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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谢姝猛地打住,意识到自?己又说多了,干脆憋结实嘴再不?说一个字。

    贺兰香也不?追问,静静瞧着窗外街景,指腹细细摩挲着掌中瓷盏上?的细腻纹路。

    谢姝父母双全,家中上?有兄弟,下有姊妹,即便?有谢折这个威胁在?,天塌下来也有爹娘顶着,且不?说她?还有个足与谢折抗衡的舅舅。她?即便?有些烦恼,也难以与李噙露共情,更理解不?了李噙露的行为,因为她?俩表面同?为七姓贵女,实际根本不?在?一个境遇。

    李噙露一心救姐,见从贺兰香这里走?不?通,便?只能从其他人身上?下主意。卢氏是崔氏的儿媳,崔氏依附谢折,若能打通关系,兴许会有一线机会。谢姝虽与谢折敌对,到底同?姓一族,再不?济,指望一下王延臣,也不?是不?行。

    病急乱投医的大?家闺秀,过往不?知人性险恶,人情买卖做起来何其艰难,从第一次求人里得?到了教训,知道几匹料子收买不?了人心,特地挑挑拣拣,把自?己最值钱的东西摆了出来,供人斟酌。

    避暑山庄。

    贺兰香瞧着车窗外亮到灼眼的天色,眼眸微眯,有点好奇这趟旅程会发生什?么。

    第44章 山庄

    烈日当空, 山林葱郁,翠色连绵起?伏,不见?人烟, 唯飞鸟成群飞过,发出一串清脆的鸣啼, 静人心神。

    山下,层楼高砌, 四面粉墙环护,青瓦重叠, 正对?着的是两扇朱漆广亮大门, 门?头上是用彩墨绘出的八仙过海图, 图下, 大门?左右兽首衔环,威风凛凛。

    马车停在?门?外?,贺兰香与谢姝经丫鬟搀扶下车, 立马便?有守在?门?口的婆子迎上,说笑引路。

    迈入大门?,绕过影壁墙, 便?见?花砖铺路, 绿柳周垂, 抄手游廊环绕衔接,假山点缀院中, 假山下溪水涓涓,滋润着两畔花草,一派生机盎然之相。

    贺兰香放眼过去, 发现这庄子里面的景致与江南一带相近,重风景错落而非楼宇中轴, 一看便?知是在?建造时便?耗了心血的,加上地段优越,若出手转卖,恐有市无价,没几个万金拿不下来?。

    她的李妹妹,这回是真下了血本了。

    贺兰香只顾去想,不知不觉便?被簇拥行至溪水前,踩上石墩过水。

    “夫人当心,仔细滑了脚。”婆子好心提醒。

    贺兰香点头。

    谢姝下意识便?扶住了贺兰香的胳膊。

    过了溪流便?上游廊,整个庄子只有女眷,追肉文补番车文期饿羣爸衣四把以六久六仨布局自然也就没有里外?之分,二人走了没有多久,隔着两道月洞门?,便?听?到少女们发出的清脆笑声。

    谢姝急着瞧新?鲜,走快了些,比贺兰香率先进?入门?中,扬声道:“笑什么?呢,在?大门?外?都能听?见?了,说出来?,让我也笑笑。”

    卢宝月坐在?左上客座,一手捧着孕肚,一手指着主?座上的人,“你许久不到,我们便?轮流讲笑话玩,刚刚你露儿姐讲了个,着实令人捧腹,恐能拔得头筹。”

    谢姝惊讶:“我露儿姐也会讲笑话了?讲的什么?,给我也听?听?。”

    李噙露应声好,抬脸正欲再讲一遍,一眼望到谢姝身后刚进?门?的美貌女子,霎时间?,整张脸都白了。

    贺兰香银红披帛随步摇曳,衣带翩跹,善睐美目看着李噙露的脸,笑意温柔,“妹妹快讲,我也想听?。”

    满室闺秀起?身大半,福身皆道见?过夫人。

    卢宝月也要起?身,被贺兰香快步过去摁个结实,嗔道:“旁人行那些没用的虚礼,你个有身子的也跟着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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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宝月笑,“还是嫂嫂知道疼人。”

