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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章 [V]
已是五更天,林子已有微弱的光亮。
沈峋,也就是曾化名为云霄的沈堂主,在火堆中添了枯枝后,看了眼靠着树干坐在火堆旁的华音,她双眼呆滞,不言不语,没有丝毫表情的静坐了许久。
他从云侧妃,也就是流夭口中得知鬼医早在他寄信回血楼之前就到了南诏,鬼医也早已经想要利用华音了。
他前几日去寻鬼医,发现鬼医已不在王城,而且早已被血楼控制了的南北杂货铺掌柜也不在。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当即追出了南诏。
找到鬼医的时候,华音已不见踪影,他约莫知道鬼医的打算,可在若是搅坏了鬼医的打算,他与华音都活不成。
所以他才暗中精密部署救华音,在鬼医发难后,立即行动。
思绪回笼,再三斟酌后,沈峋与华音道:“锦衣卫虽不熟南诏地形,但快天亮了,我们再歇息一会便立刻出发。”
见她还是没有反应,他收回目光,折断了树枝放入了火堆中,望着那烧得“噼啪”作响的火堆缓声道:“你与裴季本就注定是对立,全然没有可能的。若是你执意与他在一起,血楼为了震慑其他人,必定会不计一切也要除掉你,裴季这一次都没能护住你,往后又护你?”
华音闻言,睁开了通红的双目,看向云霄,声音带着隐忍:“鬼医又给我下了蛊,是不是?”
沈峋一愣,想起鬼医所言,她的记忆会出现偏差,沉默了一瞬,他道:“这都不重要。”
华音嘲讽一笑,笑意里皆是悲戚:“不重要?可为什么我会这么痛苦,痛得像有人拿着坚刃在凿我的心……”
华音说到这,眼泪不知不觉便从眼眶落下,她抬起手摸了摸,随而放到眼前看那湿濡的指腹,喃喃自语:“记忆里,我是假装失忆与裴季逢场作戏,屡屡被他羞辱,巴不得杀了他,可只要我一怀疑这段记忆的真实性,就会头疼得厉害,阻止我继续想下去,而且身体也不受我的控制,直接刺了……裴季。”
裴季二字从她口中出来得很艰难 ,心头更像被刀子扎。
眼泪已经快控制不住的决堤,她抬起手,以手臂遮挡着双目,眼泪哗啦啦的流下。
哪怕再崩溃,她也知道肯定哪里不对劲。
哪怕她刺裴季的时候,她已经尽所能的避开了致命的地方,可她现在回想,她也莫名其妙的很害怕,害怕他死了。
思及裴季有可能被她杀死了,她的眼泪再次决堤,不再忍耐,顿时放声痛哭。
一瞬间,林中周围竟是她凄惨的哭声。
“啊……不对,我不想杀他的,我不想……”
华音哭得肩头颤抖,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源源不断的滑落。她哭得肝肠寸断,哭声让人极其心痛。
沈峋看着她如此痛苦难过,不知为何,有一瞬间的后悔,后悔让鬼医帮她恢复记忆。
可若没有恢复记忆,她依旧与裴季在一起,血楼便会对她赶尽杀绝。
华音捂着那心口,不停的拍打着,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好受一些,可依旧是心疼得好像要死了一样。
为什么会那么难过?
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不想杀裴季的,不想看到他死的。
可在她脑海里,与裴季的记忆都很模糊,且脑子里边都是让她杀了裴季的声音。
她听说过鬼医擅蛊,能控制人心,不用怀疑,她便是被鬼医所控制。
许久之后,沈峋开口劝道:“华音你随我回去吧,回血楼去。楼主已经应下,往后你只需打探消息,不需再冒险。”
这话语落入华音耳中,许久后她抹了一把泪才把手放下,她的双眼被泪水浸泡,已然通红一片。
她似听了笑话一般,哭中浮起一抹嗤笑,嘴唇颤抖的道:“你比我更了解血楼的凶残,你都能毫不犹豫的要杀我,更何况哪一些人。若裴季大难不死,或是再有更难刺杀的人,那些承诺不过比草都贱,他们会一直一直的利用我,我若不顺他们,还会再次像现在这样控制我去杀裴……”
说到这,她捂住了眼泪潺潺不断落下的双眼,几乎再也发不出声音。
她记忆里,自己是假装失忆,再而寻准机会杀裴季。而在两日前故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受了伤,然后潜回南诏,脑海里的目的皆是杀了裴季。
华音抹着脸颊上的眼泪,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
片刻后,华音依旧落在累,但脸色已然冷漠:“就只是为了活着,甘愿被利用,如被关在笼中,看不到任何的希望,如此,我宁死也不会再回血楼!”
