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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51 . 晴洲向晓(一) 她的父亲。
果然如赫连姝所说, 次日,她就去了城北的练兵场,此后一连十余日, 都不曾再见过她的面。
她不在王府里的日子, 崔冉当真像答应她的那样, 从不出院门。即便要散步, 也不过是在院子里这一亩三分大的地方,对着几株叶子落尽了的枯树, 也不嫌无趣。
鹦哥儿对此自然是极高兴的,常拍着胸脯道:“这样便好了,咱们离那瘟神远远的,不和他碰上, 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当然,他指的是那尔慕。
崔冉就忍不住要笑,“你这样怕他?”
“不然呢, ”对面歪着头, “公子你不怕吗?”
他想了想,淡淡道:“我只觉得这样的人很没有意思, 也不愿意见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鹦哥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还以为你是怕他,才躲在院子里不往外去。到底是公子有见识。”
他听着,只微微笑了一笑。
“是赫连姝叮嘱的。”他道。
然后便瞧着那双眼睛睁得溜圆。
“你终于肯听殿下的话啦?”对面嗓音拔得高高的,极是惊喜的模样, “这就对了,咱们处处顺着殿下的意思,殿下她也护着咱们,不和那些狗仗人势的一般见识。”
“别说这样的话。”他轻声道。
鹦哥儿缩了缩脖子, 不声响了。
他望着窗外投进来的太阳光,出了一会儿的神,也不知道是说给身旁的人听,还是在安自己的心。
“她说,皇太女那里有些不好,也不知是什么事犯了大可汗的忌讳。她要我安分待在这里,少出门,别卷进去,等着她回来。”
一路过来,他很少与鹦哥儿说这些事。
一来,鹦哥儿年纪小,又是个心直口快,藏不住事的,知道得太多了没有益处。二来,这等犯忌的事,原本就是闭口不谈,才最妥当。
此刻他肯开口,也实在是心里思来想去的,憋得久了。
鹦哥儿闻言,也一改往日里叽叽喳喳的脾气,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公子,殿下待你真的很好。”
他牵了牵唇角,笑得有些发苦。
他又如何不知道,赫连姝对他,实在可以称得上宽容至极。这一路上,三番五次遇险,他都是靠着她才活下来。
假如不是她,他眼下要不然已经死了,要不然就是被赏赐到了赫连姣,或是其他哪个贵族的府里,战战兢兢,委曲求全地过日子。
她待他,的确不薄。
这样一想,那尔慕将他恨得咬牙切齿,就仿佛也不是没有道理可循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能得她如此相待,让他很难心安理得。
只是,他终究是陈国的皇子。他们生来,就好像是鸿沟两边的人。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他忽然问。
问得鹦哥儿都愣了一愣,“公子说的是什么?”
“要是你的国破了,爹娘没了,你的仇人却待你好,你能在她身边安心地活下去吗。还有,要是有一天,你余下的亲人要复仇,到那时,你又该站在哪一边。”
他一口气问了这样多,却没有扭头看鹦哥儿,只抱膝望着窗外。
这一会儿的工夫,日头没有那样的好了,天现出几分阴来。这是北地常见的天气,再晚一些,说不定就要下雪。
他听着身旁沉默了好一阵,才重新响起话音来。
“我生在蘩乡城,在城被凉国夺去之前,我也算是陈国人吧。我爹和我娘,也早就不在了,只剩我一个人活得自在。”
崔冉的眉头动了动,刚要为挑起了他的伤心事道歉,却听鹦哥儿笑得没心没肺。
“公子,我没学过你那样多的大道理,我是个只顾自个儿的人,怎么自在,就怎么活。”他道,“谁待我好,我就待谁好,别的都不管。要是谁背地里说我,就让他们说去,要是比划到我面前来了,那我必定不能让着他们。”
他说的,活像是山匪路霸的口气。崔冉听着,不由既有几分好笑,也颇感怅然。
“要是天下人人都像你,能免去多少的烦心事。”他轻声道。
