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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不到她对自己的恶意,又笑眯眯道,“长琴师姐会养剑吗?”

    师长琴眉头皱得更紧,神情越发凝肃。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①嬴清言低声叹息,她面上的恍惚一色一闪而过,片刻后又恢复了带笑的模样,“在失去了一层铠甲后,那应当再铸一身新甲,不是吗?”

    师长琴听明白了师长琴的言外之意,朝着屋中瞥了一眼,她沉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要将天罡虎符炼入‘证我’剑中,让它变成真正的帝剑。”嬴清言毫不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此刻的眼神明明如星,对上师长琴那写满了诧异的面庞时,她又笑微微道,“你是儒门弟子,虽修太极五行之道,可熟读儒家经典,想来也能以《招魂》《国殇》之章来助我。”

    “天罡虎符”乃始帝祭炼的一件宝器,其中封镇着一道道昔日为帝朝南征北战的鬼灵。“证我剑”能号令群臣,以算是一柄帝王剑,可若是能炼入“天罡虎符”,那就是真正的“帝剑”了。在一身龙气散去后,无数鬼雄当作新的战甲。

    师长琴定定地凝视着嬴清言,追问道:“你舍得?”

    嬴清言挑眉,微笑道:“长琴师姐这是什么话?这原本就是属于帝朝的,不是吗?”

    师长琴没答话,试图中嬴清言那无懈可击的笑容中找寻一丝破绽。她一直不知道嬴梦槐对嬴清言的放纵或者说是信任从哪里来的,这明明就是个行事无所顾忌的人,她连血亲都能下手屠戮,眼底根本没有苍生大义。

    嬴清言没有耐心等待师长琴,她呵笑了一声:“你要是不愿意也无妨,儒门出身的人也不只有你一个。”

    师长琴道:“我会帮你,不必去寻找其他人。”

    嬴清言笑容越发明艳灼然,她偷偷朝着嬴梦槐所在方向瞥了一眼,又伸出手指抵住唇一按,“嘘”了一声,道:“不是为我,是为了姐姐。”

    苍龙在天,四方俱见,昆仑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必定会用尽手段。昆仑剑客剑上神通离奇而又多变,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腾跃千里直指正身的剑术。毕竟那一位的剑道可是能借气意斩正身的,昆仑得其三分本事,便能让嬴梦槐身陷危局中!

    作者有话说:

    ①《国殇》

    第75章

    剑匣中,长剑嗡鸣不绝。

    玄圃剑主盘膝坐于殿中,阖着眼继续加深自己与法剑的牵系,直到迈入人剑合一的境界。这是一柄六尺长的、纹路古朴的铜剑,它存在于剑匣中,可随着玄圃剑主进入剑境以待施展“逐血踪”这一剑上神通后,剑身反而变得黯淡无光了。然而那匣中的剑律越来越清透,仿佛一道悠长的龙吟。这是一个“自实入虚”的过程,待到法剑无形,便是法剑出鞘的那一刻!

    一日后,剑匣中的嗡鸣越发响亮。一道虹光自剑匣中冲出,玄圃剑主蓦地睁开了双眼,他伸手朝着左手侧早已经备好的嬴氏血脉“精血”一点,顿时血色泼洒如迷雾,注入了那道虹光中。他身上的气意再度拔高,从他身上荡开的威势横扫四方,使得那座大殿都摇摇欲坠,像是要在这股强横的气息中倒塌。不过这等波澜壮阔之象只维系了数息,虹光腾跃,眨眼便消失在眼前。玄圃剑主的气息骤然跌落,变得极为萎靡。那张清隽的面容上不复少年,而是多了岁月的痕迹,像是要显出“本相”。

    这是使用了“逐血踪”后精血亏空之象,若是得手之后,他的精血会复还回来。可要是失败了,就相当于那部分精血凭空折去,再也回不来了。只是玄圃剑主并不觉得有这种可能存在,在失去了帝朝气运护体之后,一个修为低微的寻常人如何及得上昆仑的手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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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袖中摸出了一瓶丹丸吞服,便阖着眼打坐调息。儒门、灵山那处不知战况如何了,若是清州事了,他们得前往灵山,到时候又是一场恶战。

    清州城中。

    嬴梦槐注视着摆在了面前的“证我剑”,眉头微微地蹙起,她的眉心堆积着一股淡淡的愁绪。她察觉到这柄剑与过往不同了。若是之前无锋而内敛,此刻则是自内向外的散发着一股百折不挠的坚韧意志来。

