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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呵呵,小谢大人的课真有趣。◎
太学, 昭文馆。
章瑶这些日子没少被于灵犀她们挤兑,对来上学就不怎么用心, 但是母亲馆陶公主耳提面命, 加之家里最近也十分不太平,没办法,她也只得过来, 就当是躲个清净。
台上讲经博士正摇头晃脑的读着《论语》,懒懒迈进馆阁大门找到自己的位置, 她正准备照常拿出话本子藏在书册里偷看,余光忽然瞥见靠窗的位置上竟然有人。
那是郗薇的位置, 已经空了好几天了,怎么今的她忽的就来了?太皇太后大好了?而且自她的角度, 能看见她在似乎十分认真的图画着什么, 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今日的讲经博士乃是从翰林院退下来的老学士,为人严肃刻板但颇受尊崇,桃李满朝堂, 很是德高望重, 没人敢在他的课上轻举妄动。
博士念着念着,突然兴起,问了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作何解。
因得无人应答, 博士直接抽了封号最高的晋阳公主。
晋阳骑射还成,让她做这些简直是难为人, 答得磕磕绊绊, 博士有些不高兴, 板着脸连抽了好几排的女学生,结果都是支支吾吾不明所以。
问完他摇了摇头,虽然太学对昭文馆的女学生要求没其他几馆那么高,但他还是十分失望,忍不住说教起来。
“高祖皇帝创太学,历任帝王花费心血,不拘男女都可入学,是为了让大家向天下做出表率,弘扬礼仪教化,可不是让尔等进来混资历混日子的,诸位父兄先辈皆是精英,尔等岂能坠他们的威名。”
老博士一脸痛心,一番陈词直说得台下诸人面红耳赤,郗素问跟于灵犀向来是这昭文馆有名的才女,于灵犀折戟沉沙,郗素问站了起来。
“老师,学生觉得,孔老夫子这句话是想说,百姓可以加以引导让他们按照我们为他们安排的路线去走,但是不能让他们知道为什么,学生这样觉得是因为民智未开,多说不仅无益,还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引起恐慌。”
此言一出,台下议论纷纷,称素问不愧是学问出色,这样一解释倒是十分让人信服。
老博士抬了抬眼睫正视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这还是讲经博士第一次问及学生姓名,郗素问心中骄傲,面上却不露声色,“回老师,学生郗氏素问,父亲乃户部尚书郗道韫。”
听闻蒋太后有意为皇帝相看贵女了,而蒋太后当年,就是这位的得意门生之一,多少会参考一下他的意见,若是能得他一个夸赞,比什么温婉贤名都有用。
老博士听闻郗道韫的名字,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
谁不知道郗氏书香世家,一门三探花,甚至郗太傅当年其实是有状元之才的,不过因为人年轻又长得俊,当时的孝帝钦点了探花,老博士这一点头,既是对郗氏的认可,也是对郗素问的认可,一时间大家纷纷艳羡的看着她。
“还有谁有不同的见解么?”讲经博士推了推鼻梁上的光镜。
台下的贵女们纷纷摇头,郗素问珠玉在前,并且已经得到了认可,谁再站出来岂不是自取其辱?
老博士敲了敲桌案上的经卷,又问了一遍,“还有吗?莫非你们都认同了素问的说法?”
大家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他这么问,难道还想听什么解释?
“学生并不认同。”窗台边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大家循声望去,一女子沐浴阳光立于窗前桌案,不是郗薇是谁?
