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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般般倒是没有什么怨言,欣然接受殿下对她的处罚,拾掇好残局便慢慢退下。

    殿中终于空无一人,沈知蕴这才抬起左腕看了又看,着魔发疯的浮茸在片刻前已然退潮,那些雀跃的银光又坠入死寂。

    自从五指削断,她的这截腕子唯有装入铜手会得几分生机,这种被剧烈唤醒的情况少之又少,同铜手运作时的血脉畅通又不大一样,般般的擦拭不在腕部,也不在指间,似乎去往更深处……以致她当时沉湎其间,竟忘记阻止。

    沈知蕴在寝殿独坐一会儿,瞒着余婉前往浴池。她屏退所有侍从,在屏风后除去衣服,将脏衣掷入桶中,往亵裤瞥去一眼,慌得立即收回目光,面颈很快漫上一层血色。她只以为是自己年轻气盛,心性不定,所以后来常常诵读道经佛典。

    卫静漪不喜敦伦,她于此事从未正经受教,便不晓得原来自己已在不经意间被般般用一盆清水,一匹湿帕,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叩开心中那道名为人欲之门。

    ……

    沈知蕴说一半,略一半,只让余婉明白个大概。

    听完这些,余婉已辨不清心里究竟是何感觉,她脸色几度变化,再开口时却还能保持镇定,话题一转,问起沈知蕴衣服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唔,是那窦刺史。”

    崔庸服罪后,赴任的新刺史是个心系百姓却对国愚忠之人,明知朝廷拿洛州当作筹码,治下俨然沦为前朝死灰复燃的温床,却不愿被收买,也不肯抛弃一州民政除冠而去。这几年间,他一面恪尽职守,一面又常常面刺二殿下不臣之过。

    也不怕自己处境尴尬,言辞稍有不慎便人头落地,根本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今夜,座上宾客尽是新朝班底,有前朝遗臣,也有归顺之人。这姓窦的刺史举杯出列,痛斥沈知蕴妄图颠覆三纲五常,枉为人臣,他见上首女子神态自如,丝毫不受自己影响更是恼怒,掷去酒杯,夺刀便朝她刺去。

    “洛州城既然已经保住,我无愧于心,更对得起朝廷百姓,这刺史之位迟早要被汝等贼子架空,何不如拼了这身老命!”

    席间有护卫更有武将,他自是蚍蜉撼树,刀未近身便琤然落地,自己也身首异处,才溅落沈知蕴这一身鲜血。

    “迂腐不堪,说这些胡言乱语,什么君不君臣不臣的,殿下只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沈知蕴但笑不语。

    从浴房出来,沈知蕴叫余婉回去休息,不必跟着,她自己提着兔子灯去找般般。

    庄晏宁醒来以后也去找过她,听奴仆说她在洗浴,便先回房等着。

    久等不来,庄晏宁又心急如焚地踏出房门,恰好沈知蕴的身影从转角拐了过来,她的目光都被她手中旋转的兔子灯所吸引,一阵小跑过去,蹲下来托腮细看,脸上堆满笑意。

    见她果真喜欢,沈知蕴垂眼温柔一笑。

    兔子灯再好也总有看腻的时候,庄晏宁突然蹦起来春燕啄泥似的照着沈知蕴侧脸亲了一下。

    几年前离开长安时,作为利益交换,沈知蕴带走了一些属僚,这其中便有庄晏宁,她们相处时日变多,关系也不似从前不冷不热了。

    “咳,无形无状。”沈知蕴轻斥,却齿间含笑,脚步后移,借夜色遮去自己微微发热的耳廓。

    她们有说有笑地向屋内走去,庄晏宁捉住沈知蕴手腕一看,奇道:“殿下,我上次见到就想问来着,您这处几时长了个疤?”

