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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情敌
——我再也不喜欢殿下了!我恨死殿下了!
倘若秦骛没有重生, 他只会以为扶容说的是六殿下或者太子殿下,大概率不会往自己身上想,只会当扶容是在说胡话。
但倘若秦骛重生了, 那就不一样了,他会听出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还会反应剧烈。
同样的。
如果扶容没有重生, 他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同太子殿下与六殿下交好,怎么会恨他们?
他恨的只能是另一个殿下, 那也就意味着……
他们是一样的。
秦骛抱着扶容,手臂紧紧地箍着他的腰,把他按在自己怀里,不让他逃走。
秦骛的双眼翻涌起墨绿的波澜,他捏着扶容的下巴, 让他抬起头来, 盯着扶容, 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扶容,你再说一遍。”
扶容身上发热,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 他尽力抽出一丝清明的思绪,强撑着睁开眼睛,看着秦骛。
只一瞬, 便足够扶容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秦骛脸色铁青, 目光阴鸷,周身气势简直要将这座破庙掀翻。
扶容在他的威压下说不出话来, 又被高热折腾得没有精神, 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只这一眼, 扶容便已明了,秦骛也反应过来了。
他们都太了解对方。
从初见时,冷宫前匆匆一眼,他们就在怀疑对方。
只是后来扶容害怕躲避,秦骛满腹算计,都不愿深思,竟也维持着古怪的默契,谁都不试探、不追究。
他们各怀心思,反正现在这样就很好,已经重新开始了,没有必要提及前世。
可是现在……
扶容烧得厉害,混淆了前世今生,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秦骛又逼迫他说喜欢自己的话。
他不想说,所以他加了一个“不”字。
后来他隐约反应过来,半分清醒,半分混沌,电光石火之间,想要试探秦骛。
扶容朝秦骛哭喊着说完那句话,就彻底昏过去了。
秦骛抱着他,看着他眼角挂着的泪珠,忽然回不过神。
扶容和他一样吗?
扶容也是重生的?
扶容……恨他?
扶容晕过去之前,手上还保持着要推开秦骛的动作。
想来是恨极了他,以至于生了病,迷迷糊糊地看见他,都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要离他远远的。
秦骛却没有推开扶容,反倒拉着他的手,一把将他重新拉进怀里,把他抱得更紧。
因为身形高大,秦骛几乎把扶容整个儿按进怀里,完全笼罩住他。
秦骛想找点事情来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时间却手忙脚乱。
他抚摸着扶容滚烫的脸颊,拿起帕子想给他擦一擦,又想把地上的水囊捡起来,再给扶容喂两口水。
他一只手抱着扶容,另一只手忙活着这些事情,却又一次打翻了帕子。
扶容生病了,他得帮扶容,让扶容舒服一些,他得……
可是扶容恨他,扶容恨他……
秦骛的脑子里只剩下那句话。
这破庙四面八方都透风,狂风从四面八方朝秦骛涌来。
风声呼啸,有如恶鬼缠身。
每一只恶鬼,都重复着扶容的那句话。
——我恨死殿下了!
秦骛抱紧扶容,像一头重伤的野兽,稍稍弓着脊背,喘着粗
气,胸膛起起伏伏。
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扶容,捂住他的耳朵,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秦骛低下头,把自己的脑袋深深地埋在扶容的肩窝里。
天渐渐亮了,火堆渐渐熄灭。
属下们背过身,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不敢回头看,只隐约听见身后传来古怪的声音。
像是野兽的哀鸣,含混不清。
秦骛贴在扶容颈侧,在扶容耳边祈求:“扶容,别恨我,别恨我。”
天色擦亮,雨势转小。
六安山山脚下,六皇子和林意修在侍从的陪同下,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没多久,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六皇子眼睛一亮,往前跑了几步。
“大哥!”
