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就站在他身后,忽然前一步打断他。
听到她的声音,上官逸一愣,蓦然回头,深邃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
雪若自然流畅地从书桌的夹层里拿出两本话本子,微笑道:“公主这几日在看这些书。”
上官逸面色僵了僵,片刻,信手翻过那些宫外弄来的话本子。
这些话本子多流传在市井民间,稍有些门第的人家,都不许家中女孩看这些被认为乱七八糟的书,以免学坏不尊闺训,不料她贵为一国公主,竟然堂而皇之地看这些禁书。
他咳了咳,神色很快就恢复从容,“公主虽贵为金枝玉叶,但长年居于深宫,看些这种民俗话本有助了解百姓们的市井生活。”合上书,淡然笑道。
素因坐在帘子里,手里绞着帕子,脸色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洞立即消失。
雪若欠身,盈盈笑道:“上官大人所言极是,公主今日言道,这书中尚有几处不解。”
她对着素因说:“公主,您不是说正巧可以向大人请教,是吗?”
素因脸白了白,硬着头皮含糊道:“是……”
“何处?”上官逸看了雪若一眼,不动声色道。
雪若随手翻开一本话本,指着一处,望着他,诚恳问道:“这里所说的‘银样蜡枪头’指的可是如大人这般才华出众的人物?”
上官逸略微一顿,随即轻笑道:“臣自愧担不起这样的褒扬。”
雪若眼睛睁大,这人脸皮也真厚,明明是骂他绣花枕头一包草,居然说谢谢称赞。
她一拍脑门,恍然道:“想起来了,搞错了,这个词说的其实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意思。”
遂困惑地打量上官逸,露出不忍心揭穿的表情:“大人,你不是学富五车,竟然连这个...都不懂。”
上官逸笑容渐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好整以暇道:“这位内贵人高见,只是凡事不可一概而论。譬如这‘银样蜡枪头’一词,蜡枪鍍银,若是用于战场厮杀则为废物一根,完全无用。但若是用在菊园戏台,即轻便又不易伤着人,比那真刀真枪好上百倍。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是为道理。”
雪若本想讥讽他一番,没想到居然被他巧言驳了回来,一时词穷,却听素因在帘内抚掌称赞:“上官大人高见。”
她的目光穿过珠帘,恨铁不成钢地剜了素因一眼。
上官逸拿起手中一本书,起身向帘内道:“公主想必嫌八股文章过于艰涩,臣带来一本‘诗经’,如公主愿意,不如今日我们讲一讲《诗经》如何?”
雪若早就耳闻《诗经》流传千年,文辞朴实真挚,却一直无缘一看,听他这么一说竟有些雀跃之心。
“甚好,呈上来给我一阅。”素因亦同意。
上官逸双手将书递给雪若,雪若接过正待要拿给素因,随手翻了一翻,只见几行字跃入眼中: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心中有一根弦被猛地拨了一下,只觉得耳根发热,还没等反应过来,已经怒从心起,回身将书扔回桌上。
“这是什么书,尽是淫词乱文……”雪若冷声道。
殿内静悄悄,只有她的声音的回音在慢慢消去。
她突然意识到此刻是以丫鬟身份站在殿中,而且私自翻看公主的书籍已是僭越。
心道不好露馅了,连忙垂首道:“奴婢失言,请上官大人恕罪。”微微抬头,正对上上官逸漆黑清冷的眼眸,她不自觉地再度低下头去。
只听他淡然冷笑:“到底是公主身旁的丫鬟,气性不小!”
素因用帕子掩嘴咳了咳,道:“她是我的贴身丫头,被我宠坏了,大人莫怪。”
上官逸又看了雪若一眼,云淡风轻道:“无妨,只是这位姑娘为何说这《诗经》是淫词乱文,在下愿闻高见。”
雪若不服气地拿过书,翻了几翻,直着脖子指着书上:“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分明就是定情之诗!”遂冷笑道:“君上遣大人来教导公主圣贤文章,大人却拿这情诗出来,难不成把公主当成轻薄肤浅之人?”
上官逸闻言神色坦然,不以为意,拱手道:“姑娘才识不浅,一眼便明其意思。在下佩服!”
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缓缓说道:“只是看书不可囫囵吞枣,像姑娘这般走马观花地浏览便妄断其意,恐怕只会贻笑大方。”
他伸手指着这首诗的前半段,“你看这里,‘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后面的“契阔”为“勤苦”之意,这首诗讲述的是战场之中的是两名将士的相互勉励之词。”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讥诮道:“不知姑娘何等巧思,竟把如此铿锵之词视为情爱之诗?”
是兄弟情?不是男女之爱?
雪若有点懵,不知如何辩驳,他说得确实挺像那么回事儿。
一时气得直瞪眼却无法发作,咬着嘴唇,真想用目光在他身上戳几个透明窟窿。
碧凝感觉到了她的怒意,在后面一个劲地拉她的裙子。
素因连忙解围,硬着喉咙对我道:“芸儿好放肆,还不下去倒茶上来,向上官大人赔礼。”
上官逸起立拱手,“在下不敢当。”用余光瞟了雪若一眼,眼中有隐约的笑意。
雪若气鼓鼓地退出殿外,碧凝亦跟随出来,在偏殿忙不迭地替她准备茶水。
雪若坐在一张楠木凳上堵气,:“这个病秧子,竟然当众羞辱我,还要我给他送茶水?不去不去!”
碧凝温言道:“我的好公主,既然做戏就要做全套,不然如何收场呢?”
雪若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茶盘,气呼呼地穿过长廊,向正殿走去。
途经偏殿旁的小园子时,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花园里面种植的均是外邦进贡而来的奇花异草,王上知道雪若有摆弄花草的爱好,便悉数赐予了她。
雪若俯下身来,轻轻抚摸一株花草。
这草是北地进贡的奇物,叶上长叶,花又叠花,开花时美丽奇特,而且这草有个特性,其叶烧水让人喝了后据说会全身奇痒难耐。据说番邦曾有一种刑罚,就是灌人喝这种草烧的水。
雪若心念一动,嘴边抿出一缕笑。
正殿里,上官逸正在跟素因讲着诗经里面的故事,素因听得兴致勃勃。
雪若捧着茶盘跨进殿,她捡着一个空挡,微低着头,把茶递给上官逸,捏着嗓子道:“方才是奴婢失礼,还望大人见谅。”
片刻后,白皙修匀的手接过茶盅。
雪若不觉抬头,正对上他波澜不惊的双眼,心头不免突突直跳,赶紧低下头去。
“你也是护主心切,不妨事。”上官逸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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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若看着他接过茶杯,放在了一旁的桌上,好心提醒道:“茶冷了就不好喝了。”
“多谢姑娘。”上官逸听了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礼貌而疏远,说罢手执茶杯置于唇边。
雪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他欲喝茶,不由心中大喜,今夜保管你挠得皮开肉绽,欲死欲仙,从此再也不敢踏进我燕熙宫!
她在暗暗脑补上官逸又痒又疼,满地打滚的模样,遂觉十分过瘾,就差没在大殿上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忽见碧凝在宫门外探头,向她招招手,雪若不明就里,便走了出去。
“启禀公主,静乐公主求见!”芸儿慌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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