鹦哥儿坐在一旁,拿扦子拨了拨暖炉里的炭火。
“如果我是公子,就不去为这些事苦着自己。这样大一个国,一群女子都没能守住,把它丢到了旁人手里,有什么脸面来苛求我一个弱男子呢。”
崔冉闻声,一时怔住,不能言语。
身边的人掀起眼皮来,飞快地看了看他,又低下去,小声道:“我说错话了,公子你不要不高兴。”
他失神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鹦哥儿这话,大胆直白,在他的身份听来,仿佛有些不中听,但道理上却也是没错的。
这半大孩子机灵得很,一路上都不曾问过他什么,对当初惹得赫连姝大发雷霆的玉佩一事,更装聋作哑,从不打听。又岂知不是借此刻机会,含蓄地劝说他。
“你没有说错。”他缓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鹦哥儿这才咧嘴笑了笑,露出一排白亮亮的小牙。
还待与他说什么,却听外面轻轻叩门,有人在唤:“崔公子。”
二人双双一怔。
在王府里,有人登门来寻他,且这样郑重其事地唤他,实在是一件新鲜事。
崔冉理整齐了衣摆,预备好了见人,鹦哥儿便过去开门。门一打开,他还不曾瞧见外头的人,就先听鹦哥儿道:“原来是您来了,快进屋里坐。”
很是热络的模样。
他听着,也就能猜到是谁了。在这王府里,除去赫连姝,与他有几分往来的,也只有一个人。
果然,进来的是兰因,身后跟着两个婢女。
他站起身来去迎,寒暄道:“没想到你这会儿过来,我也不曾准备什么。外面天气冷,坐下喝杯热茶吧。”
话音出口,却觉出几分不妥当来。
兰因是个欢快大方的性子,往日里来寻他,向来是有说有笑的,最是爽朗不过,从不拿捏什么。可今日里,不知怎么的,脸色竟有些发沉,装了满腹的心事一般。
“这茶,我就不喝了。”
他向他身后瞧了一眼,心头便忍不住一跳。
那两名婢女,并不是王府里下人的打扮。
两人皆半垂着头,木着脸,既不言语,也看不出有什么喜怒。越是如此,才越让人心头惴惴。
见他有所察觉,兰因也不好与他迂回,抿了抿唇,很是为难的模样。
“这是宫里来的人,特意要我领着来找你。”他道,飞快地抬眼看了看崔冉,“说是小阏氏要见你。”
听见这个名号的瞬间,崔冉少不得愣了一愣,连带着身子也有些发僵。
小阏氏,是赫连姝的生父。他为什么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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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见他呢,且传召得这样突然。
那两名婢女见话已转达,便一边一个,以手一引,做出一个“请”的模样,其中一人道:“这位崔公子,请随我们走吧。冬日里天暗得早,早些动身比较好。”
鹦哥儿立时就要急,无奈在两个人高马大的女子面前,争也争不过,只能抢上前来一步,拉着他的衣袖,“公子。”
兰因的眉心也动了一动。
“两位姑姑,容我多嘴一句。”他道,“我们家殿下如今不在王府里,我充当着半个管事的。这崔公子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懂咱们凉国的规矩,要是在小阏氏跟前说错、做错了什么,咱们大家也都不落好。您看,能不能由我陪着一起去?”
婢女们对视一眼,先头说话那人,就冲他摇了摇头。
“小阏氏交代了,只要他一个人去。还请您担待,奴婢们没有这个胆量。”
兰因沉默了片刻,扭头望了望屋外的天色。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逆着小阏氏的意思。”他面上带着微笑,“不过瞧这天气,不是太好的模样,晚些可能还要下雪。就让他身边的侍人跟着去吧。一个伺候的人,在门外候着就行了,也不算违背了小阏氏的吩咐。回来时要是真下起雪来,好歹还有个打伞的人。”
那婢女却只摇了摇头,“这些事,见过了小阏氏再说吧。”
这话落在人的心上,便顿时觉得不详。
“这是什么意思?”鹦哥儿紧紧靠着崔冉,满脸的机警。
对面却不理他,只向着兰因拱了拱手,“奴婢们也都是听差办事的,还请您不要为难。”
崔冉望了望满面忧色的兰因,反倒是轻笑了一笑。
