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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周末过后学生如期返校上学, 可四班最后一排空了个位置。

    一连三?天,简寻都没露面?,有班干部跟老?师打听八卦, 传回来消息说是简寻因家事请假, 李天铭特批。

    司遥出入教室,偶尔瞥见那空荡荡的位置,会想起那天简寻神色匆匆离开琴房时的模样。

    他拎起书袋,动作迅速到没有任何犹豫。他没有解释,甚至没来?得及跟司遥道别,礼物和没吃完的蛋糕留在桌上?,屋里弥留一丝冷清。

    他周一没来?学校,她犹豫了大半天, 发去一条微信关心?,石沉大海。

    朋友圈快要被她翻烂了, 对?面?没有丝毫的动静。

    夜晚的帮扶自然取消, 眼镜男跟张承宜转战其他位置, 周慕臣倒甘之如?饴地坐到了她身边, 信誓旦旦拍胸脯,让她有什么问题尽管提。

    司遥刚从大神门下出师, 自然没有周慕臣以为的那样殷切。

    到了周四,司遥早读踏进教室,熟悉的位置依然空无一人, 桌面?堆积了这几天下发的各科真题试卷和课后练习。

    她小步经过,装作偶然撞见的模样,热心?地替简寻收拾好, 逐一拍照,再利用自习课整理了这一周的学习重点?, 分门别类列成了文档,跟随那些试卷一起送到了对?话框那头。

    简寻依然没有动静,甚至连句感谢也不曾来?过。

    直到这天晚修,司遥被语文老?师喊去办公室议定优秀范文,李天铭和前桌老?师的对?话窸窸窣窣扑进她耳朵里?。

    “简寻他爸的事情还?没处理好?”化学老?师问。

    “下午特地给他打了电话,看样子家庭比较复杂,说是明天下葬……眼看周五了,我就叫他不着急赶回来?,趁周末两天抓紧时间复习,有什么不懂下周私下来?办公室问。”

    “可怜呐,家里?也没个靠得住的亲戚帮衬,让他节哀吧。”

    司遥瞪大了眼,一时失神。

    原来?那天傍晚,简寻在琴房接通的电话,是有人在宣告他父亲的死讯?

    她的掌心?不知何时微微沁出薄薄的汗,脸上?一阵冷一阵热,所幸语文老?师没留她太?久,等到她迈着机械般的步子踏出办公室,屋外冷风不着意地扑上?脸颊,她陡然惊醒。

    她下意识掏出了手机,拐到走廊的尽头,胳膊抵着冰凉的围栏,迫不及待想要传递那份盛烈的关心?。

    【简寻,你还?好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你尽管说……】

    她犹豫了片刻,选了个温馨的拥抱发过去。

    消息送出,渺无音信,往上?是一长串的重点?总结和习题图片,不知道他是否看见了消息,又或者,他忙到根本没办法分心?。

    那毕竟是他的父亲,至亲离世,而?他只?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高中生,离所谓的独当一面?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可司遥好奇,化学老?师为什么那样说呢?

    他没有可以依靠的亲戚,那他的妈妈又去了哪里??难不成真跟周慕臣所讲的八卦那般,他妈妈抛弃家庭离开了他?

    她怀揣着这份不解,独自在长廊吹了会儿冷风,握着寂静无声的手机伴随上?课铃回了教室-

    南禺一直很偏僻,虽然近几年政府着力?开发,修了高铁站,规划商业区,通地铁直抵CBD,还?有不少名校央企进驻,可除了毗邻扬城市区的那一带稍显繁华,在蛛网的后沿是多不可数的落后地带。