众贵女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都说郗家几个姑娘,面和心不和,暗中较劲许久了,尤其是衡阳翁主,最见不得其堂姐出风头,传言倒也不虚。
郗薇没有去听她们都在议论些什么,不用想都知道,定是说她看不惯长姐出风头的,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若非那句话,她还真的只打算继续晒她的太阳。
作为曾经的小老百姓,她十分不能认同郗素问的话,也是,这群一直高高在上的贵女们又怎么可以理解。
“哦?你是怎么理解的呢?”讲经博士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书页,神色凉凉地看着她,似乎也没打算能从她口中听到什么,但他浑浊的瞳仁下,还是隐隐含着期待。
郗薇抿唇,她虽不爱学这些个所谓的四书五经,但她直觉郗素问那话不对,“老师,学生认为,孔老夫子重视教育,主张‘仁爱’,他曾说出‘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这样的话,说明他老人家是认同教化的作用的,怎么会觉得民智难开?又怎么会因为难开就不使其知呢?”
她捏紧了手中的书册,难得十分认真的补充,“所以,学生并不认同方才的解释,在学生看来,这句话应该这样断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老百姓若是可以掌握任使,就可以将事情交由他们去办,若是不可以,就让他们能够多多明理,这样大家各司其职,大越才能越发国泰民安,若是高高在上,随意驱使,不仅冷血,也过于自大。”【注】
她这话说得一点情面也不留,郗素问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本想数落嘲笑她一番,难道不是她才是以奢靡浪费自大著称?
这会儿倒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可是仔细想了想,郗薇给人的印象虽然任性跋扈,但她好像还真没做过什么欺男霸女的恶事,一时间只得呕得作罢。
讲经博士摘下了鼻梁上的半副光镜,阖上书页,缓缓走了下来,他双眼的瞳孔已经有些浑浊,看向郗薇时,却似微闪了一下,“这番见解倒也别致,翁主天资不差,又有爱人之心,闲暇之余应该少看些话本多读读书的。”
一时间大家都很惊奇,向来古板严肃的老博士,竟然认识衡阳翁主,并且破天荒的,说了这么长一句话,说是夸奖吧又不全是,毕竟方才郗素问说完也只是点点头而已,说是批评呢又带点指教,可不是谁都能得他老人家一句的。
博士的话让向来脸皮厚的郗薇有些脸红,她自觉没什么天资,今日会站出来也不过是看不惯有人把人当傻瓜罢了,况且她也并没有觉得爱看话本子有什么不好,不过她也没有反驳,她虽不爱学这些个礼乐之道,但她敬重真正的学者。
旭日越升越高,整个太学都沐浴在了阳光之下,讲经博士既没有说谁说得对,也没说谁说得不对,只让大家自去请教,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他收拾好经卷,在大家的目视下,颤颤巍巍离开了昭文馆。
好不容易挨到他老人家宣布散课,章瑶倏地坐到了窗前郗薇对面。
“衡阳姐姐,你怎么来太学啦?老祖宗没事儿了吗?”
自上次在摘星楼两人有了小秘密之后,章瑶待她亲切得不得了,但凡遇上,总要跟她咬耳朵。
“嗯,好多了,就是时不时的精力不济打瞌睡,但在陈太医的调养下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如初。”郗薇快速地收拾好书册,起身作势就要离开。
章瑶看她动作麻利,忍不住拉着她袖子好奇,“衡阳姐姐,你是要作甚去?这么着急。”
郗薇看了眼刻漏,方才因为回答讲经博士的问题耽误了些时间,弘文馆那边的术数课就要开始了,她准备去旁听一下,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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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要去见谢昉。
她还未回答,于灵犀先一步捂嘴笑乐了:“还能作甚?当然是追男人了,从前是临江王,如今是小谢大人,衡阳翁主可还真是一如既往啊。”
郗薇闻言,懒得跟她逞口舌之争,十分认真颔首,“唔,狗倒难得吠中了一次。”
“你说谁是狗?”
于灵犀简直难以置信,之前郗薇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她好不容易找到对策,准备这次好好回怼,没想到郗薇直接骂上了,这让她简直猝不及防……
郗薇瞥了她一眼,不屑道:“谁爱吠谁是。”
说罢,一边走一边问章瑶,“你去不去?”