话到最后,华音稍恢复了冷静,泪眼直直盯着沈峋:“若你还把我当做妹妹,便告诉我,我被鬼医下了什么蛊?”
她与沈峋并无血缘,而是因出自同一个村的,自小便相识。
她五岁便被那称不上父亲的禽兽卖入了风月阁,在血楼中再相遇那年,她七岁,他十二岁。
再遇之时,他告诉她,洪水连下多日,山洪掩埋了村子,她的父亲也死在了山洪之中。而他的双亲亦是,他只能靠着乞讨为生,却不想最后被拐子买入了血楼之中。
二人在那惨无人道的训练中相互扶持了三年,他一直护着她。每次抢到吃的,他都会分她一半,每次在打斗中,他总会暗中帮助她。
后来他们被分去了不同的分堂中,再也没有见过面。
那时候她还不叫华音,他也还不叫沈峋,改了名字后,很难找到对方,而且血楼不允杀手相互往来,所以他们已有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而在她的记忆里,自己胸口这一箭,似乎是因沈峋为了让裴季消除对她的怀疑而出的手。
可她感觉得出来,若非是裴季出手搭救,这箭定然会要了她的命。
脑海的记忆里,处处都是漏洞。但因潜回王城的那两日,总有一道若应若无的铃铛声追随,以至于她的想法像是被控制住了一样,根本无法去细想。
唯一能解释得通的,便是鬼医对她动了手脚。
沈峋沉默了半晌,终还是说了出来:“我从流夭那处得知是惑心蛊,能乱其记忆,惑其心的蛊。因鬼医只喂养了数日,那惑心蛊在你体内最多只能撑五日便会枯竭而亡。”
惑心蛊……
华音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随而再度抹了抹脸颊上泪痕,吸了一口气后遂拿起一旁的刀起了身,朝着马匹而去。
沈峋也立马起身拦下他:“你要去哪?”
华音看向她,暗呼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我不会再回血楼了,哪怕血楼对我下诛杀令,我也不会妥协。”
说罢便去解开马的缰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神肃然一变,反握着未入鞘的刀蓦然回身,刀刃倏忽对准了已然抬起手欲打晕她的沈峋。
四目相对,沈峋已然在她眼中看不到她年幼时对自己的那一份依赖了。
她现在的眼神之中除却悲戚,还有便是冷静与沉着,她已然能独当一面了。
但他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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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理解她为何会在受惑心蛊控制之际,也要为了那个不过才认识不到一年的裴季,竟要冒着将会被血腥追杀的风险叛出血楼。
华音冷凝着沈峋。那红肿起来的双眼却很是锐利,她逐渐冷静,一字一字的道:“别试图打晕我,你就是把我回到血楼,也会想尽办法逃跑。”
话到最后,她道:“在血楼中,你是唯一对我还有一丝人性的人,若是你真是想为我好,就让我离开。”
沈峋把她的刀推开,面色肃严:“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这么一走,血楼会布下天罗追杀你,更会用最残忍的方法把你诛杀。而且裴季也不会轻易的放过你。”
华音自嘲一笑:“哪又如何?起码不用像皮影戏里面的皮影一样,从成皮影的那一天起也只能成为他人手中的把戏,一举一动皆要受制于人。只要离开了血楼,我能多活一日,也好过在血楼中度过的三个春秋。”
话到最后,她果决的道:“我绝不后悔!”