    南禺是扬城的郊区,简寻出生的小镇又在南禺的郊区,靠近某座水库,依山傍水,偶有城里?人会驱车到此自驾游玩。

    而?简寻家中萦绕的流言却并不似昳丽的风景。

    在无人知晓他过去的扬城二中,同学老?师惊叹他的聪明,无论亲疏,大多人都保持着克制的友善,鲜少散布恶意。

    而?在南禺,他却是个几度接近休学,辗转被历任班主任力?保在校就读的那个奇怪的贫困生。

    简寻约莫记得,在他父亲简烨伟还?没出事前,家里?的条件还?算过得去。

    简烨伟以前在工程队出工,因他为人老?实,又听话肯干不在报酬上?斤斤计较,包工头有活儿总会喊上?他。

    母亲冯婉萍虽然不工作,可也学着照顾孩子老?公,一家三?口日?子过得有盼头。

    到后来?,冯婉萍结识了从市里?回流小镇的某个老?相识,通过那人天花乱坠的吹嘘,间接接触到外面?的花花世界,也开始艳羡那光鲜生活。

    她开始学着烫头打扮,时不时外出逛街,紧跟着,逐渐跟一帮不入流的女人相邀开台打麻将,牌瘾犯起来?可以几天不见人影。

    她时常熬个通宵,顶着青乌的眼圈回家倒头就睡,妆发凌乱不管不顾,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何况兼顾家庭。

    冯婉萍心?大到任由半大孩子独自在家,彼时简寻才刚念幼儿班,放学回来?守着空无一人的小家,磕磕巴巴地说饿,最后在家哭得累倒过去,再被饿醒,继续哇哇大哭,可没人听见孩子的哀愁。

    简烨伟收工时间不定,本想着劳累一天回家能?吃顿热饭热菜,可偶尔只?见儿子有气无力?地睡在沙发上?,心?底冒起火气,一脚把孩子踢醒让他去街口买快餐。

    久而?久之,夫妻两人开始无休止地争吵。

    或许是受了牌搭子挑唆,冯婉萍自认凭她的姿色,当初一时冲动嫁给无父无母的简烨伟吃了大亏。

    她恨自己猪油蒙了心?,见他人模人样,性格老?实还?有份养家的手艺,稀里?糊涂嫁给他,婚后同年就生下了简寻,什么逍遥日?子都没有过。

    她后悔了,痛恨年轻时被婚姻欺骗,她现在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为什么要在家当老?妈子?

    就这样吵了几年不消停,日?子凑合过,直到有一次吵得太?凶,简烨伟把脸憋得通红,难得说了句狠话让她滚。

    冯婉萍哪受过这老?实人的气,当即提了行李踏出家门,从此再没回来?。

    年幼的简寻瑟缩在墙角,不明白原本尚算温馨的三?口之家,怎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冯婉萍走后,简烨伟开始酗酒,喝得醉意熏天囫囵睡几个小时就去上?工,在工地屡屡出错,自然被工头踢来?喝去,多年来?从各方积攒的窝囊怨气无处发泄,最后由瘦不伶仃的简寻承受来?自失败者的滔天怒意。

    简寻生得像冯婉萍,小小年纪眉目清俊,已展露出了出挑的颜色。简烨伟越看他越嫌弃,动起手来?拳打脚踢,有时候抄家伙,打断了无数把衣架,简寻再痛也不吭声,否则会更加激怒简烨伟。

    无能?的失败者在孩子身上?尝到了掌权的滋味,从此变本加厉。

    简烨伟怨他留不住冯婉萍,骂他大概是野种,诅咒他怎么不去死,摔碎了啤酒瓶,举着极其锋利的锋刃,贴近简寻的脖子,威胁说明天就去给他办退学,扔到工地任他自生自灭,早早出社会别再当家里?的拖油瓶。

    简寻恶狠狠地紧咬牙关,大气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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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逐渐,男孩蜕变成一米八几的个头,身体?发育,骨骼舒展开来?,肌肉逐渐装填进羸弱的身躯,他的气势已能?压过因长期抽烟酗酒而?愈加虚弱的男人。

    直到有一次,他忍无可忍,扬手扣住了简烨伟的拳头,拧着他无力?的手腕,将这位“父亲”推得撞倒餐桌。

    叮呤当啷好一阵动静,饭菜酒肉洒了一地,少年神色桀骜冷厉,狠狠盯着这不称职的监护人,往地上?虚唾了一口。

    身形佝偻的中年男人呆愣愣地看着简寻,之后,他没再挨过打。

    简寻升上?初三?那年,冯婉萍奇迹般地重新回到小镇。

    她打扮得异常时髦,像那个年代香港画报里?走出来?的摩登女郎。烫了卷发,扑粉描眉,嘴上?红艳艳抹着靓丽的口红。

    她说在外面?漂泊多年,无依无靠,才知道踏踏实实的日?子可遇不可求。

    没人知晓她这些年的去向,有好事者传八卦,说她一直给某个香港老?板当情妇,后来?老?板出事,她卷了些钱跑路,躲回家乡避风头。

    简烨伟不计较,改头换面?般重新开始收拾自己,骨子里?的残暴像一夜间抹去。他掏出积蓄,把破旧房屋重新装修一回,他亲自动工,冯婉萍贤惠地作陪,终于扮演起一对?恩爱夫妻。