“去!”章瑶悄悄朝她比了个大拇指,一把将桌上的话本子装进兜里,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郗薇牙尖嘴利,于灵犀简直郁闷无比,等她想好怎么回怼,可惜两人一溜烟就跑没影了,她只得跺了跺脚作罢,暗想下次一定要事先想好对策再来找回这场。
术数是以数行方术,涵盖了许多方面,但太学的术数,主要是学习算术。
因得以前教授这门课的是工部的老尚书,为人沉闷刻板,要求又十分严格,偏偏科考又用不上,对这门课感兴趣的人不多,每次上课都只稀稀拉拉的十数人来,郗薇想着她来的时候怎么也能坐在前面,可是当她走进弘文馆,整个人都惊呆了。
馆舍内的桌案都坐满了人不说,后排还站了许多学子,她们一路挤进来,十分不好意思,坐在讲坛桌案后的谢昉一眼就看到了将将进来的两人,他浅浅颔首继续授课。
谢昉到了弘文馆兼任翰林学士,这太学虽是学宫,但里面的学子也都是天之骄子。
开始的时候许多人因为好奇跟不服气,想看看这传说中的谢氏麒麟子到底有何出色的地方,抱着挑衅与试探的心思过来上课的。
可是几番接触下来,大家纷纷被他的博文广知,幽默风趣所吸引与折服,仿佛天南地北的事情他没有不知晓的。
深入浅出的讲解总是能引人入胜,加之他年纪又跟学生们相差不大,一时间之前少有人问津的术数课倒在太学成了大热门,甚至连昭文馆的女学生有不少都吸引了来。
而且他跟其他博士们不同,没有摆老师的谱,经常自书案起身走下讲坛,与学生们面对面的交流,大家像朋友一般,尽情抒发与讨教,弘文馆中学子本就是向学之辈,一时间大家学习讨论的热情空前高涨,馆内气氛十分和谐。
就连拿了话本子准备在课上偷看的章瑶,在这种气氛下也没好意思偷看,靠在馆舍后的大柱子上听得津津有味,难得还拿了小本子出来跟一旁的人讨论。
郗薇有些开始怀疑人生,等谢昉讲完,趁着大家讨论的间隙,她扯了扯章瑶的衣袖,偷偷问她,“阿瑶,你能听懂?”
章瑶疑惑地挠了挠脑袋,“能啊,嘿嘿,小谢大人讲得真好,之前徐尚书讲得我一团浆糊,今天竟然都听懂了也,要是都像小谢大人这般讲解,这算术也没什么难的嘛,你说对吧衡阳姐姐?”
看着小丫头亮晶晶的眼神,以及馆内学子意气风发跃跃欲试的模样,郗薇心下一沉,尽管谢昉说得深入浅出趣味盎然,但是她似乎还是听得云里雾里的,她猜难道是因为她太笨了?
现在就是一整个后悔,干嘛要来术数课找不痛快,以后每看见他一次,就要想起被术数支配的恐惧。
可是来算术课其实不仅仅是因为谢昉,她想着等她脱离了大长公主跟郗太傅,总要过自己的生活,届时不管是做点小生意还是什么,管家总要会看账本什么的,这算术也非学不可,她这方面不太擅长,被人蒙混也很难说,得好好恶补一下。
可是她天资这么差,也不知道谢昉会不会愿意教她。
“衡阳姐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章瑶看她发呆,腼腆的她难得鼓起勇气又问了一遍。
章瑶比她小,平日里学习也没多用功,并且事事都依赖着她,郗薇怎么可能承认她都学会了她自己却不会,闻言眼睫心虚的一眨,随即故作自信十分高深的点头,“嗯,你说得对,小谢大人的课讲得非常好,这算术确实没什么难的。”
“那是衡阳姐姐你厉害,我觉得算术还是挺难的,只是小谢大人这样讲出来,好像才没有那么难了。”
章瑶乐呵呵扒了她的袖口继续补充:“小谢大人的课真有趣,衡阳姐姐,咱们以后要常来呀。”
被戴了这顶高帽,郗薇一时有些下不来,只能硬着头皮,“嗯,好。”
太学辰时开申时末关,学子日常主要学习两门课,其余时间便可去校场蹴鞠骑射,藏书阁看书习字,或者结伴玩耍,但无特殊原因,不得离开学宫所。
课毕,弘文馆的学生相约去蹴鞠,谢昉作别徐景行等人,朝郗薇她们走了过来。
那晚宫宴章瑶也在,他们两人的事情她是知道的,看谢昉走了过来,她笑眯眯的在两人间逡巡了一圈,偷偷跟郗薇咬耳朵,“衡阳姐姐,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些事情,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啊。”
说罢,不等郗薇回答,跟个小兔子似的一眨眼就闪没了影。
馆内顷刻只余了他们二人。
作者有话说:
