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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看着这峰回路转的一幕,不禁张大了嘴巴。

    邬道程满面通红,又羞又怒:“部堂大人!我的官再小,也是朝廷钦定,圣上还未下旨革我的职,你无权这样处置!”

    胡世祯冷哼道:“想搬出圣上来压我?告诉你,正是圣上许我便宜行事!似你这般贪赃枉法、鱼肉乡里的地方巨蠹,圣上也容不了你!”

    他不动声色地往怀钰的方向瞟一眼,继续道:“邬道程,本官念在与你同朝为官的份上,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说出幕后指使,本官替你上折求情,兴许还有个从轻发落的机会,你若是执迷不悟,死不悔改,阎罗王也救不了你!”

    邬道程听到这儿,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他苦笑一声,木着脸道:“没有幕后指使,所有事都是下官一人所为。”

    胡世祯压根不信:“你与陈夫人素不相识,为何会甘冒奇险,助她潜逃?”

    邬道程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扯着嘴角哂笑道:“还能是为什么?下官看上了那小娘子美貌呗,她也于我有意,想与我双宿双栖……”

    “住口!”

    陈适气得满脸绯红,胸口上下起伏。

    胡世祯情知此事背后全是怀钰一人谋划,邬道程充其量不过是跑腿的小鬼,但偏偏小鬼难缠,邬道程死心塌地牺牲自己,保扶风王,使出水磨工夫,同他嬉皮笑脸,东拉西扯,三句话里没半句真话,将怀钰摘得干干净净,他一时也没奈何。

    正做没理会处,忽听得角落一阵掌声响起。

    众人移目看去,怀钰背靠着堂柱,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手掌,漫不经心笑道:“抽丝剥茧,追本溯源,胡部堂好厉害的断案本领,不愧执掌刑部多年,本王今日听了出好戏。”

    “王爷折煞下官了……”

    胡世祯尴尬地半站起身,不知这活祖宗又要出什么招。

    “坐,别站着。”

    怀钰客气地说,走到大堂中央,将邬道程一手拉起来。

    “你也不必逼问邬知县了,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所有事皆我一人所为,与邬大人无关。”

    他居然承认了!

    众人纷纷露出惊愕又兴奋的表情,都有种“早料到如此”的感觉。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朝他射来,人人心思各异。

    陈适愤恨,邬道程感激,胡世祯内心激动,又不得不轻咳一声,加以掩饰,闭目养神的王子琼则是愕然睁开眼皮。

    所有的人里,大概只有老实人蓟青好奇原因:“王爷为何……”

    “你想问我为何这样做?”怀钰打断他,“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无非就是我美色上头,想要强占人.妻,所以使出这下作手段,谁让我是无恶不作的小煞星呢?做出这等荒唐事,也情有可原,是不是?”

    众人虽然都是这么想的,但被他堂而皇之地点破,不免有些尴尬,纷纷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怀钰目光平静地扫视堂中一圈,声音虽不大,却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告诉你们这些人,你们都看错我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杀死尹秀儿、抛尸入水、捏造死因这些事我认,但你们说我垂涎美色,欲享齐人之福,我却是不认!本王这一生,只钟爱王妃一人,若说要被美色所惑,也只会被她的美色.诱惑,我做这些事,不为掳掠臣妻,恰恰是为了救陈夫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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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火!”

    蓟青不解地皱眉:“王爷这是何意?”

    “这个么,”怀钰冷笑两声,目光转向陈适,“这就要问陈大人了,好一个光风霁月的状元郎!满腹经纶的读书人!不知你们可曾想到,陈大人也会如市井屠夫一般,在家动手打自己的老婆呢?!”

    此话一出,人人震惊得不知摆什么表情好,齐刷刷地看向陈适。

    怀钰收起笑,义正严词道:“诸位,天下最懦弱无能者便是打女人的男人,比这还懦弱无能的是打老婆的男人,本王生性嫉恶如仇,见不得这等跳梁小人,二来陈夫人乃吾妻之姊,本王实在无法坐视,你们倒说说,本王做错了么?!”