    后来?,冯婉萍找了份酒楼收银的工作,她生得漂亮又在外见过世面?,嘴巴甜脑子灵泛,很快受到老?板倚重,成了镇上?有名的冯经理。

    一家人的生活似乎终于平静,更向着美好趋近。

    可简寻知道,他们之间永远有一道极深的裂痕。

    长期缺失的母爱,畸形而?暴戾的父权,他对?这个家早已失望透顶。

    浮冰下隐藏着裂痕,没人管,没法预警,大家假装相安无事,简寻知道迟早有一天万劫不复。

    意外来?得突然,毫无征兆。

    简寻那天放学,路过冯婉萍工作的酒楼,眼看到收工时间,他一念之差,拐进酒楼大堂踏上?旋转楼梯,最后僵足伫立在倒数几级阶梯。

    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搂着冯婉萍,两人在空旷的饭厅卿卿我我。

    男人动作下流粗鄙,冯婉萍欲拒还?迎,嘴里?喃着:“衰佬,大白天你要死啊?晚上?我跟那短命鬼说加班不回去,我们去吃西餐,然后上?酒店,啊……”

    “等不了,我现在就想搞你。”男人浮浪地笑着,在她腰上?捏了一把,“究竟几时跟四眼鸡离婚?反正他的钱都在你手上?,直接飞了他跟我走啦!”

    冯婉萍被他捏得咯咯笑,“他这次大工程啊,收到尾数不迟——哎呀,要死啊!”

    简寻转身就走,面?无表情地步下阶梯,一步步,先是沉甸甸像灌了铅,可越往下,豁开的大门照进残存的阳光,被扑了满脸的亮堂,他的心?底竟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这晚冯婉萍的确没回家吃饭,简烨伟去街头斩了半只?烧鹅,买了例牌生滚菜心?,拎着半打啤酒回家跟简寻凑合一顿。

    简寻沉默吃完,没对?简烨伟说半个字,收了碗筷进屋写作业。

    深夜,他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之间,恍然听见门锁轻响,冯婉萍的高跟鞋发出突兀的动静,再就是洗手间门关上?的声音,水声哗啦啦地在催眠,简寻翻身继续睡去。

    隔日?周末,冯婉萍轮班在家休息,简烨伟大早上?出工,爬下床时隐约觉得头皮发僵。

    昨晚他在沙发边喝酒边看球赛,不知觉睡了过去,深夜被冷风吹醒,头重脚轻去了洗澡,头发也没吹倒床就睡。

    他不以为意,以为是起太?猛人有点?发木,照常去工地。

    冯婉萍睡到大中午起床,素面?朝天地在厨房煮面?,这是她跟简寻的午饭。

    打蛋的间隙,大门被重重拍响,冯婉萍关小火应声开门,外面?来?了个熟面?孔的工友,慌里?慌张地往里?瞧。

    简寻稍蹙眉,很快复归平静,垂眸继续书写。在工友焦急的话语里?,翻书的手不由自主地停顿。

    简烨伟在工地摔落,高位截瘫,成了废人。

    从医院出来?的那刻,冯婉萍跟简寻对?视了一眼,她见他眸色锐冷,沉静如?霜,淡然得不像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她像忽而?被针扎了一般,忙别过视线,摆出家长的架子。

    “你好好上?学,不要担心?,家里?事妈妈会处理。”

    简寻不发一语,兜着裤袋迎风往回走。

    简烨伟的事故很快有裁定,没签合同不是长工,责任在个人,包工头赔付两万仁至义尽,先前约定完工的那部分尾款自然杳无音讯。

    医院烧钱如?流水,简烨伟很快办了出院,被转回家中护理。

    冯婉萍推说工作忙不开,花钱找来?白班保姆看护,因为太?辛苦,留不住人,最后变成钟点?工,每天过来?两趟倒垃圾看上?几眼,锁门离开,晚上?煮一顿饭,主要给简寻填饱肚子。