    不管她如何询问,嬴清言都不肯再开口。

    她知道嬴清言不会害她,只是——

    正暗暗思忖着,嬴梦槐心中陡然浮现了一股警兆,她的眼皮子剧烈跳动着,伸手将法剑一捉,气意顿时拔升到了最高层。那股汹涌澎湃的剑流凭空现出,如同海浪一般滚荡着,顷刻间便抵达她的身前,似是要将她斩成两半。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手中长剑发出了一阵啸鸣,紧接着就是隆隆的鼓声、沓沓的马蹄声以及兵戈交击的金铁声传出。那骤然间冲出长剑的无数鬼兵在帝剑号令之下,散发着一股始帝横扫六合的壮气。“逐血踪”能斩一切外力,可其中蕴藏的灵机终究是有限的,在那绵延不绝的鬼兵阻碍下,不过数息便在撞击中被削去了一半。

    气浪翻滚,如狂风横扫。桌椅破裂,就连那梁柱也被巨力冲撞着摇摇欲坠。嬴梦槐见状不好,即刻从殿中飞掠了出去。那道如虹气般的剑影追逐在她的身后,只是被鬼兵一挡,早已经失去了先机。师长琴、嬴清言等人被惊动,纷纷祭出了法器迎上了那道虹光。

    残余的虹光在破碎后发出了一道沉闷的震响,剑势看似已经消尽,可实际上还藏有最后一击。在“逐血踪”破碎之后,自里头飞出成百上千道飞剑,惨白的光芒填充四野,每一剑都藏着“逐血踪”之势,直指嬴梦槐!嬴梦槐提着剑也一口气祭出了十二道剑芒,可她终究不是修剑道的,在正面相冲之中,那十二道剑芒很快就被搅碎,溅落的光芒像是连绵不绝的白色闪电。

    嬴梦槐眉头一皱,手中的长剑一震,剑脊上流下了一线寒光,从上至下,闪烁着数点刺眼的星芒。正准备再度出手,一道金身法相骤然在她的身上显化,那数百道剑光仿佛一头扎进了钟中,打出了一连串叮叮当当的沉闷声响,可却始终不能够将金身打坏。“逐血踪”的剑势到了此刻才算是散尽。

    半空中,记何年一步踏出,伸手摘下了兜帽,双手合十朝着嬴梦槐行了一礼,笑微微道:“没来晚。”须弥佛宗已经化作了废墟,余下的三千寺庙曾被丹蘅打坏了大半,元州、流州之事已经不需要她们来料理,只将善后之事交给方伯便可。记何年原本是想要寻找丹蘅的,可听闻嬴梦槐前往青州前线之事,她便也改变了主意。

    灵山,那边是神的战场。

    剑尖淅沥沥地淌着血,肃杀之气冲天而起。那是一股从千年前便已经刮起的、侵蚀骨肉的肃肃之风!在十二道儒门护法法相崩溃后,连接成阵的儒门十二贤也一同遭遇了重创。他们欲以圣人言来教化敌人,可“圣人言”是哪里来的?“圣人之道”又是怎么求来的?史籍中不再详细记录这一笔,但是他们心中清楚,一切都源于“青帝”!唯有“青帝”是一切之源,那么他们要用什么来“教化”?所有圣人言化作的坚甲、兵刃都在刀气中破散崩溃,他们发现此刻的丹蘅已经没有了“极限”。

    “弃了人间身……那么此刻站在我等跟前的,只能是‘祂’了。”孟长恒的声音很低,他扯了扯嘴角,神情有些惨淡。他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色,在天际一道庞大的法相逐渐地显化……仙凡有别,大荒人间要如何承载那来自高天的伟力?新神借着祭品将化影投入人间,那么青帝呢?少了肉身后,谁是祂铸世之基?是大荒的天道吗?

    镜知与丹蘅并肩而立,她的身影颇为虚幻,似是能被一阵清风给吹散。她出剑的次数很少,并不是她不愿意助丹蘅,而是她与天地之间有一场“自我”的拉锯战。随着丹蘅气意的拔高,她的身影逐渐与过去的青帝叠合,人间没有祭坛,已经没办法承载祂的力量。可她不能让丹蘅,她要以一片赤忱爱丹蘅,那么天地就该以同样的赤忱来爱她的帝君!

