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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克西
回归S.C到现在, 代薇完全陷入超负荷的工作状态。
一周七天里,有五天持续奔波在苏城的各大星级酒店及客户家。
往往凌晨两点结束上一场,紧接着五点就要出车仓库赶往下一场, 时常一天之内连跑两场婚礼, 剩余时间便睡在工作室跟团队开会研究方案。
截止到盛典入围申请时,代薇接手的婚礼场数高达五十多场。
这个数字的可观程度, 不仅满足主办方中心的标准线, 甚至超过其他婚策师大半年的工作量。
但同时,连轴转的高强度工作让她平均每天就睡四个小时左右, 三个月下来,代薇整个人明显消瘦了一大圈。
晚上十一点多。
代薇在婚礼现场做好收尾, 直接给手下团队带薪放了半个月小长假。
又赶在十二点前向盛典主办方重新提交申请,并留言给人事部的黎紫, 让她为自己尽快招聘新助理。
之后在回国近四个月里,第二次回到自己家。
一进家门,代薇什么都顾不上在沙发上倒头就睡,这一觉几乎睡了一天一夜。
再睁眼时,外头天光正大亮。
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摸到洗手间洗漱, 然而洗着洗着,蓦地嗅尝到口鼻中灌满了血腥味。
皱了皱眉, 代薇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望向镜中,结果猛然发现自己居然满脸都是血。
慌忙地低下头重新洗脸,愣愣瞧着泼过脸的清水稀释了浓艳的血色,不住滴淌在盥洗盆,好半天才终于搞清原来是两个鼻孔同时在往外流鼻血。
……不是破相就好。
知道应该是最近疲劳过度, 倒也没那么害怕了。
代薇摸起手机先给自己来了张自拍, 一边拿纸巾塞着鼻孔, 一边点开【一锅傻子】的微信群聊。
‘[图片]’
‘兄弟一场,记得给爷买最贵最漂亮的寿衣。’
很快,【绿地伤心蛙】直接弹过来一个群聊视频,“卧槽你咋回事啊,还活着吗?!”
“……暂时没死”代薇白他一眼,“最近熬夜过渡,免疫力有点下降罢了。”
视频那端稍远处传来熟悉声音,是秦消有些担忧的关切:“小薇没事吧?”
“翠娥没事!”
代薇来不及出声,就被那只该死的绿皮蛙扯着嗓子代替回答。
“我现在就改网名。”
“别呀,【南宫翠娥】好听着呢”
“闭嘴!”
“哈哈哈……好了好了,”赵翡蟾从视频里看出代薇脸上遮掩不住的疲态,竟也收了嬉闹的样子,破天荒正经起来,
“我跟消哥在‘苏克西’工作呢,看你也累得慌,要不我疏通疏通关系,带你进来玩玩。”
代薇不以为意:“还没开张呢,去那有什么意思?肯定不好玩的呀。”
“你这话说的,皇宫不住皇帝,它也是皇宫啊。虽然软设施还没完全开放,但里面陈设的壮观你想象不到的好吗?当设计师的不来一次简直是亏大……等等!我看到甲方领导来视察了,好像…是他们老板!一会儿说!”
正滔滔不绝的赵翡蟾听到远处动静,飞快把手机往兜里一揣,代薇用脚指头都能想象他装模作样的神态。
低头看文件,手指故作镇定地转转笔,时不时和旁人交谈两句,状似举重若轻的放松表情。
从上学时期就用来欺瞒老师的表演,现在用来欺瞒甲方。
该配合他演出的代薇,在他口袋里默契地没有出声。
透过毛呢衣料摩擦的混杂声,代薇在这头勉强能听到人语交谈的动静。
似乎有不少人围聚在一起,其中当属绿蛙的声音最清晰:
“是是是,葛总,咱这个工程比较顺利啊,现场调试也没有大问题,还要谢谢您在资金这方面的大力支持。”
生意人的惯常客套啦,其他人不远不近,回答也不外乎是“应该的”、“请尽快”这类字眼。
代薇仰着头把堵住鼻子的纸拿出来,对镜仔细观察鼻孔还有没有出血的迹象。
手机在洗手台上,听筒里传出的客气交谈进入尾声,最后以一道全程未出现的男性嗓音来结束。
男人的声音似近又远。声线些微低沉,语调疏淡,字词被唇舌平稳捻揉,像薄雾轻悄擦过冰凉的月,音质冷懒又贵气。
他说:
“赵翡蟾,辛苦。”
代薇听得六分真切,疑心顿起,抓起手机将耳朵靠近喇叭,极力按大音量,试图仔细辨认这个声音,等来的却是良久寂静。
“我c!翠娥”
“!”