“不妨事的,不过是小阏氏要见我一面,我尽量在天黑前就回来。”他道,“哪里这样娇贵呢,即便是落雪,兜帽一遮也就完了。”
说着,又轻轻拂开鹦哥儿的手,“你要是无事,就将暖炉烧得热热的,等我回来。”
鹦哥儿还要再说什么,那两名婢女已经微微躬身,“崔公子,请吧。”
他点点头,披上了斗篷,一提步,便踏进了冷风里。
他就是这样,随着两个陌生人,坐上马车,一路来到北凉人的皇宫。甫一踏进小阏氏的寝宫,还没来得及请安,迎面听见的便是一句夹刀子的话。
“你倒是有胆量,真敢来见本宫。”
第52章 52 . 晴洲向晓(二) 被公公厌恶。(二合一……
崔冉让人冷不防甩了这样一句, 只微微一怔,言语间并不显得无措。
“小阏氏说笑了。”他平静道,“您的宫里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 既然是您传召我, 我如何能够不来。”
座上的人就冷笑了一声, “果然是一张口齿伶俐的嘴。”
他站在屋子中央, 不发一言。
眼前坐着的人,虽已年约四十, 容貌仍旧美艳,他在这般情境下,仍然忍不住分了一下神。他心想,赫连姝的明艳姣好, 应当多半来自于他。
北凉人的习惯,将部族的首领称作可汗,而她的夫郎, 便叫做阏氏。
他们不如陈国人, 有一套完整的礼制,后宫君侍各有封号品级。他们只将可汗的正室称为大阏氏, 侧室称作小阏氏, 以作区别,其余小侍男奴,则更无定数。
据他所知,当今宫中的大阏氏, 出身大族,其身后的族人在大可汗一统各部的过程中,出力不少,因而他在宫中也地位稳固, 很受敬重。他育有一女,便是赫连姗,也是如今正得倚重的。
而赫连姝的这位生父,出身没有那样显赫,却是个福气好的,四皇女亦是他所出,如今也到了将长成的年岁。
因而,他在这宫中,也颇占有一些威风。
此刻,他盯着崔冉,面目显而易见地不善。
“碰上那等年纪轻,眼皮子浅的,没准儿还真让你勾住了。”他道,“但是本宫,很不喜欢。”
崔冉只垂着眼,不看他,也不说话。
这样夹枪带棒的话,原本也不是用来让他接的。
小阏氏将他瞥了两眼,就扭过头去,向一旁的人说话,“你们陈国的男人,是个个都这样牙尖嘴利呢,还是只他一个教养得好?”
一旁立刻有人赔着笑答:“您又与我们玩笑了。这些微末功夫,在您面前哪里是够看的呢。”
他听着,不由得一怔,没曾料想这里还能见到故国之人。
抬了头仔细去看,才发现竟是陆雨眠。如今已经换上了北凉人的衣饰,温顺地陪坐在一边,以至于他方才进门,竟都没能认出来。
对面与他视线相接,目光闪了一闪,像是很有几分羞惭,只转过脸去,向小阏氏温声道:“年轻的孩子,没经过事,乍然到了您跟前,见了您的威仪,心里必定是既敬且畏,连话也不晓得该怎样说了。”
小阏氏瞧了他一眼,凉凉一笑,“论起口舌,你也不比他差。”
他脸上的神色就越发不自在了,唇边的笑容却犹挂着,不落下去,满怀着小心与讨好。
“我这笨嘴拙舌的,能顶什么用呢,没的招人取笑。”他道,“要不是仰仗着您慈悲,在这宫里,哪有我这样的人容身的地方。”
小阏氏听了,就嗤笑了两声。
“你们陈国人说话最腻歪,酸得人不耐烦。”他勾着唇角道,“不过,也算你知恩,比那些不识好歹的懂事。”
陆雨眠便又讷讷称是,忙不迭地赔笑。
他身旁另坐着两名男子,崔冉不曾见过,猜想应该也是大可汗的小侍,闻言便抿着嘴笑,凑在一处窃窃私语,且拿眼角不断瞟他,充满了揶揄的模样。
他也只充作不知,神情始终谦和且恭顺。
崔冉看在眼里,心底就不由得微微发酸。
那一日里,在金殿上,他因为被赫连姝和赫连姣争抢,惹了大可汗的忌讳,被架出去用了鞭刑,其后各人的境遇,被分赏去了哪里,他没有看见,也丝毫不知道。
没料想,原来陆雨眠是被大可汗看上,纳入后宫了。
他记得,他从前在陈国的宫中做贵君的时候,是个十分端庄矜持的人,既不与人交恶,也从没有过分的热情,永远是一派轻言细语,温柔娴雅的模样,处处都透露出极佳的礼教。
却不曾料到,如今到了北凉的皇宫里,竟也学会了这般婉转奉承,殷勤恭维。
这在从前,是低等的君侍,或是下人才做的事情。
北凉人不兴礼教,不读诗书,这般热络的,甚至稍嫌不讲究的恭维,显然是很对他们的胃口的。只不知道,陆雨眠这样曲意逢迎时,心中当如何作想。
“在本宫面前这样充楞的人,倒是也很少见。”