注: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出自《论语.泰伯篇》,有参考《心解》《论语新解》感谢在2023-04-25 23:40:352023-04-26 23:2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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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弘文馆潇湘亭,不见不散。◎
正午的阳光已经开始有些燥了, 但是在廊下室内则刚刚好。
学宫所馆阁甚多,中间有廊庑檐舍相连, 间隔亭台花海修竹, 供学子们高谈阔论,谈笑往来,倒颇有一番雅致厚重的韵味。
两人并排走在深深廊庑之下, 心中有诸多言语,到底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非是不想,而是一时不知该从哪句开始。
终于, 在绕过一丛潇湘竹后,谢昉率先打破沉默:“太皇太后的身体好些了吗?”
郗薇轻轻“嗯”了一声, 怕他觉得她太冷淡, 又补充了一句, “大好是不能了,只是较之前好上许多,精神头也不错, 推着她老人家, 偶尔可以出来晒晒太阳了,不必整日窝在宫里。”
谢昉颔首,“那就好,难怪你今日来太学了。”
听得这话,郗薇瞄了他一眼, 语气似调侃似幽怨,“我不来都不知道, 你来太学授课不过十余日就这么受欢迎了, 不仅是弘文馆的学子, 连昭文馆的女学生都招来了不少,我不过稍稍晚了一点,就连个座儿都没了。”
谢昉正巧也看了过来,听她这样一说,他的心似被羽毛划过,痒痒的酥酥麻麻的。
他故意敛了笑一本正经,“唔,那以后我给你留个近点的座儿,就在讲坛旁边,上书衡阳翁主专座,可好?”
“我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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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郗薇跺脚。
她还没脸皮厚到这种程度,若真这么干,只怕不消第二日,就有参她霸道跋扈不讲道理的了,她也不是在乎这个,万一有人说他以职谋私呢?
谢昉本就是跟她开个玩笑,看她当真急了,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你还笑,”郗薇抿唇,一脸郁卒,“我还不是担心有人参你,我反正是这样的名声,才不怕呢,反而是你这少既有才名的麒麟子,不知多少人眼红盯着呢。”
听闻此语,谢昉止了笑,十分认真道:“我也不怕。”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为什么要说‘你反正是这样的名声’呢?”
他的一双眼睛,灼灼如春日桃花,就这么直直看了过来,仿佛能洞悉一切。
这目光太多粲然,郗薇移开了眼,只专注的看着一旁的紫色竹斑,半晌,她随手摘下一片竹叶,语调尽可能的放平,“你上京不久,不知道也是常事,世人都道我跋扈任性,奢靡铺张,非是什么好相与的。”
“这话未免有失偏颇,在某看来,世人多是人云亦云之辈,”谢昉墨眉微挑,“谢某只相信自己的心所感受到的,还有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
他顿了顿,“世人道你跋扈,不过是因你泼了宋舸一脸墨水,却不知他是何等狼心狗肺,道你铺张,你花费千金,不过是为了让一老一少能有所归,你爱憎分明,何错之有?若非要说,也不过是你不屑遮掩不愿婉转罢了,偏偏这点,在谢某看来,亦是傻得可爱。”
如果不是因为最后那一句,郗薇还挺感动,她撇了撇嘴,小声争辩,“你才傻。”
一片萎黄的竹叶在她说话的间隙落在了她的肩上,谢昉弯唇,伸手替她拿了下来。
动作似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他越好,她就越心虚。
她脚尖有些不自在地踢着,谢昉侧身看她,语调扬扬,“你再这样,这地板都给你踢穿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协议成亲都说出来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是啊,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郗薇划着手心,有些事情想问个清楚,于是决定实话实说,“你之前不是拒绝我了么?为什么在宫宴上又站了出来?”