    陈适紧咬牙根,瞪着怀钰,若目光能化作实质,恐怕早已化作万千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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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钰容色坦然,与之对视。

    大堂上陷入可怕的死寂。

    讼师

    怀钰一番话有如九天惊雷, 瞬间扭转局势。

    众人原本以为陈适是苦主,却万万没想到,看上去温和斯文的状元郎居然会打老婆,百姓们兴奋不已, 各自小声议论起来, 现场嗡嗡嘤嘤,如群蜂聚集, 胡世祯喊了好几声“肃静”都压不下去。

    事情的走向逐渐超出了他的掌控, 他不得不宣布退堂,择日再审。

    三名审官退回后堂签押房, 休息的同时顺便商讨案子接下去该如何审。

    胡世祯今日堂上说了不少话,累得唇焦舌燥, 接过衙役递来的一盏茶便牛饮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蓟青满脑门都是官司, 无心饮茶,只掀开杯盖浅抿一口, 便搁下茶杯叹道:“倒真没想到,陈允南看着风度翩翩,竟是会殴打发妻的人,说句不负责任的话,晚生在湖广任上, 也曾审过不少类似的案子,那些打妻妾的男人个个刁形恶状,倒不似陈允南的面相。”

    “这便是人不可貌相了。”王子琼接了一句。

    “部院说的是。”

    蓟青朝他的方向侧了侧身, 以示恭敬,又请示胡世祯:“老师, 是否要将今日情形向圣上具折奏明?”

    他们被点为主审后,曾入宫面过圣, 当日圣上大病初愈,脸色苍白地歪在西暖阁的火炕上,因担心他们碍于身份情面,不敢放开胆子去审,便提点了一句“公正审理,不偏不私”,让胡世祯“便宜行事”的话也是在那时说出的。

    不过圣上同时也说了,此案非同小可,事无巨细,都要向他及时汇报。

    “你写个条陈罢,趁天没黑送进宫去。”

    胡世祯随口吩咐一句,他有些挫败,方才在堂上他八面威风,步步紧逼,好不容易迫得那小煞星认了罪,本该就此结案,谁知忽然又抖落出陈适殴打发妻的事来,一下让他陷入被动局面,功亏一篑。

    “要我说,这小王爷也实在管的太宽,打不打老婆的,与他有何相干?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这样的内帏琐事也值得拿到公堂上来说,简直是有辱视听。”

    胡世祯皱眉发着牢骚。

    蓟青嘴唇张了张,欲言又止,他不赞同这话,但鉴于胡世祯曾主持过会试,是他的座师,学生不便反驳老师,只能闭嘴。

    王子琼看了眼房中埋头整理卷宗的几名师爷,下令道:“你们都出去。”

    师爷们知道这是东翁有体几话要说,他们不方便听,于是低眉顺眼地鱼贯而出。

    待人都走空,王子琼才转脸对胡世祯说:“宗周,咱俩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所以有话我就直言了,你今日实不该将王爷牵扯进案子里来,早在邬道程伏首认罪的时候,你就该罢手了,非得把饭做夹生才好么?你是久经宦海的人,圣意究竟如何,也不必我明说罢。”

    胡世祯被他数落得脸一红,犟嘴道:“你这话我便不明白了,圣上叫我们审理的是什么案?夺妻案!谁夺的妻?王爷虽然是王爷,但他也是主犯,何来‘牵扯’一说?我不像某些人,成天想着揣摩圣意,迎合上意,反正圣上叫我们不偏不私,我也照此料理就是了!”

    王子琼本身是为他好,却被他冷嘲热讽一通抢白,心中好气又好笑,当即反问道:“你想怎么料理?我大晋律七篇三十卷四百六十条,刑罚有笞、杖、徙、流、死,最重的是凌迟,你想给小王爷定个什么罪名?凌迟够不够?不是我危言耸听,你若是定了,圣上第一个开罪的就是你!”

    胡世祯的脸涨得越来越红,愤然道:“若真是这样,我……我也认了!不过拼却一死罢了!在其位,谋其政,若不能秉公审理,我还当这个刑部尚书做什么?!”