冷冰冰一句话,拽得崔冉骤然回神。
他心里知道,对方是有意在与他为难,方才将他晾在一旁,同陆雨眠讲了那样久的话,这会儿却来挑他的错处了。
无奈,他尚未学会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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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咬着牙赔笑的本事,只低声道:“侍身不敢。”
心里以为,如此已经算作是向对方示弱。
却不料,座上的人一眼扫过来,便笑得冷森森的。
“侍身?这算是什么称呼,本宫没有听过。”
他脸上微微一僵,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对面就越加嘲讽,“刚才不是一张小嘴挺能说的吗,这会儿问你话呢,怎么倒哑巴了。”
一旁陪坐着的两名小侍,目光大喇喇的,丝毫不避忌,落在他的身上,将他从头到脚地打量,充满着好奇与悠闲,仿佛单等着看戏一般。
崔冉的颊上便不由自主地热起来,双手在衣袖底下,轻轻攥住了袍子。
“从前在陈国,男子不论老幼,常自称侍身,以示谦卑。”他尽量用平静的口气答。
尽管他心里,其实颇感无措。
长到这样大,他还是头一回听闻,这两个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小阏氏却只摇着头笑,仿佛对他极不抱什么指望,且不乐意亲自与他分说,只向一边的陆雨眠吩咐:“你和他是一样的人,如今你的规矩学好了,就由你来教他。”
陆雨眠的模样也很是尴尬,没奈何,只得向他欠了欠身,道:“是,奴明白。”
随后才转向崔冉。
“此地是凉国,风俗礼仪,多有不同。”他道,“咱们这些人,往大里说,先是大可汗的奴。若是往小了说,你如今在三皇女殿下身边,是她的奴,那在小阏氏跟前,自然也是奴。”
他语调轻缓,话听着像是教规矩的模样,神情却很是难言,仿佛对崔冉说出这样的话,损的是他的颜面一般。
“觐见小阏氏,要懂得规矩。”他低声道。
目光极是复杂,一面写满了劝告意味,似乎很是担心崔冉一时耐不住性子,受不了这样的委屈,在殿前吃了亏。
另一面,却又好像这样规劝曾经的皇子降称为奴,十分的大逆不道似的,令他自惭形秽。
崔冉不忍心看他这般为难,也没有什么非要与这小阏氏碰硬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极顺从地福身行礼,“奴给小阏氏请安。”
行下礼去的时候,听见后头两名小侍窃窃私语,听得不十分真切,仿佛是:“他倒真拉得下这个脸面。”
他低着头,只微微一牵唇角。
从国破家亡,作为俘虏一路北上,到踏上北凉的金殿,被当做物件分赏,什么样的委屈不曾受过,这一句半句流于口头上的称呼,又能够有什么妨碍。
他没有那样想不开。
小阏氏要给他下马威,他逆来顺受地接着就是了。他只求能半分错处也不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这一遭给避过去,平平安安地回王府。
赫连姝不是说了吗,要他安分地待在府里,等她回来。
思及此处,他倒忽地晃了一下神,没忍住,轻轻地笑了一笑。
陆雨眠的话是没错的。他在赫连姝身边,不过是没有名分的一个小侍,连侧室也称不上,依照北凉人的习惯,那就是奴,毫无什么不妥之处。先前那尔慕也是这样教训他的,他们不过都是她的下人罢了。
可是,她倒从未这样训斥过他。
虽然她的脾气不怎么样,对他发过怒,也动过手,嘴上向来听不见几句好话,但他心里倒也得承认,她仿佛并没有将他当下人待。
甚至前些天,他忍不下委屈,不管不顾地同她哭了一场,什么没分寸的话都说了,她也没有与他置气,还亲手替他上了药。
没有人会替下人上药。
小阏氏见了他这般顺从模样,脸色却并不由阴转晴,只轻哼了一声,道:“膝盖比本宫想的软。”
崔冉垂着眼,只当没有听见。
对面一伸手,一旁有小侍,闲坐时剥了一小把核桃仁,此刻殷勤地递上去,道:“这回的好,是今年新下来的。”
他“嗯”了一声,接过来,拣了几枚慢悠悠吃了,才有工夫重新转向崔冉。
“听说你在陈国的时候,还是个皇子?”