    沈知蕴翻转手腕看了几眼,不甚在意:“疤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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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大像,之前还比较小,这几日却慢慢有了花的形状,或许是什么时候磕碰到的淤痕。”

    庑廊外面的树丛中冒出一个女人身影,却是方才自行回房的余婉,她看着两人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握拳又松开,随即决然离去。

    第94章 毒杀 ◇

    建宁四年初, 春寒料峭,乌伤遣使请求大绥于玉瑟城议和。

    这时的洛州城才送走一场飘如柳絮的春雪,院中桃柳有几分春意漫上枝头, 候鸟南归。

    “哈哈哈——殿下如今也算尝得窥见天机的甜头了。”说话者长发束辫垂在身后,腰间挂着张白底彩绘的狐狸面具, 灰白的双眼中瞳仁细小,正是之前在黟永猎场来去无踪的黑衣人。

    大绥开国皇帝从前是齐朝将臣, 因受君主猜忌被逼走上反路。其时沧海横流, 政权土崩瓦解, 各地愤而起事者多如牛毛,他之所以在这场逐鹿中脱颖而出,封禅泰山,除开天时地利人和外, 也离不得身负玄眼的玉台卿相助。

    沈知蕴淡笑不语。

    齐朝与绥朝各有国史, 如果将两者拿来比较的话不难发现, 即便同一史事, 却在字里行间透露出微妙差异,谓之春秋笔法。史官立场不同, 文过饰非也不足为奇,但她恰好就是两边国史都读过学过之人,所以晓得李氏玄眼那点影响只不过是顺水行舟。

    皇帝荒淫无道, 贪官腐吏层出不穷, 百姓被压榨得无命可活……值此颓期,没有大绥,也自有其他王朝取而代之。而当时的李氏府君出山择主, 又身负异能, 注定得享从龙之功。

    月满则亏, 水满则溢,这是大道运行的法则,生命不过数百年的国家又如何能免之?如果不是披肝沥胆的朝臣痛下决断,抛弃所谓的祖宗基业,护持幼主南下宜州,齐朝早化作历史微尘。

    但如今的绥朝当真走上齐朝老路了么?

    沈知蕴其实没有把握。沈令仪藏锋避险却依旧被卷入夺嫡之战的那些年,她虽身在行宫,耳目却已伸至朝廷。她晓得这个妹妹不可小觑,所以开战以来,她一直保留底牌,留存实力,能够这么快逼退乌伤铁骑,她面前这位花猗功劳不小。

    “当初在虞山脚下救得狐仙,也算冥冥之中的缘分,眼下约期已满,狐仙自可决定去留。”沈知蕴合掌一击,余婉自珠帘后面走出,将手中锦盒呈于案上。

    这锦盒做工精致,金银相错的嵌丝工艺,最玄妙的却是底部中空,其中置有一块冰冷彻骨的寒石,纵然是溽暑酷夏,蔬菜瓜果盛于其间也可保持新鲜,旬日不腐。

    “雪域佛心果生于极寒之地,千年一株,长成不易,采摘困难,如约赠予狐仙,还望此物可治愈你的眼疾。”

    沈知蕴在用人之前会探其底细,但她始终摸不清花猗虚实,想来是受凡人之力所限,她也不强求,在发现花猗对人间诸事毫无兴趣,乐得游离在外时,便稍微放下几分戒心。

    “那极寒之地不晓得被谁设了道屏障,我无论如何也进不去,这才以此作为涉足条件强求殿下助我如愿,却不想须弥阁中人才济济,摘取雪域佛心果竟如探囊取物。”花猗恭维一番,抬手触及锦盒,随即闭上灰白的眼眸,悄无声息地散出神通,查验其中真假。

    沈知蕴眉眼如烟地轻轻一笑:“通裕关蓄有上万将士,他们饮下洗髓液后洗髓伐骨,几乎刀枪不入,自是比常人耐寒许多。”

    言下之意,她派去以命换取雪域佛心果的正是这些被改造的将士。

    “只是可惜,此液饮下后将会渐失神智,言语含糊,只能听懂特殊指令,近似行尸走肉,已不能再称其为人。”她说这话时轻描淡写,好似不将人命当回事般冷漠,声线却轻柔似水,面容白皙似高山雪,给人一种极为割裂的感觉。

    花猗倏然睁眼,掌心覆在锦盒之上,心念稍动便将其笑纳。

    多年前,她遍体鳞伤流亡人间,晕倒在虞山,又被沈知蕴所救,千疮百孔的身体渐渐转好,唯独这双眼睛被神器所伤,需以雪域佛心果为药引才有治愈之机。今日终于离恢复如常更近一步,她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

    “初见时险些被殿下外表蒙蔽,还以为是弱质娉婷的闺阁贵女,这些年见到殿下诸多手段,不得不感慨帝王之路从来都是以尸骨鲜血铺就,非心肠冷硬者无法登阶。”她虽双目渺渺,却可以分出神识辨清大致轮廓。

    沈知蕴敛着眼眸,似笑非笑:“通裕关这些尸兵又不是我养的,我替崔放物尽其用罢了。”

    “殿下有钱生钱的须弥阁,又有江都督这般能耐的将领,更有以一当十的兵力,何以不趁乱划洛水而治,自立为帝?”