下一瞬赵翡蟾爆发出的惊叫,直接把代薇吓得个魂不附体:
“一惊一乍的你要死啊?”
赵翡蟾激动得完全没有心思回嘴:“不是啊,我刚刚看到‘苏克西’真正的大老板了,盘正条顺,长得爆帅啊。”
“能有多帅?”
自己吸引过的追求者,工作室聘请的广告模特,包括身边同在“一锅”的两只“傻子”,代薇这些年见过的帅哥简直数不清,根本提不起兴趣。
绿蛙想了想:“跟我差不多帅。”
“那就是丑。”代薇想也没想。
“哎呀关键是,看不出他一副孤傲冷漠的样子,居然跟我说话了!”
“正常人会说话很稀奇吗?”
“但是他还能准确叫出我的名字!……算了,肯定是姓葛的告诉他的。”
似乎被自己或许认识那种大人物的想法荒唐到了,赵翡蟾摇了摇头,说回先前的话题,
“反正你要是没事就来玩吧,我手里有内部体验邀请名额,抢先游玩耗资几亿的乐园,别人想要这机会还没有呢,快来啊!”
代薇想了五秒钟,觉得绿蛙说的对,当即应下。
生怕去晚了人家闭园,妆都来不及化,铅笔别在画本圈线上,速写本塞包里,拎起包就打车往那处赶。
在入园西南门口等到跺脚,跑出来接她的竟是秦消。
“小薇过来,我们走员工通道。翡蟾他工期正忙,我刚好勘测完过山车,可以卡着间隙来找你。”
秦消撩起彩绘墙上垂落的新鲜藤蔓,精准打开掩映的指纹锁,走进幽亮宽敞的玻璃隧道。
本想劈头盖脸臭骂绿蛙一顿,听到秦消这么说,一时倒不好意思起来:“那你先去忙,我随便走走就好,不用担心。”
秦消抿唇淡笑,关键时候也不会在累赘什么绅士礼仪:
“知道小薇很让人放心,呐,园里只要没有围上封锁带的地方,都可以进入。只是入驻的商户都没有开业,饿了的话就找工作人员,园区提供免费食物,主食零食饮料都有。”
代薇应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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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翡蟾不确定什么时候结束工作,你不用有顾及,不想玩了还从这条路离开就好,从里面出去不用解锁。”
秦消嘱咐完最后一句,前方豁然开朗,亮敞起来。
这是已经进入乐园主干区域了。
现场多少还是有些不同于代薇的想象。
她以为占地三千多亩的乐园,未开放时应该清冷空旷异常,但她亲眼看到四处散落的三两人群,悠闲自在,正在玩笑。
其中当属孩子最多,其次是老人,青年人亦有。
他们都是现场工作者的子女、父母,或者配偶,只要是有时间的亲朋家属,都能进入玩耍。
四周建筑多数是梦幻而恢弘的存在,人们置身其中,似乎完美的童话真的触手可及般存在。
可对代薇而言,这些光彩照人的城堡,不过是冰冷资本的具象化展现。
她已透彻理解过。
园内的人虽然比她预想的多,但大多聚集在广场,因此很好避让。
沿着小路稍微走远一点,就完全消失了人迹。
她停在路尽头最后一条鳄鱼长椅。面前是一座参天巨树状的湖蓝色高楼,楼体晶莹澄明,琉璃光色割据又组合,是千万块不规则镜面在裁剪,溶散,万重曲折。
折射苏克西乐园的每一帧幻想。
这栋楼脚下有大大的指示牌,上面写着保卫总科。
她猜测这应该是乐园的指挥中心,或者办公大楼。
好像不能贸然前进了,侧身在长椅上坐下,掏出速写本,手里慢慢描绘陌生的风景。