说罢,抬起刀,一刀砍断了拴着马的绳子,随即利落翻身上马。
正要驱马离去,身后的沈峋忽然喊了她:“珠儿。”
珠儿,是华音未入血楼时的称呼。
华音在马背上转身看向他。
沈峋道:“在南诏密林中刺杀裴季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你。”
华音知晓他说的是她胸口的箭伤一事,她现在记忆压根不可靠,只沉默的点了点头。
沈峋继而给她扔了一个地图和一个香囊,华音单手相继接住。
“这是出南诏的地图和能避开毒物的香囊,如今你体内已无血毒蛊,得避着些那些毒物。”
华音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东西,还是道了声“多谢。”
沈峋叹息了一口气,嘱咐:“一路保重,莫要被血楼的人发现,也不要再去找裴季。”
华音沉默了一瞬后,抬眼看向他,把东西放怀中,拉着缰绳:“再见。”
她转身,拉起缰绳策马入了密林中。
直至离得远了,她才放慢了速度,她转身往南诏王城的方向望去,静静的望了许久,抬起手随意抹了抹眼角的眼泪。
那么多人都杀不了裴季,他定然还活着。
她迫切想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可她现在也知道自己还是个危险的存在,再者她也不知回去后会不会被裴季杀了,所以如今只能等。
等沈峋所言的惑心蛊解了,等她确定记忆是正确的,再决定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一个月后,熙熙攘攘的城门口,有一个戴着兜帽的女子,背着包袱排在进城的行伍之中。
轮到她时,她把路引递给了城门的守卫。
守卫看了眼路引,道:“把帷帽摘下。”
女子便也就把帷帽的轻纱掀开。
轻纱掀开,露出了一个皮肤黝黑的妇人,妇人五官精致,但就是太黑了。
女子道:“前段时间晒伤了,现在还未好,大夫让我不要见阳光。”
守卫点了点头,问:“来金都做什么?”
女子道:“我夫君早些时候来金都做买卖,许久不见回来,听回乡的人说他在金都娶了个富家姑娘,我不信,便来金都看是不是真的。”
许是人皆是爱听八卦的,守卫闻言,蓦地嗤笑了一声,随即忍笑把路引还了回去:“进去吧。”
女子把轻纱放下,复而入了城中。
入了城中后,女子停驻了脚步,站在街道上望着人流人物的金都城,有种阔别已久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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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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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章 [V]
华音戴着帷帽入了金都最为热闹的茶楼,与掌柜要了个雅间,点了一壶上好的茶水,还有几分茶菓。
待小二把茶水送到雅间中,她拿出了些许的碎银子打赏给了小二,而后与他道:“我初来金都,你与我说说金都都发生了一些什么大事。”
已是入冬的季节,天气冷寒,再者这个时候茶馆人也不多,大堂下也不需要忙活,小二接过了赏银,便殷勤的问:“不知客官想知道是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的事情?”
华音想了想,道:“就说说看这一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
小二点了头,随即便絮絮叨叨的开始说起了哪家高官纳了小妾,又有哪家贵胄嫁女儿,还有一一件比较大的命案。
说了许久,可愣是没说到关于摄政大臣裴季的事情。
等说了约莫半刻后,小二便停了下来。
华音看着小二,略微茫然:“没了?”
小二眨了眨眼,然后一抚掌,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虽然与金都没有什么印象,但也是大事,朝廷颁布了新律,无论是南诏还是大启,都禁止养蛊,令下后依旧有人养蛊惑人,轻则二十板,刑一年,重则斩首示众。”
华音一愣,她这段时日皆是东躲西藏,全然不知大启颁布了这样的新律。
是裴季下的令吗?
可为什么她这一个月下来,全然听不到他的消息?
好似她的刺杀没有发生过一样,一路上更是没有发现她的通缉令。
华音转念一想,也清楚他受伤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必然会在大启引起内乱。
他应该还活着,只是不知伤势如何。
她虽记得自己似乎避开了他的要害,可她那时受人控制,越想越不敢确定自己当初是不是真的避开了。
这一个月除却确认惑心蛊解开了没有外,她还得避开血楼的追杀,所以本该半个月就能回到金都的,她这次却是花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下来,裴季肯定已经不在南诏了,所以她寻来了金都。
她知道自己若来金都,无疑是涉险,可她心下难安,况且她也向裴季承诺过,若是她因别的事逃了,也会去金都寻他的。
且说这个法令有可能是裴季主意,他又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她先前被血毒蛊控制的事情?