秦昭带着一小队人马,马蹄溅起地上的泥水,一路狂奔而来。
因为是半夜收到的消息,秦昭连蓑衣也没披,半夜催开城门,就这样冒雨赶来,头发没有束好,衣裳也已经半湿。
秦昭在六皇子面前停住,迅速翻身下马。
“如何?”
六皇子道:“刺客还没抓到,再加上雨太大了,父皇已经下令拔营,所有人都撤到了附近的行宫里。”
秦昭瞧了一眼,他们身后的营地里,除了禁军,再没有其他人,应当是全部撤走了。
秦昭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那扶容呢?”
一提到扶容,六皇子就忍不住红了眼睛:“扶容为了救我,穿着我的披风,独自引开刺客,现在还没找到。”
秦昭脸色一变:“还没找到?”
六皇子点头:“猎场太大了,我派人进去找,只救回来几个侍卫,没找到扶容。”
林意修道:“殿下,五皇子也在猎场里。”
秦昭颔首:“好,正好雨也小了,孤亲自带人进去找。”
破庙里。
扶容受了惊吓,又淋了场雨,后半夜发作起来,浑身烧得滚烫。
秦骛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死死地抱着扶容,不许其他人靠近,旁人一靠近,他就像被入侵了领地的野兽一样,双瞳变色,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属下们只能把手帕、药草都放在秦骛手边,让他自己动手。
秦骛抱着扶容,用浸了冷水的帕子给他擦擦脸,敷在额头上。
秦骛又用干净手帕包着药草,揉碎了,挤出点药汁,兑在清水里,喂给扶容。
扶容喝不了,秦骛又按着他的脑袋,用老法子渡给他。
只是这回……
秦骛尽力放轻动作,不吵醒扶容。
他害怕,他害怕把扶容吵醒了,扶容会说……
他恨殿下。
秦骛再也不想听见这句话。
他时刻留意着扶容,希望他不要在这时候醒来。
兑了药汁的水有些苦涩,秦骛把最后一口渡给扶容,便同扶容分开了,没有多余的动作。
扶容软软地靠在他怀里,脸颊微红,已然好些了,只是人还没醒。
秦骛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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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拍拍他的后背,让他把水顺下去。
秦骛瞧着扶容的脸,越发将他抱紧了。
不可能,要他放手,绝不可能。
秦骛强忍下心脏刺痛的感觉,平复心情,开始梳理现在的情况,重新谋划。
扶容和他一样,是重生的。
扶容记得前世的事情,扶
容还在生气,扶容还恨他。
难怪扶容总是避着他,不肯做他的伴读,不想跟他说话,也不想跟他接触。
原来是因为这个,事情才和前世不一样了。
他应该早些时候就看出来的,只是他不愿意细想。
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吗?让扶容也重生,带着对他的恨意重生。
他想弥补扶容,他想对扶容好,也完全没有机会。
不要紧,秦骛安慰自己,起码他弄清楚了扶容不喜欢他的原因。
扶容恨他,是应该的。
秦骛想,他再想办法,马上想办法。
秦骛引以为傲的、装满阴谋诡计的头脑,却在这时忽然失灵了。
他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留住扶容,让扶容不再恨他。
秦骛抱着扶容,从天黑坐到天亮。
秦骛试了一下扶容的额头,察觉他身上的烧稍微退了一些。
秦骛松了口气,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他知道扶容是重生的,可是……
扶容并不知道他是重生的。
秦骛眸光一亮。
扶容方才烧得糊涂了,只怕是把他当成了前世的秦骛。
扶容恨的是前世的秦骛,他……
虽说他就是前世的秦骛,但是……
但是他可以装,装作没听见扶容的话,装作没有反应过来。
他不是前世的秦骛,前世的秦骛和他没有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
前世的秦骛狂妄自大,随便挥霍扶容的喜欢。
那不是他,他会很珍惜扶容的爱意的。
他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样办。
秦骛下定决心,想要亲一亲扶容的唇角,最后却只用拇指按了按他的脸颊,别的什么都没做。
他得装得温和端方,和前世那个疯子一样的狗东西划清界限。
秦骛果真是疯了,他疯起来,连自己都可以不认,还能把自己喊成“狗东西”。
秦骛抿了抿唇角,收敛了周身的气势,抱紧了扶容。
没关系,他会假装的,他不做秦骛也没关系,他只要扶容在他身边。
他不放手,他绝不放手。
正巧这时,窝在他怀里的扶容咳嗽了一声,睫毛动了两下,看模样是快醒了。
秦骛松了松抱着扶容的手臂,努力伪装成温和的模样,低头看他:“扶容,你醒了?”