    “凡事谋定而后动,现在时机未到。”

    宜州尚有南齐遗风,自她坐镇洛州后已有不少旧臣投奔,攻下不难。宜洛相邻两州可连成一线,东靠通裕关,西隔鹤凇,北依洛水,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战略布局,可还有一个几乎无险可守的南面,此时称帝,无疑是将脆弱的后背暴露给敌人。

    所以,她目前的要务是攻下宜州以南的冲会关。

    花猗与青丘前任国主花狩乃一母所出,姐妹两个原本感情深笃,可惜长大后理念不合。花猗不愿狐族背负先辈罪孽,世世代代镇守盐海之尽,身为仙族却无法登天,她苦劝姐姐无果,带领部下发起叛乱,最后功败垂成,被逐出青丘,余生再难回返。

    她懂些军政,但照搬至人间也不是处处都讲得通,便不大发表见解。

    “俗话说,天机不可泄露,狐仙帮我这许多会否遇到麻烦?”

    花猗唇边浮起高深莫测的笑意:“是啊,天机不可泄露,但我告知殿下的并非天机,只是将梦中所见转述出来,其余全靠殿下自己参悟,不是么?”

    此言非虚,上古狐族便是以预知后事的神力相佐共工颛顼,虽然传至后世已日渐薄弱,不过预判人间事还是绰绰有余。就拿花猗来说,她梦见的多是些模糊不清的景象,模棱两可的话语,未能知尽全貌,可也已经足够。

    “那敢问——”沈知蕴抬眸,“狐仙何以劝我将崔信之名划除,请朝廷另派那个叫做李淳的官员前去玉瑟城?”

    花猗表情有些古怪,反问道:“你晓不晓得那个李淳究竟是谁?还是说,你以为绥朝陛下这么轻易便情根深种,还是对一个男子?”

    她往沈知蕴腕间瞥去一眼,笑道:“殿下对情|事是有些迟钝,也情有可原。”

    余婉一直静静立在沈知蕴身侧,沉默得像块石头,此时却紧张得掌心沁汗,生怕花猗说出断情蛊。

    “所以这个李淳……”沈知蕴垂眸片刻,对花猗这道目光有些不明所以,紧追不舍问道。

    “或许我应当对殿下说起她另一个名字。”花猗一字一顿,“李怀疏。”

    沈知蕴心中微震,她虽然早有预感,却没想到真是这样的答案。想起自己支使李妍在后宫迷路,制造巧合与李识意偶遇那日,她原来是那么早就见过重生后的她,难怪……难怪当时便觉得甚为熟悉。

    “怎么会?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花猗昔日部下并未遭到血洗,她虽然不能踏入青丘,却仍然可以获取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于是将自己所知事情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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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罢,沈知蕴陷入沉思,久未开口。

    “莫非此人对殿下意义深远?”花猗见她有些失态,不由猜测道。

    沈知蕴叹息一声,诚实道:“我视她作友。”

    “原来如此,虽未与其谋面,但闻得殿下这句大概也晓得是怎样见之难忘的女子。”

    花猗稍微一顿,又道:“既然今日与殿下契约已毕,日后恐难再见,我再坦白一事——李怀疏前世中毒身亡也与我有些干系。我曾告诉般般,绥朝陛下有李怀疏这一助力,殿下夺取江山更多几分困难,她不知怎么想的,竟买毒杀之。”

    沈知蕴眸色讳莫如深,缄默以对。

    花猗复又戴上狐狸面具,声音从面具后传出:“如殿下所说,同殿下共此一段路程也算缘分,而今辞去,还望来日能听闻殿下的好消息。”

    “也罢,我便再劝一句,权当是临别赠言。乌伤王庭还将生变,三方混乱之际,前路迷雾重重,连我也难预测。但没有比李怀疏更能牵制绥朝陛下的人选,她之于殿下,即如般般之于绥朝陛下,不过是个筹码而已,殿下当以大局为重。”