    安顿完卢宝月,贺兰香的目光便?落到李噙露身上,李噙露本也在?看她,一经对?视,立马便?别开了眼,目光闪烁,不知该往哪看。

    谢姝未曾察觉出这微妙的气氛,随便?寻个空座坐下,抓了把?果仁嚼着道:“露儿姐你倒是说啊,我这都准备听?了。”

    李噙露这才喃喃张口,声音细若蚊蝇,“说是战国里有个楚人,家中老娘得了重病,十?里八村的大夫都请遍了,总医不好,最后从街上拦了个赤脚大夫,赤脚大夫口齿结巴,问他能不能医,回答就是能。楚人赶紧将他拉到了家里,好给老娘治病。哪曾想赤脚大夫是个庸医,三两下子就把?老娘给医死了,楚人暴跳如雷,问他不是能医吗,结果赤脚大夫结结巴巴地说,能,能……能医个屁啊。”

    话音落下,又带起?稀疏几声笑声,然并未有先前教人捧腹大笑的效果。

    讲笑话形与色不能少,神态动作也是关键,李噙露只张嘴干讲,脸上丁点表情没有,即便?笑话好笑,听?入耳中也没大意思。

    贺兰香掩唇轻嗤了声,算是捧场。

    谢姝嚼着果仁,眉头紧蹙:“这就好笑了么??你们也太没意思了些,听?我给你们讲个真正好笑的。”

    她将果仁丢回碟中,拍了拍手,眉飞色舞道:“有一书生,不苟言笑,书生有一姓陆邻居,机智善谈。朋友对?陆某说,你若能说一字,逗此书生发笑,再说一字,令此书生骂街,我就请你吃饭。”

    众人静下,专心听?谢姝说话,不约而同看直了她的脸,期待后文。

    在?所有人期待的注视里,谢姝清了清嗓子,开始卖起?关子,直到大家连声催促,她才继续道:“陆某答应,于是二人同去找那书生。”

    “书生站在?门?外?,门?外?还有只狗。陆某急走几步,来?到狗跟前,噗通一声跪下,大喊一句‘爹!’,书生一愣,哈哈大笑,陆某又抬起?头,对?书生说,‘爷!’,书生破口大骂,陆某一饭得之。”

    顿时,全场哄笑,在?家中被规矩束缚惯了的闺秀们素日连笑都是收着的,也就在?此刻能放肆开怀一回,你倒在?我身上,我靠着你的肩,不分彼此,气氛融洽。

    只有李噙露如坐针毡。

    冰鉴中盛满冰块,房中清凉宜人,她的后背却沁出一层薄汗,闪烁的目光时不时汇聚起?来?,悄悄看上一眼贺兰香。

    贺兰香自是有所察觉的,但她只看谢姝,一副专心听?笑话的样子,并未给李噙露眼神。

    讲完笑话,晌午便?至,用过午饭小憩片刻,闺秀们便?开始结伴游园。

    避暑山庄,重点便?在?一个“避”字上,庄中上下绿荫成片,溪水纵横,绕假山流淌,贯通内外?,在?后园汇聚成池,池上架有拱形廊桥,不知在?风雨中驻足几个年头,样式很是古朴。桥下,水清如膏,斑斓游鱼自在?游走,前后嬉戏,是无声的热闹。

    池边,竹树遮天蔽日,坐在?树下,神清气爽,遍体?清凉。

    贺兰香靠坐在?青石上,暑困未消,干脆阖眼养神,听?耳边流水哗哗,闺秀们腰间?环佩叮铃脆响。

    “以往没来?过,竟不知京中还有此等好地方。”

    卢宝月忍不住赞叹:“自从这孽障上身,我便?极易害热,入夏以后,身上简直成了火球一般,吃不好睡不下,连带性子也急躁不已,瞧什么?都不舒坦,自从今日一脚迈入此处,我这气儿也顺了,心也不燥了,果真好风水养人,沾上翠玉山的天子气,就是不一样。”

    贺兰香即便?闭着眼,也能听?出卢宝月话中的艳羡。

    谢姝此时道:“那你在?这多住些时日便?是了。”

    卢宝月便?笑:“一天到晚惯会说些没脑子的话,我挺着这么?大个肚子,不知何时便?会生产,寻常人看在?眼里,吓都要吓怕了,还多住段时日,我好意思去那般坑害你露儿姐?”