谢昉眼帘微垂,略带吐槽,“我拒绝的是你的朋友,不是你。”
“啊?”郗薇抬头,有些尴尬,她以为大家说我有一个朋友怎么怎么样都是默认是自个儿的,难道在他这儿不是?
看她神色诧异,谢昉以手握拳,掩唇轻咳了一声,“开玩笑的,但是说实话,若我不知情况,倒也罢了,但你既然开了口,那种情况之下,看你那么为难,谢某实在是不忍袖手旁观。”
郗薇听了这话,心中是既感动又沉重。
谢昉也看了出来,他笑着打岔,“翁主,当时也不知有多少贵女的芳心碎了一地,谢某可是将终身大事的后路都给断了,日后这婚姻一事就得仰仗着你了。”
说罢,还十分正式地朝她拘了一礼。
郗薇摩挲着手心,这话模棱两可的,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若是从前,她当然可以肆无忌惮直接表现,弄假成真也无事,反正谢昉人品信得过,家里也没乌七八糟的事情,前途也一片光明,最重要的是跟他相处起来如沐春风。
但是正是因为觉得他不错,她现在反而不敢轻易戳破这层窗户纸了,万一他当真只是好心替她解围,对她并没有那种意思,她说出来岂不是让他尴尬?说不定两人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思前想后,她决定还是就先当做一个协议来处理,这样如果后面两人有了情谊,顺理成章也不错,若是不能,大家从来都是朋友也不会觉得尴尬,进可攻退也可守。
至于那些跟李赢的私事,还有前世跟李亘的纠葛,就让它们暂时成为她一个人的秘密,若有一天有合适的机会,或者应该的时候,再告诉他。
想通了此节,她伸手踮脚毫不在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潇洒道:“好说好说。”
谢昉的目光暗了暗,顺着肩膀落下到了她微垂的指尖,“虽则你我早有约定,但该尽的礼节是必不可少的,等过些日子宫里下了旨意,谢某定会亲自上郗府下定,三书六礼,一个都不会少。”
郗薇本想说其实这些都无所谓,说不定等她这次出宫蓝序就回来了,她很快就跟大长公主夫妇没有丝毫关系。
可是转念一想,还是先别了,万一谢氏那边不同意可怎么办?虽然谢昉生父母不在了,但他毕竟还有伯父,谢氏还有宗长,总要顾虑到他们的感受,毕竟要借助翁主这个身份,才能堪堪与之相配,总不能给谢昉添麻烦。
于是,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谢昉也看出来了她顾虑重重的样子,看出来了他只是她找的一个摆脱亲事与郗府的借口。
并不想逼迫于她,他希望她做任何事任何决定,都不是因为被逼无奈,而是发自内心真诚的选择,反正以后他们有的是机会,他有一生可以去等待。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转过潇湘竹廊,院景渐渐开阔,前面不远就是昭文馆了,她很快就又要走了。
他正准备跟她告别,她却倏地转身,“小谢大人。”
“嗯?”之前她都是直接唤他谢子游,对于这个新称呼,谢昉花了须臾才适应。
郗薇咬唇,本想问他“如果我不是翁主,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你还会帮我吗”,但看他一脸好奇神色坦然,她又恍惚觉得若她当真这样问了,是对他的侮辱,她是什么身份是不是翁主其实对他毫不重要。
看他神色认真,似还在等着她的下文,她才不想大好机会就这么错过,厚着脸皮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小谢大人,我想学好算术,以后或许能用得上,但我可能太笨,你今日讲的其实非常好,但我没怎么听懂。”
谢昉沉吟,因为太学新进了许多学生,他这些日子讲的都是非常基础的内容,她听不懂,只有一个原因。
“翁主不是笨,只是之前没有接触罢了,没有基础,听这些当然云里雾里。”
“真的吗?”郗薇有些惊喜又有些不好意思,惊喜的是不是因为她太笨,不好意思是因为她之前在乡下也就算了,进太学也快三年了,连算术基础都没有。
谢昉也看出来了她的尴尬,之前关于她的传闻他多多少少听过一些,不过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十全十美,学什么都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因为即使被人盛赞如他,也于拳脚功夫之上一窍不通。
这么多年他也就只见过一个文韬武略的奇才罢了,但极度自律自信的背后,也难免会有自负之处,其人并不算完美。
他将手中夹着的《夏侯氏算经》拿了出来,递给她,“你看看这书跟你的有何不同?”