    花猗走后,屋内陷入死寂。

    目光落于沈知蕴好像在酝酿一场雷霆怒意的背影,余婉凝神细想,其实大概晓得她最在意的是什么。

    并不是李怀疏竟死在庄晏宁手中,而是现在正值关键时候,经花猗之口暴露出庄晏宁曾经瞒着她行事,这已经大失一个属下的水准,更别说庄晏宁还肩负重任,在她身上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不仅要完成使命,还要全须全尾地回来,这恐怕才是沈知蕴真正所想。

    余婉身处局外,自然耳聪目明,深涉局中的这两个人却未必知道自己想的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沈知蕴冷然吩咐:“叫她过来。”

    却说庄晏宁今日清晨便出门去往城内各大首饰铺子,进出一间又一间,终于选中一支通透碧绿很衬肤色的竹簪。她即将代表洛州这边出使玉瑟城,归期不定,然而春社过后便是沈知蕴的生辰,她怕自己错过,所以想提前送出生辰礼。

    回来时被余婉截住,余婉简单将发生的事知会一声,庄晏宁沉默片刻,出乎意料的没有畏惧恐慌,反而如释重负地一笑。她只是颇为遗憾生辰礼暂时不好送出去,便用帕子包好竹簪,揣入怀中,点头道:“好的,我这就过去。”

    “好好同殿下认个错,至多被罚顿板子,横竖你过几日就要远行,殿下向来心疼你,也会顾及路上颠簸不便养伤,应当不会罚得太重。”

    “嗯,我晓得的。”

    第95章 对质 ◇

    庭院深深, 主屋附近的侍从与暗哨俱都在余婉走后被遣散。

    庄晏宁埋头走路,并未留意。即便注意到这份不愿在人前伤她颜面的用心,她也只会以为是事情涉密才刻意屏退, 从来不会往感情那方面想,她没有这样的底气。

    走至屋前, 她深吸口气才越槛而入,合上屋门, 向前几步, 一言不发地跪在案前, 一副任由处置却不肯认错的模样。

    沈知蕴见她如此,微微目颤,恍惚以为时光逆转,又回到多年前的虞山行宫, 眼前这人身量再减小些便是当年的般般, 别无二致的倔强。

    少年心性浮躁波动, 药童吃住都在一处, 整日不是讨论功课做得如何,便是讨论又淘汰几人, 参与试炼的心态时常受到影响。唯有般般总是独来独往,不管不顾地奋发努力,说好听些叫心志坚毅, 说难听些叫认死理。

    她最终能被选中也恰是因为这一点。

    其余药童被驱逐下山, 沈知蕴将般般留在身边并亲自教养,长达一年有余。

    她教她诗文骑射,也教她行止仪态, 她如问起其余疑杂, 也会为其解难。进步有嘉奖, 过则责罚……一根沉重的戒尺与一双柔软的手,将她罚得臀肉肿痛不敢坐下的人却也是轻柔替她上药,温言哄她喝药的人。

    俘获一颗自幼失去双亲的少女之心原是如此轻松。

    般般视她的殿下为至亲,为依靠,为明灯……浑然未知,殿下最初对她的那份好也仅是驾驭人心的一种手段而已。

    那日在虞山脚下将般般送走,她一双眼睛莹润欲滴,频频回头顾看,舍不得走。沈知蕴便晓得自己已驯养出这世间对主人最是忠心的属下,不会为利益所诱,也不会率性倒戈,谁能成为她之命门,谁便可以永远掣肘她。

    沈知蕴替般般取名更籍,晏即河清海晏,宁是四海安宁,假以歙州庄氏女的身份进入丰山书院求学。

    她并非对般般寄予多大厚望,而是在花猗堪比预言的梦中,同她若即若离、被认为是她钟情之人终将葬身在玉瑟城,那也算是为国献身,当配这样的名字。另一方面,也代表着她对山河平定,王朝复兴的期许。

    但般般对她来说真的只有利用价值么?