    天地隆隆,滚雷震荡不已。

    人间帝王释放出的气运填补着她的神魂,逐渐将她推向了至高、至大、至远。

    可镜知抿着唇,如霜雪般的容颜紧绷着,银灰色的双眸逐渐地被灿灿的金芒覆盖,她索性分出了神魂,用无穷山川堆成祭坛,用自身神魂燃成祭火,给她最爱的人一个天下无双的祭典,一个可以停驻在人间的祭典。

    丹蘅转身看了镜知一眼,她不难感知到天地之间的变化。

    她的双眸幽寂,像是那森沉不见底的深渊,可慢慢地,那股森冷化开,变作了一股如骀荡春风般温柔的笑容与叹息。

    丹蘅什么都没有说,她提着刀斩向了横亘在前方的敌人。

    这是余留了千年的孽,是再也无法抹消掉的悔,是她该摧毁的一切。

    儒门十二贤人只觉得那柄青色的枯荣刀无处不在,越来越难招架,他们根本没办法阻止丹蘅、镜知踏入灵山中!再这么下去,他们自身也会被斩于刀下!在亲眼看到了一个同道化作了血肉爆散后,孟长恒的心中出现了悔意。“用舍行藏、不可做匹夫之勇……是我辈该隐时。”他口中的话语颠三倒四的,祭出了一道剑芒斩落了那即将劈中自身的刀气后,他一旋身却是向着另一个方向窜逃!那位要入灵山登扶桑,那么撤退是他们唯一生还的机会。

    孟长恒一动,余下的儒门修士自然也跟着他一道向外窜逃,直到瞧不见那道青芒,他们才重新聚首,重重地喘息。耳中刀剑的嗡鸣散去后,孟长恒长吐了一口气:“我等已经尽力了,也不知灵山十巫那边祭典如何了。”

    温长应抚了抚汗湿的云鬓,答道:“回去瞧一瞧就知道了。”她几度以为自己要丧生在那夺目的刀光之下!

    “就先——”“如此”两个字尚未出口,孟长恒眼皮子一跳,他蓦地抬起头,望着那凭空压下的一页金册,眉眼间满是错愕和震怒!六十四卦风云变,每一回爻动都藏着一股杀机!而这世上修此道臻至化境的人,唯有见秋山!

    “师姐……”温长应心尖一颤,眼波漾动,那张玉雪可爱的面庞上出现了欲说还休的柔情。

    见秋山温声道:“请诸位道友留步。”自上回一别后,他们连“同门”都不是了,过往的同修情意一笔勾销,剩下的则是一种没有爱与憎的疏离和陌生。

    “忘恩负义之人,不必再劝。”孟长恒冷笑了一声,面露疾风之色,“她连昔日枕边人都可以下手,何况是我等与她早已陌路的同道?都道蓬莱无情,我看那位就是太多情了才会落得如此结局!要不然以蓬莱之力,怎会溃败得如此之快?”

    孟长恒故意提起蓬莱,却是要以姬赢来攻心。

    他们才经历了一场恶战,与见秋山对上未必能够讨得到好处,可要是见秋山心境有缺,那么他们就能找到破局的机会了。

    只是见秋山听说了这番话,神色不改。她心中冲澹寂寂然,那双如春水横波的眼中,是一种无情的温柔。

    第76章

    儒门十二贤昔年都在学宫中清修,坐而论道,各自秉性不同,时常为了一个观点争论不休,乃至于大打出手。他们虽一身文气,可动起手来算不得文雅。十二人中唯有见秋山最为温柔,她就像是至善的水,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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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怒的时候。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见秋山好说话,因为没有人能够劝服得了她。

    一望无垠的原野长风猎猎,无数烈气在灵力的催动下喷涌,那刻录在了玉简竹书上的文字此刻锋芒尽现,宛如锐不可当的剑锋。昔日的旧相识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对望,在安静了数息后,积蓄的力量轰然间爆发。

    可剩下的儒门才从灵山逃生,自身力量跌至了低谷,猝然间应对攻势猛烈的见秋山,一时间稳不住脚跟。在一片刺目的灼然光芒后,孟长恒一众人面色变得越发难看。

    “有本事与我等堂堂正正打一场。”

    “师姐此举有违仁义之道。”

    ……

    见秋山抬眸,笑微微道:“嗯,我不仁不义不忠不信。”停顿片刻,又抬袖行了一礼,“请诸位赴死。”话音才落下,无字书上猛然间爆发一阵亮芒,急速旋动的六爻并未化作地火山风等异象,而是逐渐地在那亮芒之中消隐。见秋山一伸手就从无字书中捉出了一柄剑来,抬袖就朝着诸人之中实力最弱的那位一斩。