    李噙露道:“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自认与你不比你与姝儿妹妹亲厚,但好歹也是幼时相识,还能连那点情分没有么??你身边那般多的接生婆子跟着,有何好顾忌的,只管在?这住下,纵是真要生了,又不是人手不够。”

    卢宝月笑意更甚,“瞧瞧,一个两个的,都说起?没脑子的话了。”

    嘈杂中,李噙露压下声音:“天地良心在?上,莫说留卢姐姐住下,便?是将这庄子直接给了你,我也是舍得的。”

    闺秀们的欢声笑语与溪水重合,卢宝月没再出声。

    “卢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李噙露小声道。

    树下光斑浮动,小憩的美人伸了个舒服的懒腰,睁眼望去,笑道:“咦,两位妹妹要往何处去?想来?是李妹妹藏了好东西,不想给我们瞧,单给卢妹妹瞧。”

    话音一出,在?场中人齐齐注意到那结伴欲要离去的二人,好奇地盯望着。

    李噙露面色僵硬,笑道;“那怎么?能呢,是卢姐姐在?这歇渴了,我带她去喝饮子。”

    贺兰香施施然站起?来?,扶了下发髻,好奇道:“什么?饮子,好喝么??”

    谢姝砸吧两下嘴,跟着站起?来?,“正好,我也渴了,我也去。”

    一呼百应,原本的二人行,变成了浩荡一群人。

    喝完饮子,谢姝随其他闺秀去探园中幽径,卢宝月也被谢姝拉了去,贺兰香动作慢,等她们都走远了,也才刚出房门?。

    李噙露迎面便?堵住了她。

    贺兰香往哪走,李噙露便?往哪堵,二人原地僵持。

    细辛看不下去,皱眉道:“李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贺兰香抬手示意细辛止话,唇上噙笑,“不妨事,想来?李妹妹是有话对?我说,你们都退下。”

    细辛春燕对?视一眼,各有犹豫,却又不得不照做。

    丫鬟退下,气氛便?越发冷寂。

    “贺兰香,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罢。”

    李噙露冷盯贺兰香的眼眸,“先前之事我不愿再提,可你自己既不愿救我姐姐,又为何阻挠我向别人求助,我李噙露自认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何如此待我。”

    贺兰香往前迈出一步,看着对?方清丽的眼眸,温柔道:“李妹妹,你会错意了,我不是在?阻挠你,我是在?帮你。”

    李噙露被生生气笑,反问:“帮我?帮我难道就是千方百计不让我救我姐姐吗?”

    贺兰香语气不改,依旧温柔,像在?同一个孩子好生说话,“你为何觉得,你卢姐姐收下这庄子,便?一定?能将你的事办成呢,倘若办不成,这庄子你是就此送她,还是开口讨回?这里是你母亲留给你最大的退厅,你真的舍得拿它当筹码吗。”

    李噙露扫了眼廊下风景,一砖一瓦,眼底渐渐通红,回过脸却毅然决然道:“只要能救我姐姐,我什么?都舍得。你也少在?这同我拐弯抹角,我懂你的意思,你不也想要这庄子吗,可我已对?你死心了,我不会再从你这里打算了。崔氏依附谢折,族中子弟又多在?谢折麾下做事,有他们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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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话的斤两还没你一个妇人的重?”

    贺兰香敛目低笑:“是啊,说破天了我也只是一个妇人,能有什么?大用处呢。”

    她抬眼,看着李噙露,“可是李妹妹,你也别忘了,谢折他再厉害,他也是臣,是臣,便?要以君为上,你费尽心机搭上他,他就算对?此插手再多,陛下一句不愿意,他又能如何呢?”

    李噙露被问一怔,旋即理直气壮道:“自古君昏则臣谏,谢折身为武官之首,向君进?谏是他身为臣子的本分!君若不听?,他便?更该坚持才是。如今社稷刚定?,朝纲不稳,新?帝如此迫不及待强占庶母,传出去难道就不怕惹天下耻笑吗!”

    风过树动,廊下光影婆娑,一如贺兰香进?宫侍疾那夜,长明?殿里摇曳起?伏的灯火。

    记忆里那一抹清冷的伽罗色再度侵袭脑海,贺兰香沉下眼眸,目无波澜,“当真是强占么??”