失神间,小二问:“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华音回过神来,沉吟了两息后,压低声音说:“我在来金都的路上听到小道消息说摄政大臣遭人行刺,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小二闻言,噗嗤一笑,也压低了声音道:“摄政大臣遭人刺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也没有什么可稀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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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的话,依旧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她也总不能直接问这段时日,可有人见过裴季。
正要让小二退下的时候,又听小二喃喃自语道:“不过摄政大臣已经有两个月没上朝了,听说一直在外处理公务尚未回来。”
华音一怔。
裴季没有回来?
不可能,裴季长久不在金都坐镇,无论是朝廷,还是其他地方都会有人蠢蠢欲动,所以他不会在南诏逗留太久,哪怕是身上有伤,他也会回金都。
因为了解他,所以她才会没有任何的怀疑,冒险来金都。
现如今只有两个情况,要么就是裴季伤重得无法回来,要么就是伤重得不能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客官可还想打听什么?”小二问道。
华音微微摇头,让他退了下去。
小二离开后,华音沉默了许久,愧疚与担忧越发的浓烈。
她别的什么都不想,只迫切的想知道裴季到底如何了?
深呼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把眼尾的湿润擦去,端起茶水饮茶。
时下刚入冬,天气寒冷,街道的行人比平日少,且门窗紧闭着,大堂与街道的声音并被阻挡,在雅间中只是听到些许声音,还算安静。
华音饮完了一杯茶水,执筷正要夹起糕点,却有细微的粉尘落到了桌面上。
华音抬头往屋顶瞧了一眼,沉思片刻后把筷子放下,戴上帷帽,随而拿起行李快步走出雅间。
付了钱后,便径直离开茶楼,往人少的地方而去。
华音入了巷子中,紧随其后的是两个中年男子,他们随着华音入了巷子中,拐入了另一条巷子,可看见的却是空无一人的死胡同。
他们才要戒备,华音却蓦然从围墙上方向他们二人攻去。
二人就算已然警惕了起来,可有一人还是被华音的手肘击中颈项。
力道极重,重得男人双腿蓦然往下一跪。
另一人朝着华音攻去,华音瞬息反击。
这二人是血楼最为低层的杀手,华音不过是小半刻便将他们毙命。
他们不死,她的行踪就会败露。
华音镇定自若的扫了他们一眼,捡起地上的包袱轻拍了拍尘土后背到了肩上,正要走出胡同,脚步忽然一顿。
下一瞬,忽有十数个黑衣锦衣卫飞跃道了屋顶之上,纷纷以□□对准她。
华音环视了一周,无奈呼了一口气。
果然,金都是个凶险的地方,不过才到不久,就被血楼和锦衣卫发现了。
这时有一顶四人小轿从前方拐弯处抬来,前方领头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看向华音,低声道:“若是不想闹起动静,便上轿随我等出去。”