    他语气愈发激动,连捧着茶杯的手都在抖,茶水泼溅出来,打湿了胸前的锦鸡补子。

    蓟青见二位前辈有吵起来的势头,急忙打圆场:“老师,部院,有话好好说么,咱们都是一心为朝廷办事,有龃龉的话,求同存异就是了。”

    王子琼却不肯卖他这个面子,冷哼一声,站起身说:“宗周,在我面前,你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同朝为官多年,你打的什么主意,我怎会不知?”

    “那你说说,我打的什么主意?!”

    胡世祯乌眼鸡似的瞪着他。

    王子琼反而嘿嘿一笑:“你最近同武清侯走得挺近么,想结交上官家的人,日后捞个太子太傅当当?人家热灶烧得正旺,不缺你这把柴,看在多年老友的份上,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圣上还未立储,你可别烧错了灶,到时后悔也来不及。”

    胡世祯豁然起身,并指指着他道:“单凭你这句话,就足以按‘大不敬’论处了!陛下子嗣艰难,膝下只有一名皇子,又系皇后所出,日后他不是储君,还有谁是?”

    蓟青见他俩越说越不是个事儿,怎么还妄议起立储来了?有心想打断,但两位大人针尖对麦芒,正在气头上,他不好插进去,只能不安地看看紧闭的房门,祈祷没人听见。

    王子琼冷冷笑道:“要立储早就立了,还等到如今?圣上在朝会上晕厥,立马就有六部九卿大小官员上疏奏请立储,行人司司副赵昌明直言‘皇太子乃一国之本,伏惟陛下早立九皇子为储,则宗社幸甚,天下幸甚’,圣上是怎么做的?将人家打发到黑龙江去了!你为上官家办事,无非是想借着这个错处,将扶风王赶去封地就藩,这事打小王爷满十五岁那年就提上议程,从延和二十一年,吵到延和二十六年,足足吵了五年,可圣上听过吗?宗周,我今日把话撂这儿,圣上究竟属意立谁为储,还在可知与未可知之间呢!”

    说罢,他也不顾对面的胡世祯是个什么表情,冷脸拂袖而出-

    蓟青写的条陈送进宫里,第二日就有旨意下达,既然夺妻一案背后另有隐情,便将夺妻、殴妻两案并作一案审理,这样一来,本是原告的陈适摇身一变,成了被告。

    京城舆论哗然,大致分为两派,有人认为陈适私德有亏,有人则认为殴打发妻固然不对,但这是人家关起门来的家务事,抢走人家老婆算怎么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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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较起来,持后者言论的人多些。

    沈茹作为殴妻案的受害者,又是原告,是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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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上堂的,但问题是她如今昏昏噩噩,话也说不全,还极度怕生,除了沈葭能靠近她,其余外人一概不能接近,不然就会吓得打哆嗦,夜里做噩梦,连怀钰这段时间都不敢往后院去了,她这样的上了堂,岂不是会被吓死?

    沈葭和怀钰打算给她请个讼师。

    民间打官司时,常会碰上各种不便出堂的情形,比如原被告是未出阁的小娘子或是孀居寡妇,不好在外抛头露面,只能请人代替她们出面,讼师就是这样一种应运而生的行当。

    干这一行需要懂法、断文识字,还要有一定的口才,大字不识的百姓是干不来的,只有读书人才能干,官员们标榜自己是进士出身,以文章道德立身,胸怀春秋大义,不屑于为了一些蝇头小利,替人争口角是非、打口水官司,只有那些低级师爷和刀笔吏为挣些外快,才帮人书写讼状,这样的人也被称为“讼棍”,被时下儒林中人视为卑劣行径。

    北京城中,这样的讼师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谁知自打扶风王府张帖重金寻求后,全京城的讼师一夜间销声匿迹,竟是无一人上门来应聘。

    这也好理解,他们这桩案子闻名京城,哪个不怕死的敢蹚这摊浑水。

    怀钰是个浑不吝,既然没人揭他的榜,他索性自己去抓了几个,逼着人家替他写讼状。

    沈葭从杜若那里听来这件事,急得点心也不吃了,带上辛夷就往前院走。

    出了二门,果然见书斋前的空地上摆了几张紫檀木书案,上面铺着笔墨纸砚,五六名师爷打扮的人臊眉耷眼地窝在廊庑下坐着,脸上用墨汁画着乌龟,或是额头上题个“王”字,还有一个倒霉蛋被观潮反拧着胳膊,跪在地上。

    怀钰手中端着一块盛满墨汁的砚台,一脚踩在椅子上,抓着那师爷的下巴,恶声恶气道:“我再问一遍,你到底写不写?”