    李噙露顷刻睁大了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贺兰香再度抬眼,以一种真假难辨,似悲似忧的怜悯眼神看着李噙露,满是不忍地道:“你为太妃操心至此,可倘若太妃是自愿委身于新?帝……我的李妹妹,你又该怎么?办啊。”

    第45章 落水

    李噙露的眼里出现了铺天盖地的惊悚与错愕, 但也仅是短短一瞬,她便全部?压下?,冷眼看着贺兰香道:“胡言乱语!我姐姐是何等人物, 莫说京城,纵是全天下?女儿加起?来, 也找不出第二个?如她这般执节有常的女子。你少在我面前?挑拨我姐妹关系,我不会信的, 今日我本?未请你,看在谢姝的面上才未下?逐客令, 你好自为?之吧, 不要逼我亲口赶人!”

    李噙露撂下狠话, 转身便走。

    贺兰香这时道:“病急乱投医, 是李妹妹你今日才讲过的笑话,难不成?你也要效仿楚人,行那费力不讨好, 不到黄河心不死之蠢事?”

    李噙露的步伐顿下一瞬,之后毅然决然地迈开腿,未曾回一下?头。

    细辛春燕在廊下?将话听去?九成?, 回来道:“怎么办主子, 这?李姑娘看来是铁了心?了, 您还能拿她如何?”

    “如何?”贺兰香长舒口气,口吻轻飘释怀, “爱如何如何吧,好言难劝要死的鬼,横竖今日我也走这?一遭了, 即便日后她吃亏了,也怨不到我的头上来。”

    贺兰香下?了长廊去?找谢姝, 只道自己睡觉认榻,换了地方睡不好觉,晌午歇不好,一天没精神,得?赶紧回府上补觉才是。

    谢姝虽觉得?奇怪,想到她有孕在身,还是应下?了,亲自送她。

    其他闺秀多与谢姝为?伍,见谢姝送贺兰香,便也跟着一同前?往。

    和风习习,柳枝轻摆。早上几?块糕点把谢姝吃香了嘴,眼见贺兰香要走了,谢姝腆了腆脸皮,问?:“嫂嫂,你今日带上马车的糕点,是府上厨子做的,还是在外头买的?”

    贺兰香笑道:“府上厨子哪有这?么大?的本?事,是西华门外福海酒楼出的点心?,底下?人惦记着我喜欢,每日都会赶早前?去?等头茬出炉,京中各式点心?那么多,我吃着,觉得?也就这?家算做出了点名堂。”

    谢姝点头,心?里默默记下?名字,准备回头也差丫鬟每日过去?蹲点。

    言谈中,众人已上了池上廊桥。

    廊桥通体木制,桥下?碧波流动,桥上凉风习习,姹紫嫣红一群女儿家,成?群结伴走在桥上,远望着,如同仙女下?凡一般。

    池畔芭蕉树下?,李噙露本?再欲与卢宝月谈及姐姐李萼,听到动静一眼望去?,立马惊了心?魄,顾不得?娴静端庄的大?家闺秀形象,扬起?声音便呵斥:“那桥年久失修,撑不住你们那么多的人,快点下?来!”

    谢姝在桥上听到,很是不以为?然,朝贺兰香嘟囔:“露儿姐的反应也太大?了些,这?桥看着不是挺结实的吗。”

    贺兰香本?要附和,耳畔却在这?时听到咯吱一声裂响,心?尖一颤,不由低头扫去?。

    蜜合色的裙摆下?,只见一截桥板节节开裂,绽出无数细缝,似是眨眼间便会彻底断开。

    兴许是本?能反应,贺兰香在一瞬之中首先推开谢姝,自己再想后退,便已为?时已晚,伴随一声巨响,桥板裂个?粉碎,她的脚下?霎时踩空,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衣带纷飞,宛若一只翩翩起?舞的蝶。