这棵“树”可真有点难画,也不知道秦消他们院是怎么设计出来的。
代薇在心里无聊地想着,手下不疾不徐把画面构图确定。
五月的苏城已经有些燥热感,她在树荫的庇护里用一支铅笔作画,繁枝茂叶里隐匿的小小虫鸣,成为唯一的伴奏曲。
整个画面在她笔下呈现。
而她存在的场景,也以特定俯角收入没来得及画下的这幢高楼,顶层房间的镜头下。
天文望远镜斥立在落地窗前,姿态如它的主人一般矜傲,孤僻,不近人情,生来便是俯视者。
男人的情绪很平静。
天价仪器被握敛在他修长指骨下,拉大焦距,将楼下的女人搁投主镜视野中心。慢速调移瞄准镜,虚眯眼睑,直至那道靓艳的单薄身影,由浅微轮廓变换为清晰音容。
他本在用这架仪器收览苏克西全景,高倍镜视像清晰到麻雀飞过也一清二楚。
所以自她踏上这条路开始,就完全顺从地被呈现,被展示,被动映入他眼中。
薄密黑睫缓缓半垂,苍白指尖缓慢摩挲墨黑镜身,他仍旧沉默。
仿若不着色丝毫感情的狩猎者。
无需捕捉,不必追逐,锁定美丽猎物的眼神如同施舍,冷淡地旁观她,洞察她,再无比耐心地分析她,解读她,用视域将她死死困锁,目睹她挣扎。
而楼下,谁以荒凉目光投下翻山越海的一瞥,凝落在她身上,代薇根本无从察觉。
只有时间在见证,万物岿然不动。
但时间本身会流逝,像人心生来会转移。
“哎呀烦死了!依葫芦画瓢都画不出来,搞建筑设计的都是魔鬼吧!”
“啪”地合上本子,里面压着是才画了草线图的大楼主体。
代薇起身原路返回,才发现乐园里几乎不见人影,一看手表,已经下午五点多。
天色还没暗下来,散场时间倒是先到了。
跟绿蛙他们是汇合不了了,代薇人生地不熟,不敢滞留,凭着记忆从秦消带头进来的路,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出去。
因着周围地片儿和乐园是同一个开发商,没到开业期,此时也是四下无人,只有一辆黑色商务车安静停在路边。
代薇正欲低头点开网约车软件,那商务车的驾驶座竟打开门,走下一位西装革履的女性,朝她招手:
“请问是手机尾号0470的机主,代小姐吗?”
“诶?我是。”她不免疑惑,还是如实回答。
“是一位先生为您叫的车,让我等候您出园,确保将您安全回家。”
女司机的话术官方到让她脑内生出更大的疑惑,一时只能抓出个重点来问:
“先生?谁啊?”
“姓…姓赵。”
“哦哦赵翡蟾啊,他已经走了吗?”代薇似乎猜想到了现下情况。
这次女司机的回答没有停顿:“是的,赵先生已经下班离开了。”
她心说果然不出所料,脸上却是笑了:“算他有良心,知道留辆车送我,那我们走吧。”
“好的,代小姐。”女司机贴心地为她拉开车门,等她坐稳后便自行回到驾驶室。
系好安全带的同时,听到后座的女人突然开口:
“现在不大想回家,麻烦改道吧,去长息路六号公墓。”
🔒形下影
“六号公墓吗?”
司机有些不确定地重复一遍。
这和她接到的指令不一样。
得到代薇郑重其事的确认, 车辆才缓缓调头,向城郊加速驶去。
全长四十分钟的车程,代薇只在中途下车去小超市买了些小玩具, 其余时间都在沉默中度过。
即将到达目的地, 女司机还是按捺不住,试探开口:“小姐, 您这是去看望家人吗?”
家人吗?
“算…是吧。”
代薇不想解释太多。
还是说, 自己也有私心,在这种话题上拉近一点关系呢?