    那师爷不停摇头,痛哭流涕道:“小王爷,求您放了小的罢,小的胸无点墨,实在接不了这案子,您另请高明呀……”

    怀钰狞笑一声:“知道你胸无点墨,我这不就要喂你点墨水么?”

    说着手腕一抬,就要将那碗墨水给他强灌下去。

    沈葭看得眼皮直跳,急忙跑过去,一边大喊:“怀钰!你别犯浑!”

    怀钰手一僵,转身望过去,看见沈葭焦急地跑来,向观潮投去一眼:“你告的密?”

    观潮摸着后脑勺呵呵干笑,装傻充愣。

    沈葭将那方砚台夺过去,重重地撴在书案上,扯着怀钰的耳朵就开骂:“你要干什么?还嫌自己的名声不够臭吗?!你去茶馆打听打听,外面那些人都是怎么骂咱们扶风王府的?夏总管出去买个菜都不敢声张,怕人家拿烂菜叶子扔他!”

    怀钰捂着耳朵:“哎……疼疼疼!松手!我就是吓一吓他,不会来真的!泼妇!你快松手!”

    “你叫我什么?!”

    沈葭美眸一瞪,将他的耳朵往反方向使劲拧。

    怀钰疼得哀哀叫唤,连声求饶:“我错了错了!好珠珠,媳妇儿!姑奶奶!小祖宗!你快放了我!不然我要还手了!”

    “你还啊!我看你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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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葭像个猢狲似的爬到他背上去,两手揪着他的耳朵,怀钰怕摔着她,不敢甩开,只能疼得背着她满院子乱窜。

    廊下几个师爷看着这幕,纷纷张大了嘴巴,这还是那个混世魔王小煞星?

    与他们的惊愕不同,观潮、辛夷和杜若几个下人倒是一脸稀松平常,仿佛见惯了这等场面。

    正打闹着,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高声喊着:“王爷,王爷……”

    来人是满头大汗的夏总管,看见沈葭趴在怀钰背上,他顿住脚步,短暂地愣怔了一下,很快回过神。

    怀钰直起身问:“怎么了?”

    “榜……”夏总管艰难地咽口唾沫,“榜被人揭了。”

    “什么?”沈葭松开怀钰的耳朵,“人呢?”

    “在门口……”

    夏总管话还没说完,眼前就一花,怀钰背着沈葭跑了。

    扶风王府,大门口。

    一辆马车停在街衢上,两个人一高一矮,正站在阶下说话。

    听见身后动静,高个男子缓缓转身,纱冠束发,眉眼风流,气质浑然天成,如无暇美玉。

    怀钰傻眼了,沈葭从他身上滑下去,揉揉眼,怀疑自己出了幻觉:“舅舅?”

    谢翊上下打量她一眼,道:“腿也没瘸,怎么还要人背着?”

    这毒舌的说话风格,除了他还有谁?

    沈葭欢喜地大叫一声,跑过来抱住他,嘴里喋喋不休:“舅舅!你怎么来啦?!不是要等我生辰再来吗?冷伯伯没跟你一起来?我的礼物呢?”

    “好了,”谢翊推开她,“再抱下去,你夫君要吃醋了。”

    确实在默默吃醋的怀钰俊脸一红,走过去拱手行礼:“舅舅。”

    谢翊嗯了一声,赞许道:“比上回有礼数多了。”

    怀钰:“……”

    要不要那么记仇啊?

    沈葭听不懂他们之间的机锋,东张西望起来:“夏总管不是说揭榜的人就在大门外么?人呢?”