    这出戏演到今日,这盘战线很长的死局布置到今日,沈知蕴已辨不清自己几时转变的念头,她不再希望这是死局,她希望庄晏宁能从死局中走出,平安回到她身边。

    即便这样的希望或许会牺牲一定的胜算,她在百般权衡之下竟也愿意。

    可是关键时候又叫她知道——原来最早落下的那枚棋子却也是整局手谈中最不稳定的因素,草蛇灰线,伏延千里,好像胜负已在冥冥之中见分晓,让人突生不好的预感。

    其实不听话的属下由着她自寻死路也没什么,但这个不听话的属下偏偏是般般,沈知蕴便不知该如何拿如何放了。

    她自诩冷静理智,处事游刃有余,甚少被逼入两难之境,当下这种感觉陌生而讨厌,以致她有些不敢预想在玉瑟城究竟会发生什么。

    细数这些年来,般般对自己几乎唯命是从,只有两件事她私自做主,一个是易容,一个是买毒杀人,这两件事却都与李怀疏有关,她想知道其中原因。

    良久,沈知蕴涩然开口:“想必余婉已经跟你说过前情,我问你,花猗所言是真是假?”

    庄晏宁抬眼道:“是真的。”

    她应得脆生生,逐字咬出啖人血肉般的咀嚼感,投来的目光烧着一把火,像是要从沈知蕴难得出现波动的面容中硬生生剥出几分爱恨。

    她以为自己得不到的那种爱恨。

    如此看来,非但是真的,她毒杀李怀疏时恐怕还十分快慰。沈知蕴沉默一瞬,又问:“那毒名为拢香,似乎非人间之物,你从何得来?”

    “我想她出身名门,位高权重,请得起名医也用得起药,普通毒药很难一击即中,而机会错过很难再有。我那时正好在长安备考,天子脚下什么奇闻轶事没有,我不知从哪里听来无尽墟的存在,便买通一位阴阳使,请他带我前往,拢香正是我在鬼市中购得。”

    庄晏宁嘴角噙着抹冷漠的笑意:“殿下应是要问,即便买到奇毒,我不认识李怀疏,又是如何下的手。”

    “李氏府邸蓄有上百家奴,近身伺候她的多是些忠仆,可隔墙隔院的奴仆总有禁不住利诱者,相互间帮个差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悄无声息下毒在她吃食中并非难事。”

    在她制定的计划里,李怀疏似乎非死不可,然而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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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她所言,她与李怀疏素未谋面,没有深仇大恨,那么又是什么理由促使她必须将其杀死呢?仅是因为花猗说李怀疏是自己夺取江山的一大阻力么?

    沈知蕴想着,口中便问了出来。

    “没错,就是因为花猗告诉我,李怀疏会是沈令仪的助力,却是殿下的阻力,而为殿下铲除登基途中的道道阻碍本就是我的本分。”

    庄晏宁话至后头声线发颤,因为熟悉的冷香近在眼前,沈知蕴弯身蹲下,纤白的指尖捏着她的下颌轻轻抬起,淡淡道:“记得我与你说过,一个出色的杀手应当怎样?”

    被迫相视,庄晏宁却不敢望进她的眼中,目光闪躲道:“为殿下不杀自己想杀之人,也为殿下杀自己不想杀之人。”

    “你觉得李怀疏是我想杀之人么?”

    她咬着唇坚持不语,沈知蕴加重指尖力道,逼迫她发出几声断续的痛吟,平静问道:“还是……她是你想杀之人?”

    无论是曾经的玄鹤卫上虞君,还是绥朝的二殿下,她做惯拿捏人心之事,不必垂鞭,也不必厉声质问,任是表面再如何风轻云淡,慑人的威压在一个问句中便可淋漓尽致。

    但她到底是不忍心,否则早就将人捉去刑问,而不是这般不疼不痒地在脸上留下几道暧昧不清的青红掐痕。

    庄晏宁眼角溢出几滴吃疼的眼泪,她内心几度苦痛挣扎,终于在被人揭底的当下昏了头,咬牙道:“是,是我想杀她。”

    既可以替殿下铲除阻碍,又可以取而代之,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没有一个掌权者容得下不忠之人,不忠且胆大妄为者更是不晓得会埋下多少隐患。沈知蕴忍住一闪而过的杀心,慢慢松开捏她下颌的指尖,就着如此近的距离掴去一掌,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口吻含冰,腕间质感温润的玉镯也一道碰过颊边,既冷又热,庄晏宁不合时宜地想起温存时也曾被她击起臀浪,潮|热阵阵,这一瞬间,便蓦然后悔方才怎么就憋不住真心话?