扶容还有些晕乎,抬起头,看见他,刚准备开口,就被秦骛打断了。
“喝点水,吃点东西,雨小了,我们马上回去。”
秦骛转过头,拿起水囊,把面饼掰得碎碎的。
扶容蹙了蹙眉,努力回想自己晕过去之前的最后一幕。
他大喊着“我恨死殿下”了,秦骛则神色阴沉,让他再说一遍。
他以为秦骛明白了。
他现在怎么又变得这么温柔?
自己晕倒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秦骛将面饼掰碎,递到他唇边,低声哄他:“先吃一点。”
扶容下意识张开嘴,衔走一块面饼。
怎么会这么奇怪?
秦骛又给他喂了一口水,试探着问他:“扶容,你还记得,你发热的时候,说了些什么吗?”
扶容微微抬眼,想了想,摇摇头,轻声道:“不记得了。”
秦骛仿佛如释重负,笑了一下,继
续喂他吃饼:“你什么都没说。”
他像是强调什么一般,重复了一遍:“你什么都没说。”
秦骛的内心无比强大。
说难听点,就是他这个人没脸没皮,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上一瞬还是那个模样,下一瞬就能变脸。
扶容嚼着面饼,腮帮子鼓鼓的,点了点头。
秦骛还要演戏吗?演心照不宣、互不揭穿的戏码?
秦骛看着扶容鼓鼓的腮帮子,只觉得满足,又掰了一块饼,递到他唇边。
扶容抬起头,微微张嘴,接过面饼。
那就演吧。
至少……
他也知道了秦骛的秘密,不是吗?
天色大亮,雨也渐渐小了。
扶容就着秦骛的手,吃了半块面饼,就摇了摇头,不想再吃了。
秦骛把他吃剩下的半块面饼收起来,等他歇一会儿。
雨更小了,秦骛起身,吩咐属下:“准备启程。”
“是。”
几个属下早已将马匹喂饱,用破庙里的稻草简单做了几件挡雨的披风。
扶容站在地上,披上六殿下的披风。
秦骛又把自己的披风给他围上,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最后再套上两件稻草衣裳,生怕他淋到一点雨。
扶容还有些发热,没力气纠缠,就由着他摆弄了。
秦骛把扶容捂好了,自己只穿寻常的衣裳,并不去抢下属们的披风,就这样带着扶容出去。
秦骛把扶容抱到马背上,随后自己翻身上马。
未免扶容摔倒,他还把扶容身上披风的系带,在自己腰上围了几圈。
秦骛环顾四周,辨清方向之后,松了松缰绳,即刻回程。
马背颠簸,秦骛虽然极力避免,但扶容还是被颠睡着了。
冰凉的雨点砸在脸上,冷风迎面吹来,模糊了秦骛的双眼。
他低下头,摸了摸扶容的脸,确定他没有淋到雨,把人往自己怀里再按了按。
还来得及,秦骛想,他永远来得及补救。
经历过一整夜的暴雨,猎场树林和天晴时很不一样。
秦骛的几个下属都差点辨不清方向,要在林子里打转。
只有秦骛一路不曾犹豫,很快能找到正确的路,属下们只需要跟随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
忽然,秦骛身边的属下喊了一声:“五殿下,前面有人!”