    “主子!”细辛春燕齐呼出声。

    细辛伸手去?抓,却只拽到一截银红披帛,急得?浑身哆嗦,不知所措。

    一瞬之间,蝴蝶搁浅,水花四溅,贺兰香坠入池水,不停挣扎呼喊救命。

    从开始到事发,不过一个?眨眼时间。谢姝被吓得?呆了,魂魄飞个?干净,根本?反应不过来。

    其他闺秀先是被吓愣住,随之便是放声尖叫,想冲上岸又不敢,唯恐多迈一步足下?桥板也会断裂,胆小者当即大?哭,口中乱喊爹娘。

    李噙露脸色惨白,回过神便大?嚷丫鬟快去?找会水的来救人。

    在她身旁,卢宝月被场面吓到失语,再说话口中便已是痛呼,捂着肚子直说难受,往下?一看,脚下?羊水已蜿蜒成?溪流,夹杂着鲜红血丝。

    李噙露刚喊完救人,立即便要喊婆子抬来步辇将卢宝月抬到房中待产,随行的接生婆子也要唤来,好赶紧着手准备接生事宜。

    在池子里呼救的贺兰香,逐渐成?了最不起?眼的存在。

    “救……救我!”

    贺兰香咕嘟不停咽着水,头上发髻被水波冲散,乌发如墨散开,氤氲在池水中,成?了张密不透风的罗网,将她整个?人往深处拖拽。

    随着呛入口中的水越来越多,她的身躯渐渐下?沉,桃花粉面被冷水泡成?惨白,呼救声也越来越弱。

    两个?丫鬟疯了般到处呼救,却迟迟未能等来救援。

    就在贺兰香的呼救声赫然打?住,身体没入水中时,一道飞来身影径直跃入水中,猿臂捞起?她的躯体,三下?便带人游到了岸上。

    贺兰香咳出好几?口水,胸口大?起?大?落,朦胧的意识逐渐回归,两耳所闻皆是丫鬟的呼唤,睁开眼,却对上一双漆黑湿润的黑瞳。

    水珠顺着谢折的眉峰滴落,沾染他身上的温度,砸入她的颈窝中,冰凉又灼热。

    贺兰香抖了下?身子,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眼神都是狐疑的,艰难开口,虚弱犹豫地道:“谢折?”

    谢折眼睫略动,拦腰抱起?了她,大?步走到李噙露的跟前?,神情冷沉,“干净衣服。”

    李噙露被他身上的阴森气势吓到失语,连质问?他因何擅闯山庄都忘了,只知点头。

    谢折略过李噙露,找地方供贺兰香更衣,未再言语一句,剩身后随从解救困在桥上的众人。

    闺秀们被救下?桥,惶恐不能自已,再不敢多行一步路,纷纷差人往家中送信,一个?时辰过去?,山庄门外宝马云集,皆是前?来寻找女儿的高门贵妇。

    贺兰香更换完李噙露的衣物,卧在暖阁歇息,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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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体回温。

    原本?她还在担心?自己会被人追着把脉,头疼该如何遮掩过去?,后来发现,着实是她自己想太多。

    每位母亲都在关心?自己女儿的安危,一颗心?紧紧悬挂在亲生骨肉身上,没有人在意她的生死,甚至没有人留意她的存在。

    暖阁是与厅堂相连而又隔开的房间,坐在里面,可清晰听到堂中动静。

    或泣,或嗔,或斥。

    都是别人的,和她没什么关系。

    贺兰香呷了口盏中热茶,压下?不该生出的酸楚,在茶雾缭绕中轻启唇,“卢妹妹那边情况如何了。”

    两个?丫鬟只惦记她的生死,并未留意旁人,闻言忙打?探了一番,回来道:“崔家人原本?想将她接回家生产的,可等人来到已是来不及了,只能就地接生。”

    贺兰香听后缄默未言,片刻后放下?茶盏,“走,去?看看。”

    接连不断的惨叫自临时产房中传出,门开门关,一盆盆血水从里往外端,崔卢两家要紧人物皆聚门外,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若非当着外人的面,定要斥出几?句粗话才痛快。

    崔氏的老祖母拄着鸠杖颤巍踱步,指着儿孙便骂:“从古至今,便没有哪家妇人挺个?大?肚子走亲访友的道理?!我一说话,你们便拿郎中的话压我,什么多走动好让孩子入盆,什么生产时下?来的快,现在可好,大?人受了惊吓,孩子也跟着遭罪,这?都生了一个?多时辰了,连头都还没出来,这?可如何是好,都怪她没事来这?庄子做什么!”