    冯婉萍时常不见人影,彻夜不归是常事。

    钟点?工也挑活,见家里?只?有一个半大小子,也不是出粮的金主,自然敷衍了事。经常打发猫狗似得端一碗白水煮面?,连鸡蛋也不愿意加。偶尔倒买点?云吞拌酱油,不过她总会留下一起吃,云吞对?半分,也不管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是否吃饱。

    初三?最后这半年,简寻饥一顿饱一顿,懒得计较。饿了自己翻冰箱垫肚子,实在饿得胃痛,买包华丰掰碎干嚼。

    中考过后的某天,冯婉萍打扮得光鲜靓丽,难得早早回家给简寻做饭。

    自从意外发生,冯婉萍迅速跟简烨伟分房睡,说是她睡不好影响第二天上?班。身材颀长的男人被塞在原本的杂物间,随意架了张小床,无论冬夏开窗不开门,以免异味扩散到家里?。

    这日?她难得煲了鸡汤,殷切地把鸡腿夹到简寻碗里?,两人都默契地忽略了杂物间发出的动静。

    她跟他商量:“别念高中了,三?年后还?要高考,考上?了起码又要四年打底,屁用没有。你总不可能?还?要念研究生吧?我可没钱——找个中专学技术,你不是读书厉害?读师范也好,毕业以后当老?师稳定有编制,吃公家饭不用愁。”

    简寻拨开了冯婉萍送来?讨好的鸡腿,看着面?前三?道菜,慢吞吞地夹了块鸡翅,咬进嘴里?半夹生,吐了出来?。

    他目光森冷地掠过冯婉萍的脸:“我已经申请了助学金,不用你操心?。你把他这次工程的前期款给我,还?有包工头赔偿的两万块,你可以走,有多远走多远。”

    冯婉萍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简寻,还?没决定从哪句话开始教训这毛头小子。

    简寻又冷冷开口:“你跟那个男人什么关系我不管,你从简烨伟手里?拿了多少钱我也不过问,我只?要我应得的那份。”

    “我还?是未成年,你是我的监护人,你如?果卷钱跑了,我会去法院起诉,我念不成书,也不会让你好过。不过,我不需要你负责,我只?要钱。”

    冯婉萍瞠目结舌,细细打量着简寻,不知从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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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起,他的面?目变得这样陌生,青涩的面?容英俊而?傲慢,透着无所谓的冷,语气无波无澜,寥寥几句安排好一切,毫不留情将她驱逐。

    他似乎早已独立于这个家庭之外-

    冯婉萍在那年夏天跟人走了。

    简寻不过问,拿了他从冯婉萍牙缝里?敲出来?的可怜积蓄,换了个钟点?工,罗列清楚工作要求,每天凭验工领钱。

    冯婉萍没读过书,在外咋咋呼呼招摇撞骗,其实纸老?虎一只?,被简寻几句话唬住,听他提到法院,做贼心?虚气势立刻软了半截,自然言听计从。虽然最后交出来?的钱数有猫腻,但简寻没追究,她松了口气。

