑,抬眼看他时,眼底全是冷漠低戾,“你以后最好躲着我,别再让我看到你。”
不然我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裴延川确实没再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这么多年,这个人好像全然消失了一样。两个人没有一丁点交集。
直到今天上午。
寒假,学生离校的第一天。
冷了那么长时间的天气似乎有回温的迹象,难得的大晴天,街道建筑和树木的积雪消融,露出原本嶙峋、光秃秃的锋利棱角。
行李箱轮子在地面摩擦发出聒噪的声音,学生们两两三三谈笑,脸上挂着雀跃的笑容,奔赴假期仿佛离岸的鱼儿再次奔赴水中。
周溯从林荫道的一边走出来,目光一抬,不期然看见从另一个拐角路口走出来的女孩。
梁晚拉着行李箱拉杆,背着书包,另一只手挎着一只小包,发丝散落几缕,垂下来的弧度都有它们的规律,并不让人感觉到凌乱。
滚轮声音是从她那里发出的,周溯却觉得并不聒噪。
常青树的枝桠交错,往上伸展连接蔚蓝色的天空,那些漏下来的阳光在她肩膀上跳跃着,她走得并不快,眼睫垂着看路,似乎有点不开心。
周溯往那儿看了一眼,会不会是因为东西太多拿不动所以心情不好?他在想要不要过去帮她拖行李箱。
这个想法从周溯脑子里蹦出来时,他又觉得很贸然。他们好像并没有那么熟。
便在这时,一声磁沉和缓的“晚晚”扰乱了他原本所有的思绪。
周溯双眸微眯,看向从校门处走来的那个男人。
耳边那些嘶哑到扭曲的笑声重现,恶魔冲破牢笼,啮咬血肉,拽着他一步一步直面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
周溯唇角抿直,下颌线收紧,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衣冠楚楚的男人。
气质隽拔,从容稳重,仿佛不曾从过去的泥泞路上走来一样,一身的光鲜亮丽。
他的车子停在不远处,低调的黑色和型号,但仍不可改变那是一辆豪车的事实。引得过路人的侧目。
阳光温暖明亮,毫不吝啬地洒落一大片,周溯眼底却是晦涩冷戾的暗。
他看见裴延川接过梁晚的行李箱,动作那样自然、熟练。他们在说着什么话,或许是寒暄。他看见梁晚低着头笑了下,女孩嘴角抿起,一双清凌凌的杏眼弯着,眼睛里有光。跟没看到裴延川之前截然不同。
周溯很少看见梁晚这样明媚舒缓的笑,确切来说,他很少看到她笑。印象中,她是个不爱笑的,温温吞吞,性格却有点清冷的,那么一个女生。
周溯忽然想t?起梁晚喝醉酒的那天晚上,她眼圈红红的,哽着喉咙说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我以为……没什么。”
“但是好疼、真的好疼啊。”
他当时只是怔了一下,以为只是酒后的胡话,并未在意。
如今深究,原来都是有迹可循的。
周溯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真是有趣啊。”
梁晚跟着裴延川上了车,车子缓缓驶离,淹没在人流车流中。
周溯闭上眼,那些翻滚躁郁的情绪一点点往外蔓延。他的人生字典里,第一次出现了“不甘心”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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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这时,手机响起,纪明打电话过来问:“我说周哥,我的面还没到啊,孩子都快饿死了。”
周溯:“忘了。”
纪明:“……?”
专门去食堂买东西还能忘?
纪明:“那算了算了,你直接来篮球馆吧。”
纪明把他那摞照片整理收拾好,见周溯盯着他手机拍下的那照片看,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纪明咂舌:“你知道人叫什么名字吗就看上了。”
“梁晚。”周溯回答,声音里透着一丝玩味。
纪明皱眉:“……两碗什么?”
还是陈烬知道的人比较多,“你确定是梁晚?”
周溯:“昂。”
纪明:“你认识啊?”
“不认识。”陈烬说,“但听说过这个名字。”
陈烬想了下,“就校网站公示栏,每回奖学金都有她,不是年级专业第一就是第二,去年好像还被评了个什么优秀学生代表。”
陈烬父母在他学习上管得比较紧,即使大学了也不放松,虽然陈烬依旧是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对这方面也多多少少了解一点。
周溯撩了下眼皮,“好学生啊?”
“对啊,所以这姑娘可能就是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的那种。”陈烬想说像这样的,脑子里应该就只有学习,回头看他好兄弟一眼,挑眉道:“你不会真要追吧?”