秦骛拧眉,想是老皇帝派来找他们的人。
他名义上还是五皇子,就算老皇帝不在乎他,但毕竟把他带来猎场了,总得做出一些找他的样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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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淡淡吩咐道:“喊一声。”
“是。”
几个属下拢起双手,大声喊道:“对面是谁?五皇子在此!五皇子在此!”
对面很快就有了反应,一小队人马从树林里出来了。
为首的正是太子秦昭。
秦骛看见秦昭,不由地沉了沉脸色。
秦昭怎么会从都城里跑过来?
他当然知道,秦昭不是来找他这个五皇子的,秦昭是来找……
秦昭骑着马上前,也没看清什么,便着急忙慌地问:“秦骛,可曾看见扶容?他和你一样,流落在猎场里……”
秦骛低头看了一眼,他是亲自来找扶容的。
那真是好厉害一个情敌。
秦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看见他怀里有一个人,衣裳遮挡着,只露出下半张脸,尖尖的下巴。
正是扶容。
秦昭松了口气,可是见扶容软软地躺在秦骛的胸膛上,又不免有些紧张,多问了一句:“扶容可有事?”
秦骛道:“有点发热。”
秦昭显然又松快许多,便道:“劳烦你了,快回去吧,其他人都撤到了行宫里,太医也都在行宫里等着了。”
“好。”
秦昭想下马看看扶容,可是秦骛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挥了一下马鞭,继续向前。
一行人合拢在一块儿,马不停蹄地赶往行宫。
六安山附近有一座行宫,春猎秋狩,若是老皇帝不愿意扎营,便会来行宫小住。
如今下了暴雨,老皇帝自然下令撤回行宫。
一路上,秦昭问起一些事情。
秦骛面不改色:“我在林中狩猎,遇见扶容被刺客追杀,刺客的弓箭正好用完,我才得以反击。”
这是他一早就编好的假话,这时候说出来,一点漏洞也没有。
秦昭颔首:“如此就好,总算是有惊无险。”
他看了一眼秦骛怀里的扶容,轻声道:“此次你有功,孤会将此事如实禀明父皇,请父皇嘉奖你。”
秦骛知道他这话不是对着自己说的,占有欲颇强地把扶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夹了夹马腹,加快脚步。
回到行宫,早就有随行太医与侍从们在外面等候,他们看见人回来了,呼啦一下都迎了上来。
秦骛翻身下马,把扶容也抱下来。
秦昭想上前看看,竟也没来得及。
六皇子和林意修也想看,秦骛却抱着扶容,径直走了回去。
他只是问仆从:“我住哪?”
六皇子有些着急:“诶?”
那是他的伴读。
秦骛头也不回,淡淡道:“我和扶容都受了伤,住在一处,方便太医诊治。”
这个借口简直是烂透了。
但秦骛就这样抱着扶容走掉了。
六皇子连忙追上去。
秦骛一路回到住处,属下们推开门,他将扶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然后让太医过来看看。
扶容躺在榻上,烧得脸颊泛红,昏睡不醒。
六皇子则在外面张望。
太医给他诊了脉,斟酌着语句道:“这位小公子,应当是受了惊吓,又淋雨吹风,感染了风寒,不要紧,开几服药,再用冷帕子敷一敷,等烧退下去了,自然就好了。”
秦骛颔首:“去开药。”
太医有些犹豫:“那五殿下……”
“我身上无伤。”秦骛忽然想起什么,从衣袖里拿出一块裹成一团的帕子,帕子里兜着一些草药,“方才给他吃了些草药,开药不要相冲。”
“是。”
太医接过帕子,便下去开药。