    高中开学,简寻不住校,每晚回家,独自在桌前吃饭,耳畔里?不时传来?男人沉缓的呜咽、呻.吟,他如?若不闻,每晚写完作业按时睡觉。

    再到他转学来?二中,钟点?工被迫变成了白班工,佣金猛涨,他为钱发愁,看着银行卡如?流水锐减的余额,感觉被生活勒得喘不上?气,成人世界的疲惫陡然乍现。

    直到有一天,他和简烨伟其中一个放过对?方,总有一个人得以喘息。

    简烨伟会死是迟早的事,除了简寻这唯一的亲生子,他无人无脉无亲无故,丧礼并不难办,难的是冯婉萍和她带回来?那个流里?流气的男人。

    回来?的目的很简单,冯婉萍已把为数不多的积蓄挥霍一空,想趁着简烨伟的死再敲一笔,榨干这位不中用的亡夫最后的隐藏价值。

    比如?房产,比如?他名下的村民股份,简烨伟生前她觊觎不来?,但那始终是一笔可观的数字。

    他们至今没有离婚,所以从法律上?,她和简寻有同样的资格继承这笔遗产。

    简寻冷眼打量着坐在客厅的不速之客。

    冯婉萍甚至化了秾艳的彩妆,穿着身花花绿绿的长裙,以这样的形式来?南禺为简烨伟吊丧。

    她身边那个中年混混名叫陈耀辉,无业,以前给人在歌厅看场子,脾气火爆头脑简单,因打架斗殴被关了一段时间,出来?东搞西荡,没有专门营生。

    冯婉萍拿杯子给彼此倒水,俨然当家女主人的模样,“阿寻,你也高三?了,成绩好就该把精力?放在学业上?。村里?的事情又复杂又繁琐,你去村委写份声明,把你爸的后事托管给我处理,你安心?读书,一切都有妈……”

    她那句称呼还?没说完,简寻一个冷眼掠来?,逼得她把后半句话咽回了嗓子。

    少年已成长得高大挺拔,一张格外出挑的脸,眉目英俊眼神冷厉,细瞧着有她的神韵。可他的气势却足以压倒她虚伪的淡定,这件事,她从来?不占理。

    又是这套唬小孩的说辞,她当年骗不到简寻,三?年后就更不可能?。

    简寻没有废话,转身进了早已清理干净的储物室,在床头小柜里?翻出一张律师楼公证过的声明。

    他轻飘飘掷到冯婉萍面?前,淡定地坐下。

    冯婉萍反复扫量着简短的遗嘱,上?面?白纸黑字清楚明了地声明,简烨伟名下所有村社股份,全都由独子简寻继承。

    她怒不可遏地扔开遗嘱,声音高亢尖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爸没行动能?力?,怎么可能?出这份遗嘱?”

    那张纸片刻间被陈耀辉撕个粉碎。

    简寻气定神闲地瞥着从头顶飘扬落下的纸屑,唇缝里?挤出一声冷嗤:“这是复印件,原件存在银行保险柜,还?有一份在律师楼,有本事你都去撕。”

    “小兔崽子,你吓唬谁呢?”陈耀辉开口嚣张跋扈,猛拍桌面?,“砰”得巨响,以为能?震慑住未出社会的高中生。

    谁知简寻手起落下,桌上?由陈耀辉带来?的啤酒瓶豁然间碎成两段,屋里?发出爆响,倒喝住了楼道里?听热闹的路人。

    他们面?面?相觑,不敢吭声,连扒门的姿势都松了几分。

    屋里?剑拔弩张。

    简寻淡定地举着断裂的瓶身,尖锐朝着半臂之遥的冯婉萍,语气疏冷:“吓唬你,怎么了?”

    他冰冷的目光从陈耀辉脸上?滚过,最后又钉在冯婉萍惊愕的脸上?。

    他语气不屑:“我被简烨伟拿着酒瓶划脖子那年,你在哪逍遥快活?你知道恐惧两个字怎么写么?”他转眸觑了眼陈耀辉,“你又知道么?”

    他的嗓音里?不带一丝情绪,明明应是在控诉母亲的不作为,无论是恨还?是怨都好,冯婉萍并没有听出波澜。

    简寻冷冰冰地把话说出来?,就像在谈论一件数学题,按思?路定公式,轻描淡写,难题迎刃而?解。

    冯婉萍目光一滞,不敢深想简烨伟曾如?何对?待他。

    她从来?只?顾得上?自己,哪来?心?思?管这妨碍她花天酒地的小拖油瓶?