    “所以殿下要舍弃我么?”庄晏宁捉住她欲收回去的手,贪恋地轻蹭掌心,仅是在喉舌间过一遭这个被抛弃的结局,她便心如刀绞,放下所有脸面尊严,恳求道,“殿下不如罚我罢,戒尺或是鞭子……哪怕叫温如酒制毒给我服下,再酷烈的责罚我都受得住。”

    她抬头望向冰冷得好似永远也不会为苍生垂颈的女人,目光近乎虔诚,像在仰望自己信奉的神祗,再一次求道:“只要殿下别赶我走。”

    沈知蕴微微蹙眉,没错,她不仅不忍杀她,就连赶她走也不舍得,她失态成这样却还能猜到自己心中所想?或者她只是觉得离开不如一死?

    思量不过片刻,沈知蕴稍稍后退几步,任由庄晏宁掌心滑脱彻底栽倒,垂眼看她如丧家之犬般匍匐在地……毫无疑问,她是有些可怜,然而这种自作自受的可怜并不堪被人怜惜,却意外地激惹起沈知蕴自以为冷硬的心肠。

    不是因着她长得像谁,也不是因着她鬓发凌乱,眼眶通红,伸出指尖却什么也够不到的模样像极了被雨淋湿的小狗,刹那间突然涌起的心疼似乎仅仅因为她是庄晏宁。

    沈知蕴捏紧指尖,闭着眼想了又想,终究还是朝她走近几步,多余的心软不愿再给,只居高临下道:“落子焉可悔棋?我暂时不会处置你,过几日,你仍旧跟随兵马去玉瑟城罢。”

    “落子……焉可悔棋?”庄晏宁露出自嘲的笑容,“是啊,在殿下眼里我只是一枚棋子。我生来平平,照着她的样子改变面容,又入朝为官,走她走过的路……可我终究不是她,去洛州赈灾也需殿下帮衬才脱得困境,我永远也成为不了殿下挂念的那个她,拾人牙慧,东施效颦,差点将自己都给忘了,心心念念的这一切当真是痴人说梦。”

    沈知蕴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什么挂念,什么痴人说梦?

    当年宜州城外初见,身份尴尬的自己被夹在中间,不知献降时该不该跪,是李怀疏一声殿下救她于水火间,她自是对此人印象深刻。但一个是朝臣,一个是有继承权的皇女,哪能过从甚密?唯独那次她手腕被斩断,李怀疏前来探望时算是秉烛夜谈,她们之间情浅缘浅,非要找个合适的形容,大概也只是倾盖如故。

    正在沈知蕴困惑间,庄晏宁抬手抹去泪水,挪着膝盖走到她身前,边替她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边说:“我身世不如她,长得不如她,脑子也不如她……可是这些都没关系。殿下喜洁,殿下喜欢颜色素净淡雅的衣服,殿下进食后喜欢用酽茶清口……”

    她话语一顿,面颊忽然被烘热几分,却觉得这句表露亲近的话非说不可,她只能以此慰藉自己。低着头,羞怯地将声音都含在喉间似的,轻声道:“还有,殿下手指纤长,第四根指头要长过第二根指头。”

    “这些她都不晓得,我却晓得,这便足矣。”

    她说得甘之如饴,可是脸上的神情很是凄楚,沈知蕴没来得及道出的疑问被她眼角没有拭净的泪痕一晃,忘得一干二净,舌尖一压,换到嘴边的是另一句自己也深感莫名其妙的话:“你原本就与她不一样。”

    第96章 微尘 ◇

    正月年节过后, 衙门恢复办公。

    方庭柯之前不过是为规劝李怀疏回到正道,关于武源县县令等人渎职贪污的奏报仍然递去长安。虽然一直在等候下文,但因不巧赶上放年假, 各司各衙署都封印休息,所以也做好继续几头兼顾的准备, 却没想到在恢复办公的当天便有任命派来。

    传信官快马加鞭赶到,与方庭柯说新县令及其属官还在路上, 劳她再辛苦几日, 另外带来一条令人倍感意外的消息。

    “长史李淳何在?卑职这里有份委任文书是要交给她的, 请她出来听宣罢。”传信官望向众人,破春犹冻,他询问时口鼻喷出大团白气。

    方庭柯怔了会儿,才轻咳一声, 向后唤道:“李淳。”

    她的目光驻留在传信官身上片刻, 心中深感奇怪。本朝官职委任自有一套严格的程序, 除了文书以外, 官服、官印与鱼袋等信物都会一并发放,但这个传信官只带了份文书, 其他东西不知是没备齐还是什么,这是要人立马上任?