    “在这儿。”

    与谢翊交谈的那名矮个男子笑道。

    沈葭移目望去,只见这人穿着一身洗得泛白的交领直裰,头戴玄色逍遥巾,脚蹬一双半新不旧的布鞋,手握一把素面撒扇,极普通的文士打扮,但人却生得很讨喜,一张可亲圆脸,眼睛顾盼神飞,一看就是个机灵慧黠的主儿,那笑唇两旁还生了一对靥涡儿,虽然过于阴柔了些,但也不失为一位俊秀标致人物。

    见沈葭在打量他,男子抱拳揖了一礼,笑吟吟道:“参见王妃,小人吴不平,世有不平事,就有‘无不平’,小可不才,特来应聘王府讼师。”

    听雨

    谢翊常年在外行商, 交友广泛,五湖四海的什么人都认识,吴不平就是他的好友之一,此人好打抱不平, 专替弱势百姓发声, 一张铁嘴走四方,打遍天下无敌手, 是讼棍里的无赖, 公门中的痞子。

    他的到来可谓是雪中送炭,一下就解决了怀钰和沈葭目前最大的困境。

    这及时雨未免太巧了, 怀钰忍不住问:“舅舅怎么知道我们缺个讼师?”

    谢翊淡淡道:“你们这场官司打得天下皆知,整个南直隶都在议论, 我岂会不知?”

    怀钰一想也是, 流言总是不胫而走的,何况是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新闻。

    谢翊转向沈葭:“你让我找的人, 只找到了一个,喜儿被卖进杭州春兰院后,因不肯接客叫老鸨杖杀了。”

    沈葭脸色发白,她其实不太记得喜儿的长相,她总是低眉顺眼地跟在沈茹身后, 想到那么一个老实忠厚的姑娘,竟被老鸨活活打死了,她就内心一痛, 越发憎恨起陈适来。

    “另外一个,倒是找到了。”

    谢翊用扇柄敲了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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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车窗, 道:“下来。”

    片刻后,马车里走出来一个人, 看清她的长相,沈葭瞪大眼睛:“玲珑?!”

    “参见王爷,王妃。”

    玲珑屈膝蹲了个万福,就站在一旁,不出声了。

    她脸庞瘦削,颧骨高耸,几乎瘦脱了相,冷冰冰站着不说话的模样,竟有几分神似她昔日的主人。

    在沈葭的印象里,玲珑一直是个心直口快、伶牙俐齿的婢女,对沈茹忠心耿耿,曾经为了保护沈茹,还顶撞过她几回。沈茹出嫁后的第二天,她就被陈适发卖了,估计也是像喜儿一样,被卖进了窑子,看她这样子,就知道际遇好不到哪里去。

    沈葭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右脸异常灼热,偏头一看,只见吴不平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连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

    她不由得心底有点反感,蹙起黛眉:“你看我做什么?”

    吴不平陡然回神,笑道:“王妃貌美如天宫上的神仙妃子,在下一时看呆了,望王妃恕罪。”

    沈葭:“……”

    怀钰俊脸猛地一沉,出手欲揪他衣领:“你说什么?!”

    沈葭吓得赶紧回抱住他:“别打人!就这一个讼师,你要是把人打跑了,没人帮我们啦!”

    吴不平也吓了一跳,急忙躲去谢翊身后,火上浇油地喊道:“王爷,误会!误会!在下绝对没有轻薄王妃的意思啊!在下就是单纯地夸一夸,王妃确实长得美嘛!”

    沈葭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心说我知道自己长得美,但你也没必要这么夸罢?生怕不会被打死吗?

    怀钰恨不得两拳揍死这个油嘴滑舌的小子,正要去揪人,谢翊一手挡住他,道:“好了,别闹了,不平是女人。”

    怀钰:“???”

    沈葭:“???”

    两人都是一脑袋问号,怀钰简直不敢置信:“她是女人?”

    “是啊,不像吗?”