崔冉对此早已经习惯了,并不以为是什么羞辱。
“是。”他答。
就让对面打量了几眼,“那本宫怎么听说,你在王府里不大安分。这就是你们陈国皇室教出来的规矩?”
他喉头一阻,在另一边陆雨眠既疑惑,且担忧的注视下,很快也就回过味儿来了。
那尔慕的父亲,是小阏氏身边的亲信侍人,这其中的关节,不难明白。今日对方毫无征兆地召他进宫,想来与前几日的那一场交锋,也脱不了干系。
此事之中,他虽然问心无愧,但这项过错既已加在了他头上,他此刻想要一五一十地阐明,恐怕也是办不到的。
“还请小阏氏明察。”他道,“王府与深宫,隔着两道高墙,传话有差,以讹传讹,也是有的。奴自从踏进王府,无不谨慎小心,与府中两位哥哥相处亦和睦,并不知此话从何而来。”
他扬起脸,淡淡笑了一笑,“小阏氏心明眼亮,怎会轻信闲话。”
几句之间,对面的脸色便显出僵硬来了,足足将他盯了半晌,才重新换上一个笑来,眸子锐利,含着冷光,像要将他的面目仔细刻画出来一般。
“本宫有些明白,我那个不成器的女儿为什么看上你。”他道,“但是本宫,绝没有那样好蒙骗。”
崔冉在他森冷的语调里,却并不惊慌,反倒是花费了一刻的工夫,与他的双眼对视。
那双眼睛也是琥珀色,和赫连姝的很像,但是一望而可知,二者的脾性绝不相同。
赫连姝虽也有或阴沉,或暴戾的时候,可她的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并不会落下什么阴冷的气息在里面,也不须人暗自惴惴,捧着她的心思反复掂量。
她就像一头狼王,可以从正面瞬间断人咽喉,却不会在背后徘徊算计谁。
而她的父亲,并不一样。
“奴从未想过要欺瞒什么。”他平静道。
对面看向他的目光中,便满含了审视。
“那你最好是老实交代,你是怎么哄骗了本宫的女儿。”
他闻言,也不由得诧异,“小阏氏这话,是从何说起?”
座上的人却显然将他这一句疑问,当做是有心狡辩了,当即长眉倒竖,以手指着他,音调骤然拔高。
“你哄得她晕头转向,都将你讨进王府里去了,还来和本宫犟嘴?”他厉声喝道,“谁许你站着和本宫说话?”
崔冉只怔了一怔,便十分顺从地跪了下去,半分也不争辩。
他身上的伤经过这些日子的将养,已经好了大半,只余下少许伤口深些的地方,没有长全,在跪下的时候稍稍牵扯了一点,使得他微皱了一下眉头。
便是这一丝轻微的疼痛,令他觉得眼前的情形分外的有趣。
瞧小阏氏的意思,是认定了他狐媚,城府极深,在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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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龙城的路上便使出手段,撩拨了赫连姝,替自己挣来了这一份前程。
平心而论,倒也难全怪对方,毕竟当初,连同样出自宫中,知道他为人的故人,明里暗里也并非没有说过闲话。
他若要说,他是稀里糊涂地就跟在了赫连姝身边,至今也不明白,她为何肯留他,容他,既没有要他性命,也没有将他丢出去生死由天,这话说出去,怕也没人信。
“奴没有哄骗过她。”他低声道,“之所以有今日,也是机缘巧合。”
这话,也不算十分说谎。
然而小阏氏必然是不能满意的。他霍然作色,猛地以手一拍桌子。
“别再拿这些文绉绉的酸话和本宫绕弯子。”他道,“什么巧合,能让本宫的女儿为了你,在金殿上和大皇女争起来。”
一旁的陆雨眠软声劝道:“您莫要动气,仔细手疼。”
他也半分不听,气得脸色铁青,只牢牢盯着崔冉。
崔冉一时之间,却也没有话能回她,反倒是自己也愣了一愣。
为什么呢?