在目的地五十米附近停下, 代薇选择下车步行。
面对司机好心提出的还在这里等她出来,她微笑摇头说不用, 然后径自离开。
身后,穆抒婕目送女子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低头连通了蓝牙电话:
“喂?蔺组长,我已经按照指示将代薇小姐安全送达,只是她并没有回家,而是要求前往城西墓园。我担心她起疑,所以没有多问……”
连线另端传出青年男秘书的回答:“好的, 辛苦穆姐,我会将情况如实转达给老板。”
另一边毫不知情的代薇独自拎着手提袋, 穿过葱郁林荫道,抵达园地。
碑位鳞次坐落,呈阶梯状排布在一块斜坡上,人们各自安静地在土层以下长眠,和漫坡嫩绿的小草融成一片。
安宁到仿佛将他们带离嘈杂世界的, 就是天边泛着余温的夕晖。
她沿路爬上第四层靠近东边位置的墓牌, 碑石上篆刻的名字“张意浅”光洁如新。
碑底画着一只墓主最喜爱的卡通小羊驼形象, 沉穆中脱出一丝俏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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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她从前那般。
不说话,只是对人眨眼睛,笑得如夏花灿烂。
“爷爷奶奶来看你了对吗?还带了你最喜欢的燕麦奶。”
难怪墓碑上一尘不染。
代薇弯腰熟络地摆好发条唐老鸭、水晶芭比和豌豆射手怪味豆,在燕麦奶旁,一起陈列整齐。
“以前你一到我家就摸来摸去,把什么都当成玩具。看你握着画笔那么高兴,还以为你喜欢,想培养你当继承人呢。”
代薇将气息放短,是和小朋友说话时轻软的样子,虽然在责怪,语气里却没有一点凶恶,
“谁知道你这么快就逃走了呀?”
也好……
“都逃吧。”
你在熟睡的孩子耳边低语,而长堤上的人身穿纯白,落眸看你。他站在飘扬的晚霞里。
天色.欲揽他,化一朵金橘的暮云。
“你妈妈离开苏城独自定居别处,不再面对这一切。”
昼夜走移,碑林形影倾斜,她借逐渐升空的昏黛色掩护,露出淤灰伤痕,
“多好,她逃远了,就永远猜不到我对她心怀妒忌,大过羡慕。”
侧排林苗护他在身后,衬衫随风潦草勾画清消的身躯,指尖垂下,携一枝破碎矢车菊。
代薇的声音在阶下清晰:“你爸爸不告而别,销声匿迹一整年了,我从没有这样感觉失去他。甚至你出生的时候,都没有,浅浅。”
从颤抖里挣出克制的吐息,
“他也逃了,再没有人来发觉,我很爱他。”
落日咽尽地平线上最后一口烈红,从他肩头颈柱流连吻渡,触上微蜷发梢。
风消意融,留痕娟紫。
女人在发问:
“浅浅,他是不是快回来了?”
和不存在于世间的人对话,本身就是一种自言自语。
男人在原地,不出声,没靠近。
泛青胡茬替他阐述颠沛旧往,他周身却溃散出一分微末的少年感,在暗色昏光下拉长,似从泥泞殇礼蹚水而来,枯衰绕身,仍割清潦败,薄海同悲的悯怜浇灌在他眉睫。
那赫然是一张与某人神似不已的脸,但五官轮廓温明舒和。
其实他本人更润,润得锋敛弓藏。
岸下的代薇忽然间笑一下,笑声拨得他手中稚弱香花簌了簌——
“浅浅,你愿意让我来照顾你爸爸吗。”
瑟瑟草木在这一刻落入黑夜的重围。
光亮和我们告别。
往年对「婚礼风尚盛典」代薇总是干劲十足,预做万全的准备,最后又总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入选。
今年得到了大主办方的确认提名通知,竟也没有欢欣激动的感觉。
也许是连日劳累让人感官迟钝,也许时过境迁已经不存执念。
“哎哟我的露露!你这是怎么啦?!入围盛典不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吗?怎么明天就颁奖你今天才搞了条这么拉的裙子哦!”
阿金路过更衣室,瞧见在镜子前随意搭配首饰代薇,当即就惊呆了。
“只是提名而已,终奖花落谁家还说不准呢,随意点。”代薇摸摸素圈耳环,回答轻描淡写。
阿金把食指蜷掩在鼻下,一个时尚达人对“普通”二字的嫌弃之情体现得淋漓尽致:
“靠腰哇!瞧瞧这条毫无特色的小黑裙,我以前那个精致到脚趾头缝、干什么都要最美出场的黛露,到哪里去了啦!”
代薇简直被他逗笑了:“你干嘛这样讲话啊,这裙子怎么了嘛,又不是不能穿——”
“不能穿不能穿,当然不能穿!我不允许我的大姐头这样黯然失色地淹没在人群中,绝对达咩”
阿金眯起眼睛拿腔拿调的时候,非常神似容嬷嬷,
“明天你早点到现场就行,我叫起我的助手小姐妹们,给你量身定制妆发,”
“看咱的场炸不炸他们就完了!”