    吴不平笑嘻嘻地从谢翊背后走出来,将手中那把大撒扇“哗”地一下抖开,只见扇面上写着四个斗大的墨字——天下第一。

    谢翊警告性地瞥她一眼,又对沈葭说:“你娘当年的官司就是她帮着打的,这阵时日,她就住在王府里,你们有什么不懂的,让她参详就是。”

    沈葭连连点头,余光不由自主往吴不平身上瞟,心想这就是替娘亲打家产官司的人么?

    听说那场官司当年前前后后打了三个多月,打得整个金陵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最后官司能打赢,除了靠谢柔大手笔地撒钱,买通负责判案的应天府尹外,也与那位能言善辩的讼师分不开。

    看来这吴不平还真有两把刷子,沈葭正这样寻思着,却见吴不平笑眯眯地摇起扇子,折扇反面竟还书写着四个墨字——逢辩必赢。

    “……”

    这人到底行不行啊?虽然是舅舅介绍来的,但看着怎么这么不靠谱呢?

    沈葭心中很是捏了把汗。

    谢翊打断她的胡思乱想:“人已替你送到,我走了。”

    “啊?”沈葭蓦地回神,“舅舅,你不在王府住啊?”

    “不住。”

    谢翊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我住在棋盘街,你若是有事,就去那里找我。”

    沈葭目送他登上马车离去,转头对玲珑说:“随我去见你主子罢。”

    “王妃,我也可以一道去么?”吴不平问。

    “你?”沈葭犹豫了一瞬,“可是姐姐现在害怕见生人。”

    其实连玲珑能不能见,沈葭都不是太确定,沈茹最近痴痴惘惘的,连人都认不出来了似的,前几日见到辛夷还发出尖叫,差点把辛夷也吓出好歹。

    吴不平微笑道:“无妨,我远远站着就是。”

    “让她去罢,她是讼师,总要见一面的。”怀钰劝了一句。

    “好罢。”沈葭点点头。

    她带着玲珑和吴不平去见沈茹,怀钰和她兵分两路,去把那些抓来的师爷送回家,沈葭勒令他必须给每一位赔礼道歉,态度要真诚,再每人送上五十两的压惊银子。

    怀钰不耐烦做这些事,但又违抗不了沈葭,只得捏着鼻子给人道歉去了-

    扶风王府是典型的京城宅院风格,呈中轴对称布局,东边三进院落是平日会客、办宴席和下人居所,西院前院是书房,怀钰这段时日就住在这儿,后院是女眷起居所在,中轴线上还有座规制森严的大殿,殿内供奉着上一代扶风王与王妃的画像,大门平日都是关闭的,只有接圣旨的时候才会打开。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占地五六亩的演武场,怀钰平日就在这儿跑马和练武。

    沈茹住在后院客房,她现在呆呆的,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事的话就坐着出神,能坐上一整天,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像是陷入了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世界。

    沈葭总怕她这样呆坐着会出毛病,便找了几卷佛经给她,让她每日抄抄经书,打发时间,省得人都迂了。

    沈葭进去时,她正在抄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工致清新,她垂首临得认真,连鼻翼上沁出了细汗也不知,露出一截温驯纤细的脖颈。

    沈葭站在门口看了许久,才敲敲门扉,轻声开口:“姐姐。”

    沈茹握笔的手一顿,抬头向她看来。

    沈葭让玲珑和吴不平在门外等着,自己抬腿跨过门槛,来到书案前,她掏出手帕,替沈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拿起她正在抄的那张熟宣细看。

    “抄得很不错呢,今日抄了多少张?”

    沈茹搁下笔,献宝似的将一沓抄完的经帖捧给她看,神情小心翼翼,就像是讨大人欢心的小孩子。

    沈葭说不出的心酸,偏过头去,将那阵想哭的冲动压制下去,才带着笑夸奖她:“姐姐的字写得真好看,工整又雅致。”

    沈茹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低下头去,像是不好意思了。

    沈葭见她今日心情算好,便试探着问道:“我带来了两位客人,你见一见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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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茹的神色立时紧张起来,惊弓之鸟似的左看右看,仿佛生怕有人跳出来打她,身体小幅度地发起了抖。

    沈葭赶紧握住她的手,抱着她安慰道:“别怕,我就在这儿,你要是害怕,我就赶她们出去。”

    沈茹在她的怀里安静下来,沈葭扬声道:“进来罢。”

    玲珑抬腿走进来,看见沈茹的那一刻,眼泪唰地流下来:“小姐……”

    沈茹眼睫颤动,呆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从沈葭怀里直起身,嘴唇翕动几下,因长久不出声,嗓音变得喑哑难听:“玲珑。”

    “小姐!”