    那人瞳孔骤然一缩,当然不会选择束手就擒,忙不迭变幻自身方位,匆匆忙忙提起法器迎战。可不管他如何闪避,那一剑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只听得一道咔擦声响,身形如玉碎,又被飘荡的风吹散。

    “天人卜能测定天机,她在推演我等的跟脚与未来的变数!”孟长恒呼吸一滞,眼神中掠过了几分惊恐。当未来的变数都被算定且一剑斩去,那未来身就不会存在了,而没有了未来,自然只有死亡这一种结局。儒门传承千载,就没有修成此神通的人!可见秋山偏偏使用了出来。他抖了抖袖袍,荡开了一道春秋剑气,再也没有了那缠斗的心思。

    见秋山看都没看孟长恒,她的身心尽数沉浸在了卦文中,眼前的一切化作了一缕缕神意飞扬。她的气机随着推演攀升到了一个至高点,长剑一起便化作了密密麻麻的剑光,直斩那些同道的跟脚。在斩却阻道之人后,她还要回儒门祖庭,她没有闲心再等待了。

    温长应凝望着见秋山的眸子中水波盈盈,她有万千话语不知如何提起。她想到了过去的粗茶,想到了学宫里的相会,想到了那日与姬赢相逢后两人相似的愁苦。

    “师姐,你——”

    可见秋山没有给她说完心事的机会。

    剑光旋起旋灭,一道道高扬的气意被斩落。

    见秋山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她的身后那道盛芒消散后,别说是尸骸了,就连一滴鲜血都没有剩下。

    和平的手段只是一种奢求,没有死亡,这个世道永远不可能变成她想要的模样-

    灵山上,枯萎的扶桑如刀戟刺向高天。

    昔日天门开时,除了白玉圭,还有扶桑木能够直通九重天,是人与神之间往来的桥梁。可是那人神和谐的时代早已经终结了,神与神之间出现了巨大的裂隙,整个人间也趋向疯魔,妄图做那空前的“戮天”之举。贪婪中催生的疯狂使得盛放的一切都逐渐凋零,使得无数生机被一寸寸斩断。

    镜知仰头望着扶桑。

    千年前的画面像是镜花水月般的幻景,在眼前快速掠过。时而是那轻快飞扬的、从枝丫上传来的歌声,时而是那笑意盈盈如春风春水般的笑容……那是一段快活的不知忧虑的时间,可也是一场鲜血盛宴的帷幕。

    她伸出手似是想要抓住那段永远逝去的时光,可手掌贴上的是一株早已经枯萎的、丧尽生机的扶桑。她心绪翻滚,一道道金光溢出,如萤火飘荡在了树干四周,然而沉寂的古树没有半分回应。

    丹蘅的神情很是平静:“没有用的,它不会活。”当年的青帝神宫便是依扶桑而建的,她在扶桑树上度过了无数个岁月,看它在岁月轮回中长青不败,又看着它与自己一样奔赴必死的结局。

    扶桑枯萎,天人绝。

    踱步走近了镜知,丹蘅蓦地抓住了那向扶桑木传达灵力的镜知,对上那双银灰的藏着隐晦爱意的眼眸时,她忽地展颜一笑,问道:“你是爱扶桑,还是爱我?”不待镜知回答,她又道,“你要看扶桑,还是要看我?”

    镜知面色绯红如云霞。

    丹蘅轻轻一笑,抓住了她的手,借着扶桑一步步走向那曾经的绝望之地。

    自高高的九重天下望,可以窥见无数山峰与河流错落,天地就像是一张巨大的棋盘,其间点缀着无数的棋子。而此时那些棋子都在燃烧,化作了袅袅的火一点点地填充着那有些虚幻的神魔法相。而在神魔法相,是错落的城池和烽火,像是一条与天上苍龙相映衬的、盘桓着的赤龙。

    丹蘅垂眸下望,烽火映入了她的眼中,只是她的神情极为平静。

    苍生俱是蝼蚁,昔日的帝君已经不会再爱怜人间了。

    “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就去个没有人的地方生活。”镜知忽地开口。她抬起手指描摹着丹蘅的面庞,在她决定抛去与人间的牵系后,肉身便早已经不存在了,如今的她只是虚幻的形体,靠着与天地山河的契约在人间筑形。她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绯衣随着流云翻转,与过去的纯然快活的少女相比,是那样的不同,压着深深的恨。