……
阿金果然说到做到,势必要为姐妹的美艳出场鞠躬尽瘁。
第二天一早,代薇不到七点就抵达演播后台。看看四下为数不多的工作人员,她还得意自己来得很早,结果一推开公共化妆间的门,还是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阿金已经全副武装,排兵布阵的庞大架势让代薇错觉自己是个女明星。
“来吧宝贝儿”
代薇二话没说就被拿下。
阿金的造型向来以精致著称,妥妥一个“细节狂魔”,光是打理发型就花了两个多小时。
早上九点,人愈渐增多的时候,代薇还带着满头卷发器。
来参加典礼的,同一化妆间多数都是同行友人,其他来宾则另行安排了不同休息室。
大家多年混迹同一个圈子,亦敌亦友,多少也有些相熟。
头发没做完,阿金人也不知道去哪浪,代薇坐不住,站在门口边边和几个资深婚策师聊天。
“……哎哟我知道的咯,就是那个公子哥,我三个月前给他做了方案,上周当面敲定的时候你猜怎么着?他居然跟我说新娘换了一个人!”
“奇葩是真奇葩,不过我们这些人做事就行了,谁让他给得多呢。”
“噗哈哈哈,那他结婚当天,会不会再换一个人呀哈哈哈…”
代薇头顶花花绿绿的蒸干帽,还没开始接受阿金的改造,只套着件蓝粉大T恤,下半身短裤配脱鞋,素面朝天地加入别人的趣闻玩笑。
谈天的间隙,从隔壁化妆间的门口递进传来一阵小骚动。
大多是年轻女孩子的惊叹声:
“好漂亮啊!”
“哇,还是鸳鸯眼呢。”
“是谁的呀?”
“好想摸……”
轻松斜倚门墙的代薇条件反射投去好奇目光,竟从稀疏人堆的空隙里看见一只矜贵长毛猫。
若迎若合地接受着众人赞叹抚摸,迈腿走出一扭一扭的高贵猫步。
这毛色?
代薇探头眯眼仔细瞧了瞧:
和黛安娜好像哦。
她想。
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布偶突然越过密林似的人腿,一眼看到了不远处倚靠的代薇。
立马灵巧轻盈地窜出人群,小闪电那样来到代薇脚跟前坐下,仰头一“喵”。
代薇这次看清楚了,这只猫也是一绿一黄的瞳孔,跟黛安娜一样特别又讨喜。
“嘿,小猫猫你来化妆室干嘛呀,你也是小美女,想要化妆吗?”
女孩子天生对可爱萌宠缺乏抵抗力,何况是和自己曾经养过的宠物长相相似。
代薇想起黛安娜了。
也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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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奢如檀烟的异国生活。
结束了,回想起来总归还是不真实。
她左手扶稳头上的家伙,微微沉身弯腰,试图用右手去抚摸脚下猫咪的脑袋,就像以前她抚摸自己的小猫那样。
离开前把车仔面和黛安娜交给管家的时候,它们还吃喝玩乐一切如常,不知道那就是分别。
突然换了主人,黛安娜会感到不习惯吗?她现在过得——
“过来。”
从层叠人堆后传出简短指令,声线凉薄如斯,尾音虚轻,却有冻结全场的力量。
代薇猛然僵顿。
“过来,黛安娜。”只是简单的祈使句,口吻平淡,分不清其中的情绪意义。
刚刚还向她投来探究眼神的猫,此刻转头扭起屁.股,迈开短腿往走廊那头急速奔去,愈渐围拢的人影被小家伙直直冲开一条路。
路的尽头。
窗前,灯影下,那里站着一个修瘦冷清的男人。
人们自然会被光鲜华美的事物吸引目光。当矜贵的男人屈驾尊仪,稍势俯身,温柔抱起身价不菲的白猫时,画面无疑是闪光夺目的动人。
美好甚至会发散,从而对其产生更多景仰和好奇。
代薇整个人被钉死在原地。
她不该顺势抬头,应该跑走。
可心脏骤然蜷缩成一团,温度自指尖大肆冷却,血液倒涌,加速泵博的低音鼓点接二连三,狠狠砸穿进肋骨。脚步半点都挪移不动。
周遭景物迅疾裂变,崩塌,再重组。耳畔低语窃窃的人声像佣仆,红毯回廊翻转哥特古堡中庭,时间须臾倒退,一切都在变,一切都没变,一切都还是她从未珍视过的蜉蝣美梦。
她的呼吸完全乱了章法,目光更是。