    先不说那封奏报没有直接递给皇帝,至少从明面上来说不该有这样的后续, 单只这个匆匆忙忙的派任就让人觉得十分蹊跷。

    方庭柯满腹疑窦地往李怀疏看去, 却发现她也是不明就里的模样,迟疑着出列,向那传信官见过一礼, 应声道:“我就是李淳。”

    文书内容不多, 传信官很快宣读完毕, 抬头一观天色,道:“时候不早,李主事还是尽快出发罢,顾将军已经派人在城外驿舍等候您一道前往呼遵关,想必是要赶夜路的。”

    “多谢提醒,既是代表朝廷出使,自然责无旁贷,我收拾收拾便走。”

    传信官点头,随即告辞离去。

    庭院里站着的一些同僚纷纷向李怀疏道喜,说她名声怎么都传到长安叫中枢知晓了,虽然官阶比起原来还降低半品,但她别气馁,要知道迁任礼部就算是入了六部,以后机会多得是。

    更何况领的头一份差事便是同乌伤议和,谁都晓得这次议和也就走个过场,昆勒王染病过世,新任的汗王是个纵情声色的孬种,他派遣的使臣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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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求必应,几乎没有谈崩的可能。

    这不是相当于跟在长官后面混功劳么,简直羡煞旁人!

    李怀疏被围在中间,面对这堆比她还兴奋的笑脸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一直点头以示回应。

    方庭柯出声喝斥几句,将人全都赶去干活,尔后转身向李怀疏,面色不善道:“你随我来。”

    仍旧是年前方庭柯苦劝未果,自己倔强以对的那间屋子,李怀疏心中苦笑,深吸口气,近前一步道:“大人,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你不知道。”方庭柯敲了敲桌子,示意她在身侧坐下。

    方庭柯不像大多数官员死守规矩,她为人随心所欲,因为前几年收留李怀疏在家中居住,相处的时日一多,更是将她视作亲近的晚辈,只要没有外人在,不会同她讲究什么尊卑位次。

    这么一来,好像又回到从前似的,李怀疏顿时感到轻松不少,依言入座。

    “你觉得这是个好差事么?”

    李怀疏沉默一瞬,笑道:“他们不都这么说?”

    方庭柯严肃道:“我问的是你。他们眼中只有个人的仕途,哪有纵观全局的眼光?”

    言罢,便静候李怀疏的回复。

    自从她确认自己身份以后多多少少跟以前不大一样了,这难道算是自己这个前前任中书令的余威么?李怀疏失笑,慢声道:“大人晓得,我获取消息的渠道比不得从前,当下也只有一些浅见。”

    “玉瑟城所处虽然深入乌伤境内,但临近几座城池已被我军攻破,届时即便出事也有靠山可依,不至于在草原上流亡。”

    她话语一顿,循着方庭柯不大认可的目光继续道:“当然,我所说的是比较乐观的情况,同大人一样,我也有几分隐忧。一来,乌伤新旧政权才更替不久,谁也说不清王庭内部究竟是什么情况;二来,听说这次和谈我朝还要求洛州也派人同去,既然当初已经谈好互惠互利的条件,无论和谈结果如何,也不会多分给他们一杯羹,那叫他们去是为什么呢?我暂时不知。”

    说着,病弱地低咳几声,又是一笑:“当然,我最想不通的是,既然战况喜人,那就应该乘胜追击直取王庭,似乎根本没有和谈的必要,可是为什么会答应呢?”

    这些也是方庭柯想得到的,她之所以要问出来就是想晓得李怀疏的头脑清醒还是糊涂,既然清醒,那她就稍微放心了些,但还是忍不住感慨:“她怎么会让你去这么凶险的地方?”

    方庭柯已将此行定义为凶险,李怀疏作为死过一次的人居然笑出声来,被方庭柯狠狠一瞪,才收敛笑意凝神去想,转而道:“也许……这件事情她也做不了主呢?”

    就好比洛州也是自己这边要求才派人同去,她总觉得这次表面是三方和谈,其实是陛下与二殿下双方在进行博弈,她们到底在拿什么做赌注?