郗薇接过,学宫术数课通用的就是这本算经,她自己就有,不过她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同啊。
“打开看看。”
她依言翻开,这才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笔记,而且依据笔记来看,虽是出自一人之手,但明显不是一个时期写的,从最初的稚嫩,到后来的铁画银钩,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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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都是不同的感悟。
“这是你的?”
谢昉颔首,“嗯,就算是我,也打小琢磨到大的,甚至为了能更好的给太学的学子们上课,我又重新将它拿了出来,你看我在讲坛上游刃有余,其实私下里用的功夫并不会少。”
其实也就那么一两个时辰吧,不过他没忍心说实话,这样多打击她积极性啊,为人师表,面对没有自信的学生,还是要以鼓励为主。
听了这话,郗薇心中好受许多。
“你基础不好,现在是跟不上大家的进度的,不若这样吧,翁主要实在想学,谢某倒是可以在课后抽出一个时辰给你补补课,你可愿意?”
“当然——”郗薇其实是不愿意的,天知道她虽然想学算术,但是看着这《夏侯氏算经》,她头都大了,可是一想到以后还要自力更生,也为了能跟谢昉多一点时间相处,他应该喜欢爱学习的好学生吧?
于是她硬生生扬起了嘴角,满心欢喜道:“呵,当然好啊,小谢大人能抽出宝贵的时间,我感激都来不及呢,保证洗心革面,好好学习!”
谢昉被她这模样给逗得忍俊不禁,“那说好了,课日申初,弘文馆潇湘亭,不见不散。”
“嗯。”
两人约定好之后,他不便再相送,转身回弘文馆,郗薇站在原地愣愣回身,恰逢一阵风吹过,潇湘竹叶沙沙作响,他背影渐行渐远,衣袍盈风飘带簌簌,背脊却瘦削笔挺,恍若谪仙。
头开得不错,郗薇给自己鼓劲儿,好日子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每天的这一个时辰,必须好好把握!
虽然她十分不喜欢算术课的那些符号,可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先试试再说。
这厢她干劲儿满满,那厢福宁殿那边有人却坐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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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自从跟谢昉约定好补课, 为了不让他觉得自己十分敷衍另有目的,郗薇十分认真的计划。
每日回到东暖阁, 空闲时候都要提前将明日要学的给提前温习一下, 如果陪着太皇太后聊天很晚,也必须在睡前看一遍再睡,有不明白的地方, 就记下来等第二日再去问谢昉。
可惜计划是一回事,实际又变成了另一回事, 她猜可能是因为她确实缺少了那么点什么,看着《算经》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 她总是忍不住打瞌睡,每每看不到一会儿, 就困得不行。
连带着看着谢昉, 她充满了愧疚感, 这样下去不行啊,于是她准备稍微调整调整。
“你想学算盘?为何?”