    丹蘅转向镜知,眼中那冰寒与漠然转瞬间便柔软的光芒替代。在记起旧事之后,那无穷无尽的哀嚎与污秽像是一重又一重的浪潮,要将她整个人淹没,而唯一的一点明光就是镜知。可那道明光是与天地相连的,渐渐地被污秽吞噬。不管她如何压下心绪,她心中都记得很清楚,祂是天道,那么天地是祂、山川河流是祂,偌大的人间也是直指祂的本身。她恨着人间,却又荒唐地爱着人间。她的思绪早已经在爱与恨的交缠中扭曲了。

    而此刻,丹蘅微笑着,她凑近了镜知,抵着她的额头,轻轻地应了一声:“好。”眼眸中掠过了一抹金光,她右手轻轻一勾,一道神秘的纹路在镜知悄然不知的时候贴上了她的身躯,一点点地消融用来更易业障、替她承担世间一切苦的逆转咒印。

    在等到了扶桑之巅的时候,她抬起手,一刀劈开了那早已经紧锁的天门!幽沉的天际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隙,无数堆积千年的鲜血与尸块向着人间倾泻。可那恐怖而又扭曲的东西到了半空时倏地止住,暴动的雷芒与扶桑为中心,逐渐地向着四面八方蔓延,逐渐地笼罩了大荒十二州,无数雷火之中,尸血飞灰湮灭。轰隆轰隆的巨响在群山之间回荡,像是千千万万个人一同敲起的战鼓。听到这样声响的人,几乎同时抬头望向了那片天空。

    青帝出刀了。

    那柄刀昔日屠戮了九重天诸神,打坏了无数座神宫法相,如今再度指向了那占据着九重天的、无数尸山血海中诞生的、自命为神的怪物。那怪物已经显化成了人的模样,它的身后是一座庞大而威严的法相,是无数凋零的记忆中凝聚出来的属于旧神的庄严和可怖。

    “日月蒙晦,您已经堕入了魔道中,还要与我一战吗?”那道法相沉声开口,它转动着脑袋,用那双如日月炯然的双眼望着丹蘅,又古怪地笑了一声,换成了另一种音调道,“神躯早已经崩解陨落,化作赤火堕入人间,如今留存的只是神魂,凭什么与我争?至于天道,人间战乱不休,每一次杀戮都在削弱天道自身。既至大无上,却又为人间所制,实在是可怜。”

    法相的声音与过去的诸神重叠,仿佛千百个人同时说话,轰隆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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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蘅挑了挑眉,平静道:“昔日那四位帝君也是这样想,可最后还不是成为刀下亡魂?至于你,不过是从祂们的神性中诞生的怪物而已,也妄图成神吗?”她并不掩饰自己的不屑,刀气纵横千万里,在偌大的九重天中敲出山崩地裂的巨响。

    那道法相轻轻地抬起手掌,它的身后是无数用血肉来献祭的生灵……祂从中汲取源源不断的力量。强悍无匹的刀气在它的身上落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可转瞬间就恢复如初,而那道刀痕则是显化在了人间的大地上,劈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这九重天上的怪物“嗬嗬”地笑,借着人间的祭祀,祂正一点点地篡夺早已经沉沦在业障中的天道权柄。

    天地棋局,以苍生为子。

    火烧了起来。

    从九重天烧向了人间大地。

    梁柱、瓦片、窗棂……一切的一切都在发出爆裂的声响,像是要在火中融化。

    天上、人间。

    镜知抚着剑,低声说了句:“太一。”

    剑鸣声乍起,雪色的剑芒盖过了一切流淌的光,如一场纷纷扬扬的落雪。

    她不想再当天道了,可要让丹蘅无后顾之忧,她就必须成为天道。

    耳畔忽地响起了清越而又古老的歌谣,那是昔日生民给众神的祝歌,是曾经的一片赤忱。

    可此刻——镜知的目光追寻到了晦涩歌谣的源头,身躯忽然间颤抖起来。

    丹蘅没有望向镜知,可她什么都知道。

    祝歌在回荡……把现有的未来的一切都献给您,把世间最不幸和痛苦的命运都留给我……在这歌谣里,她不祈求任何东西。

    那曾经因咒法逆转到了天道之身的业障化作了一道墨龙奔涌而出。

    这世上没有比那堕入魔道的青帝神魂更吸引它们的存在了。

    第77章

    作为天道的镜知曾为了丹蘅与苍生舍了一次又一次,她身上那天地生成的功德逐渐地削减,自身也被人间影响,一步一步地踏入幽暗中,直至最后彻底疯魔。可不管是丹蘅还是她自己,都不想走到这一下场。