    “即便她做得了主,她非要派你去,你又能如何?”方庭柯根本遮不住自己嘲讽的口吻,显然是那日的气还没全消。

    李怀疏低头一笑:“为人臣子,听君主差遣是本分,我……我怎么都会去的。”

    但她如果愿意待在后宫,自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不必踏上这条前途未卜的道路,说到底还是自己想要的太多,又喜欢的是御极万方不能因小失大之人,注定会受委屈。

    方庭柯白眼都快翻上天,竖起指头戳她脑门:“呵呵,论起自讨苦吃,全天下李主事列第二没人敢列第一。”

    她起身欲走,忽然想起一事,语气生硬道:“谁让你花钱买那许多年礼的?你那点俸禄我不晓得?整日花钱大手大脚,无处可去时又要来麻烦我么?下次不准再这样!”

    “下次……”李怀疏喃喃着,不禁有些难过。

    自己前世伪饰奸佞,与亲友发生许多误会,邬云心便是其中一个,闹到割席断交的地步。之后重生只一心归还身体,无意再同过去纠缠不清,等到这辈子,偶尔也有过重拾往昔的冲动,哪晓得什么都还没做,邬云心却已不在人世。

    关于朋友的缺憾将会成为一根再也无法剔除的刺,日日夜夜埋在她心里,反复作痛。

    人生不过数十载,山川浩瀚,天长路远,有时分别就是永别,又哪来这许多的下次,下下次……

    “唉,不必如此。”方庭柯安慰道,“你该有鹏程万里,自去翱翔便是,一州一县之浅滩本来就困不住你。”

    李怀疏没想到她还会对自己有这样的寄语,不由问道:“大人没有对我失望么?”

    方庭柯奇怪道:“我失望什么?好比我的孩子,我的侄女,非要忤逆我与个不三不四之人在一起,我劝不动难道就要断了关系彻底不管?”

    说着,横她一眼:“你也就是仗着自己身体不好,我狠不下心动板子,不然谅你也不敢总惹我生气。”

    方庭柯忽而意识到这个比方极其不恰当,自己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将皇帝比作不三不四之人。

    她后背一凉,咳嗽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尤其是十月怀胎,痛极分娩的娘亲,又怎么舍得不管自己的孩子呢?”

    方庭柯随口一说,却不料戳中李怀疏心病,她想起青鸾让她见到的真相,想起邬云心带给自己的遗憾再也无法弥补,有个念头开始生根发芽。

    “我听大人将我比作自己的孩子,侄女……真的很开心。不瞒您说,在我生命中一直缺少一位亲近的长辈,是您补齐了这个缺角,也让我晓得有些事情我并非全不在乎。”

    她理袍跪下,俯首贴地,郑重拜别:“这几年多谢大人照顾教导,还望大人珍重身体。”

    方庭柯轻甩袍袖,似天边流云般潇潇洒洒步出:“去罢,去罢,有缘自会再见。”

    她故作风轻云淡,却又悄悄躲在檐下,目送李怀疏出门走远,禁不住湿了眼眶。到底是红尘中人,难能免俗。

    走出县衙,李怀疏先回到家中收拾行李,却没想到孟春就等在巷口,将包袱塞入她怀中,道:“里面装着些必要的东西,我想应是够用的,负重太多也不便远行。大人还有什么事情也尽可吩咐我去做,您早些上路罢。”

    李怀疏背上包袱,牵过她手中马绳,先问道:“她呢?”

    孟春没说话,像是不能告知沈令仪行踪的意思,李怀疏倒是体谅她作为属下的难处,情绪不明地点头道:“好的,我晓得了。”

    “这间宅院我本是租到月底,等我一走,空置着也是浪费,你帮我问问邻舍的邓秀才可有什么处置的想法,想来收容几个从乡下来县城应试的女学子应是足够的。唔,还有我衣柜中有个木盒里装着枚玉佩,你替我交给她家幺女邓则兰罢,是为她准备的及笄礼。”

    李怀疏飞快地交代几句,翻身上马,甩鞭而去。

    马蹄击起的飞灰都叫孟春吃了满嘴,她张口呸去几颗沙子,注视着那道很快就从视线中消失的背影,依稀感觉到李怀疏似乎有些生气。她不禁笑出声来,慨然道:“大人真是好修养,这脾气发得悄没生息的,晓得什么晓得,顶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事关主君就这么好骗呢?”

    纵马出城不多时,便来到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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