    她并不了解简寻,却浅尝过他过于狡猾的手段,就如?她当年暗恨被小兔崽子耍了那般,她从来?没法在儿子这边讨到便宜。

    到最后,这件事只?得不了了之。

    村里?见简寻无亲无脉,安排了街道的工作人员帮忙料理丧事,定日?子,联系殡仪馆,丧葬一条龙。

    简寻处理完南禺的琐事,冯婉萍和陈耀辉不知何时已灰溜溜地离去,而?他在殡仪馆外面?接到了李天铭的电话。

    这通短暂的通话结束后,他遥望着远方昏昏沉沉的晚霞,总算有心?情打开微信。

    他离校这几日?,所有消息都是司遥发来?的。

    一开始问他怎么请假了,以为他身体?不舒服。

    到后来?不再追问,发了许多习题和试卷的照片,还?列出每科的内容重点?,条理很清晰,用来?自习绰绰有余。

    再到周四那晚,她措辞严谨地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简寻便知晓,司遥应当从老?师那里?窥探到他离校的缘由。

    他那股隐秘的自卑从心?底蔓延,如?藤蔓覆盖了所有亮光。

    殡仪馆的人问他要不要守夜,简寻冷冷地扫了眼渐暗的来?路,一言不发地踏上?回家的路。

    他登上?回小镇的巴士,这条线路无甚乘客,他靠窗坐好,塞着耳机,反复循环的是那天偷录的雨滴前奏曲。

    这段旋律能?莫名安抚他焦躁茫然的情绪,巴士摇摇晃晃,搅弄他的心?湖,阴森的场馆被路灯抛在身后。

    他跟简烨伟的父子情分在很多年前就断干净了,这么多年他再没开口喊一声爸,他是犟骨头,被打得头破血流也死咬着嘴巴不肯服软。

    至于冯婉萍,他对?她更没有感情,她把他生下来?,也无数次控诉后悔把他生下来?。

    他是绊脚石,拖油瓶,阻拦她的美好未来?,是被欺骗的恶果。

    一段错误的婚姻滋养出冷血的生物,简寻心?中麻木,不知家为何物,更不知如?何爱人,因他从来?没有汲取过本应投诸的爱意。

    唯有这短暂的钢琴声,明明是寒冬雨夜,却从音符里?渗出暖意,变成融春暖雨,淅淅沥沥淌在脸上?,像温柔的轻抚。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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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晓,他跟司遥完全是两种人,从小生活在世界的两个极端,品尝着这世上?的极恶和极善,交错着驶向不同的人生。

    而?在命运猛扑向某个未知地点?的岔路口,他与她相逢,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这点?交集便如?永恒停驻。

    她对?他好奇,他不敢让她窥见真实。

    简寻缓缓阖上?眼。

    难过,也得过-

    周一,司遥如?往常同张承宜踏进教室,下意识抬眸,便见着那张疏淡冷峻的脸。

    简寻望着前门的方向,目光在她脸上?流连。

    她几乎是在刹那间绽出微笑,步子快了一些,走到位置放下书袋和水杯,已顾不得所谓矜持克制,越过周慕臣的笑脸,径直朝简寻走去。

    她站在桌前,见他正在整理上?周的真题试卷,又抬眸,朱唇稍启,猛然意识到她似乎不该在教室提起他隐秘的家事。

    最后只?化作一抹淡笑,“上?周的试卷就是这些,你有什么不明白就来?问我。”

    司遥离他近了,这才发现他脸色有些苍白,似乎瘦了些,五官轮廓尤似刀锋般冷锐,鼻梁显得更加高挺。

    司遥心?想,他上?周肯定不好过。

    简寻淡淡开口,嗓音低沉:“谢谢,你发给我的资料够清楚了。”

    听见他声音如?常,司遥悬着的那颗心?总算缓缓飘落。

    她抿唇笑,低声说:“你看着脸色不太?好,还?是多休息,离下次月考还?有段时间,不用那么拼。”

    简寻没搭话,眼如?点?漆,视线回落到那一叠空白试卷上?。

    眼看上?课铃响,司遥也不打算再多说,转身回到座位,率先接受张承宜意味深长的审视。

    她凑近司遥,咬耳朵:“你有没有一种如?芒在背的窘迫?”