    太一剑起,光芒如雪亮。这一剑纵横千万里,在顷刻间杀去了那道神魔法相与人间千丝万缕的关联。她垂眸看到了人间无数汇聚在一起的微光,可更多的是那污浊而肮脏的血色,是一片泥泞和混乱。

    是一切的痛苦之源。

    丹蘅在跟那神尸中催生出来的怪物厮杀,枯荣刀上的青光已经逐渐地被血气覆盖,无穷无尽的屠神业障在她的身后翻涌,那绵延不尽的恨意压在了她的肩上,像是黑火一样灼烧着她的神魂,可又给那怪物带来了极大的威慑。

    在青帝屠神成罪之后,对青帝手中那柄刀的恨意和惧意就攀升到了巅峰,镂刻到了本能里。怪物以无数杂乱的神识为基,自然也继承了那股惊惧。只不过失神了刹那,它就被整个儿砸到了地面,胸膛处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塌陷。很快的,他的周身涌动着大片大片不祥的黑气,被砸扁的胸膛又重新鼓动了起来。它伸手一握,金甲护臂沿着手臂攀升,璀璨的光华流动,那具法相还真威武得像是昔日的神尊。

    “但凡人间祭祀不灭,我之身就不会灭!”这尊伪神哈哈大笑,它满怀恶意地凝望着丹蘅,“业障缠身,您还能坚持多久?”在丹蘅的身后本是一条浩浩荡荡、横亘长空的苍龙,但是此刻已然被瘴气吞噬,明明是火红的、燃烧着的星辰,可阴寒得好似深渊中的冰。

    丹蘅不言不语,她的内心深处一片空无,只余下了拔刀。

    刀光如龙斜冲向前,那些堆积的尸骸中血肉剥落,露出了森森的骨架。咚一声脆响,神骨断裂,又化飞灰湮灭。

    伪神在尖啸,那尖利的咆哮声贯穿了整个天地,随着滚荡的人声一道落向了人间。

    清州之地。

    密密麻麻的战舟浮在了半空中,玄兵旋即轰落,纷纷扬扬地砸向了那尊如利剑一样直刺苍穹的昆仑山。

    而在祖州,见秋山只身入儒门祖庭。在一座城中,灵山十巫围坐在了祭坛边,以同样的音调唱着一首给“神”的祝歌,用最原始、最蛮荒的方式,用人牲来祭祀、取悦神明。熊熊的大火卷腾着,诡异的铃声在回荡,他们的面目渐渐地模糊不清,只剩下了扭曲的暗影,仿佛妖魔在欢舞、在庆贺着末日的到来。

    曾经侍奉神祇的巫早已经疯魔了,要不然也不会诞生那样疯狂的念头。

    以祖州为祭炉,以鲜血为火,这是要用无数生民来献祭。密密麻麻的血线再度腾空起,迫不及待地掠向了高空。

    在此刻,一页金书落下,一柄利剑斩下,那巍峨的城墙在纵横的剑气中轰然倒塌。

    见秋山抬眸,望着昔日极为熟悉的旧地,眉眼间拂过了一抹深深的疲惫-

    “错了,都错了,凡人怎么能狩天呢?”九重天的伪神在疯狂地大笑,“想要狩天,那就只能够将刀刃指向自己!”它这一句话落下,人间各处,那早已经如行尸、恶鬼的人将利刃一旋,劈向了自己的头颅。天道是人间的天道,祂的气数与人间息息相关。伪神并不在意丹蘅的攻袭给祂造成的创伤,它此刻的目的就是等待着天道被一次次地削弱,然后吞天!

    这是一场天地间的浩劫。

    就算有修道士尽可能地护着城池、护着天地的生灵,可还是有一个又一个人死去,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人间踏上了千年前的“狩天”老路,可这一回他们似乎是真的找到了办法,用日月的堕落、山川的崩殒、草木的凋零来催动天地的死亡。

    镜知凝望着一身血污的丹蘅,她感知到自己的力量衰退了些许。可她已经不会为人间的生民而痛苦了,人间对她的影响何其的微小。她的身后是一条明净的长河,她的道性、神性都在层层的攀升,如当初的帝君所愿那般走向至高、至大、至渺。只是——这根本不想她想要踏上的路。

    那股在镜知身上的永不停歇的道性之变戛然而止,如太古雪般纯洁无瑕的白衣骤然泛起了一抹赤色的火。她身后的浩浩长河在燃烧,她自身也在燃烧。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身形陡然间化作了一缕吹过太古的风,缠上了丹蘅的手腕。

    在这天地间,没有什么比她自身更好的祭品了。

    谁说青帝只余下了一道神魂?谁说青帝没有神躯?