而她慌乱目光中的男人,怀中抱猫,唇角微挑,精致面容宛若神造的艺术美学,指尖苍白,轻缓抚弄猫咪的脊背,如此温柔。依旧清贵得漂亮。
等他淡淡掀眼,视线放长,捕获她飘忽的眼神,从容接纳她的闪躲,由皮穿骨,不疾不徐。
声音是冷,小小的威胁,字句却揉进扑朔的蛊动。
不知对人还是对猫:
“外面好玩吗?小祖宗。”
🔒我爱你
对代薇来说, 易圳的存在,像一场霜冻。
以不可抵挡之势降下寒温,在冰冷月夜里, 为你精心粉饰出一个童话世界。
如他此刻披风朔雪, 撕破她的夏。
代薇能感到心跳一寸寸冻结,抽走四肢的暖, 却很难从对视中拨回目光。
她想,
没有霜雪的冬天,一定很暖。
“哎哟露露你咋出来了?我估摸你那头发差不多了, 走,咱做脸去。”
和所有在场的人一样, 从另一个化妆间走出来的阿金,也未曾觉察这场隐晦的眼神碰缠。
自顾说得开心,
“我刚跟场务组长聊天,你猜今天的特邀嘉宾有谁?
“就是那个自由翻译家,重翻了不少名著的。
“他周游世界一年,到各个国家就随手把你新出的概念策划翻译出去,给我们团队增加了不少国际曝光度。
“说起来, 咱们这次顺利入围,有他一部分功劳呢!”
滞空的眼神, 随着身旁阿金的说话声逐渐凝聚,回转。
她的问法还算正常,心底震颤却似海脉熔浆,被洋流与洲陆强行镇压炽热汹湃:
“他……叫什么名字?”
阿金一脸“正等你这句话”的表情,眉飞色舞地表示自己探听消息有多具体全面:“这个我知道!”
「张润行」。
当白昼降临, 银白的霜开始消散蒸发, 从人间抽离彻底。
一切露出它本来的面目。
大脑甚至没有下达指令, 是十年爱意训练出的本能,让她在接收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就迈开腿冲离人群。
向着特邀嘉宾休息室的方向。
向着与走廊尽头那人截然相反的方向,再一次。
直到开场前,演播导演呼叫现场各就各位,代薇还到专属休息室和特别席位上确认过,甚至是男士洗手间门口都没放过。
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其实冒失冲过去寻找时,就被室秘告知张先生今天还有其他重要活动,因此本场“风尚盛典”他只是应邀出席。
至于具体到场时间,他没有通知任何人。
“能告诉我他的电话吗,我来联系他!”代薇当时根本顾不上自己稍显滑稽的形象,一心只想得到答案。
“抱歉,我们是通过他的商务邮箱进行交涉的。当时邮件域址显示他在葡萄牙,回国后他就停止使用那套mail系统了。”
代薇懊恼地咬紧后槽牙,正想再问些信息,就被阿金逮住。
内心挣扎片刻,她决定还是不要辜负阿金的辛劳,先把时间交给造型师们。
现在她终于穿戴整齐,水蓝芽绸长裙垂顺曳地,拔挑起她细软窈窕的身骨,侧看裙摆前后呈斜切设计,露出皙白脚踝,细带高跟鞋无限拉长腿线。
发间编入一股蓝色缎带,野生眉,鼻尖痣,黑长发,雪肤红唇,相配blingbling的亮闪首饰,让她美得如此明艳,娇贵,不落俗。
开场前她出现在嘉宾席。
裙身折射光影晕合,更衬得她皮肤剔透,像只轮廓会发光的小精灵,已然吸引无数人频频侧目。
包括,身在颁奖嘉宾席的易圳。
远看那只比寻花的蝶还要翩跹不歇的女人,心尖像被谁轻轻咬了一口,幽微湿潮。
代薇再三地扫视周围,终于十分确定想见的人没有来,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下午5:00,演播准时开始。
除去繁琐冗长的开场,偶尔穿插的歌唱节目,还有民政部门官方发言人、婚姻联合协会、情感心理学家等人一一登台致辞。
从前代薇是怎样怀着期待听得有多认真,现在就有多焦躁坐立难安,她敛合小臂,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
随时间推移,台上终于迎来颁奖环节,从新星荣耀这类没什么含金量的称号开始。
代薇双手放在膝盖,强迫自己耐心。
一向眼风利落的易圳,当然很早就看出代薇的浮躁焦虑。她双手紧扣膝盖,指尖泛白,那是自我暗示无果的行为。
与此相同的表现,是她环胸抱臂,却将手肘掐得通红。
让他皱眉不快:“竟然这么紧张么?”