他竟也不知道。
如今细想起来,仿佛只是在黑鹤城里,她醉酒的那一夜,将他按倒在地毯上,贴在他的耳边说:“你就是本王的,别想着跑。”
醉后胡言,原本也当不了真。
可是她却当真守了诺,在金殿之上,哪怕是赫连姣率先开口讨了他,她也硬是肯出头,不顾对方话里带刺,暗中挖苦,强行将他要回了府中。
其间种种,可以称得上是煞费苦心了。
而她原本大可不必做到这一步。
在她的眼里,他不就是一个命如草芥的俘虏,脾气既倔,且不会逢迎她,还三不五时要与她起些龃龉,敢梗着脖子同她争辩,还偷藏了来路不明的玉佩,有与人私通,筹谋潜伏之嫌。
哪怕换了他自己来看,也实在是觉得,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值得宽待的地方,就该撵了出去,眼不见为净,以免留在身边多事。
温顺听话,懂得伺候人的男子,遍地都是,何必非得是他。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赫连姝为什么肯如此待他。
“奴也不知道。”他如实回答。
对面闻言,便是怒极反笑了。
“好一个不知道。本宫从前只听说,世上有一类男人,生来就是山里的野狐狸精投胎,惯会勾人,能把女人的魂儿都给迷去了。”他道,“我还只当是夸大传说呢,没想到眼前就见着了现成的一个。”
崔冉跪在他身前几步开外,却觉得他的指尖都快要戳到自己的脸上。
“本宫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你别想这样轻松就给害了。”
他眉心一动,忍不住道:“奴没有要害她。”
小阏氏冷笑连连,像是听他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
“你还没有存心要害人,就能将人害得不轻了。要是你当真用了心,别说是王府,保不齐连皇宫都要让你给掀了。”
他说着,向一旁两个小侍道:“你们瞧瞧,这要不是天生的野狐狸,什么才是?”
那些小侍自然是奉承着他的,一叠声地附和。
“瞧那副相貌,怕不真是狐狸变的。”
“我说大可汗这些天来,怎么待三殿下这样严呢,果真是他惹的好事。”
崔冉让他们说得,脸上正挂不住,听得这一句,心头却又一跳。
“大可汗将她如何了?”他忍不住问。
面前的小阏氏便又是响亮的一声笑。
“你倒还有脸问?”
他抿了抿唇,不能不低头,“请您示下。”
对面用带着寒气的目光,将他打量了许久,才道:“那天之后,大可汗几次训话警醒她,这些日子,又将她调去了城北练兵。就连召见本宫时,也不忘提起,要她多放心思在军务大事上,别把男人看得太重了。”
他闻言,眼神不由飘了一飘,只觉得恍惚有些转圜不过来。
她在他面前,只提了一句练兵之事,要他好生待在府里,不要惹来事端,等着她回来。别的,竟一个字都没有提。
就连他受了那尔慕的委屈,和她置气的时候,也没拿这话出来压过他。
“果真,她回了王府里,不肯对你讲。”小阏氏便越发咬牙,“那正好,今天就由本宫来告诉你。”
他气得猛一下站起身,不顾一旁的小侍伸手搀扶,径直走到崔冉跟前。
“你以为金殿之上是什么地方?”他怒道,“两个皇女,当着一众大臣的面,为一个被俘的男人,且是陈国皇帝的儿子,不管不顾地争起来,多让人看笑话,犯了大可汗多大的忌讳?”
他目光灼灼,像要将人洞穿。
“本宫生养了两个女儿,从小聪明,受她们母亲的宠爱,好不容易长到如今成器了,受大可汗的重用。要是因为你,招出什么不该有的事来,本宫绝不能容许。你听明白了吗?”
崔冉跪在他身前,一时无言以对。
这些事,他竟一点也不知道,甚至从未想过去问赫连姝一句。
“奴明白了。”他低着头,声音微哑,“往后绝不会再生出这样的事来。”
小阏氏却既不答他,也没有什么别的话拿来训,只冷冷地瞧着他,一张脸绷得极紧。
他抿了抿唇,刚要再认错,却听后面一个小侍轻声道:“这些狐狸精嘴里说出来的话,哪里能作数呢,要是再有下一回,岂不真要把三殿下给耽误了。”
另一人也道:“小阏氏别对他心软了,就该依着先前说的,将他送进掖庭里去。正好,现下天还没有黑,让管事的来拿人,正来得及。”
这话出来,坐在边上的陆雨眠便脸色微变,崔冉亦是一惊,心陡然就慌起来。
掖庭是什么地方,他并非没有听闻过。真要落进这里,人还成什么模样了呢?