现在的情况没有任何选择,与她而言也没什么可犹豫的,她也就向轿子走去,随而从容地掀开轿子坐进了轿子中。
帷帘落下的那一瞬,华音闭上双眸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心底也因松了一口气而嘴角微扬。
若是裴季有三长两短,那么这些锦衣卫便不是抬了轿子来抓她,而是直接杀了她,或是五花大绑。
想到这,华音眼角有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不是因伤心,而是喜极而泣。
她都想要他的命了,依他说一不二且下手狠绝的性子却依旧没有对她下死令。
华音觉得自己冒险回金都,是值得的。
在轿子离开了巷子后,立即有锦衣卫把地上的尸体拖走,把倒地的木头立起来,没有留下一丝打斗的痕迹,就好似这巷子中从未有过打斗。
华音坐在轿中,也不知轿子绕去了何处。
约莫半个时辰后,轿子似入了宅子,四周无比安静,不多时是房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像是密室打开的声音,可轿子依旧没有停下来。
又过了片刻,轿子才停下,轿子被放了下来,随后是退离的脚步声,不久后还有密室石门落下的声音。
华音踌躇了一下,还是掀开了轿帘,从中走了出去。
看到周遭的环境,愣怔许久才回神。
裴季不是说笑的。
他竟真的打算把她关起来……
四周没有任何的窗户,只有一面帘子遮住了密室的门口。
若非是桌面有油灯亮着,恐怕这屋子会漆黑一片。
而屋中什么都有,有床有浴桶,有衣柜,有美人榻。
回过神来,华音轻声一笑。
她并未走出屋子去,而是走到了床边,把手放到了床铺之上一抚而过后,随即转身走到了盥洗架前,把脸上特意涂抹上的粉洗去,再而到衣柜前,把衣柜打开,取出了里边准备好的衣衫。
换了一身衣衫,华音躺到了床上,闭上了双目。
她现在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她已经有很久没有安安心心的睡过一觉了。
应该是从南诏离开后,她便一直紧绷着。对裴季的愧疚与担心,还有对血楼的追杀,都让她没有一觉好眠。
不是被噩梦惊醒,便是被风吹草动给惊醒,从来没有持续睡上半个时辰的。
华音双手放在了腹上,脸色放松,呼吸也渐渐均匀绵长。
许是安心了,所以一直反复折磨着她的梦境,也就是她拿匕首刺杀裴季的梦境没有再出现,反倒是做了个很好的梦。
她梦到,裴季就坐在床边看着他,面上虽毫无表情,但也没有伸手掐她的脖子。
便只是如此,于她而言也是一个好梦。
睫羽微微扇了扇,眼皮似有千斤重,不一会又紧闭了起来,周遭一片黑暗,但隐约觉得好像有人在她的脖子上轻轻地抚摸着。
昏睡的华音心想,梦里边的裴季难不成真想掐死她?
而后那粗粝的手又抚摸上了她的脸颊,她似乎能感觉到他真实的温度一般。
感觉到了温度,华音的嘴角微微扬起……
裴季自密室出来,童之便一直黑着一张脸。
回了房中,裴季暼了一眼他,淡淡道:“别动她。”
童之冷声道:“侄儿怎么敢动?有人便是差点死了,还想着怎么护着她,还想着如何把她请回来。”
童之的脾气向来很好,从未用这种讽刺的语气对身为长辈的裴季说话,可见他是真的生气了。
裴季也不恼,在桌前坐了下来。
童之呼了一息,继而冷声道:“既然小叔执意要把人带回来,那便关好,便是侄儿不动她,血楼的人也不见得能放过她……”说到这,童之冷哼了一声,讥诮道:“明明是刺杀小叔的功臣,血楼却下了虐杀令,真是有趣得很。”
裴季还是没有说他,在沉思片刻,问:“血楼的事情调查得如何了?”