周溯把那张照片换成手机屏保,淡淡道:“现在开始追了。”
14.饭局
梁晚看着窗外一逝而过的风景,在暗色玻璃倒影中看到自己微微抿着唇的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和裴延川单独相处时会感到一点拘谨。
途中裴延川接了一通电话,路上堵车了,等待的时间里,他指尖在烟盒上轻轻点着,抽出一根,想点烟,又想起什么,把那根烟摁了回去。
梁晚坐在副驾驶座,听着他在讲电话,对方说些什么她听不清,裴延川也只是简单应几句,和缓的,周到的语气,说话滴水不漏。
梁晚很轻地打了个哈欠。
裴延川目视着前方,“困了?”
梁晚眨了眨眼,“还好。”
跟裴延川待在一起,梁晚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他问她答的简单模式,既不过分热络也不至于无话可说,保持在一杯温水的温度。
裴延川似是随意说着,“等会儿先去吃个饭,再回去。”
“好。”她温吞地答着。
裴延川侧过头看了下,女孩怀里抱着书包,下巴被浅色的围巾遮了点,侧脸白净,低垂的眼睫纤长细密。
像一只把自己藏起来的,慵懒的小猫。
裴延川嘴角不着痕迹地翘起一点。
车子驶过繁华的市中心,在一处幽深的宅院前停下。
完全是古色古香式的建筑,雕梁画栋,檐牙高啄,周围是苏州派的园林,建在此处,多了几分闹中取静的意味。
是一家中式的酒楼。
不似车里暖融融的,一出来,梁晚便感到一阵冷风袭来,不自觉瑟缩了下,拢了拢围巾。
下一秒,手被一道暖和的温度捞起,握在手中,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力度。
梁晚眼睫轻颤,另一只放在口袋里的手攥紧着,心跳无端加快几拍,有一瞬间的呼吸不畅。
男人的手掌宽大,手指骨感修长,指腹温热,很轻易将她的手包裹在手中。
裴延川抬眼,“冷?”
梁晚愣愣地摇了摇头,走路都快同手同脚。
酒楼的雅座里,已经坐了一圈人。梁晚认识的,有裴延川的父母,裴文博和陈颂。还有她在裴延川朋友圈里看到过的,大概是裴延川未婚妻的女人。
梁晚依旧没能叫裴文博和陈颂“爸爸妈妈”这样的称呼,只是礼貌地喊了叔叔和阿姨。好在这些年裴家夫妇也从未计较这些细节,待梁晚如同自己家孩子一般。
“延川和晚晚来了啊,过来坐。”说话的是陈颂,朝梁晚招手,梁晚坐在她身边的空位置上。
裴延川坐在梁晚对面,未婚妻秦筱的旁边。
这次算是梁秦两家联姻来第一次正式的见面吃饭。
陈颂活络氛围,介绍两边人的关系。梁晚礼貌地喊了一圈人。
两家人聊着聊着,话题转到一直在默默吃饭的梁晚身上。
秦母笑着,“这孩子看着乖巧懂事,听说还是在宜大念书呢?”
陈颂说是,秦母:“大几了?”
陈颂还真是记不太清,偏过头问梁晚,“应该快大三了吧,晚晚。”
梁晚“嗯”了声。
她慢吞吞地吃着东西,不主动掺和大人们的谈话,勺子在碗里舀着汤。
但不妨碍秦母就着这一个新开发的话题深入下去,“在学校有没有谈朋友呀?”
梁晚摇了摇头,“没有。”
秦母:“哎,不如再加一层亲,把这小姑娘介绍给我们小煜吧。”
话音刚落,对面听着自己姐姐跟姐夫聊天,一直没说话的秦煜突然被呛到,咳嗽了几声。
同样震惊的,还有梁晚,抬眼看向发出动静的来源时,对方也看到了她。
秦煜:“妈,你们聊归聊,别扯上我。”
秦母不乐意了,“怎么叫别扯上你,毕业都有两三年了吧,连个对象都没有,还打不打算结婚了?”
陈颂打圆场,“亲家真是说笑了,这事还得看孩子们的意思。”
秦母:“感情多培养培养不就来了嘛。”说着便撺掇两个孩子交换联系方式。
迫于家长的压力,秦煜和梁晚各自添加了对方的微信。
秦母笑笑:“都是年轻人嘛,自然有话题聊。”
还好这个话题最后被生硬地转了过去,没再继续。
一顿饭吃完,以为这场乌龙要结束了的梁晚,在酒楼下被秦母叫住,“晚晚,你最近有没有空呀?”