“小阏氏……”
他刚要低下身段求情,就听面前的人道:“不,本宫不这样想。”
有那么一忽儿,他竟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也不由得放松了几分。
他心想,小阏氏尽管不喜欢他,但也并非全然不讲道理,并没有到了这样折辱人的地步。那不论是什么样的斥责,哪怕是要降罚于他,他都一低头,顺从地受下来就是了。
然而,眼前的人却淡淡地笑了一笑。
“掖庭再怎么脏,还是宫里管着的地方,就在皇宫的后门口,到时候,别让老三眼巴巴儿地上里面去找人,反倒越发把脸给丢没了。传了出去,让别人听见,背后不知道怎么说呢。”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崔冉,口气倏忽转为冰冷。
“找个得力的人来,把他发卖去城里的花街,不论价钱贵贱,随便找一处馆子丢进去。本宫倒要看看,他还能怎么祸害我的女儿。”
第53章 53 . 晴洲向晓(三) 想再见她一面。(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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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这话的第一刻, 崔冉甚至没明白过来,他说的究竟是什么。
是听到后面的陆雨眠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才恍然回神, 后知后觉一般, 这才觉得寒意从地底下升起来, 透过室内厚厚的地毯, 攀到他的身上。
好像什么阴暗的藤蔓,要将他攫住, 一直拖到地下暗无天日的地方。
“小阏氏,这未免……”陆雨眠也失了他在北凉的宫廷里,牢牢揣着的谨慎小心,忍不住急出声。
立时就让盯了一眼, “怎么,本宫办事,也有你插话的份了?”
崔冉跪在地上, 只觉得浑身冷得发僵。
北凉宫中的掖庭, 在他们这些男子的眼中,便已经是一处极其糟践的地界。
在陈国, 类似的所在, 不过是为后宫各处做粗使活计的地方。其中的宫人,虽然身份低微,拿的也是微薄的月钱,走到外面矮人一头, 但到底还是正经做活计的人。男子到了岁数,更是能放出宫去,回家嫁人,相妻教女。
可是在蛮子的地界上, 就全然不是一回事了。
他们既将下人视作奴隶,也不讲什么礼教规矩,那些在掖庭中苦命做事的男子,任凭军官贵族们肆意欺辱,予取予求,客气些的走时丢下几个赏钱,要是遇上不讲情面的,连一枚铜板都不会留下。
这等事情,向来是习以为常,从无人主持什么公道的。那是高位者不屑于去看的阴暗角落。
当初在黑鹤城里,陆雨眠便告诉过他,被俘虏的男子人人都害怕被分派去掖庭。
而眼前,小阏氏竟连将他抛进掖庭,都嫌不够,甚至要将他发卖到花街柳巷,塞进那等勾栏楼子里去。
那样的地方,男子只要踏进去半步,这一辈子就算是没了人模样,到哪里都遭人唾弃。若真要他去,还不如让他一脖子吊了更干脆。
小阏氏对他,竟能忌惮到这样的地步。
“请小阏氏恕罪。”那一厢的陆雨眠已经忍不住起身,向那怒不可遏的人作礼求情。
“既是他年轻不晓事,给三殿下惹了麻烦,哪怕要打要罚,都是该当受着的。”他道,“只是,到底还是干干净净的男儿家,要是落进那等地方去,余生也便毁了,还求您垂怜。”
面前的人将他瞥了一眼,目光像刀子似的割人。
“都这样没皮没脸了,还说什么干干净净呢,让人听了闹笑话。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在这里做本宫的主。”
“奴不敢,请您息怒。”
“别以为你如今腆了脸,能在宫里伺候,就是什么有体面的人了。你也不过是陈国来的一个二手货,要是再多嘴多舌,只凭本宫一句话,将你一起发卖去花街,大可汗也不会问上一句。”
陆雨眠闻言,像是让针刺了似的,肩头蓦地一抖,脸色清晰地白了下去。
崔冉听着,也不由得既忧心,且有愧。
各人能活到如今,都已经很是不易,不该再因他的缘故,去将旁人给拖累了。小阏氏眼前这样大的怒气,不是谁能劝得下来的,非但帮不了他,且只会将无关的人给卷进去。
他向那一边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不必再说。
这一幕也未曾躲过小阏氏的眼睛。
“少在本宫跟前眉来眼去的。”他冷笑道,“给我滚出去。”
陆雨眠无奈,默默行了一礼,依言退了下去。
经过崔冉身边时,他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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