随后老皇帝的贴身侍从来传口谕。
“传陛下口谕——”
“‘五皇子诛杀刺客有功,扶容护卫六殿下有功,太子来禀,朕深感欣慰。你二人安心养病,痊愈之后,再来谢恩,朕自当嘉奖。’”
看来太子是将事情一五一十都回禀给老皇帝听了。
他还想着扶容病着,没办法即刻过去见老皇帝,才给他拖延了几天。
秦骛俯身行礼,领了旨。
随后侍从们送来热水与干净衣裳,
秦骛绕到屏风后面,快速洗漱一番,就又回到扶容的榻前。
可是……
六皇子已经先他一步,坐在榻前了。
侍从们正给扶容喂药,六皇子坐在旁边,一脸担忧。
他回过头,看见秦骛出来了,便道:“五哥,扶容是我的伴读,还是让我把他带回去吧,我也好派人……”
秦骛本来没什么好语气。
但是一看见扶容躺在榻上,怕他醒了,自己伪装的温和被识破,他只好缓了语气。
秦骛淡淡道:“六皇子的住处甚远,扶容要过去一趟,只怕又要吹风。况且,方才陛下说,让我与扶容一同养病,自然是要一同养病的。”
六皇子皱眉,父皇哪里有这样说过?五皇子分明就是不肯放手。
可是秦骛太过理直气壮,丝毫没有心虚的样子。
现在事情太多了。
秦骛如今是有功之人,他若为了扶容和秦骛闹起来,一团乱麻,只会给大哥添麻烦。
算了。
六皇子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秦骛非要留下扶容,但也没有再同他争执。
他退了一步:“那我留下来陪扶容,五哥快去休息吧。”
秦骛应了一声,却没有转去别的房间,而是又走到了扶容的榻前,低头看看他。
侍从们正往他嘴里灌药,本来还好好的,秦骛一过来,扶容便呛着了,侍从们手忙脚乱地拿帕子给他擦一擦。
扶容似乎是察觉到了熟悉的压迫感,整个人都绷起来了。
六皇子连忙上前:“怎么了?扶容?”
扶容稍微放松一些。
秦骛也明白了什么,后退了半步,退得远远的。
原来……
扶容不是喝不下药,非要秦骛以口渡药。
扶容只是,秦骛在身边时,害怕得喝不下药。
六皇子重情重义,更别提扶容是为了救他,才病倒的。
就算秦骛不肯放人,六皇子也一直陪着扶容,陪了他一整天,直到他好些了。
一直到了深夜,宫人提醒六皇子该走了。
临走前,他还想问一问秦骛,让他把扶容带回去。
秦骛自然不肯。
六皇子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想着明日再过来看扶容。
夜深,属下们都守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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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容静静地躺在榻上,秦骛只敢远远地看着,看够了,便退到外面的小榻上去睡。
他若是靠近,只怕扶容睡不安稳。
此举虽不稳妥,但属下们都守在门外,不会有人知道。
只是秦骛也睡不着,他小睡一会儿,便又做了噩梦,起来打坐。
半夜,里间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秦骛猛地睁开眼睛,迅速起身,推开里间的门:“扶容,要喝水,还是……”
黑暗里,扶容坐在榻上,摸了摸自己的衣袖和衣襟,小声地哭着:“不见了,不见了……”
他显然还很迷糊,烧糊涂了,也没睡醒。
秦骛缓步走近,刻意温和了语气:“什么?”
扶容哭着道:“不见了,令牌不见了……我要求见太子殿下……我要求见太子殿下……”
秦骛哽了一下。
扶容跟他说过的,太子送给他一块令牌,铜铸的,在猎场里弄丢了。
他当时还在心中窃喜,丢了就丢了。
秦骛努力稳定语气:“你…
…你求见太子,要做什么?”