要是早知道她在乎事业奖项,他一定二话不说自己赞助创立一个,每年都写她的名字好了。
“最佳摄影奖”、“最受欢迎化妆师”、“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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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佳创意奖”,台上逐渐进入白热化主题,报出奖项的分量一个接一个的重。
阿金是环亚留学回来的高精尖妆造人才,他能画出最自然灵动的妆面。平时靠自媒体运营盆满钵满,自然也无心争夺这种指向性较高的奖杯。
所以他才能在台下津津有味:
“我说什么来着?这奖我不拿,肯定得让小曹拿了,这么多造型师里我就看她行。”
“柳熙慧这个创意奖我不是很认可,要不是咱赶时间把空中婚礼这单让给她,她哪能捞这么大好处?露露,四舍五入这奖的等于说是你拿了。”
“……”
代薇被阿金啰里吧嗦地唤回一点理智,没好气地扯了扯嘴角,
“谢谢你还没说,四舍五入我等于是大满贯了。”
“有什么不行呢?咱家黛露能动手又动脑,我看——看、看看看快看来了来了,你的部分来了!”
阿金话锋徒转,疯狂摇晃代薇的手臂。
“接下来这一奖项,是本场典礼最为重磅、也是竞争最激烈的一项,它是对所有婚礼设计师至高至崇的褒奖与肯定。
“它不仅要求婚策师拥有过硬的业务能力,缜密的思维能力,更需要一颗怀有坚定信念的心,凭借极其丰富的经验,才使得每一场神圣婚礼的塑造,让每一对爱人认可。”
串场嘉宾正念出台本上的引语,巨屏滚动播放提名者和他们的作品影像。
竞争确实激烈,光是提名就有九人。
代薇是九分之一。
“谁会斩获年度最受欢迎设计师的桂冠,有请易南集团的执行总裁,易圳先生来揭晓。”
镜头切换,男人起身系扣,款款登台。
短绒西装泛着哑黑光泽,身线精瘦修挺,宽肩窄腰,步调于他脚下迈得优雅自持,那些她曾熟悉的阴鸷或孤僻,早已被亮敞照透,清贵无双。
易圳手执金色信封,慢条斯理地调整好话筒高度,举止定若立在台中央。
分明全身素黑,没有一件添饰,偏叫人觉得他那双清黑眸眼,深冷似海,低眉垂眸间尽是珠光宝气的高贵。
有些人,天生适合万众瞩目。
在所有人的惊艳目光中,易圳打开信封,抽出纸卡,略微压平眉梢,沉默几秒。
抬眼,薄唇翕动,声线低沉虚冷,尾音撩耳:
“年度最受欢迎婚策师,”
视线偏移,精准凝落她精致的面庞,
“代薇。”
再一眼对弈,代薇几乎立刻弃权认输,她不知道易圳的目的,但事到如今和他产生瓜葛会令她无比难受。
特别是临近那个人归来。
越面对易圳,越火烧火燎,百爪挠心。
她想要临时放弃上台,哪怕是拜托阿金代领。她只想逃离现场,立刻。
但下一分钟,她就被迫放弃这个念头。
台上男人的发言还在继续:
“年度国际执导,代薇。”
每一个字都注定了交锋的必然:
“年度最佳婚礼作品,易淏、祝沛庭,《停止符号》。”
掌声雷动,代薇在周围人的注视里硬着头皮站起来,点头示意。
三连冠意味着什么?
她在僵硬走向舞台的步伐里意识到,也许今年的“婚典风尚大使”就是自己了。
真是从基层小卒一跃而上的巨幅跨度。这么看,她还真要感谢易家呢。
登上红毯阶梯时,代薇缓慢垂睫,眼神嘲弄,看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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