    李氏族中也来了人,因理?亏在先,此时干站着不敢吭声。

    卢氏族人闻讯来时便憋了一肚子的火,听此言论火气一大?,当即便与崔氏对吵起?来,只道自家好好的女儿,没被他们家照顾妥帖,突遭此横祸便算了,眼下?大?人孩子皆危在旦夕,他们不赶紧去?请佛陀诵经保佑,还在这?互相埋怨,行为?做事毫无风度,真与破落寒门之户无异。

    崔氏是出了名的眼界高看不起?寒门,世家百年来往,彼此知根知底,最懂如何戳对方心?窝子,一经口舌交战,场面一度控制不住。

    贺兰香来到时,看见的便是如此乱象。

    谢姝站在外圈,本?苍白着一张脸发呆,无意瞥看到贺兰香,眼圈顿时便红了,想开口问?又不敢,咬着唇直直瞧着她的肚子发怔。

    贺兰香走向她,抚摸着小腹,扯出抹憔悴的笑,“放心?吧,你家小侄儿命大?,不至于被两口水要了命。”

    谢姝哇一声便哭了出来,扑抱住贺兰香道:“嫂嫂我对不起?你,我以往待你那么不好,可你为?了救我,连命都差点搭进去?,我对不起?你,我刚刚,我还连见你都不敢,我都不敢打?探你的消息……”

    贺兰香轻拍着谢姝后背,温柔安慰:“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再说你哪里待我不好了,我觉得?你待我挺好的。”

    对于十几?岁被保护极好的少女而言,所能想象的最大?的“不好”,兴许便是自己在心?中那暗搓搓的讨厌了。

    谢姝听她这?么说,哭更狠了,凭一己之力给乱成?粥的场面添砖加瓦。

    这?时,王氏的声音赫然出现,逢人便问?:“我家姝儿呢!我的女儿呢!”

    谢姝这?才收回神,抽噎着松开贺兰香,扬声回应:“娘,我在这?。”

    王氏踉跄跑来,一把将谢姝搂到怀中,又哭又骂,直道以后再不准她出门,再出门便要将腿打?断。

    谢姝连声应下?,随着哭了一场,哭完张口想道:“娘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特别危险,差一点掉下?去?的人就是我了,还好有嫂……”

    王氏泪意汹涌,后怕到根本?听不下?去?谢姝的话,也看不到除了女儿外的任何一个?人,抓紧了她的手道:“老天保佑!幸亏有老天保佑,姝儿听娘的话,城北之地克你厉害,以后再不能往北踏上一步了,现在就随娘回家,余下?半年不可再出家门一步!”

    谢姝再想解释,王氏便已不由分说将她拉走,丫鬟婆子齐上阵,轻松便将她一个?娇小姐搡了出去?。

    就在这?时,房中传来女子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尖叫,旋即便是婴儿响亮的哭声。

    “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是位小千金!母女平安!”

    霎时间,吵闹声静下?,再响起?声音,便已变为?欢声笑语。

    方才还差点动起?手的两家人,此刻开始互相道喜,其乐融融,一派祥和。

    贺兰香穿着不合身的衣裳,顶着未干透的湿发,看着被带走的谢姝,耳后是婴儿的啼哭,大?人的欢笑。

    她不言不语,面无波澜,站在无边热闹里。

    像极了一缕无家可归的幽魂。

    第46章 初吻

    入夜, 军营灯火未歇。

    谢折在烛下察看各地送来的情报,皱紧的眉头从开始便没有展开过。

    藩王叛乱,蛮匪肆虐, 各地揭竿起义的百姓,长?白山后蠢蠢欲动的异族。

    大周王朝三百年来压在太平繁华下的种种忧患, 在此时全部摆在了台面?上,一桩一件, 随便一条都能给朝廷捅上重重一刀。

    这时,烛爆蜡芯, 呲啦一声急响, 冒出危机四伏的轻烟, 袅袅上升。

    严崖入内, 面?朝谢折拱手,“回禀将军,京城东西南北四地郊野, 全部都找过了,未见刺客踪迹。”

    谢折头也不抬,“接着找。”

    严崖应声, 退下时又顿住脚步, 犹豫道:“属下不明?白, 那刺客的尸体分明?都——”

    谢折掀了下眼皮,严崖立刻收了神色, 俯首道:“属下告退。”