“已经整理成卷,不日便会送来。”
裴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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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点了点头,径自翻了个杯子,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端起抿了一口后,吩咐:“让霍府医去给华音诊脉。”
“霍府医告假了,要后日才回来。”童之提醒。
裴季沉吟后,道:“那便等霍府医回来再去给她诊脉,她在府中的事情莫要传出去。”
童之沉默了半晌,还是劝道:“华音极其危险,她能有第一回刺杀小叔,便会有第二次,小叔这一次能避开一次要害,下一次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裴季把杯中的茶水饮尽,随而抬眸望向童之,眸色浅淡,语声缓缓:“不会有下一次了,而且……”话语一止,收回了目光,无奈道:“也罢,等我确认后再与你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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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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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章 [V]
华音醒来后,因密室无窗看不到天色,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躺在床上,望着帐顶,想起了梦到了裴季的那个梦,心里头竟有些雀跃。
不禁抬起手抚摸上了自己的脸颊,在梦中裴季抚摸过的地方。
尽管知道是做梦,可感觉却像是他是真的放在自己脸上一样,她依稀记得那粗粝的触感与掌心的温度。
在南诏的时候,她一直以为自己对裴季的感情只是浅浅的一层喜欢,未至深入。
可当伤害到他的时候,哪怕是记忆出错了,她也心痛如刀绞,自责至极。
这份喜欢的程度,远超过她自己所认知的。
可她还未来得及回应,便不是自愿的背叛了他……
他现在应当是舍不得她,但又恨极了她的。如此,在现实中又怎么可能像梦里边那么温柔地轻抚她。
华音苦涩地笑了笑,随而从床上坐起。
许是这一觉睡了很久,所以略有腰酸背痛,
舒展了双臂后才掀开被子坐到了床沿边上,再度打量了一眼这密室。
从小巷坐轿子到这密室,除却锦衣卫,还有那两个已死的杀手,没人知道她入了裴府……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裴府。
虽然不知这里是何处,但可以知道的是,裴季隐蔽地把她关了起来,其实也算是给了她一个安全的避难之地,血楼的人或许还不知道她回了金都。
至于被她除去的那两个杀手,恐怕是一直以来蛰伏在金都准备听从调令杀裴季的杀手。
之所以会发现她,恐怕是因血楼已经出了她的画像与追杀令,而在她进城时掀开帷帽被他们看出了端倪。
至于锦衣卫为何会发现她……
华音稍作思索间便反应了过来,轻拍了一记自己的脑袋。
她怎就犯了傻呢?
北镇抚司的情报网遍布金都,像茶楼这种地方自是有北镇抚司的探子,她一打听裴季的事情不就露出了端倪。
虽然回金都的时候,忐忑不安,不想让锦衣卫发现。可现在华音却是庆幸自己露出了端倪,如此才有可能见到裴季。
起身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水,才饮下便出帘子外边传来石门打开的声音。
华音身体微微僵了僵,捏着手中的杯盏望望向密室的帘子。
紧张中却又隐隐带着期待。
可当帘子撩开的那一刻,华音所有的紧张与期待都变为了平静。
微垂眼帘,缓缓把杯盏放到了桌面上。
童之面无表情地把两菜一汤的吃食放到了桌面上,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便离开,走到帘子前的时候,身后传来华音的声音。
“大人怎么样了?”
童之脚步一顿,沉默片刻,转身看向站在桌前低着头的华音,声音冷硬:“托你的福,现如今还下不得床。”
看见华音的脸色渐白,童之继续胡言道:“太医说一边的肾脏已然坏死,恐怕以后不能再练武了。”
说到这,童之轻嗤一笑:“以后再有刺杀,恐怕也难以还击,从而至于危险之中。可尽管如此,小叔竟然下令不让人动你。”
童之说罢,也不再看华音那已经苍白得没有了任何血色的脸,随即转身出了密室。
他脸上一片漠然。
小叔虽无性命之虞,可也确确实实是中了一刀,岂能让她心安理得的安睡!
童之离去后,华音脸色呆滞,眼神空洞地跌坐在椅子上,也不知坐了多久,桌面上的饭菜已经凉透,她也没有吃上一口。
桌面上的油灯渐渐燃尽,华音似失了魂魄一般站起了身,拖着步子走到了床边,再而躺回到了床上,拉上了棉衾闭上了双目。
泪水再次从眼角两边滑落到了软枕之下。
她以前从不这样的,哪怕面临生死之关,她也没有落过泪。可自从南诏离开后,因越来越多的自责,她也越发的多愁善感了。
若是她再警惕一些,便不会再次中了招被下了蛊。
油灯的烛火燃尽,密室内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华音似醒似浑噩之间,似乎感觉到了帘子被风吹起又落下的细微声音。
可密室幽闭,哪来的风?
没风,帘子又怎会被吹起?