    玲珑扑过去,跪在她脚边,抱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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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腿放声大哭。

    沈茹终于不再像一个呆呆的人偶,哭着去扶她,主仆俩哭作一团。

    沈葭见不得这等场面,看久了自己也要哭,她强忍住鼻酸,走出去,吴不平就站在门外,她遥望着房内情形,嬉皮笑脸的神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冷静的气质,看着终于有点像讼师了,而不是个痞子。

    沈葭走过去,回头看了眼房内抱头痛哭的二人,对她说:“恐怕你今日见不了她了。”

    吴不平微微一笑:“无妨,总有机会的。”

    沈葭道:“走罢,我送你去住处。”

    王府里客房都是现成的,辛夷办事利落,早已收拾停当一间厢房出来。

    近日京城的天气不好,总是阴雨连绵,就这么会儿工夫,天就阴沉下来,几朵乌云聚拢,才申时的光景,天色已全黑了,几粒雨点子斜打在脸上。

    辛夷撑开一把油纸伞,替沈葭挡在头顶,吴不平自个儿撑着把伞,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客房走,才走到廊下,一场泼天价的豪雨哗啦落下来,天井里瞬间变成汪洋泽国,墙角下栽种了一丛芭蕉,被雨打得可怜,雨珠儿落在上面,爆豆似的作响。

    吴不平见了笑道:“‘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王妃有事要忙吗?若无事的话,就陪我这老人家赏赏雨罢。”

    沈葭问她:“你多大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看着面貌实在是年轻,约莫二三十来岁的样子,但细看的话,眼尾还是有些细密的纹路。

    吴不平眸光一闪,笑嘻嘻道:“王妃,打听一个女人——尤其是老女人的年纪,是很不礼貌的哦。”

    沈葭:“……”

    沈葭只觉得这人满嘴跑马,没半句实话,也不追问了,偏头吩咐辛夷去泡壶茶上来,顺便让夏总管派个小厮拿着油衣出去找找,看王爷到了哪儿,有没有淋着雨。

    辛夷答应一声,下去了。

    不过多时,抄手游廊上就摆上了一张茶几,两把安乐椅,沈葭和吴不平隔桌而坐,茶吊子在炉上煨着,不一会儿水就开了,咕噜噜滚着泡儿。

    吴不平将壶摘了,又搓了点茶叶在盖碗里,开水冲泡,顿时茶香四溢。

    “王妃,请。”

    吴不平亲手递了茶碗过来。

    沈葭接过,掀起杯盖,见茶汤碧绿,芽尖一旗一枪,竖立在水中上下沉浮,这是明前产的狮峰龙井,历来是御用贡茶,因为今春雨水过多,茶叶普遍减产歉收,宫里也没多少,圣上赏了扶风王府两斤。

    滴水檐下雨幕不断,沈葭怔怔望着出神,她是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性格,心底的忧虑根本瞒不住。

    吴不平抿了口茶,笑道:“王妃不必担心,这桩案子在下虽不说稳赢,却也有七成把握。”

    沈葭心道才七成?嘴上却问:“你不是天下第一,逢辩必赢么?也输过?”

    吴不平抖开手中折扇:“王妃是说这个么?这字是你舅舅题的,写出来揶揄我的,我么……”

    她低头自嘲一笑:“也输过。”

    沈葭这下来了兴致,问:“什么案子?”