    她将以天地为法身,以万物为本源——

    在那缕清风缠上了丹蘅的刹那,那虚幻不定的神魂变得越发殷实了。枯荣刀上的血色逐渐地褪去,露出了蓬勃的、苍翠的“青”。枯荣枯荣,唯有生死轮回俱得圆满,方是至高的利器。业障游离不定,原本紧紧纠缠着丹蘅,可此刻像是被某种玄异的力量逼迫,一点点地渗入了枯荣刀中,化作了刀脊上流淌着墨色的暗纹。

    雷声如鼓。

    丹蘅那原本被业障侵蚀的思绪终于开始缓慢地转动,她一回头看到的是枯萎的扶桑,是与数千年前类似却又截然不同的一种“空”。在她失神的刹那,伪神那巨大的手臂砸落了下来,鼓荡起了如刀山般的劲风。

    丹蘅抬手出刀。

    与这一刀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柄藏着无穷锋锐的剑,它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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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了狂风斩向了那只庞大的看不见尽头的手臂!铿然的脆响传出,一道血雾爆散。丹蘅骤然飞掠而起,她伸出左手捉住了太一剑,这一刀一剑出现在了她的手中,随着她的旋身勾勒出玄奥的图腾,那蒙晦的日月再度出现,灼目的光芒仿佛要刺穿一切瘴气与怨厉。

    剑光如日,刀光如月。

    再也没有什么图景能够比得上此刻的辉煌。

    伪神被这灼目的光芒刺得眉目微痛,它下意识一抬手,下一刻出现的是一柄刀、一柄剑。那出现在大荒十二州各个角落的威武法相胸膛上陡然出现了一个像是烈火焚烧的大洞……那场火还在灼烧,几乎将它烧成了第二个悬照九天的太阳。

    丹蘅的剑势、刀势都没有停止,她没有去想镜知,也没有去想人间。她右手的枯荣刀劈落了那无数浮动的尸块,带着燃烧的火焰洞穿了伪神的喉咙。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刀锋扫开的是焚烧一切的利芒。

    在烈火焚尽那尊伪神的法身后,丹蘅退回到了昔日青帝神宫的废墟里。

    她轻轻一拂袖,那在时光中迷失千年的秋千架重新显化。她缓慢地走向了秋千架,可即将在坐上的时候忽而讽笑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看着它重新消失。

    枯萎的扶桑木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朵新芽,不知谁人为它挂上了一串铃铛,正在叮叮当当的轻响。丹蘅一松手,青色的、沾血的刀落在了地上,她轻轻地抚摸着扶桑苍老的树干,一层又一层生机勃勃的青光浮现,化作了光团缭绕在了她的周身。青帝司掌生机,“蓬勃”才是她最初的模样。可惜这一切都被人间给摧毁了。

    九重天上的伪神倒下了,可是人间的一切并没有结束。

    丹蘅厌倦地朝着人间望了一眼,有无数点星火与天穹上的苍龙相映衬,这迟了千年的希望已经不能让她再有期待了。她昔年走下了云端,换来的是恨、背叛,是遗忘、辜负,谁知道千年后,会不会又再历一个轮回?

    世道无常,天地间的一切就是这样冰冷,满是嘲弄。

    她不想去看,也不想去听了。

    丹蘅缓缓地坐下,她额头抵着扶桑木。

    直接将太一剑抛向了人间。

    雪亮的剑光在刹那化作了千万道寒芒,奔向了人间的各地。

    一剑斩昆仑灵脉、一剑断儒宗传承、一剑定蓬莱沧海、一剑毁如来宝刹……无数的剑气灌入地下,地火翻涌,地气上升。这属于人间的灵气被太一剑彻底打散,又被灵山上那一株枯萎的扶桑木吸收。无数种子破土而出,高大的扶桑木开始抽芽、绽出花朵,再历一个蓬勃的春,飞鸟在枝丫上跃动,婉转的歌声在姹紫嫣红的花海中回荡。

    而此刻的人间。

    在失去了地脉的承载后,所有的灵力都在崩解。神光甲上的灵性力量消磨,而修道士身上的灵机也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斩去了。在那开山裂海的伟力消失后,只剩下了拳与肉的碰撞,只剩下了最蛮荒、最原始的厮杀。