“我不要给五皇子做伴读,我要求太子殿下……”
话还没说完,扶容仿佛想起什么,连忙捂住了嘴。
还没见到太子殿下,不能说出去。
要是给秦骛听见了,他又有新的谋算了。
黑暗中,秦骛垂眼看着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故意用温和语气同扶容说话,扶容……
没有认出他来,才会把这些话跟他说。
若是扶容认出他了,扶容绝对不会跟他说这些话。
扶容哭着,抹着眼泪,认真地摸索床榻上:“我的令牌……令牌……我不给五殿下做伴读……我不要……”
秦骛不敢碰他,仍旧保持着扶容认不出的语气:“你别着急,我……我帮你找,我马上去找。”
第42章 令牌
殿中一片漆黑, 一点儿月光也透不进来。
秦骛站在榻前,低头瞧着扶容,一双手已经伸到了半空, 却始终不敢触碰他。
他怕扶容发现是自己,不仅不肯跟他说话, 还要跟他说那句话。
——我恨死殿下了。
扶容抱着被子, 一边翻找,一边忍不住哭:“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要求见太子殿下……”
他哭得可怜, 秦骛看着心疼,但他谁也怪不了,只能怪自己。
怪自己逼扶容逼得太紧,怪自己设了个局,胸有成竹以为这回扶容肯定能回到他身边, 结果一番算计, 把扶容给算计哭了。
他原本不是这样打算的, 他原本是打算对扶容好的。
秦骛低声道:“扶容,不要见太子,告诉我也可以, 我比太子厉害。”
扶容哭着摇头:“不要,不要你,我要我的牌子……”
秦骛还想引他说话:“太子没什么用, 我帮你, 你跟我说。”
扶容固执地摇摇头,小声道:“我要见太子殿下, 见到了太子殿下, 我要跟太子殿下说……”
扶容说完这话, 便闭紧了嘴巴,专心找自己的牌子,不肯再说一句话。
床榻被扶容翻得乱七八糟的,秦骛终于伸出手,按住他。
在秦骛碰到他的瞬间,扶容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秦骛收紧了手,把扶容按回榻上,扯过被子,把他整个人都包起来。
隔着被子,秦骛抱住扶容,好让他安定下来:“我知道了,我去找……”
他顿了一下,下定决心:“我去找那个令牌,你先休息。”
秦骛回过头,朝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他让人把已经熬好的安神汤药端来,抱着扶容,舀了一勺喂给他喝。
扶容小声道:“我要去见太子殿下……”
秦骛深吸一口气,把勺子递到他唇边:“我知道,你先喝药,等你喝完了药,我马上出去找。”
“好吧……”
扶容小小地应了一声,微微张开嘴,含住银质小汤勺。
扶容低着头,就着秦骛的手,喝完了小半碗汤药。
他摇摇头:“不喝了。”
于是秦骛把东西放下,扶容抬起头看他,眼神似有几分清明。
只是秦骛没让人把蜡烛点起来,也就没有看见。
安神药的药力渐渐发作,扶容原本就迷糊,现在睡意上头,打了个哈欠。
秦骛摆好枕头,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床榻上,把被角压好,按照扶容一贯喜欢的样式、把被子做成一个窝,好让扶容在里面睡得安心。
最后,秦骛放下帐子,转身离开。
他走到外间,吩咐属下们:“让太医过来守着。”
“是。”
秦骛仿佛想到什么,略一凝眸,又道:“我记得,太子和六皇子都派了人过来。”
“是。”属下答道,“属下们留心着,五殿下和扶公子的事情,都没让他们插手,人都在后殿。”
秦骛顿了一下,淡淡道:“让他们过来照顾扶容。”
属下有些惊讶,虽然不解,但还是应了:“是。”
太子和六皇子派人过来,主要是照顾扶容的。
原本秦骛想着,他可以照顾扶容,何必让情敌的人过来。
可是现在……
秦骛又等了一会儿,看着扶容睡下了,太医和
侍从们都候在里间,便准备出去一趟。
他让属下们去部署,对外只说自己去后殿睡,无事不用来打扰。
反正没人会来找他。
夜黑风高,天上下着濛濛细雨。