    吴不平看她一眼,眼神出奇的柔和,充满了一种长辈式的慈爱与包容:“你那时候还小呢,你娘想接你回金陵,和沈家打了三年官司,那场官司就是我打的,打输了,我平生打过无数场官司,只输过这一次。”

    沈葭捧着茶,眉眼落寞下去,原来是这一场。

    她知道的,当年她误以为娘亲扔下她,不要她,等去了金陵,听外祖母说起才知道,原来谢柔当年一直没有放弃过争取她,她与沈如海断断续续,打了三年官司,从上元县打到应天府,又从应天府打到巡抚衙门,可这场官司并不像她争家产,就算她买通南京上上下下的官员也没用,沈如海那时已经是刑部右侍郎,堂堂正正的三品大员,执掌天下刑名,大晋朝两京一十三省的案件都要过他的眼,谁敢得罪他这个风头正盛的京官,因此官司一输再输,谢柔一生争强好胜,却没想到连亲生女儿的抚养权都争不到,又因过度思念沈葭,最终抑郁成疾,没多久就去世了。

    “别哭。”

    吴不平擦了擦她眼睑下一块潮湿的地方,又拿过她手里的盖碗,替她续了杯茶。

    沈葭回过神,吸了吸鼻子问道:“你……您和我娘是怎么认识的?”

    她意识到吴不平虽然看着年轻,人又嘻嘻哈哈,不太着调,但确实是她的长辈,且与娘亲和舅舅相识,所以话里多了几分敬重。

    吴不平哪能听不出来,微微笑道:“王妃不必客气,对我随意些就成,我向来是不大在乎这些虚礼的。我与你娘认识得早,那时还没你舅舅呢,我是广东番禺人,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和男人私奔,被族长发现了,要抓我去沉海,你娘和你外公那时恰好来广东做生意,便用八十两银子把我买下了。”

    这些事听着便心惊肉跳,可如今她说起时,心境已经十分平和。

    沈葭追问:“后来呢?”

    吴不平垂眸看着茶汤里自己的倒影,脸上带着一抹柔和浅笑:“后来,我说我不做丫鬟,想不开要往海里跳,你娘拦住我,问‘那你想做什么’,我说要化成厉鬼,咒死宗族里的糟老头子。你娘听了大笑,说活着都弄不死的人,死了就能弄死吗?又说‘我看你骂人挺厉害,适合做个讼师,我送你去读书罢,等你读完书,再来弄死这些人也不迟’,所以我就听她的,成为一名讼棍了。”

    沈葭问:“女子也能读书吗?”

    吴不平失笑,像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你娘那时在金陵弄了个女子学堂,学生就那么几个,还是被她哄骗来的,我也是其中一个。没有夫子愿意来教书,她就自己教,应天府的人来了,勒令她关闭,她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夜里关起门来偷偷教,闹得金陵城鸡飞狗跳。”

    沈葭从前也听外祖母说起过,她娘从小就离经叛道,时常穿着男装出去鬼混,又有许多奇思妙想,却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那学堂呢?”

    “还是遣散了,”吴不平叹了口气,“你娘在世时常说,女子不入学堂,不考科举,天下事坏便坏在这里。男子垄断教育,掌握权柄,剥夺女子获取知识的途径,将她们禁锢在内宅方寸之地,除了侍奉夫君、孝敬公婆、生育孩子,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银钱是丈夫给的,尊贵体面也是丈夫给的,丈夫就是头顶一片天,所以女子的地位才这般低下。”

    “在我的家乡,一户人家若是生了儿子,人人欢天喜地,生了女儿,人人如丧考妣,甚至还有人因生不出儿子,被夫家休弃。若是不幸生在灾荒年代,出生就会被丢弃进河沟里,江浙一带稍微好些,两广、福建这种情形比比皆是,你舅舅在外行商,也是见过许多的,婴儿的尸体聚积成塔,白骨累累,其中大多是女婴。”

    “女子婚姻不自由,父母包办,媒人保媒,很多人连未婚丈夫的面也没见过,就蒙上盖头,一顶花轿嫁出去了,是美是丑,脾性如何,健全与否?一概不知,盲婚哑嫁全碰运气,若嫁个残疾的,就是一生的不幸了,在我们大晋朝,没有和离,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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