    这一切没有到终结的时刻。

    丹蘅不想管了。

    她看着飞鸟掠空带来春的气息,看着垂落的花瓣纷纷扬扬如雪雨落下,看着一道虚幻的灵体从自己的身上走出。她伸出手轻轻一点,那汇聚着整个人间灵脉的气息没入了那道灵体的眉心,以浩瀚无穷的本源力量重塑灵体的身躯。

    “欢迎回来。”丹蘅朝着镜知轻笑。她一拂袖子,连带着自身拥有的生机都一并回馈给了她爱的“天地”,衣袖沥沥染血,她垂着眼睫,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弱。

    像是一只翩然的蝶轻轻落在了花丛里。

    这一日,青帝神宫重现。

    而人间,再也无仙。

    第78章

    清州。

    在灵脉被太一剑斩断、灵性被彻底抽空的刹那,原本威风凛凛的昆仑剑仙在此刻也变成了卑微而又弱小的凡人。

    神净道君抬头看那被烈火燃烧成一片瑰丽色彩的天,先前那尊显化在十二州各地的法相消失了,这一切的一切直指一个可能,他们期盼的神并没有为他们带来自在,并未替他们劈开一条通天大道。

    什么人能断灵脉?祂又凭什么断灵脉?祂真的疯了啊!神净道君也快要疯了,当他发现自己提不起法剑,甚至推不开拥堵在前方的人之后,他疯狂地大笑:“天地无灵,人间无仙,我们想要的道失去了,难道你们想要的道还能够存在吗?你们当那位的马前卒,可祂又是怎么对你们的?这一切值得吗?”

    在失去了超绝的目力后,嬴梦槐已经看不见对面人的神情。每个人都是一脸倦色,在那股力量消融后,他们的心中都空了一块。可眼下不是思索那些事情的好时机,她抿了抿唇,缓缓地抬起了那柄代表着无穷帝王威仪的宝剑,往下一落:“杀。”

    既然要净天地,那就净个彻底!

    儒门祖庭。

    灵山十巫的祭火已经灭了,他们哆嗦着唇,满怀憎恨地瞪着见秋山,面上萦绕的是畏惧、痛恨甚至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嫉妒。首巫最先站了起来,他的身形枯瘦如柴,像是一张皮紧贴在了骷髅上。“在灵性消退后,你一人在儒门,难不成以为自身可以全身而退吗?你不后悔吗?”

    他一点都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看啊,连天地间的灵脉都能抽取,那位帝君不就是已经疯了吗?他们怎么能够供奉、敬仰一个早已经疯狂的神?

    见秋山微微一笑:“谁说我只有一个人?”在灵力消失后,无字书已经没有任何灵性力量了,她轻轻地将无字书抛开,并没有半分的痛悔和哀怜。她沿着前贤的脚印一步步走到了如今,她承担着过往那些英豪的意志走到了旧地,她抛下了爱情、亲情、友情,甚至抛下了自己,变成了一个极端自私自利的人……她怎么可能会后悔?!

    她也不需要退路了。

    见秋山往前走了一步,明明失去了灵力,可还是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脚印深坑,大地微微地震颤,仿佛是对她的应答。天崩地裂,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青帝不再怀有希望,可是她们能放弃吗?

    人间灵脉绝后,燃烧的战火持续了大半年才算是彻底终了。大秦帝朝的旗帜遍插十二州,那历代秦君想要驱逐、镇压的仙盟就这样消失得彻底,但是秦君也没有如愿地接替仙盟的地位,真正成为“人皇”。在没有了灵力后,那些高高在上的修道士顷刻间就变成了凡人,有的人很快融入了新的世道里,有的人却是浑浑噩噩的,咒骂着断他们登天路的帝君。

    有不少转向帝朝的修士在后悔,因为他们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结局,所谓的人间清平用他们的牺牲来换取,数十年甚至是百年的修行一朝落空,他们怎么会甘心?可除了认命他们有什么办法?有人将恨意发泄在了帝朝身上,拉扯着旗帜当那英勇无畏的起义军,最后被大秦铁骑扫荡;有人将恨意发泄在了神龛上,可那些不过是死物,根本得不到任何反馈;有人在痛哭流涕地祈祷,然而曾经钟情于天地的神祇再也没有回应。

    天地间灵机散去,人之寿数不过百,妖物鬼灵彻底消失。

    没有了需要他们对付的“难题”,也失去了赖以自傲的本领。

    曾经的修道士颓废,而天下千千万万黎民百姓呢?则是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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