    司遥秀眉轻皱,不解地看向张承宜。

    她声音极低:“你进门直奔转学生,周慕臣的脸黑得像锅底。”

    司遥一怔,悄咪咪转头朝周慕臣望,他不耐地翻着课本,周边早读声不绝于耳,他光翻书嘴里?却没动静。

    她觑着他,周慕臣察觉前方投来?的目光,略带幽怨地抬眸,眼神古怪。

    司遥从小循规蹈矩,对?于异性间的火花磁场向来?迟钝。她一直认为,她跟周慕臣的感情,就如?同她与张承宜、吴迪那般纯粹单一。

    朋友间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从来?也不会当真。

    她以为周慕臣的反常,只?是出于友谊受到挑衅的危机感,而?她从没认为自己专属于某个人又或某个圈子,自然没打算解释。

    她不主动解释,周慕臣没让她轻飘飘放下。

    下午大课间自由活动,有不少同学习惯在三?楼平台踢毽子活动筋骨。

    四五层的围栏旁聚拢了不少人头,大家过眼瘾当放松,看着围成大圈的同学不断跳起落下,笑意盈盈。

    周慕臣把司遥堵在长廊一角,楼梯间的防火门常闭,这里?形成了个半包围的圈子,很适合私聊。

    司遥的胳膊撑起,拖着下巴,百无聊赖,也偶尔被某些同学滑稽的动作逗笑。

    周慕臣见她姿态放松,瞟了瞟左右,四下无人,防火门依然闭合着。

    他佯作满不在意道:“阿遥,高三?时间紧张,你别学人玩早恋。”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可语不惊人死不休。

    司遥眸子一瞪,诧异地看向周慕臣,再没心?思?关注那边的热闹。

    “你胡说什么呢?”她轻蹙眉。

    周慕臣有些不悦,“你跟那转学生走得太?近了,班里?有不少传闻,都私下问我你们两个是不是有情况。”

    他这话说得似真似假,司遥无从辨认,更不可能?质问他传闻的源头是谁。

    “帮扶小组是李老?师定的,我跟他只?是互相帮助。而?且,大家都是同学,正常来?往有什么近啊远的分别?”她不想在异性面?前袒露半分少女心?事,轻描淡写把疑点?归于客观事实。

    周慕臣张了张嘴,手指颇有焦虑地搓了搓泛着青痕的下巴,又不甘心?地追问:“你们周末还?凑在一起答疑,我们其他小组可没这样。”

    司遥抿了抿唇,不太?喜欢这一刻的质问,稍稍别过脸,嗓音也冷淡了些许:“我连续几次考试数学都有明显进步,但是他的英语没什么起色。出于感激,我也想尽快帮他提高英语成绩,仅此而?已。”

    她顿了顿,似乎想要尽快结束这令人心?慌的话题,故意说反话:“我对?他能?有什么?才认识不到半年而?已,就是普通同学。”

    周慕臣被她说服,心?底霎时一松,整个人的姿态都缓和不少。

    “我只?是略尽班长的义务,而?且退一万步来?说,我当然也会担心?你。”他眉目舒展,望着新起一轮的毽子游戏。

    “阿遥,他跟我们就不是一类人……其他不提,人家大神走竞赛路线的,我听李sir说,学校打算给他报名北京的数学竞赛冬令营,基本提前批预定了。”

    司遥抿抿唇,假装情绪没有起伏:“那是他厉害啊,我们比不了。”

    周慕臣笑道:“那你也不用这么丧气,我爸托人联系了理科几门课的大牛,说好寒假来?我家补习。他们都是附中退休教师,之前一直都参与出题,吴迪到时候也来?,还?能?差了你么?”

    司遥见他主动抛转话题,虽没触动,但仍然顺口问了几句,两人边说边往教室回。

    角落复落平静,其他人也掐着时间陆续回班,长廊一时陷入静默。

    隔了许久,防火门的把手轻转,门被从里?头拉开,一双洗得发旧的帆布鞋移步而?出。

    简寻遥望着空无一人的走廊,缓缓摘下耳机,眼眸半敛,视线落在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播放器收录的钢琴曲目反复循环。

    他捏紧了五指,关节发白,脑海里?不知为何骤闪过冯婉萍怨愤的脸,想起她第一次离开南禺,“砰”一声摔门而?去,临走前恶狠狠地控诉简烨伟的自作多情,她从来?就没在意过这个家,当初只?是看中他老?实肯赚钱才答应结婚,该死的儿子也只?是累赘是没人要的垃圾。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年幼无措的他缩在角落孤零零一个人。