宫门外,一声清脆的布谷鸟叫声响起,秦骛的下属牵来了马匹,秦骛从偏门离开行宫,翻身上马。
他穿着一身黑衣,身负弓箭长刀,借着夜色的掩护,一路纵马驰骋。
身后的属下们险些跟不上他。
秦骛迅速下了山,回到原先春猎的营地所在。
秦骛骑在马上,望着进山的路,回忆了一下扶容说的那个牌子的模样,再想了想扶容跟着六皇子进山打猎、遇到刺客,再遇见他,都走了哪些路。
他当机立断,吩咐属下:“先去那个破庙。”
顺着来时的路往回找,比较快些。
若是扶容在遇见他之后才弄丢令牌,那就好找许多。
若是扶容在遇见刺客的时候就弄丢了……
只怕要漫山遍野地找。
他的属下们也是这样想的,要找到什么时候?只怕得把这几座山都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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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委婉地问:“五殿下,是不是做两手准备,伪造一个,或是从旁人手里偷一个?万一找不着……”
秦骛顿了一下,若有所思。
伪造一个,听起来不错的样子。
他来找那个牌子,是为了扶容。
可是,他只要一想到扶容怀里揣着的东西,是太子给的,他就觉得心脏跟针扎似的难受,嫉妒得要发狂。
只要伪造一个,扶容怀里就能揣着他送的东西了。
秦骛微微颔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万一找不到呢?万一扶容认不出来呢?
秦骛回过神,将自己阴暗的想法都收敛起来,一夹马腹,沿着山路进山。
深夜的山林,比白日里凶险太多,更别提现在还下着雨。
道路泥泞,马蹄踩在上面,惊走草丛里不知名的野物。
淅淅沥沥的下雨声,窸窸窣窣的野物逃窜声,还有难以形容的嚎叫声。
秦骛一路往破庙赶,很快就到了破庙前。
他先下了马,举着火把,将破庙里里外外搜寻一遍。
没有找到。
于是他再一次翻身上马,沿着他们来时的路,一路找回去。
秦骛一面找,一面忍不住想——
那是太子送给扶容的东西。
可是扶容哭了。
他从来不是个大方的人,他不想让扶容身上有其他男人的东西。
可是扶容哭了。
扶容会把那东西揣在怀里吗?会随身带着吗?会抱着它睡觉吗?
可是扶容哭了。
秦骛深吸一口气,夜间林中湿重冰冷的空气灌进胸膛,把熊熊燃烧的妒火压制下去。
好罢,他继续找,找太子送给扶容、扶容视若珍宝的那个东西。
就算他在其中,连一点影子都没有。
行宫里,扶容喝了半碗安神汤药,正沉沉睡着。
太医和侍从们时不时进去看看,见他睡得熟,脸上也不烫了,也不敢走开,只是守在外间。
天色擦亮。
秦昭惦记着扶容,早早地就带着人过来了。
这时候扶容还睡着,秦昭轻声吩咐人:“先把药拿下去熬,早饭温在炉子上。”
“是。”
秦昭在榻边坐下,伸出手,试了试扶容的额头。
他昨日向父皇回禀事情,猎场和都城里事情一大堆,本来想着处理完了,就过来看看扶容,没想到处理完事情,已经是半夜了。
所幸侍从来禀,说六皇子一整天都陪着,他也就放心一些。
六安山派人来禀报他的时候,着急忙慌的,话也说不清楚,一会儿说天降刺客,一会儿又说天降暴雨。
还说五皇子还没找着,连带着六皇子身边的伴读,英勇护主,孤身引开刺客,也还没找到。
秦昭原以为,他们说的伴读,应当是他亲自给六皇子挑选的那两个世家子弟,世家出身,身负职务,英勇忠心,是应该的。
可是他没想到,英勇护主的那个伴读,是扶容。
秦昭很难想象,扶容才十几岁的人,身板瘦瘦小小的,挡不住刺客一箭,怎么会有这样的决心和勇气?
说实话,从收到消息,到赶来猎场的路上,秦昭最担心的,不是父皇,也不是兄弟们,他知道,他们身边都围着许多侍卫,就算出事,也一定是最后一个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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