这日补完课,郗薇提了一个新的要求, 谢昉十分不解。
“没有为何, 就是想学,这《算经》我实在是兴趣缺缺,但我可不想当个睁眼瞎,学会了算账万一以后需要我看个账本什么的总不至于抓瞎。”她笑眯眯道。
许多世家都有自己的财产与土地,营生不少, 他们的账目都有专人打理,一般世家子是会学习一些算术, 许多家族的帐房都是自家人或者家生子在管理, 这样主家才会放心。
不过像郗薇这样的完全不用, 因为她有封地,有一辈子用不完的财产,压根不需要自己去打理,多得是人替她办事,她只需总揽全局就行。
但她既然一时兴起想学学看,只要她不怕辛苦,教教她也无妨,反正目前看来她确实对算术课兴致缺缺,换个方式说不定可以慢慢接受过来。
“行吧,不过先说好,咱们学习不可半途而废。”
郗薇有些心虚,但还是开心得不行,第二日的时候,谢昉果然带了把小金算盘来。
时至暮春,天气也一天天的开始热了起来,好在潇湘亭遍植紫竹,就像一个天然的绿荫场,还算怡人。
“谢某昨日让翁主背的口诀翁主可背会了么?”
他说话时,明明是轻声细语的,郗薇却觉得莫名有些压力,昨日为了将那口诀背熟,她几乎快至亥时才勉强背了下来睡觉,所以此时他问起来,她心慌慌的。
“一上一,二上二,三上三……”
“一下五去四,二下五去三……”
“嗯,对,就是这个,其实这个还只是最简单的,前两日学了技法,今日就来试试,这里谢某写了几个数,翁主照着口诀试一下吧。”
郗薇按照他说的开始拨着算珠,从前她只觉得练习礼乐学习弹琴辛苦,今日才知原来这打算盘也好不到哪儿去。
尤其是心里不仅要背口诀,还要动手看自己拨得对不对,万一一个不小心,就会算错,拨着拨着她冷汗都下来了。
谢昉本是坐在书案对面看她动作,感受到她的紧张,他将手中的经卷放下,提醒道:“别紧张,慢慢来,错了也没无甚关系。”
尽管他这样说,她却并没有觉得好受一点,辛辛苦苦算的,她可不允许出错,闷着头没有做声,一鼓作气算了三遍,最后确定好之后,她将答案誊抄下来递给他。
“快看看有没有错?”
看她一脸兴奋,谢昉没忍心告诉她一看第一个就不对,他仔细端详了许久,发现全都错了位数,他斟酌着说道:“你再拨一遍,我看看你指法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郗薇照着方才那样,又重新准备了一番一一拨了一遍,这一次谢昉发现不对了,看她又准备还没进位就去拨第二根弦上的算珠,他一把将算盘给按了住。
“不能这样,你还没到进位的时候,必须数过了九,才能拨这条弦上的算珠,问题就出在这里。”
他着急给她示范,手就这么覆盖到了她手背上,说完之后,掌心有些冰冰凉凉的,他才意识到有些不妥,可是若又突然闪开,难免显得刻意了,一时间竟忽然有些拿不定主意。
郗薇却没注意到他的纠结,她一心放在他说的话上,脑中似有灵光一闪,惊喜的抬头望着他,“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怎么总感觉有些不对,我再试试!”
她跃跃欲试的重新拿过方才他写的几个数,兴致勃勃重新算了起来,这一次不再像之前那样束手束脚,整个人显得自信了许多。
很快,她算好了第一个数,看谢昉点头,她又继续第二个第三个,这次是当真一个都没有再错了。
“我就知道,没有本翁主认真了还学不会的东西。”
看她现在得意洋洋的样子,跟方才简直判若两人,谢昉点了下她的鼻尖,笑道:“嗯,你厉害着呢,不过这只是最简单的相加之法,以后我们还有相减,九归等等算法,等你学会了咱们再融会贯通上真格的。”
“什么真格的?”郗薇脸色有些微变,她压根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光是一个简单的相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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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让她这么费力了,那些还得了?