华音蓦然睁开双目,此时密室中又有了亮光,虽然光亮极其昏暗,但也足以视物。
她转头往床外望去,只见在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背光处,她便是看不清楚脸,也认得出那身形。
华音嘴唇微微颤了颤,着急地掀开了身上的棉衾,从床上下地,赤足踩在地上,快步跑到了那人的面前,蓦然投入他的怀中,抱住了他。
她的动作冲撞到了裴季那全然未全好的伤口,身体瞬息紧绷,但却依旧显露半分端倪。
华音埋在裴季的怀中,身体在颤颤发抖,似乎在哭。
静默片刻后,低沉冷漠的声音传入了华音的耳中:“为何要哭?”
华音边开边抽噎地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不是故意要刺你的,鬼医给我下了惑心蛊,我虽然恢复了记忆,可在那几日我被他控制了,我真的不想刺你的……”华音说着又无声落了眼泪。
“现在呢,还被他控制着?”他低声问道。
华音摇头,吸了吸鼻子,咬字清晰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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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医取我的血是用来喂惑心蛊,惑心蛊才喂几日,所以在离开南诏后,惑心蛊也没了。”
裴季沉吟了片刻,双手握上她的肩膀,把她从自己的怀中拉开。
华音抬起了头,双眼已经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她也能看清他的脸了。
看到了多日魂牵梦萦的人,华音红肿的双眸,眼泪更加决堤。
裴季神色似乎依旧冷漠,可沉默片刻,终还是抬起手,指腹摸了摸她的眼睑,漠声道:“哭什么,我又没死。”
华音唇瓣颤抖了片刻,才颤声道:“可你都被我害得卧在榻上下不了地了,再也不能动武了……”
裴季眉梢一佻,微微眯起了双眼,望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不禁沉思。
他卧在榻上下不了地了?也不能再动武?
那她觉得,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他,是谁?
裴季狐疑间,又听到华音小心翼翼地说:“大人,你别那么快走,再让我的梦做久一点,好不好?”
哦,原来以为是在做梦。
“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先别哭了。”
华音闻言,连忙抹了眼泪,原本美艳的脸,时下却没有了半分神采,脸色与唇色皆没了血色,一双眼更是红肿了起来,让人不禁生出了心疼。
“明明该是个冷酷的女杀手,怎似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一样?”说着,还是用指腹把她眼尾未擦干净的泪痕抹去。
华音手背擦去下巴积攒的泪水,低声回道:“可我不想做杀手,就想做个娇滴滴有人疼的小娘子。”
裴季动作顿了顿,漆黑的眸子望着华音沉默了半刻才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华音怕他从梦中离开,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别走,好不好?”
裴季的视线自她脸上缓缓移到了她扯着他的袖子上,再回到了她的脸上,与她四目相视,低声道:“若不想让我走,便说出十个让我留下的理由。”
言外之意,说出十句他想听的话。
华音愣了愣,思索半晌,眼里的迷茫褪去,双手拉住了他手臂的袖子,随即微微踮起了脚尖,在他的略一滚动的喉间落下了一吻。
稍离颈项,她的嗓音带着丝丝哭过后的鼻音,说:“我想要大人,大人不想要我吗?”
华音学起了他在南诏蛊惑她的招数。
裴季眼中露出讶异。
她这是不打算说服他,而是打算睡服他?
好像比起前者,裴季似乎更期待后者,甚至还有些蠢蠢欲动。
一个月不见,裴季何止做过一次那旖旎的梦,在那梦中醒来,看着空荡荡的床侧,个中空虚的滋味,只有他自己能懂。
裴季喉间一滚,眸色幽深了下来,声音喑哑地问:“你确定?”
不过在做梦罢了,有什么可犹豫的?
华音诚实的摇了头,扯着裴季的腰封往床榻缓步而去。
到了床边,她蓦然把他推倒在榻上,俯身而上。
烛火幽暗,帐幔人影成双。
帐内,华音看着裴季腰腹上方的新伤口,指尖落在了上边,轻轻抚摸,再而抬眸看向裴季,及愧疚也心疼地问:“疼吗?”
裴季低头看了眼:“也不是没受过更重的伤,倒不是很疼。”
当时比起伤口上的疼,或者心更疼。
华音低下头,在那伤口上轻吻。
裴季呼吸倏然一紧。
是梦,还是现实,或许华音早已经分辨出来了,但还想自欺欺人得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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