    等人走了,谢折盯着烛台上猎猎燃烧的火红烛点,脑海中再度浮现那“刺客”尸体上的伤口?。

    伤正中心口?, 一击致命,很狠辣的招式。

    而在辽北的那些年, 夏侯瑞没握过一次刀剑。

    他?有从娘胎里带出的咳疾,辽北冰雪是他?的催命符,他?除了整日蜷缩在冰冷成铁的纸被里咳嗽,什么?都做不了,最大的用?处,是被所有人当成乐子打?赌,赌他?还有几口?会咽气。

    他?人生中唯一一次提刀,是面?朝他?的父皇,因为没有力气,砍了三十多刀才将人砍死。

    谢折从看见尸体的第一眼起,便知其中有诈。

    一帐之隔,帐中阴翳密布,帐外是喜气洋洋的恭贺声。

    崔懿手提食盒,眉开眼笑,嘴角快咧到后耳根子,一只脚踏入帐中,还不忘朝外拱手回礼:“喜,喜,大家同喜,我小?侄女满月酒那日,兄弟们都得过去啊,不去我可跟你们急!”

    笑声里,崔懿进入帐里,四下无人,索性哼起了曲儿,放下食盒揭盖端碗。

    谢折思路被打?断,神情不善,“一个孩子而已,就这么?高兴?”

    崔懿:“那是,摊上这么?惊险的情况,最后还母女平安,谁家能不高兴?更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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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侄女刚生下来便有七斤多重,真真一个大胖丫头,瞧着别提有多讨喜,就是苦了我弟媳了,产婆后来跟我们说,也幸亏是在这时候生了,再晚点,羊水都要干了,孩子不憋死在肚子里算是好的。”

    说话?间,一碗面?落在了谢折的面?前,冒着腾腾热气,上面?还盖了两颗蛋。

    谢折瞥着面?,不冷不热,“现在生孩子,兴给?外人送面?了?”

    崔懿嘁了声,“都哪跟哪,今日是你生辰,不吃长?寿面?吃什么??快点趁热吃,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十年前崔懿初入辽北,掌长?史一职,手头握着整个辽北军营所有在册人员名单,上面?不仅详细标记出身,还有出生年月。

    谢折那时候是个喂马的小?卒,只有十二岁,个头不及成人的腰高,豆芽菜一般,加上耳朵不灵敏,总会挨欺负。崔懿对他?印象深刻,于是每年在他?生辰那日,他?都会偷塞给?他?两个糙面?馒头,现在条件好了,糙面?馒头变成了长?寿面?,豆芽菜也长?成了参天巨树,在最苦寒的地方,扎下了最深的根。

    谢折瞧着面?,未置一词,端碗大口?吃起来。

    崔懿因家里新添的小?侄女,一时间慈父心肠泛滥,坐下倚着桌案,捋须感慨:“二十多年前我大抵不过十岁,还在习四书五经?,若能回到那个时候,我一定去见你娘,告诉她,她将来会生一个很了不起的儿子,打?得蛮人不敢再下长?白山,是个大英雄。”

    “你不如告诉她别去宣平侯府做事。”

    谢折三口?便解决了半碗的面?,蓦然突兀地道:“别那么?好心替别人夜值,别去扶醉酒夜归的宣平侯,不要因为不忍心便留下那个孩子。”

    “若终究将那孩子生下,不如出生立刻掐死,那孩子是个祸害,养大了只会害死她。”

    帐中静了下来。

    谢折视若无闻,专心吃面?,连汤都未有剩下。

    崔懿光张嘴,一句话?说不出,平复半晌方转移话?题道:“哎对了大郎,我家侄女与你同日生辰,想来与你有缘,你不如给?她取个名字,也算借你谢大将军一点好运,护她平安到大。”

    谢折咽下最后一口?面?汤,脱口?而出,“在庄子里出生的,不如就叫崔庄吧。”

    崔懿:“……若如此,还是不麻烦你了。”

    他?居然忘了谢折是能给?匹马取名叫“小?虫”的奇葩之人,昏了头了才会把谱打?到他?身上。

    临退下,崔懿想起来了贺兰香,管谢折问起她的近况。

    谢折的回答简洁粗暴,三个字:死不了。

    崔懿更后怕了,回忆起白日情形,抚着心口?窝道:“还好大郎恰巧带人搜到那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想来这贺兰香与你也是有些缘分的,你今晚回去也别闲着,你二人还须尽快——”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被谢折一记眼神给?堵了回去,崔懿咳嗽一声,恭敬退下。