可是话都说了出来,打退堂鼓可不是个好习惯,谢昉还看着呢,她给自己打气,不能让他给看扁了!
她眼珠子一转他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这些日子她确实是卯足了劲儿态度良好的准备学习,可惜总是差那么点劲儿,谢昉心中一软,也不想逼她,“也罢,过些日子再学吧,先把之前教的消化消化。”
他看了眼天色,今日还有些早,索性也不准备再授课了,两手一摊坐了下来,“咱们来玩个好玩儿的吧。”
这几日接触下来,他发现她可能是真的不喜欢算术课,也不知为何非要跟着他学,如此勉强下去,只怕会适得其反让她越发讨厌,所以他准备换个法子。
“什么?”总算可以轻松点了,郗薇十分捧场。
“你知道术数其实除了算术还包括阴阳五行相面等方术吗?”
郗薇摇头。
谢昉笑笑,随手自袖袋里拿出了三枚古朴的铜钱放至她的面前,“其他谢某也是偶闻,不过曾在北方学过一点占卜阴阳术,翁主不妨想着心中疑惑之事然后将这三枚铜钱抛下。”
这可比拨算珠有意思多了,看他神色侃然,她有心想试试他本事,于是也不扭捏,伸指将铜钱捏进了手心。
她双手合十闭眼思衬了一番,然后轻轻一抛,三枚铜钱“蹭”的散开落在了书案之上。
谢昉看过,问道:“翁主方才想问的是何事呢?”
郗薇本是不信命之人,但是上天让她再活一世,她总觉得有些事是冥冥中早已注定,两世既已出现了偏差,她总不会再重复前世的悲剧。
眼神微动,她抬眸晶亮的看着他,“姻缘,我想问问姻缘。”
她的眼睛生得很好,顾盼生辉,像是会说话一般,谢昉将目光移回了书案的铜钱图案上。
三枚铜钱分往不同的方向,一枚是字在上,一枚光面在上,还有一枚卡在了经卷上,她有些不好意思,将经卷轻轻抽了开,那枚铜钱才径直落在了书案上,也是光面在上。
他自笔架上拿了只细毫,提袖,横腕,沾墨,动作如行云流水,在纸上画下了短短的一横。
随即另一只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请翁主重复方才的动作,如是再继续五次。”
郗薇虽然觉得他这方式有些特别,但还是依言照做,巧的是每次总有一枚铜钱不那么听话,不是掉在了地上就是卡在了哪里,每次都要她再调整。
好在谢昉耐心,他看过之后就会在那宣纸上记上一笔,或是短横,或是只几个小点。
很快,白白的宣纸上就留下了一个奇怪的图案,看她眼带好奇,他解释道:“此为六爻,合起来就是一卦。”
“那你这是卦相?好生奇怪呀。”郗薇叹道。
时人占卜,好点的正式的,多是用龟壳,比如钦天监与皇家道观与寺庙,而民间道观寺庙,多用蓍草与签筒,占卜之前还要焚香沐浴祷告一番,他如此这般沾了铜臭的,倒是第一次见,也不知道准不准?
但是看他神色认真,整个人竟然透着一股仙风道骨的气势,倒是颇有些神棍的样儿,郗薇心道,不过不管准与不准,试试也没事儿,反正打发时间。
她双手托腮,趴在书前,静静等着他的解析。
“上坤下乾,乾为天,坤为地,此卦阴阳颠倒”
“阴阳颠倒是不是很不好?”他未说完,郗薇忍不住紧张的打断。
谢昉摇头,怕她误解,径直将卦辞说了出来,“非也,上坤下乾,地天泰,小往大来,吉亨。”【注】
郗薇其实听不太懂,不过这个“吉”字是听到了的,她笑眯眯问:“那是不是上上签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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