梁晚刚想委婉地说没空,秦母又说:“过阵子你哥哥要去参加一个慈善宴会,你要不要也去?”
这场慈善宴会,很久之前就定下的,都是些圈子里的合作伙伴。裴延川本来没想带梁晚去。
秦母是想着,到时候秦煜也会去,正好给两个人创造相处机会。正说着女孩子多参加这样的活动总是有益处的,转头又对裴延川说:“延川,你把晚晚也带上吧?”
裴延川又怎会不知秦母的意思,只是他单纯地不想让梁晚掺和进来,自己的婚姻已经是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的商业联姻也就算了,但梁晚不该是这样。一想到别人把算盘打到梁晚头上,他就莫名的感到不舒服。
然而表面上还是礼貌性地回着:“行。”
梁晚闻言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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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眼,纤长的眼睫垂着。
那天晚上回去,梁晚睡觉前收到一条微信消息。她原本以为是几个小时前加好友的秦煜,点开一看,居然是好久没有联系的周溯。
梁晚盯着备注名[周溯]两个字看了会儿,仿若才把这个名字和记忆中的人对上号。
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次还头盔约定的时间和地点里,简短的几句对话。
[周溯:打扰你了,我记得你是不是中文系的?]
梁晚回复说是,接着信息弹出来,问了她几个专业上的问题,梁晚解答完后,问:“你也是这个专业的吗?”
印象中记得,他好像不是啊。
[周溯:选修了这门课。]
寒假的日子过得很单调,学校布置的作业不多,梁晚几天就做完了,之后待在家里不是刷剧就是看一些积攒的电子读物。
她的生活单调而又平静。当然,如果忽略周溯时不时发消息来问她问题的话。
窗台上放着一盘小米,偶尔会吸引几只青色小鸟来轻啄,这个季节里,不知道谁家养的鸟儿还在外面乱飞。
桌上有一束干花,斜斜地放着,原本是一支鲜嫩的浅色玫瑰,不知道是哪一次裴延川随手给她的,后来快枯萎,她便把它做成了干花。
午睡被吵醒是源于床边震动了几下的手机,她白天时的睡眠很浅,一点轻微的动静就能悠然转醒。抬手撩头发的动作使手边放着的一本书掉落到地上,没有捡起,捞起手机看了看。
周溯发来的问题。
他大概选修了文学鉴赏之类的课,这次发来的是一段材料赏析:[他的目光忽然落到他面前书桌上那只蓝花瓶上。瓶里是空的,这些年来第一次,在他生日这一天花瓶是空的。没有插花。他悚然一惊:仿佛觉得有一扇看不见的门突然被打开了,阴冷的穿堂风从另一个世界吹进了他寂静的房间。
他感觉到死t?亡,感觉到不朽的爱情。]
梁晚揉了揉眼睛,盯着床前,目光无神地放空了会儿。
她居然不知道周溯是个这么爱学习的人。
15.宴会
周溯那几天偶尔会请教梁晚几个学习上的问题,梁晚也会尽己所能地回答。
直到要去参加宴会的前一天,梁晚委婉地说第二天有事情。
周溯也没再多问是什么事。早上被一通电话吵醒,脑袋尚且昏沉,周溯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捞起手机,耳边是周父严厉的声音,说之前定好的宴会活动,怎么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他向来不喜这些形式主义的活动,在场的每个人都是精致礼貌的,仿若按某种程序定制出来的机器人。
此刻大脑仍处于半清醒的宕机状态,顺着另一端血压飙升的老父亲的话头,应付地答:“在路上,快了。”
周溯睡觉是没有起床气的,只是此刻,拧着眉,能明显看出来的倦意深重。
最近为了了解向梁晚问的那些专业问题,没少深夜挑灯勤学苦读。总不能他自己问的问题,结果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比如昨晚,熬夜读完了“一个传统世家婚姻失败的女人爱上一个烟柳粉巷新派公子觉得你爱我就应该娶我然而他只想让她当情妇结果因为一座城的沦陷他们俩终于结婚了”的故事,和“一个男的失去白月光于是找了一个替身后来又不爱替身了,于是替身女主出轨小叔子生下两个孩子,男主把小叔子杀了想跟女主好好过结果反被女主杀了”的故事。
此刻周溯脑子里还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物线,目光放空了大概十几秒吧,抬手捋了把头发,才悠悠下床套上拖鞋去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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