    彷如?此刻。

    第15章

    十二月过后, 期末月接踵而至。

    整个高?三年级都如同一张拉满弦的弓,铆足了劲,想要验收这半年的劳动成果。

    帮扶小组是教研组临时想出?来的点子, 历经几次月考, 事实证明行?之有效,由?此保留。

    司遥和简寻的关系停留在每晚短暂的同桌交往,司遥内敛,简寻克制,私底下能聊起来的话题却越来越多?。

    简寻之后再没有去琴房,周末帮扶戛然?而止。

    彼此都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可司遥满足现状。

    期末考定在最后一周的周四、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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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仍旧按照高?考规模进行?, 过完周末,周一下午返校领成绩单, 各班安排人?员大扫除, 随后是短暂寒假。

    简寻踏进门的时候, 教室里稀稀拉拉没坐满人?。

    有部分同学已忙不迭投入了寒假补习, 领成绩单这样的小事便托朋友代劳。还有人?赶着难得的假期,跟家里人?挤出?时间去旅游放松心情, 比如司遥和周慕臣。

    两家人?见孩子期末月憋得太紧,早已在日常聚餐时商量好,考过期末带他们去趟泰国找个海岛玩几天。

    到?了领成绩单的周一, 司遥早在热带岛屿喝腻了冰震椰青和冬阴功汤。

    简寻瞥了眼空荡荡的后排,司遥的水杯和一个可爱的锁扣摆件还挂在书架上,可位置空空如也。

    他稍敛眸, 稍稍回忆,没从司遥的朋友圈发现蛛丝马迹。

    期末考后那?天周五, 她只在朋友圈发了张餐厅照片。不知道跟哪些人?在聚餐,但画面里都是昂贵而精致的食材,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而司遥的重点却是:“化压力为?食欲,高?三上圆满结束!”

    那?条朋友圈收获了无数赞评,可见她人?缘极好。

    他默默坐在位置上,兀自?陷入沉思。

    学生逐一前去办公室听李天铭分析,再回来教室喊下一个人?的名?字。

    简寻没等多?久,张承宜的帮扶搭档叶家豪捏着成绩单走进门,张望几眼,声音不高?不低:“简寻,到?你?了。”

    叶家豪露出?善意的笑,习惯性扶了扶眼镜,跟他错身而过。

    办公室里开着暖气,烘得各位老师的脸红扑扑。

    李天铭照例泡了杯茶,见得意门生进来,乐呵呵喊他上前。

    先是简单说了几句,又夸他英语进步明显,分差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年级第一的地?位自?然?无可撼动。

    李天铭这回叫简寻谈话,主?要还是商量寒假前去北京一事。

    学校的竞赛名?额已初步拟定,每位同学领一份申请表,回家找监护人?签字递交资料。而鉴于简寻家庭特殊,他可以委托班主?任和年级长共同签名?确认,由?学校作保前去北京参加冬令营。

    现在比较复杂的是生活费,李天铭向来爱才,想过自?掏腰包,可被学校拦下,说免得日后有纠纷隐患,最好还是以集团奖学金的名?义?资助。

    但这样一来,对其他同去参加竞赛的同学并不公平。

    当然?,这些学生未必需要这笔钱,集团也并非无法额外提供这笔援助,只是事情要落地?执行?总比想象复杂。

    李天铭问简寻的想法,年级组商量的对策是公开募捐,如此是自?发自?愿行?为?,可能存在的纠纷隐患最小。

    简寻脸色稍白,剑眉只轻轻蹙了蹙,很快止息,整个人?恢复了原本的冷淡。

    李天铭劝:“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其实这很正常,现在的境况不代表一生。要说真的,我想以募捐的名?义?,自?己出?钱算了,还搞得那?么复杂……”

    他笑得很和蔼,神?态里有旁的学生从来没见过的慈爱。

    简寻下颌绷紧,缓慢地?垂下眼,黑色帆布鞋倏地?落进眼帘。

    他眼眸一刺,舌尖在齿间施力,最后挤出?一句话:“李老师,我不打?算去冬令营,申请表不用签名?了。”

    李天铭错愕,嘴边的笑不及收拢,不可置信地?望着简寻:“你?说什么?这可是几乎保送的机会,多?少水平不错的学生想要去冬令营都被刷了。”

    简寻无所谓地?耸耸肩,“老师,你?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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