    帐中空无一人,谢折重新细看军务,可兴许是热汤面?作怪,他?浑身发?汗,热得难受,心也由此躁动起来,难以专注,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东西。

    他?揪了揪眉心,阖眼想静下思绪,却越静心越乱。

    终于,他?睁开眼,沉声吩咐:“来人,备马回府。”

    月朗星稀,难得的好夜色,皎洁一轮明?月悬挂墨盘当中,倾下清辉缭绕,薄纱般笼在窗棂,穿过缝隙,洒在贵妃榻上的美人身上,照见一身冰肌玉骨。

    贺兰香身着透肌纱衣,手举白玉酒壶,樱唇对着壶嘴,饮下一口?接一口?,偶尔没对准,酒水全浇在了颈窝中,顺着颈线流淌一身,遍体酒香。

    门?被推开,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她歪头望去,费力睁开眼眸,醉醺醺地软声道:“来了啊。”

    房里未曾掌灯,唯有月光照明?,伴随步伐靠近,成年男子身上浑厚的雄性气息与香烈酒气撞在一起,又热又烈,教人口?干舌燥。

    谢折启唇,声音在昏暗中显得越发?疏离寂冷,“你在饮酒?”

    贺兰香朝他?竖起一根手指,笑靥如花,“一次,就喝这一次,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肯定要说我不知死活,酒这么?伤身的东西,我怎么?敢喝的。”

    “可我……”她的声音蓦然便静了下去,连带迷离的眼眸也跟着清明?不少,好像根本未曾醉过,嗤笑起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纾解心中苦闷了,我太难受了,谢折,我好难受,今日若不喝上这一顿酒,我会被憋死的。”

    谢折的步伐未再前往,隔着一丈月光,静静看着她。

    贺兰香喜欢笑,他?见过她许多种笑,媚笑,讥笑,娇笑,嗔笑,或虚与委蛇,或虚情假意?。

    只有这一次,她笑了,展露的却是真情实感的自己。

    谢折也是初次发?现,去掉重重伪装,贺兰香的眼神其实很凉,很悲,很不像她。

    “谢折,你娘是什么?样的?”

    贺兰香又饮下一口?酒,看向谢折笑问:“她长?得好看吗?说话?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她会不会打?你骂你,会不会抱你,在你受委屈的时候,会不会安慰你,在你受伤的时候,会不会很心疼,很紧张你?”

    谢折未语,沉默如高山。

    贺兰香的泪一下子便落了下来,可她又是何曾骄傲的一个人,哭也要用?笑声掩盖,抹泪的手也要将泪往上抹,即便低下头,腰脊也是直的,清冷冷透着香气,像大雪天里被白雪压梢的红梅枝。

    她笑,“你看,你们都有娘,偏我没有。”

    她举高酒壶,仰面?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饮完大口?呼着气,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从眼里滚出,擦都擦不干净。

    擦不干净,她干脆不再去擦,呼着气笑道:“这酒真烈,将我的眼泪都呛出来了,得吃点东西压一压才好。”

    她丢掉酒壶,翻出随身带的荷包,想从里摸出块糖,手却一松,将荷包掉在地上。

    她哎呀一声,只好撑起春泥般慵倦的身子,妖娆娆的下了贵妃榻,踉跄站稳,弯腰捡起荷包,从里摸出块饴糖填入口?中,细细咀嚼品味着,又摸一块,如昔日般逗弄谢折,眼睫挂泪,唇上噙笑:“将军,吃糖不吃?”

    晚风引山洪,沉默的高山在平静里崩塌,是一场无声的天崩地陷。

    谢折大步上前,手掌抬起她下颏,俯首吻了上去。

    酒香缠绵,熏醉人心肠,软黏的饴糖在长?舌搅弄中融化,与唇齿纠缠,相?拥。

    贺兰香头脑昏涨,许久过去才反应过来状况,想要推开谢折,手却又被那大掌抓住,反扣于腰后,任他?深吻索要。

    她挣扎不动,只能后退,直到摔坐在贵妃榻上,身体因失重而后仰。

    唇齿总算分离,一条清亮银丝拉长?崩断。

    月光皎洁,二人的表情无处遁形。

    谢折俯身逼近她,两手撑在她肩旁,整个身躯覆盖住她,却又不曾触碰到她一下,黑瞳中燃起无声烈火,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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